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4)

而那些腐朽士子們,見了佳人,也不會再遮遮掩掩急步走過,雖然依舊紅着臉,倒是也坦然多了。

原因不外乎就是,不久之前,錦容帝姬跟李大學士進行了一場,名為切磋,實則批駁的辯論。

辯論中,帝姬殿下慨然呈詞,一句:“心中若有邪念,遮彼之容抑或掩己之眼又有何用?”将屹立文壇多年不倒的李大學士拮問了個啞口無言。

不久之後,燕都的貴族小姐們走出閨閣解放了,世家子女打着雅集的名義彼此交往了,惹起這個開頭的帝姬殿下又被哪個貴女的父親告狀了……

昭元殿。

趙德海剛喊完一聲:“有事啓奏,無事退朝。”便見下首的陳太傅即刻站了出來。

“啓禀陛下,微臣有事啓奏!”陳太傅弓身出列,神色冷厲。

“哦?愛卿有何要事?”龍椅上的皇帝看到陳枭,才勉強打起精神來,不過依然難掩困倦的面色和青重的眼影。

昨日,他宿在淑雅殿,聽茹妃哭訴,說皇後諷刺她是個不會下蛋的母雞。為了安撫茹妃,皇帝與她自然是折騰了大半夜。

陳枭擡起陰郁的三角眼:“臣要參錦容帝姬一本!告她不知婦德,與京城的世家子弟們厮混,敗壞國風……”

容綽聽着他這番話,表情微妙。禦書房裏的案幾上,可還擺着幾本告狀的折子,被他壓到現在,而今卻不想,被太傅陳枭當堂提了出來。

這是在逼他表态了。

“那陳愛卿,以為如何呢?”容綽沉思片刻,假裝為難道。

陳枭在心底冷笑一聲:“臣以為,帝姬作為天下貴女之表率,不可輕賤自己,喪失皇家臉面,更要潔身自好。而今殿下成天與京城的年輕男子們厮混,不成體統!陛下應當下旨,讓殿下好好在帝姬府反省一番!”

陳枭咄咄逼人,已是有讓皇帝将容洛書禁足之意。

後面的虞韶泠随即冷笑。容洛書這幾日的動作,已經讓他坐不住了麽?

世人皆言,當朝帝姬風流,可他們怎知,這帝姬,是個何等深謀遠慮,心思玲珑的主兒?你當真以為她日日雅集夜夜笙歌,與那京城中附庸風雅的纨绔子弟是一般的角色?

何人又知,她只在這幾日,便結識了多少青年才俊——毫不誇張的說,此次科考後,入朝的士子,起碼得有一半,是她結識下的人!

陳枭這只老狐貍,他是怕了!一旦容洛書的勢力滲透進朝中,他在朝堂上的影響力勢必會大打折扣。

皇帝沉吟片刻:“錦容可還在宮中?”今早有宮人禀報,說是她一早就受蘭妃之邀,趕去蘭芷殿了。

九皇子容洛璂立刻回禀道:“回父皇,皇妹還在蘭芷殿,不曾離開。”

“那便宣她上殿,看她有何話說吧!”皇帝此言一出,整個朝堂都嘩然——帝姬入議事殿,歷朝歷代,都無此先例呀!

史官直谏道:“陛下!此事萬萬不可!女子幹政,乃是大忌呀!萬望陛下三思!”

“章大人!”他話音剛落,就聽到太常寺卿冷笑一聲,“女子幹政是大忌,那麽女子上戰場,倒不是大忌了?讓一個剛及笄的弱女子拼死冒險,卻不許她幹涉國政,這是何道理?莫非她手中的□□,不是為保衛這國家而拿起的?!”

“這……”須發盡白的年老史官嗫嚅着,眼神躲閃,卻說不出一番道理來。

“虞愛卿所言有理,宣錦容帝姬上殿吧!”皇帝威嚴地發話後,昭元殿再無人敢有異聲。

不多時,容洛書便從蘭芷殿趕了過來。疾步入殿,朝臣們的目光都投了過來。不管那些,她坦然拜倒:“兒臣參見父皇!”

