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15)
讓老九先出去,可老九還磨她,不肯走:“您到底是回不回咱們玄武城啊?”
容洛書讓他磨得沒法,只能道:“回回回!我不是答應君雲騰回去跟他一戰嘛,他都那麽君子了,我怎麽能做小人?”
老九聽她這話,只想一口呸在她臉上:“您騙他的次數還不夠多嗎?您在人家面前還有信譽可言嗎?”
容洛書就郁悶了:“我說,你到底是不是我的兵啊?胳膊肘往哪兒拐呢?”
二十二讓兩個人晾在那兒好一會兒,看他們鬥了半天嘴,終于得空插一句:“老九你還不清楚我們少主的德行?滿嘴胡話,什麽時候正經可信過?你還是先出去,我有事兒和少主說。”
雖然滿心不情願,不過老九還有分寸,乖乖退出去了。
容洛書看他出去,轉過頭笑:“還是小孩兒心性,逗起來太好玩兒了。”
二十二潑她冷水:“您以前可不是這麽說的,當初誰說過來着,像君雲騰那麽正經嚴肅的人逗起來才好玩,少主您不會不記得了吧?”
“剛才誰和我說,不要用那只大螃蟹開玩笑來着?我不說他了,倒是輪到你來調侃了?”
二十二努嘴,把手裏的信遞過去:“老九是我們這些人裏年齡最小的,容易輕信,您有些話還是不要敷衍他的好,免得壞了大事。”
容洛書展開那張紙,一行一行掃下去:“知道,我自有分寸。”她将那張紙看完之後燒掉,“鬼滄遺族已經安頓好了?”
二十二點點頭:“嗯,葉岚公子将他們全部弄出京城了。”
容洛書一下哽住了,表情也變得有些奇怪:“他竟然肯幫忙?”心裏就有點兒犯嘀咕,那人不是都不想再看見自己嗎?果然,寶藏的魅力還是沒有辦法抵擋吧?
思忖了片刻,容洛書将書架上那本《兵韬》取下來,翻了翻,一張賣身契就落到了書桌上。
那是她那夜搶來的,靖寒的賣身契。
歪着腦袋看了看,容洛書笑着嘟囔:“喏,價值萬金呢。”
她執了朱筆,蘸墨一劃,那“靖寒”二字,就被一片鮮紅的墨跡所掩蓋,那張價值萬金的賣身契,瞬間就算廢了。
“嘿,一筆勾銷!”容洛書吹了吹那團墨跡,一臉自得,“給我把這張契書連同靖寒公子一并送到葉府,就說……還他一個人情。”
容洛書還覺得她這事兒辦的真是妙極妙極呢,不過君禦岚收到她這個禮的時候,那表情那叫一擰巴。沒過多長時間,直接人就殺過來了。
後事且不提,單說現在,二十二收了賣身契,突然想起什麽似的,問:“鬼滄遺族您倒是安排好了,可他們的王族後裔還在咱帝姬府,您準備怎麽安排他?”
容洛書突然就笑了,笑得蔫兒壞蔫兒壞的:“鬼滄王族,啧啧,聽說他們懂雙.修之術,不如,叫他來侍寝吧?嗯?”
二十二嘴角都抽得歪了:“少主,我們能不能不說的這麽讓人遐想?不知道您脾性的,全以為我們三十六個人都讓您給染指了,您自己不在乎名聲,能不能給我們留點兒名節啊?”自從他們少主開始沒皮沒臉四處厮混之後,他真的很想沖她喊——別以為我們不知道你嘴上那麽流氓實際還是個處啊!
容洛書瞟他一眼:“大丈夫連小節都不拘,要名節幹什麽?”
……
沈封揚親眼看見老九殺了他的沈哥哥,還當夜把他帶回了帝姬府。現在他可是恨死容洛書了,只不過為了華棠園上上下下的性命,才忍氣吞聲到現在。
他都盤算好了,現在只能乖乖聽那女閻王的話,等把他的族人們安頓好,他就乘機結果了她的性命,給沈冠英報仇!
