第1章 (1)
書名:絡月照燕都
作者:音若希
#論女主這麽渣怎麽打出HE?#
#男主的真愛是個渣#
容洛書肖想那個號稱天下最有錢的爺已經很久了,但是一直擔心這位爺太高冷。
直到後來她家九個哥哥勾心鬥角把她家的江山都給整丢了,從此除了一座玄武城和手裏的四十萬大軍,她一無所有。
聽說新帝少年時就從漠北來了燕京,已經觊觎容家的江山很久了——甚至比容洛書觊觎他的時間還久。
容洛書想,反正已經一無所有了,倒不如臨死之前爽一把,把天下最尊貴的男人吃了再說。
于是她笑了:與其委身于權臣之女,倒不如來取悅我。
渣作者有幾點要唠叨一下:
這是個非常非常老的梗,不過我很萌這梗2333(就是這麽任性)
不主宮鬥,主戰争和政鬥。
內容标簽:宮廷侯爵 情有獨鐘 天之驕子 相愛相殺
搜索關鍵字:主角:容洛書,君禦岚 ┃ 配角:炮灰的自我修養 ┃ 其它:HE
☆、傳言
繁華的燕京帝都,熙熙攘攘的清蓮茶館內,一衆閑來無事的茶客七嘴八舌地說着什麽。
一個看起來上了些年紀的茶客呷了一口茶,眉毛一揚,說起了他最新得到的獨門消息:“聽說了麽?錦容帝姬要回帝都了呢!”
“唉?錦容帝姬?哪個錦容帝姬?”有幾位風度翩翩的公子哥兒書生年紀輕,并不知道這錦容帝姬是哪一個。他們只當當今聖上只有九個皇子,哪裏有什麽帝姬呢?
扯開話題的中年茶客晃了晃腦袋,生出年齡長見識廣的優越感來:“啊呀!就是皇上唯一的女兒,錦容帝姬啊!”
“你說的是八年前被威北王親自進京接去的十帝姬?我可還記得當年威北王進京的那排場呢!簡直像是逼宮啊!”另一個同齡的茶客口無遮攔,插話道,“那威北王長得虎背熊腰兇神惡煞的,怎麽生出淑妃那麽溫婉賢淑的美人兒來?不會是差種了吧?”
“莫敢胡說!莫敢胡說!”白胡子一大把的茶博士放下茶壺,用茶盤敲打那個茶客的腦袋,“亂嚼舌根仔細你的腦袋!”
一桌子的人都叽喳起來:
“你兒子差種威北王的女兒都不能差!”
“張三兒!前朝遺烈你都敢诽謗,活得不耐煩了吧你!威北王是你能開玩笑的?當心他的燕北七十二騎來取你的狗頭!”
“別說王爺不屑與你這等屁民計較,他老人家還得防着月支王朝,你摸着良心說說,沒有他老人家我們大燕哪能這麽太平?”
被群起而攻之的茶客滿臉羞愧,灰頭土臉地溜出茶館去了。
樓下吵吵嚷嚷鬧作一團,樓上人少,方稍得清靜,卻将衆人的話一字不差聽了個清楚。
一身銀月白裳的華服男子靜坐在茶樓之上的隔窗雅間中,清貴矜傲地微挑了嘴角,似是不屑。一雙丹鳳眼裏含霜映雪,傲意凜然,掩去了眼尾一勾天生的三分風流。
他只是坐在那裏,一頭如黑瀑的絲發用一頂君子冠束在身後,額發微垂,無風自動,更襯得面如白玉,恍若谪仙。天生的貴胄之氣讓周身自有一股威嚴的冷意,讓人不敢接近造次。
皇家的氣度和威嚴,也不過如此吧?
容洛書要回燕京了麽?
那恍如谪仙的男子把玩着手中的青花瓷杯,修長白皙的手指竟比手中的白瓷更加奪人眼球。
從樓下上來一位紫衫公子,儒雅含笑,一眼便看到了窗下的白裳男子,踱步過來,招呼道:“二公子!”