“起來吧。”容綽肅容道:“剛剛太傅參了你一本,說你近日行為不檢,可有此事?”他本就知道,在玄武城,他這個帝姬就随性慣了,與飽學之士交游論道,不過常事而已。起初聽得這消息,他也驚震不已,甚至多次傳信威北王府,斥責桑銳管教不嚴。

可後來威北王一封書信傳回來,單單四字,就讓他明白了桑銳的用意。

錦容襲爵。

從那時起,容綽就知道,他已經不能用一個父親的眼光,來看待、要求他這個唯一的女兒了。

她是要繼承她外公的衣缽,抵禦月支,庇佑大燕的。

“哦?”容洛書輕笑,“太傅參我行為不檢?”她回眸,一雙眼睛含笑,卻生生刺得人骨頭發寒,“那麽,本宮便要向太傅請教一番了——何所謂,行為不檢?”

“不知羞恥,肆意與陌生異性共處,是為不檢。”陳枭的目光像一條陰冷的毒蛇,探過去。

“哦……”容洛書微擡下巴,笑容益發深不可測起來,“與異性共處麽?本宮受教了。太傅的意思,可是說,您府上那些被您買回來伺候您的婢女,行為不檢?可是她們是您買來的,算不得自願,所以您才是強迫她們行為不檢的人,也就是說,您行為不檢?”

陳枭被容洛書這等詭辯一氣,怒道:“強詞奪理!作為大燕帝姬,不顧顏面與陌生男子卿卿我我,成何體統!”

“卿卿我我?”容洛書忍不住大笑出聲,“啊,是了是了,卿卿我我,這個詞用的很好麽!如果您的令尊令堂不卿卿我我,那請問,太傅您是從何而來的?所以您的意思,是您是您父母行為不檢的産物喽?”

如果不是皇帝在場,容洛書相信,每個聽了她這話的人,都會哈哈大笑——此刻,他們的臉都因為忍笑憋紅了。

容洛書微笑地看着被她氣得臉色發紫的太傅大人:“呵,開個玩笑麽!本宮胡說八道,還望太傅不要介意。”她收起那副玩世不恭的神情,正色道,“第一,本宮只想告訴太傅大人,信口雌黃,污蔑他人行為不檢,誰都會。第二,本宮的行為,檢不檢點,我父皇還沒說什麽,輪得到太傅您管麽?”

她眯着眼,眸光裏寒氣逼人。如此駭人,那是縱橫沙場的浴血修羅才有的目光——自見了這回京帝姬舉手投足間的淡然從容,笑容和暖,早就忘了她是在燕北那片修羅場上,殺伐果決的鐵腕統帥!

這,才是那個讓以彪勇著稱于世的月支都聞風喪膽的,真正的大燕帝姬——容洛書!

“第三!”容洛書拔高音調,“本宮是否行為不檢,受本宮邀約的虞大人褚大人都能為本宮作證,可單單太傅您,一沒邀約二沒到場,有何資格予以置評?”

她轉身:“既然陳大人參兒臣行為不檢,此番兒臣已經解釋清楚,是非公論,還請父皇明鑒!那麽,兒臣現在,反倒要告他一狀——污蔑皇族,該當何罪?”

大殿之上,良久的靜默。

站在殿中央的女子,鋒銳耀眼到讓人不敢逼視。

“陳愛卿,罰俸三月,你可有異議?”皇帝終于悠然開口,不痛不癢的語氣。

陳枭拜下:“微臣不敢。”

“父皇聖明。”雖然不甚滿意這樣的結果,容洛書依然開了口。

這次,且放過他,反正,來日方長。

“其他人無事便退朝吧,錦容随我來禦書房。”皇帝如是說。

趙德海終于宣唱道:“退朝!”

“錦容。”禦座上的皇帝突然發話,“有愛卿告你做出了一個錯誤的表率,以至于他女兒成天鬧着出門,還有愛卿與朕奏本,她女兒出門之後,與一男子私定終身。對這兩件事兒,你怎麽說?”