早在先前就聽人說,錦容帝姬好色成性,身為女子卻恬不知恥,而她現今将自己擄回府中,想着什麽龌龊事情,這不是明擺着呢嗎?
所以,當大半夜的,下人來告訴他,帝姬有請的時候,他真的是存了舍身成仁的覺悟來的。
“沈公子,請跟我來湯池沐浴更衣吧。”二十二這麽笑眯眯地對着一臉像是即将被強女幹的女子一般隐忍無助的沈封揚的時候,內心是翻江倒海的笑聲——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少主真是太缺德了。
☆、血浴
錦容帝姬府地處城東,是緊挨着紫皇宮,這京城裏數一數二的富貴居所。
京城唯有兩處溫泉,一處叫陰陽眼,修在紫皇宮淑雅殿,當年桑淑妃在世時,最愛在陰陽眼中沐浴。那處湯泉着實算天下一奇,東西有兩個出水口,一冷一熱,故名陰陽眼,在幾百年前前朝定都的時候,那湯泉就在那裏了,據傳,那眼泉有諸多神奇之功效,益氣養顏,是天下諸多貴婦都向往的湯泉。
陰陽眼是容洛書從小泡到大的,都泡膩了,除了皮膚較常人細膩稍許之外,其實對女子容貌沒有半分幫助,畢竟她再怎麽泡,都趕不上她母親那麽美貌無雙。
她天生體溫就偏高,所以最喜歡的是那汪冷泉,一泡進去,那叫一個舒坦。
但是她的母親身體偏寒——宮裏人都說,體溫偏涼的女子,性子都是溫柔如水,最招人疼的。
京城裏的另一處溫泉,就是在容洛書現在住的這帝姬府了。
這處溫泉倒是沒有什麽奇處,可就是貴在燕京都少有。先帝在時,将這處帶有溫泉的寶宅賜給了最喜愛的三子容绫,并封號绫親王,這也是大燕開國以來,沒有任何功勳就封親王的皇子。
後來先帝更是想要易儲,将其扶上太子之位,不過這容绫沒福氣,是個短命的,早早就英年早逝了——也有市井流言說,是當今陛下把自己親弟弟給害死的。
反正不管怎麽說,皇儲沒易成,容綽最後還是當了皇帝,大概他登基之後為了避嫌,這處原绫親王宅就沒有人住了,直到容洛書匆匆忙忙回來,容綽為了留住他這個八年沒見的帝姬,才想起靠近紫皇宮的這麽一處宅子來,便賞給了她。
與其說容洛書占了便宜,倒還不如說是因為皇家有規定,皇子帝姬成年之後,必須搬出皇宮去住,容洛書是占了她身為女子的便宜。男子二十行冠禮成年,女子十五行及笄成年。
不過這個便宜,容洛書還真不怎麽想占。
她是寧可回燕北喝西北風,也是不想待在燕京泡溫泉的。
一介帝姬府,居然比一般的親王府還要豪華奢侈,絕對是有傷體統,不合祖制,時間一長,免不了遭人非議。
朝臣們說她倒是不怕,畢竟國之根本在于民,可要是百姓們都開始非議,大燕就真的離玩兒完不遠了。
但是容洛書她還是低估了,大燕朝明裏暗裏荒唐事兒多了去了,她這麽一件兒,根本不算事兒。
大燕真的是,從裏到外都腐壞了。
這種繁榮的假象,只要稍加戳刺,一下就能飛灰湮滅。
