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10)
得。
看他們握着手,容綽露出了笑容,将趙德海招呼過來,當即口述了遺诏,蓋上了玉玺大印。
皇帝駕崩之後,七皇子容洛玘繼位,并命錦容帝姬輔政監國,帝姬成婚之後,撤免一切監國事務。
——這便是遺诏的大意了。
皇帝将那卷明黃交到容洛書手上,解脫一般揮了揮手,讓她帶着容洛玘下去。
阿柔,朕做到了當年答應你的事情,我們的孩子會成為大燕的新皇帝,而朕,馬上就去陪你。
他含着一抹滿足的笑意,合上眼,靜靜睡去。
誰都不知道,錦被下,皇帝的胸膛裏,一只蠱蟲蟄伏着,另一只已經蠢動着,完成了最終的陰謀。
殿外,當容洛書一手握着傳位遺诏,另一手牽着未來的大燕國君,出現在昭元殿第九十九級臺階上的時候,一場巨大的風暴席卷了所有人。
她站在高高的臺階上,趙德海跟在她身後,大聲地宣讀了遺诏之後,沒有做任何停留,直接在拜倒了一地的文武百官中間,引着容洛玘一階一階走下去。
等兩人走遠,百官之前的陳枭才直起腰,朝着對面同樣擡頭看過來的茹妃,露出一個詭谲的笑容。
茹妃抿了抿嘴角,将指尖那一只黑色的蠱蟲一摁,霎那間,一朵黑色的血花炸裂在她的長袖下。
不多時,剛折進內宮的趙德海慌慌張張跑出來:“陛下的病情惡化了!快去請蘇神醫!”
蘇南星被一群慌亂的內官扯到殿中的時候,容綽已經昏迷了好些時辰。
一番檢查之後,蘇南星訝異地發現,皇帝心口盤踞的兩條蠱蟲死掉了一條。
死的是那只新蠱,而原先形成的兩蠱制衡的局面,已經被打破,那只舊蠱一下适應不了新環境,趴在寄主的心口,一動不動。
一個大膽的念頭突然沖進了蘇南星的腦海裏。
摸出一柄薄利的小尖刀,蘇南星比劃着皇帝胸前的皮膚,輕輕地割了下去。
而昭元殿外,已經是站好了隊伍的朝臣,神色緊張,完全沒注意到,偌大的宮廷外,已經不見了一個禁衛軍。
☆、謀逆
“父皇呢?”将容洛玘帶回帝姬府的第二天,容洛書聽到他說的第一句話。
她楞了一下,擡頭就看見飯桌對面,容洛玘睜着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雖然有些怕她,但依舊直直地盯着她。
“我要見父皇。”容洛玘又說了一句。
容綽還在皇宮裏,昏迷着,至今沒有醒來的跡象。
微側了頭,容洛書笑着:“想父皇了嗎?”
容洛玘像一個小孩兒似的,期待地點了點頭:“想。”
聽到他雀躍的語氣,容洛書唇邊的笑容更大,卻讓人有種不寒而栗的惡劣:“那你就繼續想着吧!”
她一起身出去,就結了滿眼的寒冰。
現在,滿朝都是不安分的因子,所有人都焦急地等着皇帝到底是生是死的消息,就連天氣都應景兒似的,陰沉憋悶。
昨晚,蘇南星派宮裏的人來通報了一聲,皇帝的命是保住了,新蠱舊蠱都被取了出來。
舊蠱是蜇鬼滄無疑,可新蠱卻是一對母子蠱的子蠱。這只子蠱突然死去,是因為母蠱被人殺死了。而且這只蠱蟲并非單純是被引進陛下的體內,來壓制舊蠱的,但是母子蠱都死掉了,它的功能也就無法知曉。
容洛書盤算着,既然那只蠱是茹妃給父皇引進去的,那她必定知道那蠱的功用。可茹妃咬定那蠱是經過陛下同意才引進去的,只是為了制衡蜇鬼滄。
而陳枭在外庭虎視眈眈,容洛書也拿她沒辦法,只能監禁了事,等着皇帝醒來之後再做處理。
宮裏不安分的人可不止茹妃一個,中宮當夜就有了異動。
大将軍白谵接到皇後懿旨,踏進婉儀宮的時候,正聽到皇後小聲呵斥太子什麽。
四周伺候的宮人們都被遣了出來,寝殿裏只有皇後和太子兩個人。
皇後說:“剛剛聽昭元殿裏的人說,陛下已經脫離了危險,只是還昏迷着,等到他醒來,東宮便易主了!”