清貴矜傲的男子微側頭,看到來人,淺笑端方:“辰意兄,我已經候你多時了。”
陸辰意落座,伸手替自己倒了一杯茶:“你何時來燕京的?”
優雅地抿了一口茶,君禦岚聲音淺淡:“已三月矣。”
陸辰意拂了拂紫衣,灑然而笑:“這燕京繁盛之地比你月支王庭如何?”
君禦岚淺淺地呷了一口清茶,淡淡地看了對面的知己一眼,悠然道:“人傑地靈,想入非非。”
陸辰意支頰而笑:“‘想入非非’可不是這麽用的,應該是‘樂不思蜀’才對!”
君禦岚淺笑着,望向窗外熙熙攘攘的皇都燕京,沒有說什麽。
“怎麽想起來燕京,就不怕你那些哥哥弟弟們在月支王庭虎視眈眈?”陸辰意與君禦岚曾在早先年四海游學相遇,彼此引以為知己,私交甚篤,故敢如此調笑。他深知君禦岚志不在月支王權,便也沒有什麽顧忌。
“該是我的,終究是我的。他們拿的,卻是我不屑要的。”君禦岚看着緩緩下沉的夕陽,晶瑩的瞳仁被染成狂傲的金色,炫目至極。
“你呀你!”盡管經常被對面的男子時不時的狂妄之言鎮住,陸辰意仍然不知該說什麽好,他話鋒一轉,提起了另一件事兒:“再過一個月就是三年一度的科考,不知二公子你有沒有興趣呢?”君禦岚排行老二,故陸辰意這一幫好友總愛拿“二公子”這個稱呼調笑于他。
“你們大燕的科考倒是很好,不過我卻沒什麽興趣。”君禦岚微勾唇角,又恢複了那副清貴矜傲的表情。
陸辰意拍手而笑:“這倒好極!狀元是吾囊中之物也!”
君禦岚抿唇輕笑,但默不語。
還要溫書的陸辰意坐了一會兒便與君禦岚從茶樓出來,兩人各道保重而別。
回到別院的君禦岚立刻修書一封,交與親信羅霄帶回月支大皇子處。
羅霄垂手,語帶不解:“主上,大皇子他那般排擠您,您卻把這麽關鍵的信息送給他,未必太……”哪有像主子這樣的做法?這未免也太不長心了!這些重話羅霄卻沒敢當着君禦岚的面說出來。
“回去之後,便不用再來了。”君禦岚神色冷淡,并沒有絲毫動怒的樣子,卻讓羅霄感到冷峻的威壓撲面而來,“我只需要絕對服從的下屬。”
他言罷,便合上眼,示意羅霄退下。
忠心耿耿一心為主的羅霄覺得很委屈,但是他卻再不敢說什麽,拿着信退了出去。
窗外,月光皎皎,潔白如梨花鋪落滿地。
城牆上的美人一襲紅衣,提劍而立。黑發飛揚在月光裏,像是一面獵獵揚起的旌旗。
劍光流轉,似蛟龍出海,鳳翔九天。
銀光暗影倏而閃過。
霎時間綻開紅花朵朵。
殷紅的血滴一點一點滴落,滴答,滴答……
紅衣舞劍的身影逐漸模糊,伸出手,總是觸不到。
血滴滴嗒嗒,滿地的梨花染血,凄豔絕倫。
君禦岚低頭,銀月白色的衣袍已然沾血,那柄寒光凜冽的劍,赫然已插入自己的胸口。
他擡眼,卻只看到一雙灼灼黑眸,映着如火的紅衣戰袍,宛如豔鬼。
有人在遠方唱着凄婉的哀歌,渺遠的歌聲慢慢清晰,卻是不知哪家女子在唱着一曲《故國思》:“山河殘破,故國難留,萋萋荒草,不辨煩憂……”
霍然睜眼,君禦岚驚醒。
窗外,清風動竹影,陰雲遮冷月。
梨花開出一樹瑩白。
……
九天十夜後,月支大皇子君雲騰收到二皇子傳回來的消息:駐守大燕北大門玄武關的容洛書将在五月初一撤守,上京面聖,這是打開大燕的絕佳時機,萬望皇兄把握機會,一舉為月支立下開疆拓土不世之功!