就像帝姬府裏,玉石嘉木堆砌的湯池似的,明面上輝煌奢靡的很,其實裏面早就淹死過很多人。
沈封揚站在冰涼的光潔如鏡的黑色大理石臺上,等下人們都退出去,才一件一件脫自己的衣服。
脫着脫着,眼淚就一點兒一點兒滴下來了,在寂靜而空曠的房間裏格外脆,像是玉石摔得粉碎的聲音。
他的肌膚很白,像是牛奶一樣的顏色,看起來比女子更纖弱,更柔膩。
那是一具很漂亮的身體,戲臺上,就是這一副女子都要自愧不如的身體,一舉手,一投足間,都是風流婉轉,讓人迷戀。
無論是貴妃,還是虞姬,那些或國色天香,或傾國傾城的女子們,都能在這具身體裏得到重生。
垂眸淺笑都是戲。
唇已經被咬得像血一樣嫣紅,臉上的淚痕像是永遠也不會幹,他就那麽睜着一雙霧蒙蒙的杏眼,一眨不眨地看着面前翻滾着熱氣的湯池,像是在看一個沸騰的油鍋。
他就是那即将跳進油鍋裏,受過煎熬之苦,然後炸得只剩一把酥骨,呈與閻羅王的小鬼。
腳底是大理石冰涼的寒氣。
沈封揚終于向前踏出了一步,閉了眼,滿世界都是那晚沈冠英慘死在臺下的畫面,然後直直跌進溫泉池裏,去赴他的地獄。
“嘩啦!”沈封揚在溺死的前一刻,終于從水裏鑽了出來,鼻腔裏都是硫磺的氣味,還有水嗆進了他的氣管。
他扶着池沿,咳得眼淚口水都出來的狼狽樣子就這麽落在容洛書眼裏。
她穿着一件淺色的單衣,盤腿坐在對面那塊大理石上面,一手撐着臉頰,唇角帶笑,百無聊賴地看着沈封揚。
等他咳嗽停了,她才懶洋洋說了一句:“這麽長時間不出來,我還以為你淹死在這池子裏了。”
沈封揚雙臂抱在胸前,往後退了退,眉目間隐忍的憎恨融在袅袅的蒸汽中。
“很怕我嗎?”容洛書歪了歪頭,永遠是那副漫不經心的含笑模樣,“過來。”
沈封揚死咬着嘴角,沒有動。
“鬼滄王族的後代,就這麽點兒膽子?”容洛書全身都是懶散的,獨獨那雙眼睛,明亮的很。
沈封揚一下子擡起臉來,一雙杏眼瞪得又大又圓,驚愣地看着她。
“我說錯了麽?華棠園的主人,沈老板?”
那個人絕對是個妖魔!她是在提醒自己,華棠園的所有人,都在她的掌控之下了嗎?
“同樣的話我不想說第三遍。”容洛書笑着伸出三根手指,“過來。”
這麽暖的水,都驅散不了沈封揚心底的寒意,他哆哆嗦嗦地走過去,哆哆嗦嗦地說:“你……你把他們怎麽了?”
容洛書笑眯眯地把露出半截身子在水面上的沈封揚的下巴擡起來,笑眯眯地低下頭,笑眯眯地說:“你是說華棠園的那群鬼滄餘孽啊?”
沈封揚緊張地盯住了她。
然後他就看見那張一張一合的嘴勾了勾:“全部,被殺死了哦。”
“轟”一聲,好像有什麽在沈封揚的腦子裏炸開了。
與此同時,他揚手就向容洛書砸去——給我去死!
“啪!”早有防備似的,容洛書一下捏住了那只纖細的手腕,狠狠一扭,“喀吧”一聲。
沈封揚紅着眼眶,手腕處脫臼的痛苦和心裏的痛比起來,簡直不值一提。
他那麽小心翼翼守護了那麽久的族人呢,為什麽一下全部死掉了?
