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6)

如此,他還是盡心盡力地蹲守在門外幾個時辰,卻不知道,真正的玄機,在房間裏已經另改乾坤。

合上門,君禦岚走進內室,看到靖寒正伏在案上寫着什麽,見他進來,擡頭看着他。

“有人跟蹤,你一會兒再出去。”

靖寒面無表情地點點頭,看着他走進內室深處,那裏有通往外面的機關。

本以為君禦岚已經走了,可突然又見他折身出來,清冷的鳳眸微眯,眼底一片冰寒:“最好離容洛書遠一點,那女人,太危險。”

靖寒愣了一下,随即謹慎地點了一下頭——聽他的話,總是沒錯的。

☆、頭牌

沒過半日,邱維就差人将忘川一頂軟轎擡進來了帝姬府,只笑說是一片心意。

容洛書戲谑地笑:“不知邱老板這心意,到底是那片心意?”

被那一雙眼睛盯着,邱維汗如雨下,不知該如何答話。還是容炀霆上前解圍,容洛書才假意推拒了一番,賞了邱維十斛珍珠,意思了意思,收了這麽一個大活人作禮。

想必富可敵國的邱維也是不在意那些珍珠的,這麽做,容洛書只是暗暗表明了自己的立場,遂了齊安王府那倆父子的意而已。

整個過程裏,容洛書都沒将目光落在座尾的忘川身上,而那個妖媚萬分的男人似乎還沒敢忘前幾日這帝姬的手段,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兒,簡直怕得要死,故而一直乖得像只小奶貓。

送走容炀霆和邱維,容洛書的笑臉才收起來,變成那副淡淡的樣子,讓人揣摩不出情緒來:“九兒,給忘川公子備房,我看着西邊的青雲苑就挺好的,吃穿用度比照世家夫人的吧。”

老九驚愣地看了她一眼,沒回話。就連一直惴惴不安的忘川,也忘了害怕,擡起那張媚意橫生的臉,吃驚地望着容洛書。

容洛書垂下眸子,睨着老九:“怎麽?有問題?”

“不……不,沒有!奴婢立刻下去準備。”老九福了福身子,退了出去,雖然驚疑不定,但依舊按着少主的吩咐去做了。

片刻間,廳堂上只剩下容洛書和忘川兩個人。

容洛書向那個嬌媚不似男子的忘川踱了一步,下一秒,就見那男人驚恐萬狀,噗通一聲跪倒:“殿下饒命!”

默默搖了搖頭,容洛書心想,這人還真膽小,不會是已經給吓破膽了吧?

于是她也沒了戲弄的心情:“你今兒也聽到了?入了本宮的帝姬府,便是這帝姬府的人,若你是個聰明人,自然懂得怎麽做,乖乖的本宮也不會虧待你,榮華富貴自是讓你受用不盡。”

她一頓,見跪在地下的男子瑟縮着身子,不敢動,又道,“但若你不識好歹,動什麽歪心思的話,可不是再割斷一只手能了事的。懂了麽?”

“小人懂了。”忘川整個身子都匍匐在地上,簌簌發抖,姿态卑微。

容洛書不再理他,直接出了庭院,吩咐道:“備車,我要進宮一趟。”

議政殿裏,容綽看着下面因為西南軍情而吵得不可開交的大臣們,頭疼地揉了揉眉心,心口的壓迫感更重了些。

“陳愛卿,你怎麽說?”他将視線轉到一直一言不發的太傅陳枭身上。

太傅掌管這全國的軍.政大權,在西南軍情上,怕是最有發言權的人了。

陳枭奏道:“我大燕自是不可放縱屬國南诏在邊境集軍,且南诏王不聽陛下禦旨勸阻,一意孤行,若陛下不采取舉措嚴懲南诏,怕是讓南诏給其他屬國做出榜樣,日後更難馴服。”

衆臣附和道:“陳太傅說的有理啊……有理!”