君雲騰遙望不遠處嚴陣以待的玄武關軍營,井然有序,并不像無人駐守的樣子。
“呵呵,我親愛的二皇弟,為兄險先上了你的當!”君雲騰雖是笑着,俊逸的臉上卻一片寒色。若是立刻出兵,他親愛的皇弟不日便可得到月支儲君與大燕帝姬兩敗俱傷的消息,想必做夢都能笑醒了吧?
他轉身:“傳令下去,三軍将士嚴陣以待!不得輕舉妄動!違令者,斬!”
殘陽如血。
玄武關三日不見炊煙。
第四日。
暮鼓悠然而起,玄武軍營大開營門,炊煙伴着粟米的香味一直飄到了月支軍營。
君雲騰臉色難看。
“容洛書!你竟敢與我玩這空城之計!”言罷一口血狂噴而出,“不滅你大燕,我君雲騰誓不為人!”
“殿下!!!”一群部将焦急地圍湧上來,滿臉擔憂之色。
他擡手,将圍上來的一幹部将揮退,冷喝:“拿我的戰甲來!”
暗黑色的披風上,銀線繡出的蟠龍花紋已經被血浸染,融成戰甲一般的銀黑色。
君雲騰在月支人的心中,是戰神一般的存在。
此刻,月支的将士們看着一身暗夜戰甲的男人,眼神狂熱如沸騰的熔岩。
君雲騰就是他們的信仰,他們的戰神!
利劍遙指南方的玄武大營:“沖殺!”
一聲令下,萬馬奔騰。
威北王站在在玄武關上,居高臨下,神色鎮定。他雖兩鬓霜白,一雙眼卻依舊如鷹銳利,射出冷冽的寒芒。
“桑颉,”威北王注視這城下沖殺而來,黑雲壓城一般的月支軍隊,“你以為,君雲騰為将,比你如何?”
身側的少年有一張張揚至極的年輕明朗臉孔,雙眸明烈如火焰:“勇冠三軍,然,不及我!”
“哈哈!好!”這位半生縱橫沙場的鐵血王爺仰天大笑,“再過十年,他确實不如你!不過現在,你不如他!”
桑颉的眼眸烈烈如火:“戰場上,我只承認我不如少主一人!”
威北王看着昂首的少年,微笑:“你可知,洛書是怎麽評價君雲騰的?”
“……若論勇武,當屬天下第一。若比智謀,山野村夫耳!”
威北王嘆氣:“你果然不如洛書。只可惜,她有一身經天緯地之才,卻為女子,造化弄人吶!若她為男兒,平這天下又有何難!”
夜月下,十六個身騎純黑神駿,氣質冷峻的黑衣鐵騎護衛着一輛馬車,安靜如死神一般在官道上前行。
他們突然停下來,沉默地看着黑黢黢的前方。
“何事?”車裏傳出一個女子淺潤的聲音。
不多時,有人在車簾外低聲禀報:“少主,我們又遇到了一夥山賊。”聲音沉穩,完全沒有一絲緊張的情緒。
“綁了交官便可,莫吵到我。”吩咐了一句之後,車裏的人便繼續合上眼,不再出聲。
四周逐漸由安靜到吵嚷,再由吵嚷變得安靜。
正當容洛書再次沉入夢鄉的時候,突然爆發出一聲極響亮的嚎哭:“大爺們饒命啊!我們都是逼不得已才當了山賊的啊!”
坐在車裏的女子低低地嘆了一口氣。
這山賊已是第八撥,而這話,她便也已聽了第八遍。
沿途官道,何時竟變得這般不太平?