啪!一聲脆響,容洛書另一邊臉讓沈封揚用另一只手打得偏過一邊,火辣辣的疼。
下一瞬,又是幹脆的“喀吧”一聲,容洛書把沈封揚另一只也給扭脫臼了。
她攥着的那只手,指甲略長,指縫中刺着鮮紅的血肉,比塗了丹蔲的手指還要豔麗。
三道血痕出現在容洛書半邊臉上,觸目驚心。
水中的沈封揚卻爽快地笑了出來:“哈哈哈……”
容洛書看着他,也笑着,嘴角牽動,将臉頰邊破了皮的血肉翻出來,更是駭人。
“爽了嗎?”她笑着問笑得滿臉是淚的沈封揚,沒等他回答,就拽着他的頭發,将他的下巴狠狠磕在那塊黑色的大理石上。
頓時,沈封揚滿嘴都是血,那些血順着他的嘴角留下來,又沿着大理石滴落在湯池裏,将一池水染得鮮紅。
沈封揚就那麽伏在那塊大理石上,一動不動,眼裏的生機快速地褪去,笑聲戛然而止。
容洛書就那麽俯下身,眼睛盯着沈封揚如死灰一般的眼睛:“果然,很在意你的族人呢。”
她被沈封揚抓傷的傷口還流着血,順着她的下巴滴下來,和沈封揚的混在一起:“我和你開玩笑呢,他們還活着,很安全。”她笑嘻嘻的,好像剛剛那麽兇悍地将沈封揚撞得滿嘴是血只是錯覺一樣。
沈封揚的眼珠動了動,好一會兒才有了焦距,盯住了容洛書的臉:“你……到底,想做什麽?”
“我啊,只是很仰慕你們鬼滄族罷了……”沈封揚一雙眼睛盯着她,黑洞洞的,滲人的很。
“你到底,要做什麽?”他的聲音已經有了幾分底氣,只要是沒有危及到族人的,他可以答應。
“我要你,幫我逃出京城,這件事,只有你們鬼滄人才能辦到。”
☆、絕境
陳枭剛退朝回府,就看到門口的那棵大槐樹上站着三只白頭鳥,那三只鳥短短長長交替叫了幾聲之後,呼啦啦張着翅膀向西飛去了。
冷冷一笑,陳枭并沒有理會,直接進了府,看到房間的窗框上落着一只貓頭鷹。
大白天的,那只貓頭鷹的眼睛卻是亮盈盈的。
陳枭将那只貓頭鷹捉回房間裏來,用手按住那一雙眼睛,片刻之後,勃然色變。
打開窗子,将那只閉着眼睛,已經睡過去的貓頭鷹扔出窗外,他換了件衣服,往後院兒去了。
沈封揚在那裏已經等了一會兒了。
陳枭陰沉着臉:“你說你有辦法讓我得到大燕的江山?”這人能做什麽?身為鬼滄皇族後裔,卻不思進取,軟弱無能?這樣的人,居然說能幫他得到大燕的天下,不是開玩笑嗎?
沈封揚沒有說話,就聽見陳枭冷笑着說:“還是免了吧,我和嘉茹,我們兩個人就能做到的事情,就不用你操心了。更何況,你已經自身都難保了,那華棠園一園子的人,都難以為繼,你還有閑心來管我?”
“就算你和姐姐能控制老皇帝,可這江山,你們未必就能坐得穩,畢竟,還有一個姓容的帝姬,不是麽?”沈封揚轉過身來,逼視陳枭的眼睛。
陳枭的眉頭一下皺起來,他說的一點兒都沒錯,現在,容洛書是他得到容家天下最大的阻礙,只要容洛書一天不回燕北,他獨霸朝堂就一天不能實現。
世人都會被錦容的障眼法迷住,可陳枭不會。
“如果說,我有辦法讓容洛書死呢?”沈封揚整張臉蒼白的像是鬼,獨獨那唇瓣,鮮紅的像是血染過,顯出一種病态的詭豔來。
陳枭的瞳孔一下緊縮住了,盡管這個條件太讓他心動,但是一想到沈封揚現在住在帝姬府,行蹤不被錦容監視,是絕對不可能的,于是他便按捺住了:“我為什麽要讓帝姬殿下死?”
“呵呵,你放心好了,這次是容洛書讓我來找你的,她想算計你。”陳枭再一次愣住了,就聽見沈封揚說:“我怎麽會幫她呢?她是殺害冠英的人啊,我怎麽會幫她呢?我恨不得她去死啊,呵呵呵。”
他笑得絕望而讓人毛骨悚然。
陳枭有些動搖了:“她讓你來做什麽?”