陳枭見一衆人點頭,而自己卻又猶豫了:“只是,現今中.央軍幾乎全部将士已經被派出海外為陛下尋找那海上仙山,兵力實在不足啊……”

一幫人又面面相觑不說話了。

五萬中央軍竟然都被遣派了出去,由此可見,陛下怕是想成仙想瘋了!

谏官章大人直言道:“陛下遣派中.央軍,實在是大為不妥!臣懇請陛下立刻下旨,停止出海求仙這等荒唐舉措……”

一向勇于直谏的章鼎守這次還沒把話說完,禦座上的容綽就震怒不已,當堂将身前的禦案重重一拍:“大膽!朕的決定你竟敢說是荒唐?你的意思是朕是荒唐的昏君嗎!”

朝臣們都知道,陛下此生,最痛恨有人說他是個昏暈無道的荒唐君王,這次,章鼎守可是戳了他的痛腳,只怕兇多吉少。

霎時間,大臣們跪了滿殿:“陛下息怒!”

章鼎守張了張嘴,重重地嘆了口氣,也跪下了。

這情形,不知道又寒了多少有心匡扶皇室的心——自從五年前陳枭以雲游的方士身份入朝,将自己那貌美豔絕的女兒陳嘉茹獻給陛下之後,陛下就在陳枭這等妖人的撺掇下開始四處尋仙問道。

不光如此,他還将陳枭拜為國師,專寵美豔的茹妃。彼時,前朝後宮都充斥着陳家父女的妖風,而陛下也不知受了什麽蠱惑,竟然對陳枭的每句話都深信不疑。

前兩年,更是因為陳枭酒醉,洩露天機,施展了一手撒豆成兵的奇術,從此之後,陛下更是與陳枭時常讨教成仙之術,不僅如此,還封他做了太傅,想指望着他讓大燕兵強馬壯。

一幫人跪着垂着頭,自然沒看到他們的陛下捂着心口,滿臉痛苦的樣子。

直到趙德海在容綽耳邊輕輕禀報:“陛下,帝姬求見。”

容綽心口的痛緩和了一點兒,便道:“宣她進來吧。”

“是。”趙德海退下去,不久之後,便領着容洛書上殿來。

看着滿殿都是跪着的大臣,容洛書直覺發生了什麽不太妙的事情,拜見過之後便說:“若父皇今日不太方便,兒臣擇日再來也是一樣的。”

容綽一手捂着心口,擺擺手:“無妨,有事兒便說吧,省的多跑一趟。”

“是。”容洛書頓了頓,“兒臣決定成親了,故來禀告父皇一聲,求父皇做主。”

容綽一下直起身子來,饒有興趣的樣子:“嗯?成親?是哪家的公子?”

容洛書低下頭:“并非是哪家的公子,這人,您知道的,陳太傅那日不就撞破了我跟他的好事了麽?”

她這話剛一說完,容綽便勃然色變:“你說那個男.妓?”随即他像意識到自己剛剛說了什麽肮髒的東西似的,整個臉色都變得極度難看。

容洛書依舊低着頭,不卑不亢地回答:“是。”她好像沒聽到“男.妓”那兩個字一樣。

跪在殿上的臣子們悄悄擡起頭,看着她,神色無一例外都是像給這個消息震傻了一樣。

下一刻,整個禦案就被掀翻在容洛書的面前,大燕皇帝暴怒的聲音即刻跟了上來:“你別想!他哪裏配得上你!他……”

容綽怒急攻心,一句話還沒說完就心頭劇痛,眼前霎時模糊一片,耳邊都是臣子們驚慌的呼喊:“陛下!”

容洛書呆住了似的跪在那裏,看着高臺禦座上的皇帝跌倒在自己面前。

怎麽……了?

“太醫!快傳太醫!”她突然回神一般站起來,不顧突然混亂成一片的朝堂,直直奔向禦座。

與此同時,陳枭比她動作更快,扶起皇帝之後,在衆目睽睽之下将一粒來歷不明的黑色小藥丸塞進皇帝嘴裏,沉聲道:“請茹妃娘娘來!”