“老七,老規矩,處理完這事情,帶着兄弟們追上來便是。”
“是。”車外的人安穩地應了一聲,只稍打了個手勢,車隊後面的五個兄弟便策馬而出,将制服的三十餘衆接手過來,解押着向當地官府的方向而去。
其餘十人迅速調整隊形,将中央的馬車重新圍護了起來,繼續前行。
☆、回京
徹夜行軍,天将亮時,六人歸隊,十六人不時即望見十裏之外的高大城牆。
一面銀黑的玄武旌旗升起,上書“錦容帝姬府”五個金線勾邊的大字。
挂旗的十八抱怨道:“少主,您也真是,要是我們一直挂着這面旗,哪裏會有毛賊敢來騷擾?路上也不必一直清掃毛賊這麽麻煩!”
坐在車轅上的女子伸展四肢,不以為意地笑了笑:“只當為民除害了罷,順便給你們活動活動筋骨,豈不是美事一樁?”
旁邊的十九接話道:“怕是少主用意深刻,想以此試探國內的民情,是否真如玄武城中那些流言所說的那麽不堪吧?”
被戳破天機,也不見女子懊惱,只是淡然淺笑一下,也不反駁。
“只是這民情真真讓人心痛!這半月之中,我們竟然遇到了八夥毛賊!更讓人惱火的是,他們竟然傷了少主!”
容洛書摸了摸後腰:“輕傷而已,現在已經沒什麽感覺了。”這便是她坐馬車的原因了。
十八比十九更加憤憤然:“您當時何必去救那個小兔崽子?狼窩裏出來的都是白眼狼!”
五天前他們路過西水鎮,在郊區遇到一夥大型強盜,六十八人攔路搶劫。十六騎正與他們厮殺之時,卻見一個□□歲的孩兒于賊群中沖出!
若不是容洛書彎腰扯了他一把,他無疑會喪生于燕北神駿鐵蹄之下!
容洛書只顧扯他,卻沒料到此子之父護兒心切,以為她要對這柔弱小兒出手,便一錘砸在容洛書後腰上。
容洛書護着那小兒,忍着腰間劇痛,反手一槍将那男人挑于馬下,而自己也從馬背上跌了下來。
場面失控片刻,但迅速被調整過來,戰情很快被容洛書的鐵騎護衛控制。
老十給容洛書檢查傷口時,僥幸感嘆:“玄武戰甲果然不同凡響!”老王爺命人用三年時間為外孫女專門打造了這天下無雙的“玄武戰甲”,将後腰上的力大部分卸去,所以那一錘并未傷及容洛書的筋骨,單單留下了一片紫色於痕而已。
趁老十上藥,容洛書擡手将那驚魂未定的小孩兒招過來,默默看了他半響,道:“你年紀小小,怎麽也學這些大人來行這雞鳴狗盜之事?不懂人事卻來逞英雄?”
那男孩兒髒兮兮的臉被沖刷出兩條淚痕,反駁道:“誰說我不懂!英雄就應該無所畏懼!這才是好男兒!”
容洛書笑了:“那你告訴我,好男兒是不是該上戰場,保家衛國?”
男孩梗着脖子:“是!”
“那你奈何為強盜欺淩鄉裏?!”
看那男孩垂下頭,似是羞愧難當,容洛書便揮手讓他離開:“你且好好想想。”老十還調笑于她:“這般光景下,少主還不忘教化小兒麽?”
離去的男孩兒回頭看她一眼,聽她說道:“倒是論不上什麽教化,只是這般年紀的孩子沒人點撥,易入歧途罷了。”
“只是那樣小的人,能聽懂您的點撥麽?”老十還在揶揄他的少主。
“以為小孩子什麽都不懂麽?我記得你們知事兒的時候,可比他也大不了多少。”
世人皆知,威北王有燕北七十二騎,卻不知,當今駐守玄武關的,是錦容帝姬的修羅三十六騎。
這修羅三十六騎是月支人給容洛書手下三十六護衛的谑稱——實力如修羅一般恐怖的三十六個人。
這三十六人從小習武,師從燕北七十二騎,青出于藍而勝于藍。
老威北王為培養這三十六人,花了極大的心血,四五歲就開始嚴酷的訓練,更是令貼身護衛的七十二騎親手教導,可謂文治武功,無一不通。
本來他們是準備給自己唯一的女兒防身所用,可惜這三十六人尚未成氣候,就傳來女兒于大燕深宮中,一縷芳魂香消玉損的噩耗!
