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3)

名在外的帝姬殿下有了幾分興趣。

☆、錯過

在燕北住慣了的容洛書,此刻正坐在帝姬府的大廳裏,看着眼前濃妝豔抹的“女人”,聽着對方口若懸河地阻止自己就這麽面不覆紗地出去,要笑不笑的樣子。

等那一身丫鬟打扮的“女人”說累了,乘機端起茶盞喝了一口,容洛書才慢悠悠道:“這下可是說夠了?嗯,老九?你這身行頭,啧啧,可是相當不錯!”

被叫老九的丫鬟一口茶噴出來,臉色咳得通紅:“咳咳!少主,您可甭跟我提這個,還不是十一那個完犢子的馊主意!非得讓我扮成個女人,說是只有這樣才方便我貼身保護您!這也就罷了,就剛剛那番話,也是他的主意,說什麽這燕京不比咱們玄武城……嗨,要我說這都是些狗屁規矩,咱玄武城的大閨女小媳婦們活得可比這地方的小姐們自由快活多了!想去哪兒就去哪兒,多好!”

容洛書站起身來,斜睇了他一眼:“知道是屁話還來我這兒放?”

老九忸怩了一下,看起來還真有些姑娘丫鬟的樣子:“我這不是想着十一向來謹慎可靠點兒麽,這皇城裏步步殺機的,少一事總比多一事好啊。”

“行啦!”容洛書手裏把玩着一柄長玉簪,敲了敲老九的腦袋,“你少主我自有主張,別管其他的。”她順手将那柄玉簪插在綁成馬尾的發頂,潇灑一甩,“九兒,跟本帥見識見識這繁華燕京!”

老九頓時眉開眼笑:“哎!來嘞!去哪兒玩兒去吶?”

“哪好玩兒去哪兒!”容洛書腳下不停,直往城西走。

兩人剛出了門,沒走出百十來步,迎面碰上幾位士子打扮的男子,都以袖遮着臉走過去,還小聲竊竊私語着:“這是誰家的小姐,怎麽這麽沒規矩?”

“是呀是呀!也不說把面覆了……”

容洛書和老九站在路邊,目送着那一幫人像是躲瘟疫一樣疾步走過去,邊走邊還忍不住又回頭來看她兩人。

老九小聲罵了一句:“想看還不敢!一幫孬種!呸!”

容洛書似笑非笑着:“你不懂了吧,這在他們眼裏才是正人君子所為呢,”她把眼睛一遮一露,學着那些迂腐士子的腔調,搖頭晃腦道,“嗚呼哀哉!誰家之女也?容貌如此鄙陋乎?”

老九摸了摸自己的臉皮,迷茫地說:“我覺得還看得過去,不是太醜啊……”

一主一仆一路往城東過去,半路遇見些所謂“正人君子”,遮掩着臉,想看又不敢看的樣子。街市裏的販夫走卒們倒是沒那麽多規矩,見這麽大膽又頗有顏色的女子,盯着看了個夠本。

容洛書倒是坦然,反而是老九被人盯得不自在,本來就瘦弱矮小的身量跟在容洛書後面更顯得嬌小羞澀,因此還被容洛書取笑了兩句。

燕京的西市和玄武城的西市相比,更大,也更熱鬧。三教九流,各色人等在這裏都能看到,是個尋歡作樂的好去處。

西市像個城中城一般,這裏的女子比外面放得開一些,倒是讓容洛書有了還身在玄武城的錯覺。

清蓮茶館裏正說着一段兒評書,講的正是威北王桑銳年輕時候,在戰場上大展神威的故事。

說書人田快嘴剛講完一段精彩處,醒木一拍,呷了一口茶。放下茶盞,又将醒木一拍,茶樓上下的看客伸長脖子,都眼巴巴等着田快嘴說下一段,沒想到他一雙手往袖筒一插,起身一弓:“欲知後事如何,衆位看官,且聽下回分解!”

“嘿吼!”樓上一小撮人已經喝起了倒彩,“田先生倒是接着說啊!”

