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8)
九:“燈會還有習俗?不是只帶個面具麽?”要她說,這面具也是沒必要的,不過大燕的風氣向來這樣,若沒有了這面具,是不允許女子上街的。
老九聽她這麽問,也鬼兮兮地笑起來:“唉,聽說,若是相愛的男女在今夜,于戴面具的萬人之中找到對方,摘下對方的面具,就代表了這是天定的緣分,雙方的父母都不得阻攔二人結合的。”
“喲,還有這說法呢?”容洛書一哂,複而露出了一種嘲笑的神氣,“天定的緣分,呵呵,真是自欺欺人啊。若是兩人真的彼此愛慕,只會想盡辦法在一起,知道對方的面具也不足為奇吧?”
“您管那麽多做什麽?百姓們都不過圖一個熱鬧罷了。”
容洛書撇了撇嘴,似乎頗為同意地點了點頭,帶上了那張戰神面具。
今夜的燕京是完全不同的,處處都是燃着的燈火,将整個燕都的上空都染上了一層輝煌華麗的金色。
街上人頭攢動,人流如織,放眼望去,到處都是帶着面具的年輕男女。
少男少女們總是喜歡熱鬧的,像這種一年難逢一次的花燈會,更是他們不會放過的盛會。憋了一年的人們走上街頭,四處都是歡聲笑語。
人潮擠來擠去,有好幾次,容洛書都被迎面走來的人撞到,老九護着她:“哎喲!看着點兒啊!擠什麽擠!”
容洛書笑他:“你跟他們吹胡子瞪眼睛做什麽,人這麽多,擠也是在所難免的。”
兩人正走着,看到前方圍了一群人,一條巨大的燈龍栩栩如生,盤踞在街心,威武不凡。
“這燈做得不錯。”容洛書看着那條燈龍,燭光映着她的臉,照出了一片炫目的金色,“可惜我們玄武城沒有這樣好看的燈。”
老九也看着喜歡:“要是您想要這麽一盞花燈,我們玄武城有的是能人異士,做一盞龍燈自然不在話下。”
“呵呵,”容洛書笑了笑,“有些東西,皇帝不給,我們做臣子兒下的,不能擅作主張地去拿,就算是再喜歡,也不能。懂了麽?”
“走吧,不看了。”容洛書站在那裏,停留了片刻,看人們都朝前走,去看前面的花燈了,而她卻折回身子,似乎已經準備回去了。
“怎麽這麽早就回去呢,前面就是城樓了,最好看的燈都在樓上呢,這就不看了?”老九訝然。
容洛書一邊往回走,一邊擺手:“不看了,都大同小……”她突然頓住了。
一擡眼,就看見前面站了個一身白衣的男子,帶着一張白瓷桃花面具,仰着臉,看着不遠處城樓上的燦然燈火。
容洛書又想起,剛剛那個冰消雪融的笑來。
葉岚?
老九的話還言猶在耳:若是相愛的男女在今夜,于戴面具的萬人之中找到對方,摘下對方的面具,就代表了這是天定的緣分……
容洛書不知道那時候她滿腦子都在想着什麽,整個都是亂糟糟的一團,等到意識回籠的時候,容洛書已經擡手,撫上了那張面具上的粉嫩桃花。
她眨了眨眼,終于看清了面具下面的那雙眼睛。
純然無垢,不似凡人。
容洛書的唇角揚起來,扣着那張面具的手,卻慢慢地滑落在身側。
那種心情,跟無憂閣裏,容洛書一睜眼,看到床上睡着的人是忘川而不是靖寒,是一樣的。
天定的緣分,呵,果然都是鬼話吧。
她抽身就想走,不料手卻被扣住。那一身白衣的男子将她的身子掰回來,直接伸手,摘了她的面具。
随後,他又将自己臉上的面具摘了下來,露出笑容恬靜的歡喜模樣,那雙澄澈的眼睛似乎在說,又見到了,帝姬殿下。
“靖寒。”容洛書看着他眼睛,也笑起來,可那笑容裏,帶了一絲她自己都察覺不到的落寞。
城樓上,一襲銀月白色衣衫的男子将自己臉上的面具摘下來,一雙清冷的鳳眼裏帶着星點兒捉摸不定的漆黑,看着城樓下露出真容的那雙男女。
手裏那張銀色的劍戟戰神面具,仔細看的話,和錦容帝姬的那張,一模一樣。
身邊的陸辰意戴着一張四目神明面具,見君禦岚突然将臉上的面具一把扯了下來,不由好奇:“怎麽不戴了?這面具不是你剛剛才命人打造的麽?也只有你有這麽大的本事,單是給了工匠一張圖,沒出半個時辰,就能給你這麽一張純銀的面具。”
他這話一說完,就見君禦岚随手把手裏的面具朝城樓下一扔,說了一句:“這面具,誰稀罕誰拿去好了!”