沈封揚盯着陳枭的眼睛,一字一頓:“她想要,利用你,回燕北。”
陳枭一下懵了:“既然她想回去,那就讓她回去吧,我巴不得她回去,又為什麽要去阻攔?”
“可是,除了回燕北,她還有別的計劃呢。”
“什麽?”陳枭在沈封揚那樣紅豔的笑容裏,一顆心又提起來了。果然,那個容洛書,怎麽會有那麽簡單?
“她要廢了七皇子的太子位,然後,讓陛下殺了你。”
陳枭一下就冷笑了出來:“不可能,陛下不會殺我的!”
“為什麽不會?如果她把你是鬼滄餘孽的事情告訴陛下的話,你說陛下會不會殺了你?”
會的,以鬼滄族在世間留下的那些可怕傳言,皇帝會毫不猶豫地把身為鬼滄族人的他殺掉。
鬼滄,惡鬼的附庸一族。
受了詛咒,會給世間帶來災難的種族。
陳枭五年前觐見的時候,只敢說自己是雲游的方士,卻不敢說自己是鬼滄人,就是這個原因。
“……不對!你說過,是容洛書讓你來找我幫她的!她不可能把我的身份告訴皇帝!”陳枭陰狠地盯住沈封揚。
“要聽聽她的計劃嗎?她讓我來找你,要你配合她,用我們鬼滄族特殊的力量,做一些奇異的事情,然後再告訴皇帝,之所以發生這些有悖常理的奇異之事,是因為北方出了差錯。然後她會串通欽天監,以天命來向皇帝施壓,放她回燕北。同理,七皇子的太子位,也可以因為有違天命而被廢掉,到時候,一切已成定局,便會出現一些所謂能人異士,将使用了鬼滄禦獸能力的你揪出來,到時候,你覺得皇帝還會相信你使用的是仙術而不是妖術嗎?”沈封揚看着陳枭臉色變換了一次又一次,“可是我想到了一個好方法,不禁可以救你,還可以讓容洛書死,永除後患。”
“什麽?”
“我之所以來到這裏,是因為我告訴她,我能力不足,無法制造大規模的野獸□□,我騙她,普天之下只有你可以幫她。”沈封揚的笑容妖毒,“我們可以用獸類制造混亂,然後,對皇帝說,這需要皇家女眷去城外的淩雲寺還願禮佛,等到半路上,再神不知鬼不覺地除掉她!”
“到時候本官就可以向陛下禀告,說帝姬在半路上被流寇所殺,是嗎?”陳枭聽完沈封揚的計劃,簡直要為這個惡毒的男人拍手叫好了!
“祭祀大人果然聰明極了!”沈封揚那張比女人漂亮精致百倍的臉,已經被妖異的笑容完全扭曲了。
“還是殿下想的周到呢……”盡管眼前這個人,他從來都沒有把他真真當過鬼滄皇族後裔。
包括他那個空有美貌,實則蠢笨無比的姐姐——他們都是他争奪大燕皇權的工具罷了!
他陳枭,遲早會成為鬼滄有史以來,最偉大的帝王!
沈封揚只是冷冷的笑,眼底是滔天的恨意。
……
異動很快就有了,郊外西山,大批野獸徹夜狼嚎,那聲音,驚得容綽都睡不着覺。
護城河裏,說是看見一只巨大的黑色水龜馱着什麽向北游走了。等追上去,才看清,那龜背上,盤着一條巨蛇。
有老百姓當場就尖叫出來:“那是玄武啊!是神獸呢!”
就在這樣四處異動,惶惶不安的氣氛裏,越來越多的流言蜚語湧進了皇帝的耳朵裏,所有中傷的目的,都是錦容帝姬。
可笑的是,就憑着一只馱着蛇的烏龜。
玄武向北,可不指的就是容洛書這個從玄武關來的帝姬麽?
