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一回身,就能看見他那面一挂就是四年的玄色蟠龍旌旗
那麽一雙沉沉如深淵的眼睛的。
“我知道那個人就是你。”君禦岚,在很早以前,就已經被那些人一步一步逼到了地獄裏,君雲騰冷眼看着,跟那些把他逼成一個惡魔的人,有什麽區別?
“是又怎麽樣呢?”他聽到君禦岚這樣回答,如此不以為意的冷漠口氣。
牙根不知不覺地咬緊,君雲騰低聲咆哮:“那麽多人,都是我月支的将士!殘害同胞,你可真下得了手!”
君禦岚驟然笑了一聲,突兀森然:“我都忘了,我君禦岚今日,盡是拜月支這些胞族所賜!”
君雲騰一怔,知他應是還怨恨着。
這麽多年,他都忘了,這人就是遭了天大的委屈,都慣是那副冷漠的表情,就叫人以為,他是不會被傷害到的,也是不需要讓人心疼的。
不正是因為他那樣冷漠決然的表情,自己才一直誤以為,他是不需要幫的麽?
君禦岚站起身:“既然儲君殿下的問題我已經回答了,那我便能走了吧?”雖是問詢,可人已經越過他,直接朝外面走去。
那一瞬間,君雲騰的耳邊,是君禦岚輕輕的一句話。
月支欠下的,我遲早會拿回來。
天黑的時候,君禦岚才從宓色城趕回來,他臨時居住的府邸門口,蹲着可憐巴巴的陸辰意。
陸辰意作為朝廷的特使,本來是不應該被如此對待的,但是威北王親自發話,玄武城的驿館都不敢收留他。
所以擺在陸辰意面前的,只有兩條路,要不帶着皇帝的聖旨和嫁妝利利索索滾回燕京去,要不就等着橫屍在玄武城的街頭。
辦不成事情,有辱使命,對陸辰意這樣的人來說,還不如找根東南枝挂上去。
橫豎都是死,陸辰意也是硬氣,偏偏就跟燕北的霸主耗上了。
行,你把我随從扣下了是吧?把我盤纏拿走了是吧?非要逼着我回去是吧?小爺我還就跟你杠上了!
陸辰意哪兒受過這種委屈啊?沒入仕的時候,他也是翩翩如玉的公子才俊,要論才思敏捷,燕都裏他當屬頭籌,自然讓人敬慕。可來了這玄武城,才知道一句話叫秀才遇上兵,遭此對待,不由讓他很是憤憤不平。
一直等不到葉岚回來,他這一肚子委屈又憋得沒地方說,幹脆坐在門口等,順便看看燕北天上的星星。
葉岚府中的仆從都覺得,門口坐着個怪人,完全不能體會到陸辰意滿腔抱負卻只能被派往這種地方,做一件他自己都不主張的事情的苦逼心情。
這讓他想起了書上的那些大才子,大文豪們,都是懷才不遇,一腔的忠君愛國熱情,在奸人的排擠下,被君王貶谪流放的途中給無情地扼殺掉了。
正當他感懷身世,已經做完了幾首抒發自己懷才不遇悲苦心情的酸詩,人也要被這裏的晝夜溫差折磨得要昏厥過去的時候,君禦岚回來了。
就是在這種情況下,他從陸辰意口中,得知了錦容帝姬要嫁給月支儲君,兩國和親的消息。
☆、留你
玄武城雖繁華,可是終究比不得燕都千百年的積澱,環境惡劣不說,物資更是相比而言貧乏得叫人難以忍受。
每在玄武城多呆一刻,陸辰意就難受上一分,對容洛書的佩服就再添上一分。
幾千年了,連續多少朝代都定都在燕京,可見燕京确實是個養人的風水寶地。陸辰意就無法想像,當年錦容帝姬八歲,那麽小的時候就被強行從燕京帶到了環境如此惡劣的燕北,是怎麽撐過這麽多年的?