容洛書有些心不在焉地答:“哦?居然有這等事?那讓想出門的出門,讓定終身的人成親好了。”

“就這樣?”

“出門的,總有膩的一天,會回來的;成親的,冷暖自知,過成什麽樣,都怨不得旁人。”

老皇帝嘆了口氣,搖着頭笑了:“你還是太年少。”太年少,所以太無所畏懼,太自信,也太自負。

揮揮手,他道:“好了,你退下吧,至于你最近和那些士子們交游之事,朕不會過問的。”

“謝父皇。”容洛書略一躬身,從禦書房退了出去。

看着容洛書遠走的背影,容綽心裏,五味雜陳。

她長大了,卻又沒長大。她懂很多,卻有很多不懂。

人生那麽長,卻不知,誰可撫她半世流離。

但願有那麽一人。

☆、赴約

疾步走出禦書房,容洛書立刻換了一副懊惱的表情。

該死的!

南下談生意的葉岚昨日回京,陸辰意與他約好,今日,會将容洛書引見給他。

本來今早從蘭芷殿出來,就晚了些,結果又被宣進昭元殿與陳枭當堂對峙了一場,早就過了約定的時間!

要不然容洛書也不會在禦書房草草答話,只為早點兒脫身出來。

“禦馬監在哪?”她問身前領路的小黃門。

在那個小黃門的指引下,兩人往禦馬監方向走。容洛書嫌他走得慢,直接拎着他的後領子施展輕功飛過去了。

落地之後,那一路驚叫的小黃門兩股戰戰,直接撲倒在地上。

容洛書已經顧不得管他。

離她最近的馬廄裏,一只左眼下有一顆白色淚痣的純黑駿馬恰好套着馬鞍,正悠然自得地吃着草。

容洛書略略打量了它駿健的四肢一眼,知悉,這是一匹日行千裏,不輸她愛駒烏羽的神駿。

趴在地上的小黃門驚恐地看着帝姬殿下利落地翻身上馬,雙腿一夾,“啪!”一甩鞭子:“駕!”

白胪馬嘶鳴一聲,四蹄飛揚,絕塵而走。

那匹番國進貢,至今還未有人能降服的烈馬,就這麽,被殿下騎走了?

小黃門瞪大了眼睛,想到前幾天不信此馬性烈,執意騎乘,而被摔下馬背的六皇子殿下,簡直要被吓哭了——萬一帝姬因為這匹馬出了意外,引殿下來此處的自己絕對是死路一條!

哆哆嗦嗦的小黃門從地上爬起來,跌跌撞撞地跑回禦書房複命。

與此同時,容洛書騎着白胪,一路橫穿出紫皇宮,向着幽篁館飛奔而去。

翠竹環繞的幽篁館,向來是清幽雅士的偏愛之所。

陸辰意擡眼看了看對面的男人,清茶袅袅将男人過分精致的容顏染上了幾絲水墨煙色,他的那雙狹長鳳眼裏,卻幽深如寒潭,難以揣摩。

陸辰意不自在地咳了一聲。

君禦岚放下茶盞,看過來:“怎麽?”

“殿下她,許是遇上了什麽事吧?”已過了約定的時間,帝姬殿下卻還未到,難免讓對方覺得沒有誠意。

況且,自己誇下了海口,将錦容帝姬對着好友稱贊了一番——可這錦容帝姬現在還未到場,自己臉上也覺得挂不住。

“無妨,我等得起。”君禦岚神色淡淡,複又垂下眼,清冷的模樣,卻不知在思量些什麽。

虞韶泠上完早朝,從宮中出來,連朝服都沒來得及換,便趕來了幽篁館。

“你怎麽來了?殿下呢?”陸辰意見虞韶泠進來,起身問道。

“陛下把帝姬殿下留在了禦書房,怕是暫時過不來。”虞韶泠的目光落在君禦岚身上,“葉公子。”

君禦岚擡眸,略一點頭,算是見過,卻沒有要起身的樣子。

陸辰意擰眉問道:“怎麽回事兒?”