現在皇帝滿桌子上壓的,都是驅逐帝姬的奏書,更有激憤者,直言應該處死帝姬,結果惹得皇帝大怒,直接把那個上奏的臣子處死了。
陳枭看着這樣的場景,十分滿意——效果比他預計的要好的多,當然,如果皇帝能順了大家的意思,将容洛書處死,最好不過,最不濟将她驅逐,他也是勉強滿意的。
如果皇帝能頂住各方壓力,堅決不放容洛書回燕京的話,他太傅作為一代賢臣,可是不介意為皇帝分憂的。
君禦岚是在青蓮茶館聽到閑話的。
他收到帝姬府送來的那封賣身契和一個大活人的時候,送他們來的二十二還很體貼地說:“我們殿下那日并非有意冒犯公子,只是想着靖寒公子與您如此相似,若被其他人買去,難免折了您的面子,故而在今日獻上此禮,殿下之意,靖寒公子有契書在身,難免遭人輕視,今日就廢了這契約,也算還公子一個人情。”
等二十二一走,君禦岚就陰沉着臉,把容洛書送來的賣身契撕了個粉碎。
你還真是能為他着想呢,可真是妙啊容洛書!你以為這麽着就兩不相欠了?你做夢去吧!你這輩子都得欠着我的!
現在容洛書已經陷在一場死局裏了,這全天下,能幫她的,除了葉岚,絕對再找不出第二個了!
等了幾天,也不見帝姬府有動靜,反而聽見探子說,錦容的三十六騎都陸陸續續神不知鬼不覺地消失了。
到處都有人說,這次皇帝是下定決心要除了帝姬了,畢竟天道不能違抗呢。
君禦岚也是讓容洛書氣得狠了,就她現在這境況,都不來求自己麽?他還真是跟她杠上了,非要等她自己食言,把那句再不相見的話吞回去,來找他。
今天一大早,又聽探子說,帝姬府連下人們都讓容洛書給遣散了。
君禦岚一直從幾日前一直煩躁到現在,聽到這個消息之後,突然就明白了,這個從來不按常理出牌的帝姬要幹什麽了。
☆、別宴
一個偌大的帝姬府,已經沒了人氣,廳堂裏,被推到的桌椅和砸碎的花瓶一片狼藉,還有人們來去匆匆落下的金石珠玉。
簡直像是給洗劫過一樣。
當廳還立着一把明晃晃的燕北獵刀。
容洛書就坐在那把獵刀下面,滿臉笑容,看樣子心情不錯。
聽到腳步聲,她擡眼看了看:“喲,貴客來了,不過本宮府裏的下人剛丢下我這個主子跑了,怕是招待不了你,葉公子還是請回吧。”
這幾天,帝姬府裏的下人們都人心惶惶的,聽說玄武現世,暗示京城有從北方來的妖孽——除了他們的主子錦容帝姬,還有誰呢?
更有好事者,說是陛下已經準備處決帝姬這個妖物,而他們這些伺候的下人,沾了主子的妖氣,更是一個也不能留!沒注意到嘛,帝姬殿下身後經常跟着的那三十六個人越來越少,那是讓陛下給秘密地殺啦!
對此,容洛書只想表示,人民群衆的想象力遠非她這等凡人可比。她不過就是當了一回好事者,散播了一回流言,說皇帝有殺她的心思麽?她不過就是在客廳當堂立了一把刀,想和他們開個玩笑麽?
好吧,并不是。
君禦岚停在容洛書面前,俯視她:“你要走?”