“陳枭!”容洛書厲喝了一身,逼了過去,“你給我父皇吃了什麽!”她一把推開陳枭,搶過了容綽扶住了他。

在宮人們的協助下,皇帝被扶到了後殿的寝宮,趙德海已經往淑雅殿去接茹妃了,而太醫卻遲遲不來。

不過片刻功夫,陳嘉茹便急匆匆趕來,還沒等容洛書發問,她便用匕首劃破了手臂,将血喂進了容綽的口中。

容洛書坐在床邊,眼神有些發寒地盯着陳嘉茹,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皇帝飲下茹妃的血之後,呼吸竟然奇跡般地平複下來,面色較之前,似乎更為紅潤健康了些。

蘇南星第一次見到帝姬殿下,就是在這樣的情況之下。

他跟着蘇游進來的時候,茹妃正喂完了血,妖媚地舔幹淨了手腕上殘留的血跡。

蘇南星默默在心裏罵了一聲:妖人!

但是帝姬殿下顯然比他更加心直口快,直接罵出了聲來:“妖妃!”一柄鋒銳的袖刀眨眼間被她握在手中,劍尖直接架在茹妃白嫩的脖頸上,立刻冒出了鮮紅的血珠。

趙德海大驚失色,噗通一聲就跪下了:“殿下不可!”

容洛書眼底寒光閃動,眯了眯眼,卻沒有将劍拿下來,反而更向前逼緊,血一下湧出來,将茹妃的粉紫色的百褶繡裙染成黑紅色。

陳嘉茹小小地驚叫了一聲,瞳孔驚恐地縮緊,臉上是痛苦又害怕的表情。

陳枭想去攔她,結果卻被她一腳踢遠,哇地一聲吐出一口血來。

蘇南星覺得,這一腳踹的太值了。

“錦容,放下你的劍!”

容洛書楞了一下,立刻将劍收回袖中,回身就看到了皇帝躺在床榻上,睜着眼睛瞪她。

“父皇!”她走到床前,“您現在感覺怎麽樣?”

容綽看了她一眼,扶着她伸過來的手站起來:“無礙了……若我不醒來,你是不是就要殺死朕的愛妃了?”

“父皇,茹妃她分明就是……”容洛書急忙辯解,卻被容綽不耐煩地打斷。

“朕依靠愛妃的血續命已有時日了,你遠在塞北,自然不曉得!”他扶起跌倒在地上吓得臉色發白的陳嘉茹,滿臉關切,“愛妃受驚了!蘇太醫,還不快來給娘娘止血?”

蘇游提着醫箱,麻利地上前去給茹妃處理着傷口。陳嘉茹哭哭啼啼道:“皇上,今兒個臣妾可是因為您差點兒連命都沒了啊,您可要為臣妾做主啊皇上……”

容洛書皺着眉看着那個哭得梨花帶雨的女人,依舊覺得這女人渾身上下都透着一股妖氣——什麽病需要以活人鮮血醫治?簡直荒謬!

“好了,你們先下去吧。錦容扶着朕。”蘇南星給皇帝號了脈,見他将旁人都揮退了,唯獨留了這個錦容,不禁看了她一眼。

以往幾日,每當這位蘇神醫給陛下查看身體時,旁人都是要回避的,但今天,看陛下的意思,似乎他的病情對帝姬無需隐瞞。

“怎麽樣了?”容綽閉着眼睛,淡淡出聲詢問。

“情況更嚴重了些,新蠱有些壓不住舊蠱了。”蘇南星一邊說着,一邊撚着銀針,刺破皇帝的十個指尖。

剎那間,暗黑色的髒血流滿了皇帝的雙手,十指連心,牽扯着心髒都疼起來。

蘇南星将他的衣服解開,露出心髒的位置,可以清晰地看到那個地方好像有個嬰兒拳頭大小般的肉塊湧動着。

“ 殿下,煩請幫個忙。”蘇南星胸有成竹地對着驚訝地看着那塊亂蹿着的東西的容洛書笑了一下。

在他的指示下,容洛書用繃帶綁住了容綽的腰腹,防止那個東西蹿到別處。

“會有些疼,還請陛下忍耐片刻。殿下務必按好,不要讓陛下亂動。”

容綽點頭之後,蘇南星便專注地盯住了那個亂蹿的蠱蟲,将針迅速而準确地紮下去。

那個位置太過靠近心髒,稍有不慎便會把針紮進心口,致人于死地,這天下除了藝高膽大的蘇南星,還真沒哪個大夫敢這麽做。

容洛書全程冷汗涔涔地看着自己父皇胸口炸開的那一朵朵黑色的血花,腦子裏只有一個念頭,千萬不能讓父皇動一點點!