怒極氣極的老王爺領兵殺入燕京,将血脈僅存的外孫女錦容帝姬帶出深宮養在身邊,以防止宮裏那些欲圖不軌的小人暗算,并且将三十六騎賜給外孫女做護衛之用——這便是威震月支三軍的玄武三十六将。
不過,在一次劫殺追敵戰役中,聽到月支軍鬼哭狼嚎,吓破肝膽似的喊着“三十六修羅來啦!”之後,他們顯然更喜歡“修羅三十六騎”這個新稱呼。
容洛書和十六人抵達前方的玉虛城時,便看到一衆官員已經等候多時了,同列的,還有先行兩天的其餘二十騎——他們從小路先走,秘密押解着三車塞北奇珍,以供進京財禮打點之用。
玉虛郡太守何文傑率領郡中百官前來迎接帝姬殿下玉駕——他虛活五十八歲,竟然沒見過像當朝天子膝下唯一的帝姬錦容這般不拘禮儀的!
她不施粉黛,不插珠花,單單将一頭黑發用一條繡工精致的黑綢帶簡單紮束,黛青色的羅衫皂袍寬松地披在身上,淡笑着斜倚在馬車上。
那神色,分明是閑散,漫不經心的。但那雙黑眸,沉沉并非她所表現出來的那番随意——那雙眼睛,太深,太難懂。
單是随意那麽掃一眼,不是審視,卻能讓人瞬間冷汗涔涔,有種被看穿看破的困窘。
這女子,和京城那些雍容華貴的大家閨秀一點兒都不同,她像一把靜卧于匣中的寶劍,鋒銳,卻內斂。
可這柄劍一旦出鞘,便寒光沾血,勢不可擋。
何文傑不敢留她,怕時間一久,便讓她道破了這玉虛官場的天機。好在容洛書也并不打算追究這些事情,她不想在回京的路上再節外生枝,清理路障已經浪費了太多的時間。
如果不是父皇五十壽辰将近,容洛書怕是不會在離京八年後,便再回來。
燕京之于她來說,不過一處腐朽陰暗的傷心地而已。
八年,足夠遺忘滄海桑田。
再不過五十裏,便是天子腳下。
大燕唯一的帝姬,已經足夠讓百姓重視——文人騷客們,對皇家秘辛總有一種別樣的熱情。
就在全城熱情高漲,好事之人折返打探,高呼“來了來了!”的時候,容洛書駕着她的神駒烏羽,踏馬而來,從容而過。
單騎,一人。
沒有儀仗,沒有侍從。
只有一閑散女子,青衣黑發,打馬而過。
驚鴻一瞥,風儀絕世。
一襲銀月白裳的男子,獨倚高樓,目送青衣女子打馬而入燕宮。
她肆意得像誰都抓不住的風。
果然,是能讓月支舉國上下都頭疼的人物。
腳下,是目瞪口呆的少年兒郎,青年才俊。
“那可是錦容帝姬?怎地如此輕薄肆意?”見慣了燕京閨秀的賢婉淑靜,進出薄紗覆面的綽約朦胧之美,卻被當朝公主,天下女子之表率震驚得無以複加。
她若是不肆意,便也不是容洛書。
君禦岚清冷的眉眼微挑,唇邊浮起一個似笑非笑的弧度。
三十六騎入城的時候,并未引起任何轟動——他們的少主,将所有人的注意力完美地引了去——天子腳下,不比塞北。他們在身邊,太引人注目,總歸是不利的。他們隐匿,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化身平頭百姓的侍衛們,聽到到處都是關于剛才帝姬入京的閑話——不知禮義廉恥——迂腐酸儒破口直指,以示他們連帝姬都不畏的清高。
三十六騎不屑一顧。
他們的少主,何時在意過這些繁文缛節?這群老儒,真是活得太久,連思想都迂腐了!