陸辰意扒着垣牆,看城樓下的人們哄搶做一團,再一回頭,那位一擲千金的爺早就沒了蹤影。
☆、弈棋
容洛書長這麽大,從來沒有人敢這麽晾着她過,向來都是她晾着別人的。
從酉時到戌時,整整一個時辰,容洛書都在幽篁館裏等葉岚。而那個清貴矜傲的男人,就這麽一直晾了她一個時辰。
當半下午柔和的光線變得濃烈,夕陽的餘晖灑遍整片竹林,容洛書對着那輪通紅卻不刺眼的太陽,眯起了眼睛。
“老九,現在是何時了?”
“回殿下,現在已經是酉時三刻了,我們還要再等嗎?”
容洛書閉起眼睛,笑了笑:“既然已經等了這麽許久,不如湊個整吧,再等一刻,想必葉公子事務繁忙,并非故意爽約的。”
她已經很久沒有花過這麽長的時間,去等一個根本不知道會不會來的人。而且,她發現自己,似乎格外甘心于這樣的等待。
幽篁館裏,到處都是竹葉清新的香氣,空氣裏有潮濕的泥土氣,傍晚的林子裏起了霧,陽光照出霧氣薄涼的樣子,虛幻得像仙境一樣。
“你說,一輩子住在這樣的地方,是不是很好?”容洛書突然出聲,她閉着眼,說夢話似的,“要是哪一天,我老得再也上不了戰場,就找一處像這樣的地方,安安靜靜,度完餘生,即使是一個人,也沒什麽遺憾了。”
君禦岚一下午,都在湖心畫舫和一幫世家子游玩,俨然已經忘了他與帝姬有約。
雖是與衆人嬉笑,卻終究有些心不在焉的模樣。随侍莫雲上前給他斟酒的時候,他神色淡漠地問:“她還在等麽?”
莫雲跟了他多年,自然明白他問的是什麽:“是,殿下還等着的。”
他回完話,就見一整天陰着臉的主子,神色突然放晴了。
君禦岚站起身,無視衆人投過來不解的眼神,直接從畫舫裏走出去:“回幽篁館。”
那群世家子看着他離開,卻不敢阻攔,直到他走遠,才小聲地咬着耳朵:“那位爺今兒這是怎麽了?”
“誰知道呢?或許是想了家裏的美人兒呢?”
有人呵呵冷笑了兩聲:“你們還真當葉閣老送給那位爺的絕色侍姬得寵的緊呢?”
“喲?這話怎麽說?”
那人不說話了,神色卻有些陰冷。
他那樣的神情,讓衆人好像想起了什麽,都讪讪地沉默下來。
那位爺的閑話,不是他們可以随便拿來說的。他的手段,他們是領教不起的。
蔡家在燕京算得上是數一數二的大戶,家裏最得寵的的少爺蔡昆,在這皇城底下欺男霸女,跋扈一時。
前段日子,那蔡昆也不知道做了什麽,得罪了葉岚這位爺,不止人給廢了,就連家底兒都差點兒給起了。
在燕京,蔡家根基多深吶?可就算這樣,也沒逃過家破人亡的命運。葉岚這事兒做得狠,神不知鬼不覺卻又滴水不漏的。
試問這滿桌的人,哪家的根基比蔡家更深幾分,經得起葉岚折騰?