那個嬰兒拳頭大小的蠱蟲慢慢變小,十幾針之後,凸起的皮膚重新變得平坦,蘇南星才收了針:“這只是權宜之計罷了,舊蠱還是無法根除。陛下最近也不要飲食茹妃娘娘的血液了,否則蠱毒會更頻繁地發作。”

皇帝點點頭:“麻煩神醫了。”

“那草民便告退了。”

等蘇南星退出去,容洛書的雙手還僵硬地壓在容綽的肩膀上,額頭上全是冷汗:“父皇沒事吧?到底是誰下的蠱?”

容綽看了看她一臉殺意的樣子,長長地嘆了口氣:“你知道,為何父皇在你之後,再無所出嗎?”

☆、蠱毒

盡管對後宮裏的把戲有所耳聞,但容洛書依舊低估了那群女人喪心病狂的程度。

早在十多年前,皇帝便被人下了一種名叫“蜇鬼滄”的蠱毒,這種蠱極為陰毒,且分外罕見,在幾百年前,湘雲王研制出了這種蠱,并用它對鬼滄族實行了滅族之舉,只是因為他格外忌憚上承天聽,天賦異禀,有着禦獸能力的鬼滄族。

無論何人,只要身中此蠱,都會逐漸喪失生育能力,更可怕的是,這蠱會産下蠱卵,寄生在蠱主血脈相連的人身上。

但是蜇鬼滄在鬼滄族族滅之後,就被湘雲王下令毀掉了,種在容綽身上的這個,是一個半成品,會致蠱主不育,卻喪失了産蠱卵的傳染能力。

“父皇知道這是誰下的嗎?”

容綽搖了搖頭:“朕估算了一下,當年中蠱的那段時間,朕與皇後和你母妃,還有蘭妃走的近,你母妃是決計不會害朕的,蘭妃她本性軟弱,近幾年更是吃齋念佛,下蠱卻沒什麽動機,這裏面,最可能的便是皇後了。”

皇後白婉給皇帝下蠱?

容洛書只道是他想将白家手裏的軍權收回來,欲借這時機扳倒白家罷了,便淡淡道:“蘭妃不一定沒有動機,誰知她這幾年吃齋念佛是不是為了贖那些年犯下的罪呢?”她可沒忘當年這女人為求自保,在母妃求她作證清白時卻緘默無聲,全然不顧之前姐妹相稱多麽親熱。

看着容洛書深思的樣子,容綽其實很心虛。

當年淑妃身死的原因,跟下蠱這事情,是大有關系的。

那時候他接到後宮中不知何人的密報,說有妃子行巫蠱之事,大為震怒,卻沒有聲張。

暗中查探之下,本來證據已經指向了婉妃,不料卻讓他撞破那下蠱的術士與淑妃撕扯,欲行茍且之事!

後來的事情,整個皇宮裏的人,卻沒幾個知道的了。

容綽親自審問,那術士口口聲聲,說自己與淑妃私通,而淑妃害怕皇帝發現,便求自己下蠱毒害皇帝。他還繪聲繪色地描述了他與淑妃是如何設計,将巫蠱之禍轉嫁給婉妃的種種細節,事無巨細,逼真到毫無漏洞的地步——容綽掌握的那些證據,都在這術士口中,得到了完全合乎常理的解釋!