就算平陵也是燕北幾百年的古城了,可縱觀燕北這般天氣,想也知道,必定不如燕京宜人,更遑論新建城沒多久的玄武城。以前他在地域志上看到過,玄武關下,完全是一片荒地,塞風狂烈,無人居住。
後來,年僅十二的容洛書來守關,硬生生在玄武關下建了座玄武城,本意是為守關的将士們安家在此,聊慰他們思家之苦。後來,有越來越多無家可歸的人來到這裏定居,不光如此,甚至周邊各國或因為苛政,或因為猛獸,或因為馬賊,苦不堪言的百姓們,從四面八方湧入這裏。
一時間,玄武城被各色人群充塞着,盜賊橫行,惡霸猖獗,混亂不堪。
遠在平陵的威北王甚至擔憂,這些湧入的人群中,萬一混入了月支和其他國家的探子該怎麽辦。
但是這樣的擔憂沒有多久,就在容洛書雷厲風行的清洗活動中,和玄武城的混亂一起,被作亂之人的鮮血沖刷掉了。
她治理這個成分複雜的玄武城很有一套,帝王之術,重在權衡牽制,被她用在各方勢力之間,直讓人嘆為觀止!
那一年,她才十二。
也就是因為這件事,威北王桑銳動了讓他這個外孫女繼承他王位的念頭。
燕北不比閉塞的燕都,和月支打交道多了,多多少少要受他們的影響,女子繼承大位,在大燕人心中是大逆不道敗壞綱常的,可在桑銳這裏,就無可厚非了。
總的來說,玄武城單從人口來說,是可以與玉虛郡一比的,但是真正要說起來,城中百姓也只夠得上三餐溫飽,除此之外,真的是再無餘力的清苦。
但這個世界上有這麽一種人,就算你把他扔到什麽都沒有的荒島上,他都會活出一種矜貴如谪仙的感覺。
這就是陸辰意看着葉岚的最大感受。
第二天一大早,沒等陸辰意不屈不撓地去城主府走一遭,和威北王耗上,他的随從們就被遣送到了葉岚府上,而聖旨和嫁妝則被留在了容洛書那裏。
送東西來的幾個士兵臉色一個賽一個的難看,故而對着陸辰意這個朝廷特使也沒什麽好臉色,看那樣子恨不得揍他。
正當他覺得莫名其妙的時候,就聽見其中一個士兵忿忿地說:“都是這些人逼的!要不然殿下怎麽可能答應去和親!朝廷裏就沒一個好人!都是些軟骨頭,讓人一吓,就把殿下賣出去了!”
陸辰意呆呆地目送他們出去,心想,容洛書她居然答應了?
他本來就不主張和親,容洛書答應了,豈不是說大燕無人,怕了月支不成?
他一回頭,就看見葉岚冷着一張臉往外面走。昨夜見他書房的燈亮了一夜,今天這麽大清早的,他有什麽要緊事兒趕着去辦嗎?
陸辰意追上去:“你去哪兒啊?”
君禦岚頭都不回,走得極快,接過仆人牽來的馬缰,騎着馬不多時就看不見人了。
陸辰意看看陰沉的天空,大聲提醒他帶一把傘聲音被完全無視了。
君禦岚策馬往城東山上疾馳而去,衣袂生風,一張臉卻若霜雪冰冷。
他用一夜,等來的卻是容洛書要嫁人的消息。
羅霄特地從月支王庭給他帶來書信邀功,讓君雲騰娶容洛書的主意,就是他給月支王出的。
君雲騰四年耗在玄武關外毫無建樹,足以見這個錦容帝姬的厲害,若先與大燕講和,讓錦容帝姬嫁到月支,那玄武關缺少将帥,日後拿下大燕還不是手到擒來?