“呵。”虞韶泠冷笑了一聲,“還能如何?陳枭在朝堂上參了殿下一本,說殿下行為不檢點。”

“哈?”陸辰意覺得莫名其妙,“那陛下怎麽說?”

虞韶泠将剛剛容洛書和陳枭在朝堂上的針鋒相對說了一遍,兩人聽完,神色各異。

陸辰意直接笑出聲來:“當時陳枭的臉色肯定精彩極了吧!”

虞韶泠想起陳枭那時氣得發青的臉色,也忍不住輕笑。

“這帝姬,倒是有趣。”

……

幽篁館中的空靈琴音,被一聲突兀的馬嘶驚亂。

虞韶泠停下撫琴的指,透過蔥翠欲滴的竹林,瞥見那抹黛青色的身影。她從高大的駿馬上利落地跳下,氣息有些亂,顯然是急趕過來的。

“殿下到了。”虞韶泠重新奏起一曲《桃花水》,似花開滿城,春光绮麗。

君禦岚和陸辰意停下交談,隔着百步竹林的掩映,望去。

跟在侍者身後的女子正往這邊走。折橋下的泉水清冽如鏡,照出她微散的發。

容洛書擡手将落在頰邊的發攏于耳後,再次嘆息。

自己不止赴約來遲,而且發冠不整,失禮至此,那人怕是對自己,沒什麽好印象了罷?

生平第一次,容洛書起了退縮的念頭。她真的很想折身而走,但是,那雙稍顯清冷的鳳眼出現在腦海裏,将她盯住,進退維谷。

無聲苦笑一下,容洛書踏進裝飾雅致而別具一格的猗竹亭:“抱歉來遲,讓葉公子久等了。”她滿臉歉意,看着眼前這個極致清貴,不動聲色的男人。

盡管并非第一次見他,容洛書還是被他的容貌魅惑——那種美,“絕色”二字遠不足以形容。

男人起身,恰到好處的見禮,姿态卻清貴無雙:“無妨,殿下請坐吧。鄙處粗陋,還望殿下莫要嫌棄。”

陸辰意扯了扯嘴角,每次聽君禦岚這種雲淡風輕的口氣,他就有種牙癢的感覺——幽篁館如果還算粗陋,那天下哪處能稱得上雅致?

“呃?幽篁館是葉公子的産業?”容洛書初到燕京,雖對京城的情況不甚了解,但幽篁館的大名,可是在玄武城也有所耳聞。

能進入幽篁館,是權力和身份的象征,也意味着得到了上流社會的接受和承認。

而幽篁館的主人,身份自然非比尋常——但容洛書萬萬沒想到,這人居然是葉岚!

陸辰意撇着嘴角道:“在京城,你該問問,哪份産業不是他的!”

容洛書暗吃了一驚:這個葉岚,果然不簡單!略一思量,她便知道,在像葉岚這種絕頂聰明的人面前,任何掩飾和手段都是多餘的。

所以最好直擊要害。

她笑了笑:“葉公子可知,我為何來見你?”

君禦岚清冷的眉眼微動:“葉某不知。”

“我想殺一個人。”容洛書含笑望着他,淡然地說出如此殘忍的話,仿佛她口中這人的命,賤如蝼蟻草芥,“我需要你的幫助。”

琴聲微不可查地一頓。

“呵。”君禦岚看向虞韶泠,輕嘆了一聲。

有一個音符彈錯了。

容洛書沒有發現。她緊緊盯着君禦岚,将他每個細微的表情收進眼底,卻沒有得到她想要的信息。

虞韶泠停止彈奏,皺着眉看向他們。

在像葉岚這種深不可測的人面前,毫不保留地直接暴露自己的目的,是一件極度危險的事情。

因為,他會因為這個目的,完全拿捏住你,然後将你榨得一絲不剩。

這是個控制力可怕的男人。

“那麽,帝姬殿下,您能用什麽,來換取我的幫助呢?”君禦岚似笑非笑地看着眼前這個似乎太過自信的女子。

容洛書愣住了。

拿什麽,來換呢?