樓下人附和道:“不說完不許走!接着說!”

有一潑辣爽脆的女子在樓下高聲問道:“那兩人進了紅绡帳之後呢?”

男人們頓時哈哈大笑起來:“進了紅绡帳之後還能幹啥?秋娘你們春滿樓裏的姑娘們不是天天那麽幹麽?”

那被調戲的秋娘柳眉一豎,唾了一聲:“臭不要臉的!”随即風騷地扭着腰,如楊柳扶風嫩蕊微擺,出了茶樓,拐進了對面的巷口。

茶館裏的看客又轟然笑開,話題便轉到了那秋娘的春滿樓裏。

容洛書和老九坐在雅間裏,聽着茶館裏的嬉鬧調笑,老九笑說:“我還以為燕京的人都是先前那群非禮勿看的士子呢!這夥人倒是跟我們玄武城的也沒什麽區別嘛!”

“我來茶館,可不是讓你聽這些腌臜話的。”容洛書擡起眼皮,瞟了對面的老九一眼,捏起一顆鹽焗花生米放進嘴裏。

老九被這一眼瞟的心虛,趕忙出去打聽消息去了,容洛書慢騰騰嚼着花生米,聽臺上的說書人換了一個更年長的,聲音朗朗道:“剛剛田先生講了威北王,我沒他講得好……”他這話一落,下面就有渾人拆臺,“講的不好就跳下來!”

那老人也不惱,微微一笑:“所以我只能給你們講點兒新鮮的,包你們從來沒聽過!”見樓上樓下的茶客都有些蠢蠢欲動,老說書人才灌下一大碗茶,醒木“啪”一拍,“今兒個,老漢我就給你們講講咱們大燕唯一的帝姬,威北王的外孫女——錦容殿下在燕北玄武關的傳奇戰績!”

容洛書聽了這話,一口氣讓花生米卡着差點沒喘過來。

那老者于高臺上,唾沫橫飛地講着一爽飒女子,提槍立馬馳騁邊塞,領兵殺敵讓月支聞風喪膽——雖說多半是事實,也有小部分以評書慣有的手法誇大了些,聽着倒是妙趣橫生。

吃完桌上的那盤鹽焗花生之後,容洛書沒好意思再要一盤,嘴裏沒點兒東西,幹脆懶懶散散倚靠在桌邊,聽着外面高.潮疊起的講說——那些浴血殺敵的戰争,她是親歷者,卻不知道這些充滿鮮血和痛苦的殺戮,從旁人嘴裏說出來,竟然是這樣有趣的。

醒木再一次落下,算是講完了一段,滿堂靜默中,容洛書就聽得隔壁雅間有男子出聲,冷冷清清一個字:“賞。”

容洛書一怔,下意識就挑簾向外看去,入目只有一片繡着奢華暗紋的月白衣擺。

這人是誰呢?

臺上的說書老人剎那眉開眼笑地道了聲謝:“謝葉岚公子賞!”

剎那間,容洛書腦海中又出現了昨日那個紛揚梨花下,清冷公子的背影。

“唔……”他這話尾一落,整個茶館的人都發出驚訝和羨慕的嘆息聲,知道這老人這回怕是要發上一筆大大的橫財了——大燕最有錢的爺的賞錢,哪裏是其他人的打賞可比的?

片刻後,穿着華服的精幹侍從挑簾出來,将一錠黃澄澄的金元寶贈與臺上的老人。那老人也驚得倒吸一口涼氣,再次躬身道了謝。

趁侍從挑簾的空當,容洛書探出半邊身子,總算看到了那身月白衣衫的主人。

那一雙清冷的鳳目低垂,近看時更比昨日勾人心魄不知多少倍。

只這麽短暫一瞬的瞥見,便驚豔了容洛書的眼。

正為那飄落的簾子遮住那人的面容而惋惜,那侍從複又挑簾進去,容洛書滿含期待地看過去,卻直直跌進一雙含霜映雪的鳳眸裏,那稍顯清冷的目光中,夾着一絲難以察覺的清淺笑意。

容洛書被他這麽一看,像是偷窺給人發現一樣,當即吓了一跳,趕忙将目光移到他身前的桌子上。那上面擺着茶館贈送的一碟鹽焗花生,還未動過。

倏而一瞬,對面的簾子已經完全落了下去。容洛書看着那一角銀月白袍片刻,才轉頭向高臺上那個笑得牙不見眼的說書人:“老先生,你還講嗎?”