灑在臉上的光線漸漸消失,餘溫也散盡了,容洛書才大夢方醒,睜開眼睛:“什麽時辰了?”
一輪冰藍色的缺月挂在半空,稀稀拉拉的疏星墜在漆黑的天幕上,像是綴在美人如錦緞般黑發上的寶石。
看這樣子,早已過了戌時了吧?老九怎麽不叫醒自己?
“醒了?”略顯冷淡的聲音響起,容洛書本來想開口斥責老九的話,硬生生給堵了回去。
容洛書驀地轉過頭,就看見她從下午等到晚上的人,就坐在不遠處的竹椅上,悠閑地品着茶,姿态清貴無雙。
清冷的月光下,君禦岚眉眼清晰,當真像是谪仙一樣的人。
一股沒由來的懊惱猝然襲擊了容洛書,為什麽每次見這個男人,她的從容不迫就喪失的一幹二淨?
她不喜歡這個男人周身的那種氣息,無形地壓着衆生,永遠高高在上的模樣。
讓她有種低他一頭的壓抑感。
“嗯,醒了。”她坐起來,盯着他,神色算不上友善。
“睡得不錯?”他問。
“嗯,睡得不錯。”她答。
“聽說殿下的棋下的很好,不如來陪我來下盤棋吧。”
“……”
容洛書看向一旁已經擺好的棋盤,不動。他一向獨斷專行,棋盤已經備好,可見他根本就不是真想征求她的意見。
“怎麽,怕輸嗎?”君禦岚挑着眉眼,帶着一絲充溢着挑釁的笑。
那表情,恰到好處地激起了容洛書的好勝之心。
她笑:“大燕的帝姬,可以死,但絕不會輸!”執起一顆黑子,“啪”一聲,落在天元星位上,“葉公子,請!”
如雪的月光撒了兩人滿頭滿身。
那盤棋,下了一整夜,那麽漫長,恍惚就讓人覺得有一輩子的錯覺。
當第一縷陽光照在君禦岚那支執棋的手上,容洛書看着那只晶瑩如玉的手,笑了笑。
白子重新落回棋笥中。
黑白厮殺得難解難分,已經将整個棋盤都覆滿了。
君禦岚示意一旁的棋侍可以上前算子了。
“其實沒有必要算了,你我心中都有數。”容洛書看着對面的人。
良久,君禦岚都沒有接話。
他那雙略顯清冷的眼睛看過來,深邃難懂,凝住容洛書的眼睛,像是漩渦一樣,要把一切都吸進去一樣。
容洛書撇過頭,避開他的目光。
“知道為什麽要和殿下下棋麽?”他突然問。
容洛書保持着那個極度不配合的倔強姿勢,沒有說話。
“和讓你等一個時辰的目的是一樣的,忍,然後謀而後動。”
容洛書起身就走:“我以為,名動天下的葉岚公子,能給我什麽更好的建議呢。現在看來,也不過如此罷!”
身後的棋侍已算完子:“雙方持平。”
在燕北,沒有哪個人,能在棋盤上贏了容洛書,就像沒有誰,能在戰場上徹底打敗她一樣。
君禦岚是個高明的棋手,可容洛書,比他卻也不差分毫。
擅弈的人,通常都是機關算盡,頗擅權謀的。
直到容洛書出了幽篁館,棋侍才皺着眉,一臉不解地點着棋盤上,那個極難發現的星位:“主上,為什麽您不把子落在去四七這兒呢?若落在這裏,這一片黑子都會死掉,您不就贏了麽?”
君禦岚執着一顆黑子,放入平三五位:“現在呢?可是白子贏了?”
棋侍驚訝地瞪大了眼睛:“這……”若彼時主上真将白子落在去四七位,怕是那帝姬就會來這麽一手吧?