二十二說過,他沒辦法得到葉岚全部的情報,這個男人,低調神秘,而且善于隐匿。

只知道一些稍微隐蔽,卻能推敲出來的事情。比如,葉岚并非葉閣老對外所稱的,他的孫子,而是他的外孫。二十三年前,葉閣老唯一的女兒葉莘被月支人擄去,葉岚可能就是葉莘和某位月支貴族的後代。正因為他的這個身份,他的生意才能橫跨大燕與月支而沒有任何阻礙。

年方二十一,還未婚配,不過年前收了葉閣老送的兩位絕色侍姬。

其他的,就打聽不出來了。

容洛書聽完,細長的英眉一挑,笑意難懂:“哦?這世上,居然還有你二十二打聽不到的事兒?”

二十二有些訝異地看了她一眼,像他們這些常年跟在少主身邊的人,能從這話裏,聽出一絲不滿的怒意——不過,二十二并不覺得,打聽不到消息這件事,值得少主動氣。

容洛書神色冷淡了下來:“如果查不到更有用的東西,那你也沒必要來見我了。”……

“等殿下想好用什麽來換,再來找我吧。”長久得不到回答,君禦岚起身,神色冷淡,步履從容地穿過那片郁郁蔥蔥的竹林。

清風拂起他銀月白色的衣袖,輕盈的像畫中的仙。

看着他消失在竹林深處,容洛書微暗了眸色。

陸辰意有些抱歉地看向容洛書,不知道該如何向帝姬殿下解釋自己這個朋友的肆意傲然。

顯然,這已是一場失敗的會面了。

收了琴,虞韶泠走到容洛書面前,垂眼看她:“剛剛我彈錯一指,你并沒有聽出來。”

“哦?是麽?”容洛書笑了笑,不辯一詞。

剛剛,她的注意力都放在葉岚身上,根本沒有聽出他彈了什麽曲子。

“葉岚拒絕了我們,你現在卻還有心情和殿下讨論你剛剛彈錯的那個音符?”陸辰意覺得,虞韶泠簡直不可理喻!

虞韶泠漆黑如點墨的眸子執拗地盯住容洛書:“殿下當初,是如何知道,我彈錯了一指的?這對我而言,很重要。”

看着他認真的神色,容洛書啞然失笑:“我只是猜到了你突然換指的原因罷了。”她從來都不是精通樂理的奇才,只是觀察了敏銳于常人而已。

虞韶泠終于解開了一個困擾了他很多天的謎團,滿意地點點頭,再無二話顧自離開。

轉眼間,一間雅致竹亭,只剩容洛書和陸辰意二人。

容洛書突然出聲:“虞大人和葉公子,似乎不太對盤吶……”

陸辰意面色有些複雜,回道:“可能是,既生虞韶泠,何生君……葉岚吧?”

容洛書意味不明地笑了一聲,随即說道:“商人重利吶……葉岚也許,不會幫我們了。”她想不出,她有什麽能和他換的。

錢權美色?呵。

“那麽,我們該怎麽辦?”

容洛書起身,整整衣袖,悠然笑道:“并不是非他不可,不是麽?”她深深地看了陸辰意一眼,“過幾日的科考,我希望在皇榜上,第一個看到你的名字。”

陸辰意笑起來,有種成竹在胸的自信:“那是自然!”