這時候,從西邊青雲苑跌跌撞撞跑出來一個人。
君禦岚轉過頭去,一下就看到了抱着滿懷金銀細軟,張皇失措的忘川。
“喲,你才出來吶?我等你等得那柱香都要熄滅了。”容洛書擡手,握住了身邊的獵刀,笑得很邪乎。
葉岚的眼睛,沉黑若結冰的墨。
忘川飛快地看了容洛書身後的香爐一眼,聲音打顫:“殿,殿下,還沒到時間……”
容洛書抽空懶洋洋地回身看了那根燒了一半的香一眼:“啊呀,确實不到時辰呢。”她把握着刀的那只手放下來,“那你就跑吧,快點兒哦,別讓我追到,要不然,殺了你喲。”
容洛書陰森森地笑着,伸長脖子,看到忘川見鬼了似的向前沖出去,懷裏的金銀玉器撒落滿地也顧不得撿,跌跌撞撞直到消失在大門口。
她還在後面催命似的喊:“抓到就殺了你哦!”人卻是笑着沒有動分毫。
見忘川徹底消失在她的視野裏,她才撐着刀站起來,轉身将那半支香折滅了:“我以為至少這支香可以燃盡呢,畢竟還是夫妻情分呢……”
那“夫妻”二字,把君禦岚狠狠一刺:“你究竟,在做什麽蠢事?”
容洛書回過頭來,看到他的表情,一愣:“唉?被他們洗劫一空的我都沒有生氣,你氣什麽?如你所見啦,在我走之前,玩一個游戲喽,就算死,也要高高興興的嘛……”
“呃……”措手不及的,君禦岚就掐住了容洛書的下巴,臉色陰沉的如山雨欲來風滿樓的前奏。
“死?”
“佛……事……”容洛書使勁去掰他的手,吐字不清。
突然,指尖觸到了一片溫熱的黏膩,血順着容洛書的臉頰流了下來,被沈封揚抓傷的傷口又裂開了。
君禦岚一下收回手,臉色又陰沉了幾分:“臉上,怎麽回事?” 容洛書伸手摸了一把:“唷,前幾天和一只小野貓親熱,讓他給抓傷了,本來都結痂了,又被你給弄裂了。”
君禦岚突然就拿血洇開半臉,還笑得滿不在乎的容洛書不知道該怎麽辦。
“別動。”君禦岚冷着臉,将一顆藥丸在指尖捏碎,塗在容洛書臉上,刺骨的涼意一下麻痹了容洛書半張臉。
她默默地舉起沾了血的那只手,抹在他銀月白色的衣衫上,再偷偷看對方無異的神色,心裏很是得意。
然後,君禦岚就把抹完藥的手指,戳進了她的嘴巴裏,她的舌頭瞬間被冰的沒有了感覺。
在容洛書當機立斷準備用牙齒解救她的舌頭的時候,那男人眼底帶笑,一下把手指抽了出去。
容洛書被上面亮晶晶的液體晃了一下,說不出話,只能彎着眼睛,在心底說了燕北軍營裏最常聽到的一句話——他媽的。
……
按捺了幾天之後,陳枭見容綽還下不了決心對錦容趕盡殺絕,終于決定體貼一把,做一個皇帝眼裏,大大的“賢臣”:“陛下,現在滿朝文武,都在議論,這天道不可違……您看?”
容綽抿着嘴角,沉默了片刻,終于開口道:“她是桑銳親手培養起來的帝姬。”
一句話,足夠讓陳枭明白他的心意了。
容洛書是威北王的親人,也是他的帝姬。
這是下不了手了?哼,不過沒關系,你不下手,自然有臣,來替你下。
陳枭垂首躬身,遮住那雙透着陰險狡詐的眼睛:“陛下舐犢情深,自然是不忍心将帝姬殿下逼至死地的,微臣倒是有一妙計,能堵住天下悠悠衆口,而殿下須得受一些委屈罷。”
思慮片刻,容綽閉了眼,極困倦的模樣:“愛卿說吧。”
“既然此事因神怪而起,不如以神怪做終結。聽說西郊的淩雲寺,最為靈驗,若陛下遣帝姬去那裏誠心禮佛十數日,想必一切罪業都會消弭了……”
皇帝悠悠然睜開眼,已經是滿目清明:“而且錦容還可以留在京城。”
“陛下聖明。”即使刻意忍耐,陳枭也控制不住唇邊掀起來的弧度。
“傳朕旨意,讓錦容帝姬即刻動身,前往淩雲寺禮佛十日。”
眼中釘的死期,不遠了呢。
還不知道大禍臨頭的容洛書,肚子咕嚕了一聲。
她擡頭朝天上瞧了瞧:“晌午了,怪不得我肚子餓了。”她轉頭又看了看一旁氣定神閑的葉岚,“你還沒走啊?”