黑子落入平三五位後,上區和入區的白子會頃刻覆滅,執白者便敗局已定了!
當真高妙!
老九一邊打着哈欠,一邊跟在容洛書後面往回走:“幸虧那小子識時務,懸崖勒馬停了手,要不然,哼哼,輸不死他!平局也真是太便宜他了!”
熬了一夜,容洛書面色有些青白,神色不見半點兒高興:“別說了,又沒有贏人家,有什麽好得意的!”
老九還在嘟囔着:“那也是少主您不跟他計較,放他一馬罷了!”
容洛書忽然停下步子,回身瞪他:“第九十三手他要是落在上六九位,現在還指不定誰輸誰贏呢!”
老九張了張嘴巴,又閉上了。
少主說的沒錯,葉岚是讓了她一子的,而她在結尾還他一子,這種把戲,兩個人心知肚明而已。
他們兩個,誰争一步,都是死局。
“那現在,您是準備?”老九試探地問了一聲。
“回府睡覺,謀定而後動。”
就在容洛書蒙頭大睡的時候,燕京最有名的戲班子在華棠園開了新戲。
那些附庸風雅的纨绔子弟,沒有一個不去捧場的。
華棠戲班的班主,扮起旦角來,唱腔婉轉,身段風流,最是勾魂,真是應了那句“五陵年少争纏頭,一曲紅绡不知數。”
一折戲剛唱完,就有臺下的男男女女争相獻寵讨好。
可那人卻不顧扔了滿地的金銀,抿嘴一笑,直直往後臺去,身後落了一地的嘆息。
下了戲臺的沈封揚,卻又是另一個模樣了,眉眼漂亮,卻長着一副傷人的薄涼樣子。
也不怨人說,戲子無義。可沈封揚,到底是個多情人。
華棠園這一大家子老老少少,皆是百年前,在湘雲王的滅族之禍中,幸存下來的鬼滄後裔,都要靠他養着。
為了活下去,就難免做些不入流的營生。鬼滄人天生生得漂亮,高眉深目,不似燕人。而沈封揚更是從小就好看的過分——他一母同胞的姐姐,更是美豔的出了名的,不過後來,就沒幾個鬼滄人知道那個漂亮的女子去了哪兒,因為她有了一個新名字,陳姓,閨字,嘉茹。
後來沈封揚唱了戲,很快成了紅角兒,這些鬼滄人才好過了些。他們蝸居在華棠園這片彈丸之地,東躲西藏,卻想着複國大計,重現鬼滄往日的輝煌。
這群人裏面,野心最大的鬼滄祭祀雄心勃勃,他不止想複國,回到南方去,他還想要容家的整個天下!
這個人,在沈封揚面前立誓後,将他姐姐帶走了。
沈封揚從來不像他們那麽瘋狂。他知道,不到三百人的鬼滄族,是不應該有那些不切實際的想望的。
他只想讓他的族人們,平安地活下去,保住鬼滄最後的一丁點兒血脈!
可是昨天,沈冠英他差點引火燒身,給族人帶來滅頂之災!
☆、清白
沈封揚和沈冠英一起長大,一起學戲,一人唱旦,一人演生,從來都是形影不離的。
可他竟然不知道,這個從小就一直保護着自己的小哥哥,居然有膽子去行刺當朝天子!
沈冠英是被大祭祀蠱惑了——他不想再過這樣躲藏的生活!
那個行事向來乖張的祭祀告訴他,只要殺掉大燕皇帝,他們就可以控制紫皇宮,到時候,天下都會是鬼滄人的!
“你難道就不想站在權力頂端,将所有卑賤的燕人踩在腳下嗎?我們鬼滄族,才是天命所歸,最尊貴的存在!”
大祭祀說的一點兒都沒錯。
天賦鬼滄,禦獸為王!
鬼滄,是天生要做王的!
他差一點兒就得手了!——都是那個該死的錦容帝姬!如果不是她突然出手,大燕的皇帝早就成為他的劍下亡魂了!