得了賞銀的老人呵呵一笑:“客官莫急,還有半場。”

“哦……”容洛書點點頭,“我不急,只是想問問老先生,你可,認得我?”

說書的老人仔仔細細打量了她一番,搖搖頭:“姑娘怕是非這燕京人士吧?”

容洛書一挑眉,笑道:“何以見得?”

“這燕京抛頭露面的閨女不多,不是老漢我誇口,我卻都認識,單單看着姑娘面生的很。”

容洛書意味深長地笑着放下了簾子,退回茶座上。

過了一會兒,小二哥端着一盤鹽焗花生進來:“姑娘,這是隔壁的爺讓小的送過來的,您請慢用!”

“呵。”容洛書看着桌上的鹽焗花生半響,有些莫名地輕笑一聲。

外面的老人又開始說起了三軍陣前,帝姬錦容将月支儲君君雲騰戲耍了一番的趣事,樓上堂下滿是哄笑聲。

有按捺不住的人問道:“袁老先生,你說的可是真的?現今駐守玄武關的不是威北王,而已經換成了錦容帝姬?”

那老人高深莫測地笑了一笑,說:“老漢我剛從玄武關回來,還能诳你們不成?若不信,你自己去玄武城走一趟便知!”

沒有人再打岔了,都專心聽着老人诙諧生動的描述,對前天那個青衣黛發,一人打馬進城的女子,也有些敬佩和好奇起來。

容洛書想了想,還是覺得應該謝一下隔壁的鹽焗花生,剛擡步出去,外面候着的小二卻告訴她,那位爺已經走了。

☆、試探

堪堪等袁老先生說完了今天這一段兒新評書本子,老九打探消息回來了。

“見着二十二了?”容洛書問。

“嗯,見着了。他讓我把這個交給您。”老九把一封信遞過去。

容洛書拆開看了看,眉頭一皺。

“他說,燕京現在的形勢,大體就如信中所說的這般了,您看,咱們下一步該怎麽辦?”

長久沒聽到容洛書的回話,老九悄悄擡頭看了看她陰郁的臉色,想了想,又說道:“少主,有句話,我不知當講不當講。”

“那就別講。”容洛書收起書信,站起身就準備走。

老九着了慌:“這是王爺的意思……”他這一句,如願讓容洛書停了腳步。

老九趕緊說道:“臨走時,王爺交代,少主您若不在這燕京久留,就最好不要管朝堂之上的閑事……”

“呵!”聽得容洛書一聲喜怒莫辯的輕笑,“傳信給外公,就說,朝堂之上的事兒我沒心情管,可姓容的家事,怎麽說,我也有資格插一竿子吧?”

“是。”老九看容洛書真着了惱,也不敢再說什麽,三步并作兩步地跟着她出了茶館。

走了幾步,容洛書又猛地頓住,轉頭吩咐道:“今天晚上讓他們都過來,我有事兒要交代。別讓其他人注意到。”

老九應了一聲,不多時,便消失在容洛書身後。

站在街市中央,看着人來人往熙熙攘攘的熱鬧,寒意卻湧遍全身。

不管這些年,大燕政.權已經被腐蝕到了何種地步,這西市的燈紅酒綠仍然沒有一絲一毫的變化。

學士府外,一身簡便青衣的女子站在階下,神色淡然謙和。

墨香盈室的客廳裏,一老兩少正相坐品茶。

這三人,正是葉庭滄、虞韶泠和陸辰意。

陸辰意見他二人品的怡然自在,忍了忍,終于沒忍住。放下上等的青花茶盞,他也沒有再喝的興致。

“哦,這君山銀針不合你的胃口?”葉庭滄撩起眼皮,淡淡地看了陸辰意一眼,聲音裏自有一種沉穩的氣度。

不顧虞韶泠在一旁暗遞眼色,陸辰意瞪了他一眼,起身拱手:“閣老當真要袖手旁觀麽?”