大燕,紫皇宮。
昭元殿依舊還是那般巍峨輝煌,只需俯身下瞰,禦花園花團錦簇的勝景便可盡收眼底。
錦鯉池的對面,便是淑雅殿。
八年前,淑妃住在裏面,受盡恩寵。
八年後,這偌大宮廷,已鮮少有人記得那溫婉賢淑的美人。
紅顏未老一朝死,自有新人替舊人。
楚腰一舞袅袅落,素手笙歌渺渺起。
淑雅殿現今的主人,是寵冠三宮的茹妃,閨字嘉茹,陳太傅之女,豔冠天下。
容洛書候在昭元殿,看着一池之隔的淑雅殿,怔怔出神。
宮人禀報說,陛下正在淑雅殿,與茹妃相對坐調笙,殿下稍候。
侍立的宮女們偷偷擡眼,打量這個從未見過面的主子。
這帝姬有雙灼灼的黑眸,讓人印象深刻。英眉高鼻,輪廓稍顯鋒利,別有一番英氣。膚色略深,唇色淺粉,越看,越覺得有韻味,卻不是燕京女子那般嬌柔贏弱,而是動靜皆宜的。
翩若游龍,矯若驚鴻,說的便是這樣的女子吧?
容洛書想象過很多次,父女二人再次相見,是何般光景。
她怎麽也沒想到,重逢後,這位兩鬓沾霜,不複年盛的帝王,第一句話,竟是:“洛書,父皇這一生,最對不起你母妃。”
淑雅殿的絲竹聲袅袅不絕。
容洛書只是側頭,微微而笑,沉默。
你對不起她,是事實。
她以為,八年,足夠讓她原諒這個和她血濃于水的大燕國君。
只是她以為而已。
笑着開口:“父皇怎麽突然說這個?那麽多年前的事情了,那時兒臣年幼,很多事情,都忘了。此番回京,兒臣只為父皇祝壽,這些陳年舊事,便不要再提了吧?”
容綽,他是站在大燕權力頂端的男人,但他同時還是一個女兒的父親——看着他最疼愛的女兒,笑容薄涼,心,不是不苦澀的。
“是啊,八年了……”這對大燕最尊貴的父女,言語間竟是難以填補的生疏,“你這八年,可還過得好嗎?你外公對你……可還好?”他問得極小心翼翼,硬生生讓容洛書覺得眼前的這天下最尊貴的男人有幾分可憐起來。
他當年是怎樣雄姿英發,少年義氣,才能使母妃那樣心高氣傲的女子對他一見傾心?
猶記小時候,他是威嚴的國君,卻是她最慈愛的父皇。九個哥哥都受過他的訓斥,單單一個她,沒聽他對自己說過一句重話。每每番邦進貢的新鮮珍奇,總是先送到淑雅殿的……
這愛有多重,這恨便有多沉。
他終究是不相信母妃對他的忠貞,賜她一死——雖然那不過是後宮女子慣用的心機與把戲。
“一切都好。”容洛書始終微笑着,“父皇呢?身邊可有體己人?”
“都是只會伺候人的奴才罷了,哪裏有什麽體己人……”老皇帝小心翼翼去握她的手,“一眨眼,洛書便長了這麽大。甚好,甚好!這次回來,便不要再走了吧?父皇會給你最好的生活……”他想要把天下的一切珍奇,都捧到唯一的女兒面前,是為補償父女分離的那八年,也是,真心實意的,一個父親對女兒的愛。
容洛書垂眼,笑着搖搖頭:“外公年紀漸老,外又有月支王朝虎視眈眈,我擔心外公,無暇久留燕京,還望父皇體諒。”
容綽至尊一生,何曾這般委曲求全過?聽了這話,不禁心酸發怒:“朕與你血脈相連,親疏竟連你外公也不如嗎?”