太子懊惱着:“我素來沒有大過錯,父皇怎麽能廢了我!母後,我現在要怎麽辦啊?”
皇後咬着牙,狠狠道:“陛下這是不給你我母子二人活路可走,既然如此,我們怎麽能坐以待斃?”
“可是現在我們除了等父皇醒來,還能做什麽呢?等父皇醒來,我去向他解釋,他一定會收回成命的……”
皇後冷冷地打斷了他的話:“蠢貨!诏書都宣讀了,哪有收回去的道理!為今之計,我們只有先下手為強了!”
白谵聽到這句話,臉色都變了:“皇後娘娘!您瞎說什麽!”
見哥哥急急忙忙沖進來,白婉立刻起身:“哥哥,你總算來了!”
白谵神色冷厲地打斷皇後的話:“不要說這種大逆不道的話!要是讓陛下知道了你有謀逆的心思,牽連我們白家都要受累!”
“謀……謀逆?”太子抖着嗓子,哆哆嗦嗦吐出這一個詞來,臉色都吓得青白,“母後的意思,難道是要我逼宮嗎?”
皇後瞥了他一眼,罵了一句:“瞧你的出息!這就怕了?等你無所作為,皇帝那老不死的醒來廢了你,你就不怕?”
太子扶着桌腳,突然劇烈地咳嗽起來,斷斷續續地說:“就算廢了我,也比謀逆而死好啊!”
皇後氣得踹了他一腳:“我辛辛苦苦把你養大,不是讓你當個廢太子的!一旦成功,你榮登九五,豈不比被廢掉好?”
太子趴在那裏,半天喘不過氣來。
皇後掐住鎮國大将軍的胳膊,哀求着看他:“哥哥,這時候能幫我們母子二人的,就只有你了!”
白谵皺着眉,面色冷硬:“我們白家跟随先帝,世代盡忠,怎麽能做這樣大逆不道的事!”他說着,就要甩開皇後的手。
白婉的指甲都被他掰斷,她凄厲地尖叫:“好!實話告訴哥哥你!珏兒被廢,是因為我在八年前對皇帝下了蠱,被他查了出來,你以為他醒過來之後會放過我們白家嗎?你現在不幫我,我們白家也難逃一死!”
白谵被她這番話吓到了:“你竟然蠱害陛下!你不想活了!”
“呵呵!”皇後神經質地笑了,“不想活?本宮怎麽會不想活?只要陛下再沒有子嗣,皇位一定是珏兒的,本宮遲早都會當上皇太後,成為這個天下最尊貴的女人!這麽美好的前程等着本宮,本宮怎麽會不想活?”
“你已經是皇後了,為什麽還不滿足!”白谵覺得他這個妹妹一定是瘋了!
“皇後有什麽好!”白婉已經開始歇斯底裏了,“要防着後宮這麽些女人來算計,還得看着皇帝的臉色而活!戰戰兢兢生怕走錯一步就失去他的寵愛,死在這深宮裏!只有我兒子當了皇帝,我才再也不會膽戰心驚!你要是不幫我,不止我和珏兒會死,我們白家也來陪葬好了!”