葉庭滄拂茶的手一頓,神色黯然不語。

“真是好茶。”虞韶泠慢慢将一盞茶喝下,才放下茶盞,淺笑着贊嘆。

“虞大人好興致!”葉庭滄眯着眼笑了笑,“喜歡就好,回頭我讓岚兒給你送去一包。”

“那就勞煩葉公子了,虞某有幸沾光。”虞韶泠客客氣氣地起身道謝,“剛才我和陸兄所說的事兒,還望閣老再三而思,如有驅使,虞某必然全力支持。今日是我二人叨擾了,改日再拜訪。”

他拉着心有不甘的陸辰意正要出去,卻聽得管家進來通報道:“老爺,門外有個女子,自稱是錦容殿下,小人不敢怠慢,特進來通報一聲……”

葉庭滄問清詳情後,确定那女子确實是錦容帝姬無疑,便讓管家快快去請人進來。

在廳堂口停下步子的虞韶泠和陸辰意心照不宣地對視一眼,齊齊回過頭望向葉閣老。

年過花甲的老者苦笑着嘆了一口氣,卸下了穩重淡然的僞裝:“你們兩個混賬小子,別愣着了,進來吧!這下可好,帝姬親自登門,我這學士府,怕是再過不了一天安生日子了。”

陸辰意臉上難掩喜色,重新和虞韶泠坐下。

新茶剛被奉上,便聽得院中有琅琅女聲道:“學生容洛書,前來拜谒葉老先生。”

葉庭滄染白的眉梢一挑,朝客座的二人一笑:“這倒奇了……”他趕忙起身迎接。

二人也是略詫異:這錦容不是以帝姬的身份來拜會閣老,卻是用學生見師長之禮來的?莫非她此次前來,并不是談論國事的?

陸辰意眼中一閃而過失望之色,低聲嘲諷着對虞韶泠說道:“這便是你所推崇的風度堪比男子的帝姬殿下?果然只是一介不懂政事的婦人罷了!”

容洛書踏進客廳,看到另兩人,也是一愣:“學生不知,老師正在會客嗎?”

她這明知故問,葉庭滄倒是笑得坦然:“帝姬殿下折煞老朽了,實在不敢當殿下的老師啊!”

“閣老與淳于老師師從同門,按輩分,您這老師當之無愧呢!況且學生仰慕老師才名已久,還有許多事想向您請教呢!”

葉庭滄說着“豈敢豈敢!”倒是從善如流地應下了容洛書的這一聲“老師”。

“這位虞大人,想必殿下昨日印象深刻吧?”看到容洛書與虞韶泠見禮畢,才轉頭介紹站在虞韶泠身邊的陸辰意:“這位是陸尚書的公子,京城青年才俊中的翹楚,也是今年摘下狀元桂冠最有望的人,當真是後生可畏!”

陸辰意被當朝文壇泰鬥這麽一誇,神色也有些赧然:“閣老過譽了,晚生才疏學淺,不敢擔當此言。”

他複又轉向容洛書,神色算不上輕慢,卻也不顯熱絡:“草民陸辰意,見過帝姬殿下。”

“哦?公子便是陸辰意?”容洛書一雙烈火般的明眸含着三分笑意,直射在陸辰意臉上,灼得他面龐一熱,白皙的皮膚暈出星星點點雪梅似的紅。

“街頭巷尾,吟唱的那首《逍遙詞》可是公子手筆?早就聽說陸大人是葉老的得意門生,卻不知陸大人的公子也這般才高八鬥!”容洛書直接伸手去扶,止了他的跪拜,“不必多禮!我今日是以學生的身份而來,陸公子像虞大人一樣即可,這些虛禮就不要在意了。”

陸辰意不自在地将袖口抽回:“正是鄙人閑來所作,難登大雅之堂,讓殿下見笑了!”