可真是個好奴才啊!當初把他送回月支,就是因為他太能自作主張了,揣度上意,犯了他的忌諱,今日更好,居然都沒有問過他的意思,便讓月支王寫了錦容陪嫁的和書。
他倒是把自己的心思摸了個準兒!這人,他必殺之!
半路上就遠遠看見玄武關外,威北王的軍隊正在拔營,看樣子,已經準備撤軍了。
容洛書到底是怎麽說服威北王的?
君禦岚眼神一暗,忽然聽見山頂上有人叫他:“葉公子!”音色清脆,如琳琅墜地。
一擡頭,就看見一旁的山丘之上,容洛書笑吟吟地看着他。
君禦岚的眉頭下意識就是一皺。
大清早的,她跑到山上幹什麽?
“要上來嗎?”山上的女子眉眼彎起,在晨光微熙中,低下頭對着他笑得善意。
君禦岚下了馬,沿着石階上去:“殿下怎麽在這裏?”他只道容洛書一大早就去城東送威北王回平陵,卻不想她在山上做什麽。
容洛書站在前面的一階石臺上,對着他伸出手:“剛把我外公送走,想着好長時間沒上山看看這玄武城了,就上來了。不過今天天氣實在糟糕,陰陰的,看不大清楚。”
她那只手就那麽伸着,和君禦岚隔了好遠的距離,耐心地等他上來握住一樣。
那是一個下意識的動作,就好像小時候她從昭元殿那麽高的臺階上往上爬,他的父皇會在最高的臺階上等着她,朝她伸出手來,像是一種無形的牽引一樣。
那時候,應該是真的作為一個父親一樣,很愛很愛自己的女兒吧?
意識到自己似乎又回憶起過去那些想斷又斷不幹淨的事情,容洛書只剩下了一聲苦笑,手想要收回來,卻被另一只手握住了。
那只手的指尖冰涼,掌心卻溫熱。
微擡眼,就跌進那雙如深淵般黑沉的眼睛裏。
容洛書怔了很久,才緊緊地反握回去:“葉公子要和我一起往上走,去看看玄武城的全貌麽?”
君禦岚由她握着,跟着她一步一步往上走。
天色越發陰郁,厚重的陰雲就聚集在兩人的頭頂。
“可能以後再也看不到這樣的玄武城了。”山頂修着一個小小的涼亭,兩人在站在裏面,往下瞰,能将整個玄武城收在眼裏。
容洛書長長地嘆了一聲。
這就是她的玄武城,她親手締造的城市。
君禦岚就站在她身後,聽見她的聲音像是從很遠的地方飄過來一樣:“葉岚?”
“嗯?”
“我要嫁人了。”容洛書沒有回頭,也沒有聽到身後人的回應,“可是我有喜歡的人了。”
君禦岚抿緊了唇,晦暗陰沉的臉色就像此刻的天氣一樣。
“我喜歡的人啊……”容洛書輕笑了一聲,“就是你啊……”
遠處隆隆的雷聲碾壓過來,完全将容洛書的後半段話吞沒了,頃刻間,巨大的雨簾将天地籠罩在一片蒼茫的水色中。
容洛書回過頭來,看着葉岚的神色,便知曉他并沒有聽到自己的那句話:“天公都不作美呢。”
漫山的錦繡繁花在雨中洇開模糊的顏色,此刻卻都成了面前這人的背景。
滾滾的雷鳴就在他們頭頂上翻騰,巨大的雨簾仿佛把這一方小天地與外界完全隔離開來。
“這雨好像要下一陣兒呢,我想起一句詩來,”容洛書笑着,“雷聲轟鳴雲欲沉,唯願風雨能留君。這麽大的雨,你我怕是留也得留,不留也得留了。”
君禦岚的視線從容洛書臉上錯開:“雲散雨歇風住後,亦盼君可此長留。”