沈冠英摸了摸纏滿繃帶的胸口,表情憤恨而陰郁。
該殺了那個帝姬的。
“冠英。”沈封揚環住他的脖子,将頭埋在沈冠英的脖頸裏,“不要再去冒險了,算我求你!我很怕,昨天我若不在,你就會給那女人殺了……”
沈冠英低頭看着依賴着自己的人,表情柔和了一些:“這不是沒事兒了麽,不要怕。”他握住沈封揚的手,低聲安慰他。
“如果你出了什麽事,我不知道要怎麽辦……”沈封揚吻了吻他的脖子,擡起頭,露出一雙濕漉漉的眼睛,可憐兮兮地看着他。
沈冠英湊過去親他唇,那唇上還留着沒卸的戲妝,豔紅如血。
帶着一絲胭脂的香味,這便是鬼滄王族後代的滋味。
兩人逐漸加深了那個吻,不滿于淺嘗辄止。
沈封揚的眼睛霧蒙蒙的,迷離着,仿佛立刻能滴出水來,已然是動情的模樣。
那只在戲臺上,可以挽出優雅美麗到極致的蘭花的手,慢慢伸進了對方的衣襟中。
“想要麽?”沈冠英濃濃的黑眉挑起來,露出一股飛揚的英氣,問他。
沈封揚的手摸到了他胸前的繃帶,迷蒙的表情僵了一僵,讪讪地收回了手:“今天,算了吧。你受了傷,最近登不了臺,就好好休息吧,不用擔心,我會照顧好大家的。”
沈冠英點點頭,笑着遞給他一袋錢:“大祭祀給的,你不用太辛苦。”
“嗯,我知道。”沈封揚接過錢,“那你好好休息,我先走了……”
他剛站起身,沈冠英就拽着他的袖子,将他一把扯到榻上,壓着他,低頭便吻上去:“急什麽?”
沈封揚不敢太劇烈地掙紮,怕他的傷口崩開,只好躲着:“冠英,這次不行……別弄了……啊……快住手!”
沈冠英惡劣地笑起來:“小聲點兒,外面還有人呢!不怕被他們聽到的話,你就盡管叫吧!”
沈封揚被他撩撥得軟了身子,發出甜膩的呻.吟聲:“你的傷口……”
沈冠英衣襟上已經滲出了點點血跡,裏面的傷口還沒好徹底,就又崩開了。
他低頭看了一眼,滿不在意:“沒事兒,這次用手吧,嗯?”
沈封揚紅着臉,拿寬大的水袖遮掩着,輕輕嗯了一聲。
……
陸钊被葉閣老叫到府裏的時候,心裏直納悶,不知道恩師突然叫他,到底是出了什麽事兒。
臨走的時候,撞上正要出門的陸辰意,眉頭即可擰了起來:“你要幹什麽去?”
陸辰意向來比較怕他家的老爺子,只得規規矩矩答:“我去找虞大人商量一些事情……”
他話還沒說完,陸钊就板起了一張臉:“你一個鴻胪寺的少卿,能和太常寺的扯上關系嗎?”
陸辰意不知道今兒這老爺子怎麽了,以往他才不會追究這種雞毛蒜皮的小事兒呢!
“最近安分點兒吧!也別和那個錦容帝姬走得太近了!皇上最忌諱我們做臣子的和哪個皇子關系過密,你不要太過!況且,那帝姬風評也不太好,這種人,還是少混在一起的為妙!”