當晚,盛怒的大燕帝王就斬殺了那個術士,然後提着他的頭顱,闖進了淑雅殿。

沒出半柱香的功夫,淑妃被賜自缢于禦前的消息就傳遍了後宮。她的遺體當夜就被運出了紫皇宮,一直運到了駐守燕北玄武關的威北王面前,永遠不得入大燕的皇家陵寝。

威北王桑銳何等人?豈能忍了這口氣?在接到淑妃的棺椁之後,直接領着二十萬燕北玄武軍擡着淑妃的棺椁,一路哀哭千裏,直逼燕京而來,竟無人敢攔阻此虎狼之師。

在紫皇宮昭元殿內,老王爺聲淚俱下,憤慨陳詞,要皇帝給自己盡忠半世,而自己的女兒卻落得如此下場一個交代。

彼時皇帝正暗惱自己行事沖動,細想來,那術士所說的确如桑銳所言,頗有疑點,只可惜人已被殺,死無對證罷了。

威北王和皇帝在宮裏耗了十天,在皇城外二十萬大軍虎視眈眈嚴陣以待的情況下,容綽不得不妥協,還桑淑錦清白之名,并追封其為穆哀淑德桑皇後,葬于錦陵,百年之後與皇帝同穴。

這些太久遠的事兒突然竄進腦際,讓容綽的心口又開始難受了,為了驅散內疚的負面情緒,他猛地想起了今□□堂上容洛書說的那件事兒:“前天瓊林宴剛過,本來想讓你來的,但是你卻去了花巷。”說着,他恨恨地看了有些尴尬的容洛書一眼,“我大燕的帝姬,絕對不可能嫁一個兔爺,你且死了這條心吧!若你執意,朕不介意親手殺了那男人!”

容洛書無聲地笑了笑,卻讓皇帝看見了:“你笑什麽?”

“哦,沒什麽……”容洛書用手摸了摸鼻子,依舊忍不住嘴角的笑意。她壓根就沒想過嫁人,今兒這一出,不過是做做樣子而已。

一想到不出多久,整個燕京就會被錦容帝姬自請下嫁這個消息給引爆,那些前幾天還戳着脊梁骨罵自己行為放蕩的名流雅士們又會說什麽呢?

錦容一介帝姬之尊,竟要為自己酒後失行負責?

“你若想成親的話,父皇會盡快給你安排的!明日的會武宴,新科的武舉士子們會受诏于上林苑狩獵聽封,你,必須到場!也看看我大燕鐵血男兒的風采,省的被低賤的貨色迷了眼睛。”

容洛書有些好笑地看着自己的父皇,他的意思她明白。

“還有,朕今年會特別下诏,恩賜适齡的文臣或者是臣子之子女陪獵,你不必尴尬擔憂。前幾日不是有大臣彈劾你敗壞國風麽,依朕看,青年男女到了年齡談婚論嫁也是自然不過的事情,朕便帶頭給他們開一開這風氣又如何?”

容洛書只能笑着說:“謝父皇。”她倒是大大意外皇帝能做到這種地步。只聽說朝臣們之間,通常都有彼此聯姻的慣例,倒是可憐了子女們,年紀輕輕便被父輩利用,這風氣一開,倒也不是什麽壞事兒。

她前腳出宮,皇帝的禦旨後腳就傳出來了。

一個本該是剛烈英武男人們大展拳腳以贏取皇帝賞賜的會武宴,今年因為陛下攜着文官武将和貴女家眷而變的不倫不類。

文人相聚成堆,女眷相攜掩嘴輕笑,對着狩獵林中一群武夫評頭論足。

武狀元林覺在那群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人們的笑聲裏已經連續失手了兩次。

裏面有個穿着淺粉色羅裙的少女咬着唇看他,眼圈兒紅紅有些委屈的樣子。

林覺回過頭來看她,卻見她置氣一般,猛地将頭扭向一邊。

榜眼和探花是白家的兩個兄弟,信馬由缰,狀似不經意閑踱過來:“喲,狀元爺今兒是怎麽了?已經脫靶兩次了。”

跟着的兄弟譏笑道:“誰知道呢?也許是被那邊的美人兒晃花眼了吧?”