客氣一番之後,主客落座。葉庭滄道:“不知帝姬此番前來,有何見教?”

“洛書常聽淳于老師說,當朝之中,您最有識人之明,有因材施教之能,故而桃李滿門。這一點兒,淳于老師也自愧弗如呢!”

“淳于兄缪贊,老朽慚愧啊!”葉閣老呵呵一笑,倒是很受用。

“老師也特別佩服您的為人呢!”容洛書頓了頓,一邊與葉庭滄說些閑事,一邊觀察着他的臉色,笑容謙和有禮,讓人難以拿出戒心。“他老人家常說起,當初那起爻水冤案。”

葉庭滄的嘴角微微動了動。

容洛書見他沒有出聲打斷,便繼續道:“若沒有您在朝堂上仗義執言,何興钿大人怕是早已冤屈而死,哪裏還有機會将我大燕的南疆六郡治理得如此繁盛?”

“何大人生性耿直,難免得罪權貴,好在陛下明察秋毫,老朽不敢居功。”葉庭滄搖頭笑了笑,神色卻無端落寞了起來。

當年的自己,還未曾這般蒼老,而陛下,正當年盛,睿智無雙。

可現在,君主專寵妖姬,縱容奸人禍國,而自己已經垂垂老矣,有心殺賊,怎奈無力回天。

容洛書也笑了笑:“何大人不是您的門生,您卻肯這般為他主持公道,着實讓人敬佩!不過說起來,他和褚亮褚大人,倒是一樣的耿直脾氣。”

葉閣老驚奇地看她一眼:“殿下竟識得老朽的學生褚亮?”

“褚大人才德雙馨的大名,可是如雷貫耳呢!洛書久仰其名,一直未得見,還望閣老能夠引見一番。”容洛書低頭呷了一口茶,卻見側首的陸辰意要笑不笑地看着自己,一雙明亮清麗的桃花眼泛着星點兒狡黠的笑意。

怎麽,自己有說錯哪句話嗎?

葉庭滄眼角眉梢的笑意漸漸加深:“去年玄武關的戰事傳來的時候,褚亮也曾與我說起過,他格外敬佩殿下能以一女子之身,擔起家國之重擔,若不是朝中瑣事纏身,他倒是頗想去戰場上體會一番烽火豪情。”

容洛書點頭笑道:“褚大人倒是性情中人。”

虞韶泠插話道:“性情中人可不止褚大人一人,閣老的門生,個個都稱得上遠見卓識,才學不凡!”

葉庭滄立刻笑言道:“老朽此生已是膝下無子,孤獨半世,虧得有學生們照拂啊!不才老矣,可這些學生們,個個倒是擔得起棟梁之名!殿下若是有興趣結識一番,老朽可是願意穿針引線的很!”

他這話音一落,陸辰意一雙璨亮的眼中光芒大盛,像是立刻就要沖過來将容洛書的腦袋按下去重重一點似的。

“這自然是極好。洛書還要在京城逗留幾日,若能與此等人物煮茶論道,如此,倒也不會太乏味。”

她起身,笑容甚為可親地拱手:“那便,靜候老師佳音。天色已晚,學生就先告辭了。”

虞韶泠和陸辰意也起身告辭,和容洛書一起從學士府出來。

“殿下留步!”陸辰意在身後輕喊了一聲。

容洛書轉過身來,笑眯眯地看着他,好像已經預料到他會說什麽。

陸辰意被那樣直白的目光看得又是一陣面皮泛紅:“咳,殿下今晚有空麽?可否賞臉,去天一樓喝一杯?”

容洛書看了看眼前這俊秀儒雅的青年,喜歡逗弄人的小心思又活泛起來。她一挑眉,要笑不笑的樣子:“哦,陸公子,這是在向一位還未出閣的單身女子邀約喽?”