她發狠地瞪着自己的親哥哥,臉龐扭曲,雙眼泛着妖異的紅,一副失心瘋的模樣。
白谵看着她,冷汗浸濕了後背。随後,他點點頭。
皇後終于笑了。
皇帝昏迷的這兩日,錦容帝姬監國,容洛珏已經被剝去了封號,遷出了東宮,七皇子容洛玘成為新的東宮之主,不僅如此,僅僅在一天之內,朝廷重臣就有十幾人被免職。
這錦容帝姬,真是個狠角色。只憑着一起西市殺人案,就順藤摸瓜将牽涉在內的京兆尹等幾個隐藏的陳黨投進了大獄,天牢在一夕之內,便人員爆滿,震動了朝堂。
一時之間,整個大燕朝政都動蕩不安,人人自危。而同一時間,新科士子們都冒了頭,替了被清洗掉的陳黨要職。
各方勢力還沒來得及觀望幾天,大燕朝堂就危而不亂地完成了朝政交替。
本來應該高興的容洛書現在卻愁眉不展。
她正想着怎麽讓葉岚死心塌地臣服于大燕。
沒有人知情,那些把陳黨拉下水的證據是何方高人提供的,只當是帝姬一個人的功勞。
容洛書一想到,天子腳下,有個比皇帝還手眼通天的人,就寝食難安。
葉岚此人,若不能收為己用,就只能,殺!
正想着這些事兒,二十二安插在宮裏的眼線就來報告,皇帝醒了片刻,又昏過去了。
容洛書出了書房,看天色已晚,想了想,還是乘着轎往皇宮裏去了。
蘇南星還在昭元殿守着,見容洛書進來,就将她引進裏面。
內室滿滿的苦澀藥味,皇帝躺在床上,兩頰消瘦,唇色蒼白。
“剛剛陛下醒來了一會兒,看精神不錯,已經沒什麽大礙了。”蘇南星端了碗藥進來。
趁着蘇南星給皇帝喂藥的功夫,容洛書摸了摸皇帝的脈,脈象平穩,确實沒什麽事兒了。
蘇南星看着她的動作,扯了扯嘴角:“殿下還會號脈?”
“會一點兒。”容洛書擡眸看了他一眼,不動聲色地抽回手。她不相信別人慣了,有些事情還是喜歡自己确定,可這卻惹得蘇南星不高興,以為她不相信自己的醫術。
“父皇什麽時候會醒來?”
蘇南星喂完那一碗苦澀的藥,才擡頭瞟她一眼:“不知道。”已經是賭氣的語氣。
容洛書抿了抿嘴,坐在病榻下,沒說話。
蘇南星要端着碗出去,看着她一臉倦容,忍了忍,沒忍住,口氣涼飕飕的:“再熬下去,殿下就未老先衰了。”
正像蘇南星所見,她确實從接了遺诏那一晚就沒睡,一直到現在,一切都在她的掌握之中後,她才進宮來看了看。
揮揮手,蘇南星退出去了。容洛書支着頰,坐着坐着,就困頓地睡過去了。
夢裏都是紛亂的場景,她居然夢到了很多年前,母親出嫁的場景。
十裏長街盡紅妝,鮮紅的鳳銮裏,坐着從燕北千裏外進京的母親,身後是訓練有素的燕北七十二騎儀仗隊。
父皇在紫皇宮正門外迎接,将銮駕裏的母親接進皇宮。
禮天禮地的時候,一身婚服的父皇突然甩開母親的手,去牽了另一個面目模糊的女子的手,語氣惡毒地說:“桑淑錦!你以為朕愛你嗎?要不是你是威北王的女兒,朕看都不會看你一眼!”
母親跌倒在地上,哭得淚眼漣漣。而她突然不知道從哪裏沖了出來:“你不是最愛母妃了嗎?你為什麽騙她!”
身後的燕北七十二騎沖殺而出,将兩人分開,鐵騎踏死了那女人,到處都是嬰兒的哭聲。
就在這種怪異的氣氛裏,父皇和母親被送進了布置得格外喜慶的淑雅殿。
而她被引着進了另一個房間,滿目都是喜慶的紅色,宮娥笑嘻嘻地給她蓋了個大紅喜帕。
有人進來,把她的帕子揭起來,她就看到葉岚站在她面前,一身素白的衣裳,神色冷冷道:“大燕國已經亡了。”
她清楚地知道,就是眼前這個人把大燕滅亡的。她說:“我要殺了你。”
葉岚說:“你殺不了我,因為我的軍隊已經攻進來了。”
外面果真到處都是喊殺聲,她竟然在這片混亂裏,看到他的父皇,一劍将她母親刺死了!