雖然對父親大人的教訓一點兒都不以為意,而且還覺得他果然是迂腐不堪,可陸辰意依舊恭恭敬敬告了聲:“兒子曉得。”然後假意往書房那裏走。
看見陸辰意進了書房,陸钊才滿意,往學士府去了。
等他一出尚書府,陸辰意就直奔太常寺而去,沒想到他到了地方,卻被告知,對方并不在太常寺辦公。
這可奇了,雖然說太常寺相比于其他五寺,的确是個松閑的部門,因為并非天天都有禮樂儀制需要操辦——其實鴻胪寺也是一樣的,近幾年,外賓事宜越發寡淡,鴻胪寺的官員們更是裁了又裁,到了本朝,雖稱五寺之一,卻也快名存實亡了。
但是虞韶泠向來是個極為較真的人,從來都是不到放衙時間是不肯走的——雖然很多人都是應卯之後就走。
陸辰意好不容易逮住一個太常寺的小吏,一問他們家大人去了哪裏,驚得下巴都差點兒掉下來。
因為小吏說,虞韶泠已經流連春滿樓數次了!
陸辰意當場就驚呆了,反應了半響,還以為自己聽錯了,不相信似的又問了一次:“你剛剛說,你家大人,去哪兒了?”
“春滿樓呀!去見裏面的頭牌絲嫣姑娘了……”
陸辰意拔腿就往春滿樓跑——虞韶泠這是轉了性了還是怎麽?竟然流連煙花之地!
這事兒讓其他臣子們知道了,還不知道在皇上面前怎麽編排他呢!
喲!這不是向來潔身自好的太常寺卿麽?也喜歡喝花酒啊?
一想到那些朝堂上的僞君子們,陸辰意頭皮都開始發麻了!這麽大的一個閑話落在他們手裏,他虞韶泠還想不想在朝廷裏混了?
本來他就高傲,不合群,又向來看陳枭一黨不順眼,處處跟他們對着幹,這下可好,那群人還不得趁着這個機會擠兌死他?
他跑到半路,又一想,自己一個讀聖賢書的,要是讓家裏的陸老爺子知道自己逛花樓,哎呦喂,得,直接一根麻繩捆了打斷腿!
不成不成,得找個人去把虞韶泠叫出來。
左思右想,他琢磨着這事兒只有女人幹合适——畢竟大家都是有臉面的讀書人嘛,雖然說妓.院是官營,勉強算是合法營生,但是一個讀聖賢書的逛妓.院,說出去總歸不太好聽。
虞韶泠已經折進去了,自己再栽進去,那可就虧大發了!
他一下就想到了容洛書,打定主意,就去找她幫忙吧!
容洛書睡了半日,就神清氣爽了,在燕北的時候,動辄熬幾天幾夜,簡直就是常事,碰上打仗,根本就沒法睡,所以她也不像這燕京的大人們,養尊處優的,身子嬌弱金貴。
陸辰意差人來通報的時候,她正給威北王桑銳寫信,看到陸辰意的樣子,還以為出了什麽了不得的大事兒呢!
聽完他這一番述說,一個沒忍住,就笑出來了:“你這麽火急火燎地見我,就為了這麽點兒事兒?”
“這事兒還小?”陸辰意瞪起眼睛——事關名節,這還叫小?
“好吧,等我寫完這封信,就和你一起去春滿樓把人弄出來。”她滿不在乎地應着,一邊提筆如飛,“這有什麽呀,他看上了春滿樓的姑娘也不足為奇不是,我看那樓裏的絲嫣姑娘就不錯。畢竟剛加冠的人,血氣方剛的,需要女人來撫慰這也很正常不是?”
陸辰意吃驚地看着容洛書一點兒都不避諱,談論起這種在他認為比較難以啓齒的事兒,竟然無言以對,半響,才擠出一句:“韶泠不是那樣的人……”
容洛書折好信封,交給老九,撇了撇嘴:“人之常情嘛,有什麽值得大驚小怪的?”
兩個人一起進了春滿樓,本來陸辰意死活不願意進去的,但是禁不住容洛書誘惑。她笑得賊兮兮的說:“怎麽,你就不想看看,真真的周公之禮是怎麽行的?”
陸辰意臉皮比不得常年在軍營的容洛書,立刻就紅了,辯駁着:“周公之禮是夫妻間才能行的,這……這算什麽?”