兩個人大笑,拖着系在馬尾上的那一串兒獵物走遠了。

這種狩獵,獵物的多少意味着皇帝賞賜的薄厚,每個武舉人都期望着這會武宴能得到陛下的器重,故而會使出渾身解數,大出風頭。

林覺抿緊嘴角,發狠一抽坐下的馬,策進了樹林深處。

此次會武宴,除了二皇子和早夭的七皇子,其他七位皇子一位帝姬都到齊了,皇帝龍顏大悅,下旨說,哪位若能獵到林子深處的那匹滑詐無比的銀狐,便滿足他一個願望。

此旨一出,馬上的各位自是奮勇争先,往密林深處奔走去。容洛書和一幫叽叽喳喳的女眷一起看着他們,早就心癢難耐。

不想此刻皇帝特來傳召,說是素聞錦容帝姬騎射之術了得,要為衆人下獵場展示展示大燕帝姬的風儀。不光如此,還将前幾日她騎過的那匹白胪牽了過來。

此刻容洛書巴不得立刻從那群吵得她頭疼的女人堆裏脫身出來,自然沒有推脫,二話沒說,跨馬提箭筒便走。

有臣子眼尖,驚呼道:“啊呀!那不是幾月前把六殿下摔下來的烈馬白胪嗎?怎地在帝姬殿下那裏乖得像只驢子似的?”

有人許是無心,便笑答道:“寶馬也通靈認主呢!帝姬殿下文治武功果然非同尋常罷!只可惜不是皇子……”

這兩人距幾位皇子不太遠,又恰巧說話大聲了點兒,六皇子容洛珲的臉色一下難看了下去。

“皇兄莫多想,你腿腳不便,好好歇息便是。”和容洛珲一母同胞的八皇子容洛璜沒什麽心機地笑了聲,“看我給皇兄将那匹銀狐獵來,駕!”

☆、獵狐

八皇子騎馬去追已經走遠的衆人,單留下因馴服白胪失敗而不宜再騎馬的六皇子,一個人一臉陰沉地站在原地。

他趕上來的時候,容洛書已經射了□□箭,而且是箭無虛發,這等騎射的功夫,自然是那些生于深宮之中,長于婦人之手的皇子貴胄們所不能比的。

眼看着區區一介小女子在這獵場上都要比所有男兒英姿更甚,這簡直就是在當着這麽多人的面打他們的臉,于是有些人的手段就卑劣了些,箭下奪獵的排擠着更是心照不宣的默契。

容洛書直接給他們擠到了最後,只能無奈地搖頭嘆息了。這些人心胸竟然如此狹隘,簡直枉為世家大族的血脈。

到此,她已經覺得和這幫人一起狩獵沒什麽樂趣了,于是便調轉馬頭,往旁邊一條崎岖的小路上去了。

越往裏面,越是林深路險,本以為這樣的路是不會有人的,卻不想讓她遇見了林覺,正在前面搜尋着什麽。

她騎着馬慢悠悠地晃過去:“喲,武狀元。”

林覺這才擡起頭,看到是錦容帝姬,抱了一拳,又重新低下頭四處搜尋。

容洛書跳下馬來,好奇地問了一句:“找什麽呢?”

她往身前看了看,前方腳下是一處峭壁,荒涼的很,甚至可以看到崖上那些白森森的石頭

“噓,殿下小聲些,莫驚了那匹銀狐。”林覺指着對面崖下的那出峭壁。

容洛書順着他的手指,看到了那上面一處隐蔽的狐貍洞。

嗬,不愧是以滑詐著稱的銀狐,将洞口建在如此險要之地,即使被發現,人們也會囿于位置險峻而放棄靠近。

“倒是個聰明的畜生。”容洛書笑了笑,看了那雜草叢生的洞口好一會兒,才問:“你也打這畜生的主意呢?”

林覺立刻半是尴尬半是警覺地看着她:“是的,臣一路尾随這畜生來此,只願殿下能夠體諒,這只銀狐,臣志在必得,若您……”

容洛書睨着他,漫不經心地笑:“本宮像是奪人所愛的卑鄙小人麽?”