這個亂七八糟的夢還沒有做完,容洛書就被驚醒了,滿腦門都是冷汗,而夢裏的喊殺聲似乎還在耳畔。
聽着耳邊的喊殺聲,她還沒回過神來,蘇南星就沖了進來:“鎮國大将軍領着軍隊把皇宮包圍了!”
☆、詭道
“哦。”容洛書慢條斯理地應了一聲,并沒有什麽驚奇的模樣。
她看了看外面,天色已經完全黑下來了。
陰雲厚重,看不到月亮。
“起風了。”她看着外面被吹得東倒西歪的旌旗,沒頭沒腦地對着一臉慌張地蘇南星這麽說了一句。
“帝姬殿下,我說,鎮國大将軍領着軍隊把皇宮包圍了!你到底知不知道我在說什麽啊!”看容洛書滿不在乎的樣子,蘇南星簡直要跳腳了!他們可能會被殺死的,這人到底明不明白形勢有多嚴峻?
“嗯,我知道了。”容洛書站起身來,拍了拍衣角上并不存在的塵埃。她突然歪過頭來,對着蘇南星笑:“這次活着回去的話,來燕北當我的軍醫吧?”
蘇南星只當她死到臨頭,還在開玩笑,氣急敗壞地說了一聲:“等我活着出去再說吧!”
容洛書笑了笑,徑直往外走。
偌大的皇城內,滿滿的都是白家的叛軍,放眼望去,有萬人之衆,夜色漆黑,黑黢黢的一片,更顯得人多勢衆。
風越疾,将昭元殿外,挂在廊上的燈火都吹得飄忽不定。
就在那亂晃的燈火中,容洛書一襲藏藍色的宮裝,緩緩從昭元殿門口踏步而出,站在象征着至尊皇權的九十九階高臺上,漢白玉石雕刻的蟠龍匍匐盤旋在她腳下。
俯身下看,目之所及處,均是一片刀光劍影。
喊殺聲震徹天地,卻撼動不了容洛書一下眉頭。
婉儀宮的火光将南面的半邊天都燒的通紅。
容洛書笑着朗聲高喊:“白将軍!皇後已經伏誅,你還不放下武器麽!”
白谵忽然聽她這麽一喊,又見婉儀宮火光突起,一下子亂了心神,看着昭元殿前的帝姬,便有了幾分驚疑。
他策馬而出,立在階下:“殿下休要騙本将軍!”他在軍中,也聽過燕北軍士的那些傳言,帝姬性頗狡猾,善于使詐!最能證明這一點的,莫不過是她曾用同一個理由,戲耍了月支大皇子君雲騰三次,讓昔日月支戰神,幾乎淪為三軍的笑話。
而現在,她說皇後已被擒獲,他着實不信!
“給我殺上去!得錦容首級的,賞黃金萬兩!”稍微穩了穩心神,白谵下令。
重賞之下,必有勇夫!只見四面八方的将士都湧過來,想要取了大燕帝姬的首級,得那萬兩黃金!
容洛書大聲道:“白谵,本宮可真沒想到,你原來是這等忘恩負義之徒!”她說的,是兩年前,白谵奉調令外出禦敵,路過玄武關的一樁舊事。
白谵聽她突然提起那件事,只遲疑了一瞬,便果斷道:“殿下當日救命之恩,白某來生銜草結環,定當報答!如今——”他的表情沉了沉:“給我殺!”
他一聲令下,四周沖殺聲更加響亮,直逼昭元殿。
“好!”容洛書不怒反笑,她話音一落,昭元殿四面門戶齊開,只在呼吸間,漫天箭矢如雨,殺了叛軍一個措手不及。
容洛書立在嗖嗖的箭雨中,笑聲朗朗:“白将軍,我玄武城的重型連弩,滋味如何?”