☆、世子

沒有得到葉岚的支持,多少讓容洛書有點兒沮喪,可這并不影響她除掉陳黨的決心。

葉岚在這一局棋中,是一顆至關重要的棋子,卻不是不可替代的。

容洛書需要更多的勢力來填補葉岚的空白。

自那次朝堂對峙之後,太傅與帝姬不合這個消息,已經傳遍了燕京貴圈。

表面上看起來只不過是道德争論而已——太傅作為衛道士,很是不滿行為放肆的帝姬殿下——至少平頭百姓是這麽認為的。

但是朝中的肉食者們可不是這麽想的。先不說陳太傅在朝中的位置——皇帝眼前紅極一時的寵臣,再看看另一位,大燕帝姬,手握玄武關二十萬大軍——這個數字僅僅是保守估計。

只要将目光移到他們身後,就不難推算出一些耐人尋味的東西。尤其是見識了錦容帝姬所結交的對象——名揚京城的新科士子,朝中新貴們之後,燕京大有一種山雨欲來風滿樓的氣氛,肉食者們有足夠的理由相信,這燕京,怕是要變天了。

精于算計的朝堂老狐貍們哪個不比含羞草更敏感,一旦嗅到了一些蛛絲馬跡,必定要刨根問底,看清局勢,以保證不會站錯隊伍。

一旦錯了,死都不知道自己怎麽死的。

但是他們遠遠沒有料到,那是一場翻天覆地,血雨腥風的變化——那個從邊塞回來的帝姬,帶給這腐朽朝廷的,充塞着燕北烈風的撼動。

靈通的觸角四處延伸,甚至有人打聽到了帝姬曾與葉岚密會的消息,這些撲朔迷離的信息,更擾的每個人搖擺不定。

葉岚,光是一個名字,就承載着無數重捉摸不定的含義。

與其說,大多數的人在觀望,不如說,他們在等一個人更傾向哪一方的信號。

毫不誇張的說,所有人都認為,他是帝姬與太傅之間,誰能制勝的玄機所在。

但是這些想法都影響不了容洛書的興致,一絲一毫都不會。

皇後意味深長地問她的兒子,大燕皇權的繼承人,現今的太子殿下,容洛珏:“你可知道,為什麽,容洛書在回來不到半月的時間裏,卻隐隐成了皇族貴圈裏的頭兒?”

太子疑惑地看向他的母後,蒼白的面色更顯得弱不禁風的怯懦。他總是需要他的母後幫他拿定一切主意——包括那些深宮裏最狠辣的算計。

皇後向來是個很有主意的人,只不過,除了她的親生兒子,沒人知道罷了。

皇後扯出一個豔麗得仿佛帶着毒的笑容:“那是因為,那些世家子們好玩兒,而她會玩兒。你知道什麽是真正的玩兒麽?”

太子搖搖頭。

皇後喜歡看兒子這種茫然到六神無主的表情,她很滿意她這個唯一的親生兒子。

因為容易控制。

“她和風雅士子們吟風頌月,她和纨绔子弟們喝酒尋歡——見什麽人,玩什麽玩意兒,這才叫玩兒。”

容洛珏似懂非懂。

“去吧,跟你這個皇妹好好學學。”皇後招了招手,“母後有些乏了。”

容洛書懶懶地倚在春滿樓的天香閨裏,玩味地笑着看那蒙着白紗,懷抱琵琶輕攏慢撚抹複挑的絕色女子。

她一雙翦水秋瞳含情暗睇,脈脈地将與她合奏的虞韶泠凝住,此間情意,在場的這些風月場上的老手,哪個看不出來?

身側有三四年輕公子——皆是些風流纨绔的少爺頑主——懷抱美人,輕聲調笑着。

唯獨容洛書孤身一人,端着酒杯慢慢啜飲。看着他們成雙調笑,興致卻不減,似乎只是看着他們,就有難以言說的樂趣。

她第一次來這等風月場所,只不過是投這些公子哥兒們的所好罷了——牽着這些權臣之子,他們的父親,态度總會有些暧昧的。

就算他們不站在自己這邊,那也休想讓陳枭拉攏了去!容洛書對他們最低的要求,不過是讓他們別在關鍵時刻,從背後捅自己一刀而已。

容洛玹停止與懷中清麗美貌的女子調笑,轉過頭,有些壞壞地對容洛書眨眼:“皇妹現在心裏,可是滋味否?”