聽了這話,林覺倒是松了口氣,解釋道:“是臣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常聽說殿下氣度非凡,今日所見,果然不假。并非臣貪慕虛榮,非得得這只銀狐在陛下面前邀賞不可,而是……”他想了想,還是把這些不足為外人道的話吞進了肚子裏,複而又去盯着那狐貍洞。

容洛書也看着那狐貍洞:“馮相的千金倒是個妙人,聽說銀狐的皮毛名貴異常,萬金難求,送人倒是上佳之品,想必馮小姐也會喜歡的。”

林覺倏地轉過頭盯住她,驚怒交加的模樣。

容洛書與他對視,依舊是那般雲淡風輕地笑着,甚至能稱得上有些溫和的樣子:“我看馮小姐對林狀元倒是鐘情的很,只可惜馮相向來眼高于頂,怕是另有打算,想給女兒另結高枝呢。”

林覺握箭的手青筋暴突,卻無言以對。因為他清楚地知道,錦容帝姬所說的,都是事實。

馮青山看不起他武夫出生,怎麽也不會将女兒嫁給他的。

所以!他今日,定要獵到那只銀狐,請皇帝陛下下旨指婚!

他剛下定了決心,那邊容洛書便又開口:“只盼着狀元能以前途為重,不要因着一些不切實際的兒女情長,白白浪費唾手可得的高官厚祿。我若是你,便取了這銀狐向陛下許願,寧要錦繡前程,不要美人在側。”

林覺良久地沉默了。

等了片刻,那狐貍洞口依舊沒什麽動靜,容洛書掏出随身攜帶的香囊,打開之後,霎那間異香撲鼻。

“這麽等着也不是良策,且把那銀狐誘出來再說。”她說着,将白胪馱着的一只幼鹿的肉割下一大塊來。

那只剛被獵來不久的鹿,血液還是溫熱的。容洛書将香囊裏的粉末倒在鹿肉上,先前聞到的那股奇香更為悠長,而且混着鹿肉上氣味,血腥而香甜,對獵物來說,有着致命的吸引力。

“一會兒我會把這塊肉扔出去,你就用這支短箭将它釘在那個狐貍洞口,不要讓箭尾露出來,狐貍太狡猾,否則騙不到它,可以做到吧?”她從窄袖裏摸出一支不足一尺的沒羽箭,遞給林覺。

林覺接過去,點點頭。

引弓如滿月,“咻”一聲,那塊鹿肉已經挂在了那個狐貍洞旁邊。容洛書輕輕打了個呼哨,語氣快活:“好箭法!”

又沒等一會兒,果然見洞口探出一只白色的狐貍,鬼頭鬼腦四處看了看,瞧了那塊鹿肉一會兒,等了半天,許是看沒什麽危險,又被那氣味撩撥的忍不住,便蹿過去警惕地咬了一口,又飛速地退回了狐貍洞,這麽來來回回試探了五六次,它才确定沒有危險,放心地撲上去對那塊鹿肉撕咬起來。

畜生畢竟是畜生,就算再聰明也不會明白,真正的危險,就是試探多少次也逃不過去的。

林覺将手裏的弓繃得緊緊的,眼睛一眨不眨盯着那只正在進食的狐貍,直到他完全鎖定住,才放開了箭尾。

那只狐貍死得特別痛快,被林覺的箭直接刺穿了身體,釘在了地上,甚至嘴裏還咬着一塊肉,保持着那種貪婪的進食的姿态。

人也好,動物也好,總得為自己的貪婪付出代價的。

林覺和容洛書攀着藤蔓爬過去,想要把那只銀狐撿回來的時候,另一只銀狐從狐貍洞裏滾了出來,是一只小狐貍,白色的毛茸茸的一小團,呆呆的還有些笨笨的樣子,跑到那只已經死去的狐貍面前去舔它嗅它。

兩人看着這一幕,都有些發愣。那只大狐貍應該是剛産了崽,急于給小狐貍覓食,要不然以銀狐謹慎滑詐的性子,也不會這麽輕易就讓人射殺。

容洛書捏着那一小團毛茸茸的小狐貍,晃了晃:“倒是個讨人喜歡的小東西。”