君禦岚岚冷笑了一聲:“殿下寬心,不看到玄武宓色商道建起的那一天,葉某是不會由着殿下去死的。”
容洛書搖搖頭。多死心眼的孩子啊,剛剛不是跟他說過嗎?那只是個玩笑啊,不要太當真好嗎?
撇撇嘴:“随你咯。”容洛書從地上爬起來,往外面走,“請你吃飯,來不來?”
君禦岚從容起身,又聽見容洛書轉過身,道:“你不要想太多啊我很窮的……那個,現在沒個人在身邊,我出去之後指不定就讓人亂刀砍死了,畢竟帶着你的話,沒人敢動你吧?——還有,為什麽你出門也連個侍衛都不帶啊?你那個唇紅齒白的随侍呢?”
天曉得,他一反應過來容洛書的意圖,就趕過來了,只怕晚一步,就錯過什麽。
她一個人,單槍匹馬地來,自然也打算單槍匹馬地回去。
容洛書一路上都在絮絮叨叨地說着,好像怎麽也有說不完的話一樣,似乎想把這輩子的話在這一天通通說盡一樣。
天一樓的老板看到兩人進來,驚恐得不得了,沒等君禦岚開口,就主動給兩人清了場,然後戰戰兢兢端上一本賬簿來。
容洛書瞟了一眼那厚厚的一本:“這個能吃嗎?”
君禦岚瞥了她一眼:“我今天不是來查賬的。”
老板冷汗津津地侍立在一旁,聽鮮少親自來的主子有何吩咐——畢竟對他們來說,主子一句口,可是比皇帝的禦旨還要讓他們誠惶誠恐。
容洛書看他們這一副如臨大敵的樣子,覺得有點兒好笑:“你們這麽緊張做什麽,他又不會吃了你們。”
老板幹笑了幾聲,不敢說話。
“把你們最貴最好的菜給我來一桌呗。”老板聽見他經常從京城裏,愛擺闊的纨绔嘴裏聽到的一句話。
通常這麽說的那群闊少,都是身側有美人,故意來這京城最頂尖的酒樓裏顯擺的。
視線的餘光落在自家矜貴如仙的主子身上,老板覺得自己好像察覺到了一些微妙的事情。
于是,這是主子要被帝姬包養了嗎?
老板頓時用一種肅然起敬的表情看着當朝帝姬。
剛把一桌子菜上齊的功夫,皇宮裏的禦旨就直接傳到了容洛書面前。
苦笑了一聲,容洛書看着滿桌的珍馐佳肴:“喏,本來還想最後請你吃飯的,結果現在也不成了。”
以後,她一回她的燕北,就再也不會回來了。
說不準哪一天,在戰場上,就真的被人生宿敵月支儲君給殺死了。
而這個人,不會抛下他的錦衣玉食,和她回燕北的吧?
明明那麽想要帶着他走。
☆、空禪
淩雲寺在燕國,是數一數二的大寺院,也是天下禪門的正宗。每年都會有皇室宗親來這裏參拜還願,但是容綽不篤信佛教,所以他登基之後,佛教并不受重視,而且近幾年裏,他更是沉迷于修仙問道,道教日盛而佛門漸漸就受了排擠和壓抑,更有入了佛門的弟子,日漸艱辛,而選擇了蓄發還俗,拜入道教門中的。
容洛書其實是被流放入淩雲寺的,而她大概也是淩雲寺裏有史以來唯一一個帶着罪業,來入寺禮佛的皇族。
寺中的主持方丈信孝大師帶着四大班首八大執事在山下候着,将容洛書引入空門。
山下的青石臺階一直延伸到山頂那一片輝煌壯麗的佛堂建築,明黃色的琉璃瓦襯着朱紅的院牆,同皇家宮廷一般的規格,自然有一種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