他急喘了幾口氣,怒目而視,已然被氣了個不輕。
容洛書面上無惶色,眼瞳裏一片淡然澄澈,與他對望:“外公也養我八年,可在他老人家身邊,沒有勾心鬥角,爾虞我詐。也不必擔心,有哪個女人為奪您的恩寵,陰謀詭計暗中下作。他不僅讓我平安無虞地長大,還教我生存之道,給我安身立命之本。”頓了頓,她的笑容倏爾變得慘然,“您呢?縱容惡毒妃嫔害死我的母妃,連死,您都不讓她痛快!你不僅害了她的命,更毀了她的名節!讓她被天下不齒诟病!您……”
“孽障!住口!”皇帝揚起手,發抖,終究沒有落下去。
容洛書閉上眼。
這層薄紙,終究一個不忍,撕破。
這些話,她壓在心底好多年。
每每夢回深宮,立于這個男人面前,都忍不住脫口質問。
夢醒,枕濕一片。
難忘八年前,她被外公抱出淑雅殿,一路上撕心裂肺的哭喊。
父皇,您不要洛書了嗎?
最疼她的父皇,終究沒有出現。
朱門鎖。
獨留明黃一抹。
有水光在眼底晃動着,久久不落。
容洛書跪倒在怒極的大燕皇帝面前:“兒臣,該死。”
明如鏡的大理石地面,霎時暈染開兩團水漬。
“這些年來,錦容很想父皇。每每狼煙戍鼓,每每披甲上陣,每每月落鴉啼,都想。特別想。”說着,已經止不住哽咽,“父皇呢?可有想兒臣?”
臉被擡起來,面上的水漬被一雙幹燥的大手拂去。到底是從小疼到大的女兒,只需服個軟,便已心軟的一塌糊塗。
“想,傻孩子,父皇也很想你!”這位九五之尊,終于眼角濕潤,“父皇對不起你,這麽些年,讓你吃苦了!”
“不苦,為父皇守江山,不苦。”容洛書破涕為笑,在父皇的攙扶下站起來。
☆、初遇
容洛書終究沒有答應留下來。
容綽看着他八年未見的女兒,似熟悉,又似陌生。
她像她母親那樣柔弱,卻又那般堅韌如草,不可折斷,不可屈服。
這便是大燕,最尊貴的帝姬。
唯一的。
容綽傳旨下去,今晚将舉行一場皇家宮宴,為錦容帝姬接風洗塵,邀朝堂之上的各位近臣、重臣赴宴。
後宮裏的妃嫔、皇子們,已經得到了消息。
錦容帝姬八歲被威北王帶到燕北,十二歲第一次跟着威北王上戰場,一招釜底抽薪的妙計迫使月支十萬大軍急退三十裏。
當時的月支儲君,時任月支大将軍王的大皇子,君雲騰,弱冠将及,正是血氣方剛少年意氣的時候。
他那時,一副銀黑戰甲加身,所向披靡,連克大燕北方三屬國,共一十八座主城,七十座中城,小城更是不計其數!
此等輝煌戰績,老威北王年輕時尚可相匹敵,怎奈王爺老矣,戰神的稱號只得無奈,拱手相讓。
君雲騰勇猛無雙,“戰神”之名實至名歸。
他十六領兵,東征西伐,已有四年。月支南方的疆土,有一多半是他親自用鐵蹄踏下來的。
在遇到容洛書之前,君雲騰在戰場上從無敗績,真正無愧戰神之名!
只可惜,他的戰神神話,被當年只有十二歲的容洛書終結了。
那場戰争,錦容帝姬之名,傳遍燕北,卻讓月支戰神,神跡蒙塵。
這恥辱,君雲騰永不會忘!
他在這燕北荒蕪之地,與素昧平生的錦容帝姬耗了四年。
這四年裏,各有勝敗,可是以骁勇彪悍聞名于世的月支大軍,卻再也無法突破玄武關分毫。
而那錦容帝姬,卻在短短四年之內,在十萬月支将士壓境的境遇裏,建起了一座繁華不輸玉虛郡的玄武城!