容洛書楞了一下,随即笑開:“葉公子居然還記得後兩句,我只記得這詩是一位女子寫給她的情人,想讓他留……”說到這裏,容洛書突然覺得有些不妥,于是便住了口,有些尴尬。
兩個人都沒有說話。
雲散雨歇後,卻沒有像詩中所說那樣,長留于此。
分開之後,君禦岚突然發現,自己似乎,格外的不甘心。
☆、兒戲
月支王庭距玄武關四百餘裏,穿過月支草原,再走過月支幾座主城,就能到達。
但是容洛書沒想到的是,自己的送親隊伍,剛穿過月支草原,第二天就讓一夥散兵給劫殺了。
又是月支的女傭兵團。
這次,容洛書的三十六騎沒有随隊送親,送親的,是皇帝派來的人,戰鬥力一般,就是禮數周全,身之所系,是大燕的臉面。
而這些大燕的臉面,沒有抵抗過片刻,就被月支的女子,用鐵騎踏得粉碎。
他們的血,濺在馬車綁着的紅綢上,更顯得妖異得厲害的豔絕。
容洛書挑簾望去,人不多,百十來個,身手幹練,下手狠辣,面容是與他們手段兇惡不符合的妖冶美麗。
這是月支最頂級的傭兵團,為月支最有權勢的人服務。
外面的衛隊已經被殺光了,一時寂寂無聲。
容洛書摸了摸袖口的暗箭,表情凝重。
一個人硬拼的話,她一點兒勝算都沒有的。
但是外面那群女子并沒有急着破開馬車,置她于死地。
這難道不是有心人想要讓她這個大燕帝姬死在月支,挑動兩國死戰嗎?為什麽還不動手?
正當她疑惑的時候,外面帶頭的女子立馬于前,道:“帝姬殿下,我等不想傷你,還請你配合,出來束手就擒吧!”
她們是奉主子之命,來攔容洛書的。臨行前,主子下了死令,若敢傷和親帝姬一絲一毫,自己提頭來見!
她們的主子,向來冷酷無情,說一不二,他說出的話,旁人是半點兒都忤逆不得的。
就像羅霄羅大人,聽說似乎是因為他擅自猜度主子的意思,即使在千裏之外,主子想讓他死,他不是照樣死了麽?
“好,”車轎中人應了一聲,将簾子挑了起來,露出一張格外姣美的臉,“只是,我并非錦容帝姬,你們可确實是要找我?”
容洛書說着,将剛貼在臉上的那張□□撕下來,露出本來的容顏。
相比之下,那張面具上描繪的美人兒,才更像一國帝姬,細皮嫩肉的姣美。
容洛書就愛和人玩虛虛假假這一套,很少有人不吃她這一套的,都被她耍得團團轉,就連號稱月支戰神的君雲騰,都多次吃過她的苦頭。
她就是在你以為是假的時候,實實在在給你一擊,在你以為是真的時候,其實她早就撤得遠遠的,不知道在哪兒笑話你呢。
她這麽一手,叫外面那幾百個人都傻眼了。靠她最近的女子,也是這個傭兵團的領隊,問道:“那帝姬殿下在哪裏?”
容洛書裝作很害怕的樣子,戰戰兢兢回答道:“我是帝姬殿下的侍女,殿下并不想遠嫁到這裏,就只好派我化妝成她的樣子來了。”
百十來人面面相觑,一時竟拿不定主意,到底該不該将面前這個人帶回主子面前。
正當所有人猶疑的當口,容洛書猛然發難,一個借力飛踏,手中的劍鋒就逼在那領隊的女子脖頸上。她從那女子手中奪了缰繩,栖身在她身後,大喝一聲:“後退!要不然我殺了她!”
擒賊擒王,這一下,那些女子們策着馬都向後退了幾步,可那個領頭的女子也是個硬骨頭,雖然命在容洛書手裏,可依然大喊:“她就是帝姬,不要讓她逃走!不用管我,若放走了她,我們都得死!”