他這純情的小摸樣,讓容洛書更想逗他:“這事兒啊,紙上得來終覺淺,絕知此事要躬行!”她說着,還擠眉弄眼逗他。
“你……你可別糟蹋先賢大儒的詩了!”陸辰意讀了那麽長時間的聖賢書,第一次聽說,這句詩還能這麽用來着,當即就哭笑不得。
“行啦,走吧,陸尚書問起來,就說我硬拉着你進來的,我做壞人,行了吧?”容洛書拖着陸辰意往春滿樓走,兩人不管其他,直接上了樓上的天香閨。
站在門口,陸辰意還糾結着:“我們這麽沖進去不太好吧?萬一看到什麽不該看的……”
容洛書笑着瞥他一眼,直接就去伸手推門。
門沒鎖,一下就大敞開了。
裏面幹淨整潔,絲嫣抱着琵琶,面容恬靜地看着虞韶泠調弦兒。并沒有什麽不堪入目的場景,陸辰意大大地舒了一口氣。
倒是突然出現在門口的兩人,把裏面的兩個驚了一跳。
“殿下?”虞韶泠擡起頭,看到來人,不禁愕然,“你們怎麽來了?”
容洛書指指身邊的陸辰意:“這不是他看你會佳人,眼饞麽,特意讓我來帶着他見識一下,唐突佳人,莫怪啊!”
絲嫣倒是溫婉,起身施了一禮:“民女見過帝姬殿下。”
要不是考慮到容洛書是堂堂大燕帝姬,陸辰意簡直就要一肘子戳過去:“喂!別亂說!”
容洛書撇撇嘴,戲谑地看着他們。
陸辰意一把将虞韶泠扯了過來,不由分說,拉着人就走:“你糊塗了嗎?來這種不幹不淨的地方!”
容洛書似笑非笑地看着虞韶泠讓陸辰意扯下了樓,轉回頭一看,那個叫絲嫣的女孩兒已經淚盈于睫,分外楚楚可憐的模樣。
“你……”她看着都有些不忍心。
“殿下。”絲嫣一下跪在了容洛書身前,淚水浸濕了妝容精致的臉,“并不是你們想的那樣,虞大人和我,只不過是以琴音相交的知己而已!他是正人君子,你們千萬不要誤會他!”
容洛書還是那副戲谑的表情,漫不經心道:“這話你跟我說可沒用……”
她話音剛落,便看見絲嫣噌地拔出一把匕首來,架在自己纖細的脖頸上,一臉決然:“虞大人的清譽不容玷.污,若殿下不信,絲嫣願意一死,來證明大人的清白!”
容洛書簡直看楞了——就沒見過這麽烈的妓.女!
見她不說話,絲嫣又道:“實不相瞞,民女遇見虞大人,已經是天大的幸運,不敢奢求大人垂愛,只盼着有一刻的好時光也足夠了。再過幾天,民女就會被鸨.母安排□□,那一天,民女便會自裁,是萬萬不會被人玷.污的!”
她說着就用力将匕首刺向脖子,顯然已是一心求死!
“啪!”手裏的匕首被打掉,“殿下您這是……難道這也不成全民女嗎!”
絲嫣哭紅了眼睛,瞪着容洛書,卻見後者一臉複雜地看着她,半響才慢騰騰說了一句:“要死,也不急在這一時吧?我知道你和虞韶泠是清白的,你若死在我眼前,我也不好向他交代啊。”
“殿下!”絲嫣欣喜地看着她,“您的意思,是會幫我嗎?”
容洛書摸了摸鼻子,有些無奈地笑了笑:“看他也怪喜歡你的,你這麽就死了,不是挺可惜的?至于幫不幫得上你,再說吧——還有啊,別那麽着急死,你死了,虞韶泠會傷心的。”
容洛書走了,絲嫣卻愣在了那裏。
我死了,他真的會傷心嗎?
應該,不會吧?