故燕北童謠歌言:泱泱天家有帝女,九鳳飛來複一凰!浩浩燕北何所倚?騰雲之龍不得翔!
君雲騰在聽到一群小孩子邊唱這歌謠邊笑時,怒極發誓,不破玄武關,誓不回王庭!不殺容洛書,難洩心頭憤!
于是月支王城裏的絕大多數家有适齡少女的貴族,對遠在月支南方的容洛書恨之入骨!
原因無它,只因月支儲君那一句:“不殺容洛書,何以為家?!”
這句話被好事的三十六打聽到,進而傳入容洛書耳朵中,讓她啞然失笑。
時隔一年,容洛書率五千精兵,被君雲騰親領一萬人圍困于糧道。
兩軍相見,分外眼紅。
容洛書卸甲而出,悠然笑道:“聽聞儲君尚未成家,洛書竟不知殿下為妾守貞至此也!”
三軍大笑,獨君雲騰被氣至嘔血——打那以後,月支儲君殿下就得了個怪病,三軍對陣,每每被錦容帝姬氣到,必要嘔一大口血出來,以示慘烈!
除了陣前失帥乃兵家大忌之外,還因桑颉小将軍率援軍而來,以至于那次千載難逢的良機,破産。
至此,君雲騰對容洛書怨忿更深。
趙德海奉命領着錦容帝姬前往昭和殿暫作歇息,宮外陛下禦賜的帝姬府,他已經吩咐人去安排打理了。
他當了這麽多年的禦前總管,說是看着帝姬殿下長大的,也不為過。
可看着現在這個進退得宜的帝姬殿下,他也不得不悵然感嘆,曾經天真活潑,無憂無慮的小殿下,再也回不來了。
昭和殿和昭元殿只有一道回廊之隔,是招待宴請貴賓以及逢年過節皇家聚會的地方。屬國或者友國使者來訪的時候,也安排他們住在那裏,以顯大燕大國之威儀。
趙德海回頭,正看到容洛書神色古怪地笑了笑,便是一怔:“殿下,昭和殿到了……奴才鬥膽,敢問您剛才,可是在,笑什麽?”
容洛書垂下眼簾,遮住眼底那片深幽之色,淡淡地笑了笑:“麻煩趙公公了,只是我方才想到,我八年未回這宮中,再回來時,卻是以入住昭和殿的貴客身份。”
她說罷,也不理僵在原地進退不得的趙德海,直接走了進去,衣袖輕揚,竟潇灑不似女兒。
趙德海自然是不敢絲毫隐瞞,将錦容帝姬說過的每一句話,原原本本禀告于皇帝陛下。
容綽聽後,沉默良久。
容洛書坐在華美如昔的寝殿中,神色晦暗難明。
她究竟還是沉不住氣。
埋葬了八年的怨氣,在這些人面前,半分也忍不住。
嘆了口氣,容洛書喃喃:“老師終究是沒有預料錯啊……”
臨行前,文名響徹大燕的淳于彬,也是容洛書的老師,聽到她回京的消息,曾特意來見過她一面。
“殿下,此番回京,如何自處可有想法?”白發蒼蒼的大儒問。
“煩請老師指點。”
淳于彬驀然而笑:“殿下天資聰穎,想必自有主張。只是老夫卻還是要提醒殿下,萬不可意氣用事,若觸怒聖上,對殿下可是有百害而無一利!”
容洛書沉思道:“學生省的。”
“那我問殿下,八年前的事,您可放下了?”淳于彬用一雙看透世事的睿智目光注視着她。
容洛書垂下眼:“小不忍則亂大謀,洛書知道。”
“唉!”淳于彬捋須,“知道容易,做到卻難!我怕您見到聖上之後,未必能忍住這麽些年來的怨恨。”
容洛書默然不語片刻,才開口道:“老師有何高見,不妨直說。”
“老夫只想告訴殿下,虎毒尚不食子焉,您畢竟是聖上唯一的女兒,聖上自您之後再無所出,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