陸辰意萬萬沒想到,兩人只見過一面,對方就敢跟他開這樣的玩笑:“這……”

虞韶泠走過來,觑着眼,薄唇微彎地譏諷:“連《鳳求凰》都能面不改色聽完的女子,還在知道自己未曾出閣?呵,這倒是奇了。”

容洛書也不着惱:“彼此彼此!敢對着當朝帝姬大彈情歌,而且還身居執掌禮儀祭祀的太常寺要職,虞大人,您的禮教倒是學得不錯。”

虞韶泠冷冷地瞪了淡然哂笑的容洛書一眼,不說話了。

陸辰意這才反應過來,随即笑着揶揄:“殿下既然擔心名聲有失,那便罷了……”雖然陸辰意覺得,“名聲”這東西,似乎和眼前這般随意打扮的女子沒什麽關系。

容洛書撇撇嘴:“陸公子,這番玩笑也開不起麽?還是我請二位小酌幾杯吧,如何?”既然山不來找我,我便去找山又何妨?

天一樓。

達官貴人常聚在此,飲酒作樂。樓下的伶人,身段妖嬈,唱腔婉轉。

☆、同盟

三兩杯淡酒入口,容洛書放下酒杯,側頭看兩人:“二位去學士府,可是為了朝中之事?”

陸辰意正要點頭,卻聽得虞韶泠擡眼問道:“殿下可還清醒?”

“呵。”容洛書擡手間,一杯酒又已下肚,“虞大人多慮,我的酒量還不至于三杯即倒。”

“那殿下便應該知道,這種事,不是大燕帝姬該問的。”虞韶泠凝住她,一雙墨瞳泛着冷色。

容洛書低聲笑起來:“呵呵呵……”她一邊笑一邊搖頭,“在玄武城,可沒人敢這麽跟我說話。”

虞韶泠一怔:“果真……如傳言那般麽?”

陸辰意被兩人這互打啞謎的對話搞得糊塗:“什麽傳言?”

容洛書看着他,笑着不說話。

虞韶泠深深看了她一眼,才解釋道:“朝中傳言,燕北實權,三年前便已經易主了。”

陸辰意倒吸了一口涼氣:“這……被何人所易的?”大燕的江山竟然是這般好讓人易去的?

“喏,你眼前的這位殿下,可不就是真正的燕北之主?”

陸辰意震驚地看着容洛書,思量之下,竟然覺得無話可說。

若威北王将王權交與旁人,朝廷自然不允他這等忤逆之心,一旦出兵讨伐,大燕必亂,到時候,江山易姓也非不可能。

可這王權,偏偏落在了容家人手裏,只可惜,這個天家人卻是個剛及笄的女子帝姬。

不過舉目天下,還有哪個人,能比這個女子做得更好?

大燕唯一的帝姬,真正的燕北之王。

将酒杯重新斟滿,容洛書緩緩開口,鋒銳的目光卻像劍芒一樣緊緊逼住兩人:“今日在學士府看到你二人,我便猜測你們的目的……”

虞韶泠垂下眼睫,避開她的目光:“殿下的目的,和我們,難道不是一樣的麽?”

“非也。”容洛書淡然一笑,迫人的氣勢收了些,“将來陸兄入朝為官,此事對你們來說,便是臣子為國盡忠的本責,可對我來說,不過是,容家的家事罷了。”

仰頭将杯中之酒一飲而盡,擲杯于案:“我豈能讓容家的江山,被奸邪小人欺了去?”容洛書唇邊勾着一絲薄笑,一雙明烈如火的眸子因酒氣,染上了一絲淺紅的豔色,有種危險的狠意。

陸辰意看着已經帶了幾分淺淡醉意的女子,仿佛看着一把已經出鞘的寶劍名器,寒光四溢,鋒銳無比。

兀自激得胸腔中的熱血也滾燙起來。

“殿下此話,可是當真?”陸辰意将眼橫去,容洛書毫不躲閃地與他坦然對視,“若殿下想成大事,我倒有一個人,想推薦給殿下。若得到此人的支持,那麽,此事必成!”