第一輪箭雨還未落,第二輪箭雨又至,直接将叛軍逼在了三百米之外。
容洛書一擡手,昭元殿裏的箭雨立刻停了下來。
白谵皺着眉,盯着高高在上的容洛書。對方顯然是有備而來,可自己,既然選擇了謀逆這條路,此時畏縮,必定只剩下死路一條!
遠處悶雷炸響,劃破了厚重的陰雲,将滿地的屍體照得一片慘白。
“白将軍以為,你的将士們,論勇武可以比得上月支軍?”容洛書的聲音帶着死亡的森冷意味,遠遠地傳過來,“就連月支人在這連弩面前,都前進不了分毫!”
白谵的臉上,濺着別人的血,有幾分狼狽,卻不見絲毫慌亂。
“帝姬殿下,據我所知,玄武關的連弩确實厲害,可短時間內,根本沒有辦法建起那樣的弩陣!想必這昭和殿裏,已經沒有□□可發了吧?”他沉着的聲音響徹整個昭元殿前的戰場,将躁動不已的将士們安撫下來。
而容洛書的臉色驀地一變,青白交加,有種被戳破的難堪和困頓。
見容洛書良久沒說話,白谵更加确定,自己的推論是正确的:“殿下怕是被我說中了吧!”他揮手,身側的一隊兵将便向前推進,果然,再也沒有箭射出來了。
容洛書嘆了口氣,看着更多的叛軍逼過來,有些無奈地說:“白将軍啊白将軍,我本有心放你一條生路,奈何你怎麽這般冥頑不靈呢?”
一個人被從側殿裏押了出來,口中直呼:“舅舅!快救我!”
那被綁着的,不是廢掉的太子殿下還是誰!
“停!”白谵大喝一聲,盯住了上面的兩個人。
“皇兄與我有手足之誼,我實在不忍心因為你們行謀逆之事,讓他背上罵名。不如你們立刻停手,我會求父皇,對你和白家網開一面的。”容洛書說得情真意切,連白谵,都有些動搖了。
眼看白谵就要下令投降,卻又旁生枝節——皇後與太子,直接率領着禁衛軍殺了過來!
“哥哥!你怎麽還不動手!”皇後發釵淩亂,跟着禁衛軍的首領薛平控制住後宮的混亂,一路殺到昭元殿,卻見自己的哥哥差點就被容洛書騙住!
白谵一時看到兩個容洛珏,不禁迷惑:“怎麽會有兩個殿下!”
此刻容洛書差點咬碎了一口白牙——功虧一篑!
她旁邊站着的那個容洛珏,一下抖脫了繩索,将臉上的□□一撕,露出老九那張臉來:“少主,這下怎麽辦?”
看着新加入叛亂的禁衛軍,比之前多出一倍的兵力集合到一起,又沖上來,容洛書問了一句:“陸辰意他們還不來?”
老九拔出劍,做出護衛的姿勢:“那麽多人,一時湊不齊!”
容洛書白着臉:“那我們只能死拼到他們來了!”
一個唿哨,外圍由遠及近,四面八方都是嗒嗒的馬蹄聲。
還沒來得及反應,很多人就身首分離,一時間,到處都是滾燙的鮮血和亂飛的頭顱。
三十五個人,騎着燕北的鐵騎,在亂軍中,硬生生殺出一條血路!
戰馬的嘶鳴聲,甚至蓋過了遠處滾滾的悶雷!
撕裂天空的雷光下,那三十五人來來回回幾個沖殺,刀光劍影間,就将黑壓壓的一片叛軍,生生殺出幾個豁口來!
修羅厲鬼,也不過如此吧?
這便是威震燕北的修羅三十六騎?果然,名不虛傳!