容洛書惱怒地讓她閉嘴,可她依舊大喊着,無奈之下,容洛書只好将短劍逼下去,劍鋒已經割破了她脖子上的皮肉,血流了她一手。
那些月支女子不忍心看着她們的領隊死,可也不敢放過容洛書,要不然她們的主子也不會讓她們活,于是兩方就這麽僵持不下,容洛書挾持着人,直到被逼到一處山崖上。
她朝下看了看,是一處山谷,坡度陡峭,草木繁茂,掉下去估計就找不着人了。
猛地調轉馬頭,那匹馱着兩個人的馬就那麽直直俯沖下去了。
本來嘛,容洛書估計得好好的,她也不是沒做過騎馬從半山上往下沖這種事情,但是這匹馬沖着沖着一下失蹄,前蹄一跪,連人帶馬,直接從半坡滾了下去。
容洛書運氣逆天,一路沒磕着碰着,直接滾到了山下的河裏,被她挾持的那個女子就特別倒黴了,腦袋磕在一處大石頭上,當即就死掉了。
容洛書按着狂跳的心髒,看了一眼那個女子凄慘的死狀,止不住地後怕。
山崖上,因為茂密的草木遮掩,并沒有看到崖底,更何況,那群女子也不敢像容洛書這麽不管不顧直接就縱馬沖下來,一來沒容洛書那個膽色,二來沒有俯沖下去的經驗,三來見識了那一馬兩人翻下去的狀況,誰還敢不要命地再往下沖啊?
等這麽一群人慢慢下來,容洛書早就不見了,都不知道是死是活。
君禦岚聽見下人回報,帝姬墜在谷底,生死未蔔的時候,大腦空白了好長時間。
她們把找到的死馬和領隊冰涼的屍身運回來,不由就叫人心裏發寒。
這種狀況,那個帝姬還活着的話,那得是多走運氣啊?
可那樣的運氣,可不是哪個人都有的。
那帝姬啊,八成是摔死了——所有人都怎麽猜測着,随即,他們的主子開始瘋狂地将那片谷底翻了個底兒朝天。
真的是底兒都朝天了——那谷裏草木,都叫他讓人給砍光拔光了。如果這都找不到那個什麽帝姬的話,他們毫不懷疑,他們的主子會幹出掘地三尺這種事情來。
不過,他們這邊找人找瘋了的時候,王庭那邊傳來消息,說大燕的帝姬已經到了,因為遇襲,所以晚了點兒,不過完全不影響婚期如期舉行。
月支皇儲大婚,也有很多規矩,但是沒有大燕那般瑣碎,其中一條,新人成親前不能見面,是大可不必遵守的。
所以君雲騰趁着行大禮之前,來見了容洛書一面,彼時容洛書正因為那身鳳冠霞帔傷透了腦筋。
月支的宮人,沒有一個懂得那麽複雜的華服的穿法。
見君雲騰一身月支的喜服進來,容洛書就樂了:“看慣你穿黑色戰甲,今日穿了一身大紅色,不知道怎麽回事兒,感覺挺不對勁的。”
君雲騰将伺候的宮人揮退下去,拽了拽鑲着複雜雲紋的袖口,解釋道:“月支人大婚是穿白色的,但是因為考慮到你們大燕婚配穿紅色的傳統,就依了你們。”
容洛書笑着又補了一刀:“你穿白的也不好看,還是黑色最适合你。”
君雲騰的臉黑了黑,視線一轉,就落在那身架起來,動也沒動的鳳冠霞帔上,眉頭一跳:“不到半個時辰就要開始典禮了,你怎麽還不收拾一下?”
容洛書歪了歪頭,故意氣人似的神氣:“沒辦法,你們這兒的人不會穿這件衣服,我也不會,只好擱在這兒喽!”