“陸公子所說的是何人?”容洛書思量片刻,卻想不出,除了人脈甚廣遍及朝堂的葉庭滄,誰還有如此能耐。

虞韶泠也想到了一人,點頭應道:“你說的,可是葉閣老之孫?”

“正是當朝閣老之孫,大燕首富,葉岚!”

葉岚竟然是葉閣老的孫子?二十二的情報上,根本沒寫這一條!

見容洛書驚怔的模樣,陸辰意解釋道:“葉岚雖為商者,可卻是玩弄權勢的高手,他在短短數年內,利用閣老門生遍布大燕這一人脈,将自己的生意做遍了大江南北,由此可見,此人的手段。如果我們能夠取得他的支持,扳倒陳氏亂黨,指日可待!”

“殿下有何顧慮,不妨直說。”見容洛書皺眉,深思不語,虞韶泠不禁出聲詢問。

“不,并沒有。”容洛書擺擺手,只是盯着眼前的酒壺,“葉岚麽?只是,我們怎麽才能結識到他呢?”

陸辰意笑:“殿下不必擔心這個,我與葉岚私交甚篤,可以為殿下引見。”

容洛書驚奇地看了他一眼,心思卻跑到了其他地方。

那裏,有滿樹梨花,美人如玉,端立優雅。

從天一樓出來,老九已經備好馬車,在樓下等了多時。

目送容洛書的車駕走遠,陸辰意和虞韶泠才轉身折返。

路上,虞韶泠突聽得身側的人兀自笑起來,便問道:“你笑什麽?”

陸辰意笑了一會兒,才漸漸止聲:“韶泠,你說的不錯,這錦容帝姬,氣度果然不輸男子!我本以為,她今日見葉老,只是尋常造訪,原來她早已料到葉老不會直接插手陳黨的事兒,故而只是打着學生的幌子,想讓葉老将他的人脈介紹給自己以成大事,此法甚妙啊!”

回到帝姬府時,書房裏已經有幾人等着了。

修羅三十六騎九人一編,此次前來的,是老大、老十、十九、二十八,他們觸目靈通,會将少主容洛書的命令帶給其他人。

“喝酒了?”老十是容洛書的專屬軍醫,向來對她的健康看得尤為重要,見她喝酒,又不免唠叨幾句:“跟您說過多少遍了,喝酒傷身,而且酒喝多了會糊塗,您怎麽就是屢教不改呢?”

容洛書伸出一根指頭,算是給他唠叨怕了:“只喝了一壺,不礙事,不礙事……”見他還沒教訓過瘾,容洛書只得正色,将任務吩咐下去,堵上他的嘴:“二十二的消息,想必你們多多少少都知道一點兒——誰?!”

她突然頓住,甩手将袖中的短箭擲向房梁,頓時屋頂上響起瓦片踩斷的聲音。屋中四人剎那間沖出去,卻只觑得一襲白衣,像鬼魅一般飄遠,眨眼間便消失在眼前,根本來不及追趕。

四人面面相觑。

“不用管他。”容洛書在身後,收回目光,“你們聯手,也未必追得上他。”

二十八輕功最好,可在那人面前也只有望塵興嘆的份兒:“我看那人功夫不弱,卻膽小成這樣,還敢來偷聽?”

容洛書哼笑了一聲:“他可不是來偷聽的,誰偷聽穿一身顯眼的白衣?”

“那他……”所有人都疑惑了。

容洛書折身進書房:“誰知道呢,或許是路過的也說不準呢。”

四人暗自納悶:少主這次是怎麽了?怎麽這般輕率呢?

交代完了他們最近要做的事,已月至中天。

四人悄無聲息地離開,連栖息在枝上的鴉雀都未驚動。

容洛書在書房裏喚道:“老九,明天去告訴二十二,給我查個人。”

老九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啊哈,誰啊?”