鐵甲銀衣連人帶馬,将那些突然闖入的騎兵武裝得密不透風。那些人雖然各自為戰,卻亂中有序,顯然他們是經過嚴格訓練的。
血洗的戰甲,在這樣沉悶的夜色裏,更顯得駭人。血沿着那些鱗甲紋路,淅淅瀝瀝地滴落在地上,最後彙成一大片深黑色的污漬,像是歷朝歷代無數死在昭元殿前的人的血那樣,過不了多久,就會了無痕跡。
統治者們絕對不會允許血液玷污了他們的宮廷王座,就像他們不允許世人看到他們肮髒殘酷的那一面一樣。
沒有人看到這樣的騎兵,不會害怕。
雙方都緊緊地盯着彼此,僵持不下,劍拔弩張。可誰都不敢輕舉妄動。
白谵勝在人多勢衆,而容洛書勝在兵精器良。
盡管白谵可以用車輪戰拖死對面的那些人,但是代價絕對不低,他顧慮着後事,怕此刻将兵力用盡,即使成功,也鎮不住那些虎視眈眈的皇子朝臣。
“白将軍,今日錦容即使戰死在此,也是不會後退一步的,若你我言和,形勢還尚可挽回,我會求父皇赦免你白家一門死罪的!唯望将軍三思而行!”
容洛書還想勸說一番,皇後就立刻拒絕了她的提議:“你不要花言巧語誘騙我們了!形勢明明對我們有利,你若識時務,就讓你的人讓開,等我兒登基,自然少不了你的好處!”
容洛書冷笑一聲:“好處?你這好處,怕是無法許給我了!”她一指叛軍身後,“皇後娘娘,你且看看,那是什麽?”
所有人都回過頭去,就見着為首一位鐵衣将軍,率着難以計數的軍隊,人人手持火把,從皇宮外包抄進來。
白谵大驚失色:“玄武軍!”
容洛書笑:“鎮國大将軍好眼力!難為你還記得我玄武軍!”
皇後臉色也是一變,玄武軍的大名,就連她這個從來不過問朝政的皇後都有所耳聞!
先帝時,玄武軍就雄踞燕北,是威北王桑銳最大的依仗,因為他手握玄武軍,滿朝上下,沒有一個武将敢拍着胸脯保證,戰場上能勝過玄武軍。
就是因為這樣,先帝才動了和威北王桑銳聯姻的心思。
而也正是玄武軍,八年前逼得容綽對着天下悔過,将桑淑妃追谥為桑皇後,移位皇後陵,而白婉這個皇後,死後連和皇帝合葬的資格都沒有!
此刻突然從天而降這麽多玄武軍,她一下慌得手足無措,歇斯底裏地大叫起來:“玄武軍遠在千裏之外,怎麽可能出現在這裏!”
容洛書露出一抹高深莫測的微笑,不說話。
數以萬計的玄武軍仍然在推進,一如容洛書臉上的笑容,從容不迫,卻帶着最大的威懾力。
“妹妹,我們輸了。”白谵灰敗了臉色,看着發髻散亂的皇後,眼底那道光慢慢地熄滅。
手中的劍垂了下來,滑落在地上。
主帥棄劍,此舉一出,叛亂的兵将們也紛紛絕望,将手中的兵器扔在地上。
容洛書擡手,所有的玄武軍展示了他們的訓練有素,一下子停了下來。
白家兄妹和廢太子一并被綁了,暫時收押在宮中的刑獄。
叛軍也都束手就擒,三十六騎正在清點人數。
那領着數以萬計玄武軍的鐵衣将軍,被容洛書領進了內殿,剛一進殿,見四周沒人,就立刻将捂得嚴嚴實實的頭盔摘了:“可悶死我了!”
容洛書兩眼含笑,看着大口喘氣的陸辰意:“這一會兒就受不了了?”
陸辰意一邊用手扇風,一邊對膽大包天,竟敢用一群普通人演戲,假裝玄武軍哄騙鎮國大将軍的帝姬白眼相加:“我不止被悶,現在還膽戰心驚的呢!你說要是白谵不信,直接沖過來,首當其沖要的就是我的小命啊!”