“殿下若喜歡,不如帶回去。”林覺已經收起那只死掉的大銀狐,準備往回折返了。

容洛書将那團小狐貍塞進身後的箭筒裏,和林覺朝行宮方向回去。

皇帝和皇子們已經狩獵回來多時了,行宮裏莺莺燕燕好不熱鬧,滿載而歸的武舉人誇耀着自己的獵物,沒獵到多少的頗為頹喪,懊惱自己錯失了一個在皇帝面前表現的良機。

不過一切歌舞升平的表象,在武狀元進來之後便偃旗息鼓了,只因為,林覺手裏拿的,是這場狩獵裏,所有人都夢寐以求,卻沒有人獵到的東西。

代表着可以向大燕帝王讨要一個願望的銀狐。

馮黛兒驚喜地看着跪在大殿之下的林覺。

“林愛卿,你想要什麽呢?官位還是金銀?”容綽笑着看他。

林覺重重地磕了一頭,再擡頭,卻看見錦容帝姬已經換了一身宮裝,從偏門進來,入了女眷席。

她的視線在那粉衣少女馮黛兒身上略作停頓,又移向了朝臣們那邊的位置,像是在暗示林覺:前途還是美人,你可要掂量清楚。

林覺重新伏下身去:“陛下,臣想請陛下給臣指婚于馮相之女馮黛兒,臣曾發誓,非黛兒不娶,而黛兒也答應非臣不嫁!”

馮黛兒從席上走下來,和林覺一起跪到殿中:“求陛下成全。”

自大燕百年前開國以來,從未見過像這一對這般,當着滿朝文武的面,公然向皇帝讨要婚旨的。

要是放在以前,非得讓那些腐朽之人痛罵一句“不知廉恥”不可。

不過現今這種場合裏,倒是人人鴉雀無聲。

容綽沉默了半響,将視線落在臉色鐵青的左相馮青山身上:“馮愛卿,原來林卿就是你那日奏禀的勾引令千金,與其私定終身之人?”

馮青山臉上青紅交加,自己的女兒當着這麽多人的面,把自己這張老臉都丢到陛下這兒來了,簡直要把他氣昏頭!

他咬牙切齒道:“陛下容禀,小女年幼,不谙世事,才讓這等無恥之徒诓騙了,萬望陛下聖裁!”

“爹爹,我與林哥哥青梅竹馬,何來诓騙之說?”馮黛兒急得落淚,直接與養了她十五年的父親嗆起聲來,“爹爹你向來不喜他,難道今日還要污蔑他嗎……”

“黛兒!”眼見着父女倆當着陛下的面兒便僵住了,讓彼此抹不開顏面,林覺輕輕拉了拉身邊的少女,又轉向了左相:“岳父大人……”

“啪!”一聲脆響,林覺的臉直接給馮相打向一邊,“誰是你岳父!”馮青山連風度都不顧了,當堂便動了手。

他這一巴掌,不止把林覺給甩懵了,更是讓滿堂的氣氛都僵到了極點。

連皇帝都不知道怎麽說才好了。

就在如此尴尬的氣氛裏,容洛書的懶洋洋的聲音響起來,肅靜的大殿裏更是顯得異常空曠:“左相大人,你可知道你剛剛打的,是個什麽人?”

☆、獻兵

所有人的目光都轉向了站起來的錦容帝姬,看她準備說些什麽。

“剛剛你打的人,是武舉的狀元,雖還未拜官,可前途未可限量。依本宮之見,此人騎射武功無愧當朝一流,只需他日在戰場上立下軍功,封侯拜相亦非無可能。”

馮青山皺起眉頭,似是有所思量。

“你今日棄如敝履的這人,本宮倒覺得是個可塑之才,不如這樣吧,本宮與你打個賭如何,也許用不了五年,他便可官拜大将軍,率領雄師,為我大燕開疆拓土,立下不世之功!”

“哼!”馮青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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