身旁的男子沒等容洛書回話,就哈哈大笑起來:“皇兄你這話就差了,這還用問麽?她孤身一人看着我們享盡豔福,心裏怎麽是滋味!”

出聲此子,是齊安王府的世子,容炀霆。

要說這燕京數一數二的纨绔子弟,非齊安王世子莫屬。

容洛書笑着睇了他一眼:“怎麽沒滋味?我可是覺得有滋味的很。”

容炀霆撇撇嘴,顯然是不信。想了想,他眼珠子一轉:“想不想玩兒點兒新鮮的?”他痞痞地笑着沖容洛書揚了揚下巴,“怎麽樣?皇妹敢不敢玩兒?”

容洛書挑眉一笑,端的是潇灑痛快:“奉陪到底!”

“好!”容炀霆将懷中的女子一推,站起身來,吩咐道:“跟我來,讓你見識見識這別有洞天的春滿樓!你們留下,可要把虞大人伺候好了!”他的揶揄讓虞韶泠有些厭惡地皺起眉。

接到容洛書暗示的眼神,虞韶泠才壓住心底的不耐煩,沒有拂琴而去。

如果不是他們想見這春滿樓裏的頭牌絲嫣姑娘,而這絲嫣聽說太常寺卿虞大人的琴技舉世無雙,仰慕已久,想見她必得使太常寺卿前來,虞韶泠也不會出現在這種地方。

他一向,最為潔身自好。只可惜今日之後,怕是要清名不保。

琴聲裏,也平添了幾絲煩躁。

娟柔秀麗的絕色女子玉指稍頓,一雙翦水秋瞳迷蒙濕潤,更添了幾縷讓人憐愛的柔媚風情。嬌柔的嗓音怯生生地響起來:“虞大人,可是不高興麽?還是,看不起絲兒煙花地的出身?”

她眩然欲泣地望着仰慕已久的男子,似乎下一刻,心痛得就會哭出來。

從來就知道的,她配不上他,就連見他一面,也成了奢望。而今見到了,更是自卑得無地自容。

他就是天上的明月清輝,而自己,卻是隐在花葉下,看都看不見的一捧泥,誰都看得見花朵的美麗,卻不知底下的泥已經給人輕賤了多少次。

虞韶泠揮手讓留下來的那些姿容豔麗的女子出去。

“姑娘不必如此看輕自己。”他看着這個叫絲嫣的姑娘,覺得有些可憐。

絲嫣摘下蒙面的白紗,絕豔的紅唇彎起,笑容動人:“大人知道麽?絲兒很多年前就很仰慕大人了……”

那時候,她還是個正經人家裏,無憂無慮的小姑娘,情窦初開,剛到了會臉紅的年紀。

皇帝南巡至以禮樂稱于天下的韶陽,行祭天地之大禮。當地的望族,世代禮樂的虞氏主持了那次祭典。

絲嫣就是在那次祭典上,看到了身為虞氏長子的虞韶泠。

他的琴音,優雅華麗到極致,引領着所有人,齊赴一場浩大莊嚴的盛典。端坐于高高的祭禮臺上,一襲繁紋華美的玄色祭袍,更顯得操琴者的不可冒犯的莊重。

細想來,那時的時光,真像一場難以回溯的大夢。

自那以後,絲嫣常去那段虞家大宅後的巷口,聽高牆裏邊的人彈琴。有時候,運氣極好的話,能聽到祭典上那個端坐高臺上的少年的琴音——絲嫣能聽出來的,那個人的琴聲是特別的,有着能撩動人心的魔力。

後來就再也聽不到了。

人們都說,虞家的公子,照例是要進太常寺,執掌天下禮樂的。

那年,她被賣去青樓,絕望得簡直想把剪刀□□自己的心髒去。牙婆把只剩半口氣的她從房梁上解下來的時候,一邊救她,一邊罵罵咧咧地說:“老娘還指望小蹄子你拿這張俊俏臉蛋去京城給老娘賺個金銀滿缽呢……”