容洛書意味深長地說了一句:“不敢冒險,就沒有贏的資格。”
兩人正說着,老九就進來了:“少主,齊安王帶着親兵,往這邊來了。”
陸辰意的臉色,一下又變得慘白。
朝中誰人不知,齊安王的狼子野心?只怕他此番前來,并不是單純看到皇宮失火,前來救駕這麽簡單!
☆、暗湧
“這要怎麽辦?”陸辰意說着就要把頭盔重新套到頭上,“幹脆我們再演一場,把齊安王也騙回去吧!”
容洛書皺着眉,給他把頭盔摘了下來:“不妥,這一招短時間內吓唬人還行,時間長了,就給人瞧出破綻了。”
兩人正沉思着,蘇南星出來,給兩人帶來一個好消息:“陛下醒了!”
容綽醒了之後,宣召的第一個人,居然是陳枭!
而陳枭,不知道究竟用了什麽法子,半路上直面齊安王,竟然将氣勢洶洶的齊安王說服,帶着親兵回了府!
後來,容洛書多方打聽之下,才稍微窺得那一晚的內情。
原來是陳枭和齊安王說,他奉陛下之命,海外尋訪仙山已經有了頭緒,更讓人驚喜的是,長生不老藥也有了線索。
容紀一直知道陳枭确實懂些神神叨叨的東西,而皇帝也十分相信這些,癡迷于長生之術,但是他卻只是半信半疑而已,直到那一晚,陳枭給他看了某樣東西。
容洛書一直猜不到,那樣東西到底是什麽,她一直以為陳枭所玩弄的那些奇詭之術,不過是鬼滄族的古老把戲——但是這些卻三番五次将帝王侯爵都迷住,而且對此深信不疑,總該不是什麽簡單的東西。
總而言之,陳枭讓齊安王相信了一件事,那就是,他可以讓齊安王獲得長生。
用這樣一個線索來交換皇位,的确是挺劃算的——得了皇位卻沒幾年的命去坐,絕對是一件遺憾的事情。
且說陳枭退了齊安王的兵,進宮之後,就協助着容綽将白氏一族給辦了。
白家滿門,百十來口人,全部監押,擇日問斬。
雖然謀反逼宮證據确鑿,但是因為事關重大,牽涉到當朝廢太子和皇後,依舊得慎重對待。
皇帝親自下旨,錦容帝姬全權勝利廢後案,不得經手他人。此事不僅涉及謀反,而且牽涉着皇帝身上的蠱毒,實在不好叫外人知道。
容洛書奉旨入獄提審皇後的時候,看到她身着囚服,披頭散發,淚痕将臉上的殘妝沖得闌幹交錯,不見絲毫帝後風度。
見人來,呆呆地擡頭看了一眼,瞳孔中沒有絲毫神采,已然是心如死灰。
容洛書站在牢獄外,逆着昏暗的火光看過去,獄中之人的落魄模樣盡收眼底。
就是這女人,披着一張溫婉賢淑的僞善嘴臉,将自己的母親一步一步算計到深淵。
可怕。
獄卒将廢後白婉押了出來,死牢中的腐臭味一下子撲鼻而來,一行人紛紛皺眉,在兩旁避讓。
容洛書面無表情:“先帶下去,讓人給她梳洗一番吧,然後把她帶到婉儀宮來。”
聽了“婉儀宮”三個字,原本死氣沉沉的白婉,突然擡頭看了對面的容洛書一眼。而後者,已經将視線收回,再沒有看她一眼,出去了。
婉儀宮的火,是容洛書讓人放的,沒有迷惑到白谵,卻把這中宮燒了一半。
大燕朝有個不成文的規矩,中宮易主,宮名總是要換的,說是若不換會妨主,不吉利。
這說法到底是不是确有其事,誰也不知道,不過能确定的是,這宮裏的女人們,倒是鮮少心裏沒鬼的。
容洛書帶着二十二和十一,徑直去了婉儀宮。遣退了旁人,三人一邊等着皇後來,容洛書一邊交代二人:“規矩你們也懂,我只看結果,不管過程。”
這種皇家醜聞,是絕對不能洩漏出去的,三十六騎中,二十二最擅長探聽消息,無論怎麽樣的硬骨頭,在他手裏都會被收拾得服服帖帖,保證一問一個準兒。十一心思缜密,小心謹慎,腦子轉得飛快,是個判斷真假的好手,兩人合作,容洛書也不怕白婉說些鬼話來搪塞她。
她一番話,卻是示意兩人無論采取什麽手段,都要把話從白婉嘴裏套出來,就是用刑,也在所不惜。
十一點頭應下,只是有一點兒不解:“審問廢後,為何要大老遠來這裏,直接在刑堂問詢不就可以嗎?”