容洛書的那雙眼睛,在昏暗的燭光中越發璨亮驚人。

兩個字從她的唇瓣裏輕輕緩緩地吐出來:“葉岚。”

……

将男人的傷口處理妥帖,忙了大半夜的蘇南星才有空喘了一口氣。

眼前清貴矜傲的男人人神色淡漠,仿佛身中劇毒的不是他本尊一樣,卻盯着放在桌旁的那一只沾着黑色污血的袖箭出神。

“那可是差點要了你命的東西!”蘇南星提醒他,“也不知道誰下的手,這般狠準,竟在箭尖淬毒。”

放下銀月白色的衣袖,君禦岚掏出一方純白的絲帕,把那柄鋒利的袖箭上的血污擦拭幹淨,放進一個小錦盒裏。

蘇南星看着他有條不紊的優雅動作,好奇莫名:“你收藏它做什麽?……哦,我曉得了,你是不是準備讓這把袖箭的主人,也嘗嘗暗算你的滋味?”惹到這男人的人,向來沒什麽好下場,不是死了,就是生不如死。

君禦岚淡漠清冷的鳳眼掃過來,卻不想在這個問題上糾纏:“不是說了麽,誤傷而已。”

“誤傷?誰能傷了你?”蘇南星明顯不信。眼前這個看似清貴無雙,實則深不可測的男人,會被人誤傷到?“這毒可是威北王府流出來的,只此一家。莫不是你讓人發現了行蹤,給那老王爺盯上了吧?”他身份敏感,一旦被盯上,行暗殺之事是必然。

清貴的男人勾起一抹難以察覺的笑痕:“一個,很有意思的人。”

今日,他從齊安王府出來,回府途中,卻看到了那女子,和虞、陸二人言笑晏晏地從天一樓出來。

一時興起,撇下車駕,他獨自跟蹤她回了帝姬府,卻撞到她與一些行蹤莫測的男子密談。

本以為,以那四人的耳力,也難以發現自己,卻不想,讓她一下子便察覺到了。

真是,小看了她呢!

能穩坐局勢混亂的燕北四年之久,并且将那地方治理得井井有條,想必,是有些真本事的。

“你此番連夜上京,可有要事?”把玩着手中的錦盒,君禦岚漫不經心地問那常年在外,雲游四海,神龍見首不見尾的行醫聖手,出生岐黃世家的蘇南星。

收了藥囊的青年一怔,随即有些古怪地笑了笑:“聽說陛下他,中了蠱毒……”

“哦?”這個消息,着實讓君禦岚吃了一驚。

“是我大伯将我推薦給了陛下,所以我這才急急忙忙從南诏趕了回來。”蘇南星的大伯蘇游,是太醫院的首席禦醫,這麽些年,都是他負責調理皇帝的身體,他的話,應該是差不了的。

一國之君身中蠱毒,這裏面,總能讓人嗅出一股不尋常的味道來。

☆、針鋒

近幾日,燕京的街頭巷尾,傳遍了錦容帝姬征戰燕北的傳奇故事,與此同時,還有這位帝姬殿下在燕京皇都,天子腳下的風流韻事。

葉閣老親拟的拜帖,哪個身居要職的門生敢不給幾分薄面?

茶館酒樓裏的談資,從京城的戲子名伶,纨绔子弟以及宮闱秘事,以壓倒性的優勢,轉移到了帝姬殿下與數位才子佳人以文會友日日不斷的雅集上。

然後,整個燕京的老百姓都沸騰了——原來他們的帝姬殿下,不僅是個行兵布陣的奇才,還是一個學識淵博的全才呢!要不然怎麽朝堂之上才識卓絕的褚大人盧大人都對她贊譽有加呢?就連驚才絕豔卻素來鮮少有人能入其眼的虞大人,不是也對殿下青眼相看麽?更遑論那些還未入朝的士子,更以收到帝姬殿下的邀約為榮。

還未出半月,燕都的風氣似乎都被這遠赴塞北歸來的帝姬帶的變了一變,街市上的女子多了起來,三五成群,撤了面紗,言笑妍妍。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