容洛書剛走到春滿樓門口,就看見紫皇宮禁衛軍的首領薛平站在門口,後面跟着一隊禁衛軍,直接把虞韶泠和陸辰意堵在了門口。
虞韶泠臉色冰寒,而陸辰意則是一臉尴尬。
外圍已經圍了好多看熱鬧的人,指指點點,小聲讨論着被圍堵在春滿樓的三個人。
薛平施了一禮:“殿下,陛下有旨,煩請殿下随屬下走一遭吧。”
容洛書客套地笑了笑:“那就煩勞将軍了……”
她剛擡腿,就又聽到薛平客客氣氣地對着虞韶泠和陸辰意說:“兩位大人,麻煩也走一趟吧。”
三個人的臉色又是一變。
陸辰意在心裏哀嘆了一聲,真是怕什麽來什麽啊!
☆、依存
在距上次受罰不到半個月的時間,容洛書又一次跪在禦書房裏,而且是因為同一個原因——流連花街柳巷。
後面跟着跪了另外兩人,虞韶泠脊梁筆直,好似完全沒有悔過的覺悟。倒是陸辰意,腦袋都垂到了地上,像一顆霜打了的茄子似的。
三個人差不多跪了大半個時辰,皇帝還在埋頭批閱奏折,沒有開口叫人起來的意思。
容洛書偷偷擡起頭看了看,見皇帝沒有理人的意思,就準備起身。
她剛剛撐起一只膝蓋,頭頂上就響起了皇帝壓抑着怒氣的聲音:“朕讓你起來了麽?”
“呃……”容洛書擡頭,看到皇帝正擰眉盯着她,只好乖乖再跪回去。
皇帝突然把手裏的折子摔在禦案上,“啪”一聲把跪在下面的三個人吓了一個激靈:“太常寺卿!”
虞韶泠正了正身子:“微臣在!”
容綽看着虞韶泠一臉肅然的表情,一時竟然無言以對。他突然意識到,自己似乎并沒有立場來指責虞韶泠。
即使作為大燕皇帝,也是沒有理由責難自己的臣子出入煙花場所的——因為根據大燕律法,那是被允許的,雖然這種事情經常被清正的儒士們诟病不已。
雖然沒有立場指責臣子作風不正,但是容綽覺得很失望。
當年在韶陽的時候,容綽就很喜歡這個虞氏長子。虞韶泠不僅姿容俊美,更難得才思斐然,為人清正,真正算得上是人中之龍。
自從錦容從燕北回來之後,他就動了招虞韶泠為驸馬的心思,故而才有了接風宴上的那一出。
他費盡心思撮合兩個人,卻沒想到虞韶泠居然鐘情于一個煙花地的女人!
見皇帝半響沒說話,虞韶泠疑惑地出聲:“陛下?”他并沒有意識到自己到底有什麽錯。
容綽覺得是時候把話挑明了:“你覺得錦容帝姬如何?”
容洛書聽皇帝忽然這麽問,詫異地看了他一眼,又回頭看了虞韶泠一眼,皺起了眉。
看到容洛書不悅的表情,虞韶泠頓時對皇帝的意圖猜測到不少。他的神色越發肅然:“帝姬殿下文能安邦,武可定國,着實讓人敬佩,且殿下為人親和卻不失威儀,實乃我輩之典範……”
虞韶泠的回答着實聰明,既在皇帝面前誇了容洛書一番,又不顯得兩人交往過密,也不會給皇帝兩人已經勾連結黨的感覺。
但是容綽卻對這種太浮于表面的回答不滿意:“讓人敬佩?”他笑了一聲,卻不見得有高興的意思,“愛卿莫非覺得帝姬只能敬佩,而不能愛慕麽?”
“父皇!我……”容洛書急忙出聲,想要打斷皇帝的話,但是皇帝并不給她這個機會。
容綽斜斜地睨了她一眼,不怒自威:“朕問你了麽?沒問你就不要插嘴!”
吸了一口氣,容洛書把要說的話咽進肚子裏:“是。”
虞韶泠沒想到皇帝會這麽強硬,直接逼婚。
他看了容洛書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