對面的二十二就笑了:“你平日不四處打探消息,這就不懂了吧?大多數人,在熟悉的場合下會放松警惕,有些話會不經意就說出來,而這些話,一般都是下意識的真話。”
他們的少主,向來算無遺策,就連這種細枝末節,都要算進去的。
不多時,皇後就被帶了進來,鳳釵雲鬓,身着一國之後的常服,讓人有種這女人還是母儀天下的錯覺。
容洛書看着她,笑了笑:“坐吧。”
他們三人在客位,将婉儀宮的主位留着,只等白婉來。
若不知情的看到,絕對想象不出,坐在皇後主位上的那個女人,已經被定罪待斬了。
“陛下一定要我死嗎?”沉默了片刻,白婉打破了這片讓人心驚的靜默。
容洛書點了點頭:“謀逆弑君,罪無可恕。”
凄涼地笑了笑,白婉紅了眼睛,表情猙獰,有咬牙切齒的意味:“既然他不讓我活,那我就是死,也不會讓他好過!”
如果還在二十年前,白婉是願意為了成全容綽而死的。當年,容綽為了登上皇儲之位,選擇了和朝中勢頭正盛的白家聯姻。
雖然還在閨閣,白婉卻經常聽哥哥白谵提起,當時還是皇子的容綽,是多麽英明神武,睿智無雙。
耳濡目染之下,白婉覺得,她未來的丈夫,就應該是像容綽這樣的人。
所以,當容綽來提親的時候,白婉一顆心,高興得簡直要蹦出來!
就如她日夜期盼的那樣,父親終于答應了兩人的婚事,開始了一場政治冒險,若是他壓在容綽身上的賭注輸了,他們白家就再也翻不了身。
可是白婉還那麽小,哪裏懂得那些!一顆心,滿滿當當都是能嫁給心慕之人的雀躍。
側妃位。
等着她的,卻不是迎娶正妻的大禮。
不過,那也沒關系吧?只要在一起,就很好,是吧?
可是,嫁過去之後,完全不是她想象中的樣子。
白婉露出一個恍惚的慘笑:“你知道容倩柔嗎?”
她恨這個女人,這輩子,下輩子,下下輩子……生生世世,都要恨!
當初嫁過去之後,雖然白婉是側妃,可是容綽也沒有正妃——他一直沒有正妃,就算登基之後的好多年,也沒有立皇後。
無論是白婉,還是被追封為皇後的桑淑錦,沒有哪個女人,是容綽心裏真正承認過的皇後。
他的皇後,從頭到尾,他只承認一個。
那個女人,叫做容倩柔。
而且他一直不知道,那是他的親妹妹。
容洛書從來沒聽說過這個名字:“她是誰?”
白婉病态地笑了笑:“桑淑錦,呵呵,她可真是會自欺欺人吶……她沒跟你說過麽?”
容洛書眼神一寒:“死到臨頭,你還想抹黑我母親?”
“抹黑?”白婉像是聽到了什麽大笑話一樣,笑得瘋癫極了:“你母親,确實算這宮裏,最幹淨的人了!畢竟,她手裏,才只有一條人命呢!我們這些人吶,死在這手上的命,自己都數不過來了……”
容洛書噌地一下站起來,整張臉都罩上了一層寒冰,眼神冷的仿佛立刻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