自從知道自己是要被賣去京城——那個有着琴技無雙的人那裏後,絲嫣心裏,就有了一點如微光的盼頭。

要活着,哪怕只再見他一面也好。

她在這春滿樓被鸨母藏了三年,像是一壇最名貴的女兒紅一樣封存,只盼着開封那一刻的醇香四溢,醉倒所有人。

只待她不久之後的及笄禮,絲嫣無比清楚地知道,那一天,她會被以高價,像商品一樣賣出去——這就是她淪落在風塵裏,該有的命。

“就讓絲兒,再為大人彈一曲可好?”她含笑,杏眼朦胧,帶着濕潤而溫柔的深情,彈起了一首韶陽小調。

虞韶泠微怔,不自覺就和着調子,輕聲哼唱起來,思緒悠悠,随着琴聲長長,飄蕩回千裏之外的故鄉。

絲嫣咬着唇,悄悄紅了臉。

那是韶陽的大膽少年,在午夜的窗外,輕輕唱給心上人的情歌。

“姑娘是韶陽人?”虞韶泠難得露出了一個溫和的笑容。

“啊……是呢,絲兒是從韶陽被賣到這兒的……”

“這倒是巧,你我是同鄉!”虞韶泠得知這琵琶彈的極好的姑娘居然是他的故鄉人,有些驚喜。

絲嫣鼓起勇氣,看了他一眼,似乎是因和他同是韶陽人,自己卻身份卑賤而羞恥萬分。

“天色晚了,大人不如早早回府吧,絲兒怕大人長久逗留在此處,于大人清名有損……”她何嘗不想多留他片刻,多看他一會兒也是極好的。只是他清白的名聲,容不得半點污蔑,更不能因為自己,而損失分毫。

虞韶泠詫異地看她一眼,這逐客令,下的如此直白。

可他還得等着錦容帝姬他們出來。

望着這個為他名聲着想的,充滿善意的姑娘,他笑了笑:“沒關系,我問心無愧便可,随他人說去,絲嫣姑娘不用急着趕我走,我還得等那幾人回來。”

絲嫣的臉都漲紅了:“大人,絲兒沒有趕您的意思,只是……”

虞韶泠微笑着打斷她的話:“我知道的,不需要解釋……既是同鄉,不妨聊聊吧,我很久沒有回過韶陽了……”

絲嫣讷讷地點頭說好。

另一邊,容洛書跟着容炀霆,穿過曲折的回廊,走過數間廂房,繞過幾塊巨大的漢白玉屏風,終于見到了一個鮮為人知的春滿樓。

就連容洛書到了這個地方,也不由得被這別有洞天的春滿樓驚住。

那是春滿樓,最肮髒,又最旖旎的秘密。

☆、忘川

春滿樓的後.庭,相比于前庭,十分清冷幽靜,看着倒不像尋歡作樂的所在,而是書香門第人家的庭院。

古樸典雅的樓閣參差錯落,飛檐鸱尾高低不齊,以虹橋連接成一片渾然一體的建築群,看上去甚為巍峨壯觀。

如果說這燕京,還有哪裏能比這個地方更堂皇壯麗,便非大燕皇宮莫屬了。紫皇宮以厚重磅礴取勝,這裏以精巧雅致奪目。

園中有一灣活水環繞,水中點點粉紅色的蓮花,碧玉盤一般的蓮葉襯着,更顯得嬌豔無比。

時下還未至蓮花盛開的季節,這地方的蓮花卻提早開得這般嬌豔,不得不讓人訝異于此地的玄妙。

“炀霆,這是什麽地方?”容洛玹沒來過春滿樓幾次,自然不知道這春滿樓後面竟藏在這樣的玄機!

容炀霆有些神秘地笑了一下:“噓,跟我來……”

他帶着容洛書一行人穿過小橋流水,進了一間雅致的廳堂。

堂中挂着一幅巨大是蘇繡,用金絲銀線勾出富貴牡丹的圖樣,兩邊懸着一副對聯:“月下風流地,富貴溫柔鄉。”上書一橫幅,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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