她的送親隊伍裏倒是有幾個精通這種華麗至極的衣服的穿法的,可惜死在了半路上,只剩下她,奇跡一般地一個人來到這人生地不熟的月支王庭。
君雲騰沉着臉:“容洛書!你不要太過分!雖然我們的婚禮只是一場做戲,但是你也稍微走點兒心行嗎?”
容洛書挑着眉毛:“好嘛好嘛。”她半點兒也不急,拍了下手:“既然穿不了這個,不如穿你們月支的喜服吧?”
月支這邊,歷朝大婚,都是純白色的喜服,只有君雲騰這一回,因為娶的是大燕的帝姬,本來趕制好的一對純白色喜服,因為兩國外史交涉間,得知大燕的女方是自己備嫁衣的,月支這邊就另外做了一套儲君的紅色喜服。
現在容洛書不會穿那套鳳冠霞帔,只好用月支先前備下的那套白色喜服,利索地換好,一紅一白,君雲騰将就大燕的規矩,容洛書将就月支的規矩,正好扯平了。
君雲騰臉色都發青,一個勁兒地說:“成何體統!成何體統!”容洛書又開始氣他:“很成體統,很成體統!嘛,反正就是一場戲嗎,這麽認真幹嘛?”
他們二人,本來就是各取所需,才答應下這麽一場婚姻。
目标只有一個,二皇子君禦岚。這場婚姻,就是容洛書和君雲騰聯手的标志。
君雲騰不希望看到君禦岚的勢力繼續腐蝕這個國家,而容洛書擔心的是,如果君禦岚将君雲騰取而代之的話,未必就滿足于一個月支。
結合葉岚在大燕的所作所為,就能知道,這個君禦岚志不止在月支,若他上位,大燕必定永無寧日。
更何況,容洛書自那日起,就懷疑,君禦岚和葉岚,根本就是一個人!
這場婚姻,不過是來确認一下罷了。一旦确定,等走完這場形式,她依舊回她的玄武關,然後她會用特別的辦法,将葉岚的勢力剪除幹淨,來配合君雲騰在月支的行動。
而君雲騰答應,若此事可成,那麽,他掌權期間,永遠不會進犯大燕。
這就是整個和親的□□了。
但是,他們共同的獵物不按常理的行事,将整個計劃都打亂了。
☆、大婚
月支儲君大婚,最重要的一環也是禮天禮地,容洛書以為月支的婚俗跟大燕也差不多,但是君雲騰告訴她,這也是考慮到她們大燕的禮儀才把婚禮流程都改成了大燕的。
容洛書很好奇他們月支的婚俗原本是是什麽樣兒的,但是君雲騰一句話冷冷的:“月支的婚俗,豈可拿來當兒戲?”
遵照大燕婚俗,是君雲騰的要求,月支王拗不過他這個向來作風強硬的嫡子,便答應了。
君雲騰身為月支人,一想到自己的婚姻只是一場交易,就本能地不想和容洛書走他們月支公認的大婚禮儀。
他還說容洛書不走心,可這場婚禮裏面,最不走心的卻是他自己。
本來容洛書提前從玄武城出發,到達月支王庭之後,正好有時間熟悉月支的婚俗,也不算太失禮。
但是不想半路出了岔子,等她一個人歷經千辛萬苦到了這裏,早就沒有了學習月支禮儀的時間,婚期迫在眉睫,她只好趕鴨子上架。
本來兩國聯姻,算是了不得的大事兒,可這大燕月支兩國,似乎很有默契似的,都不是特別重視這件事兒,估計還是不想彼此示弱,所以月支這邊,一知半解地和大燕交涉完,人生最重要的婚事都不用白色,表面上尊重大燕,用了紅色,實際上在月支壓根就沒人把這回娶親當個事兒看。
容洛書心思缜密,她又沒有眼瞎,他們月支這邊都弄成這般不倫不類了,還不許她破罐兒破摔?
但是當她和君雲騰攜手從月支王庭的儲君宮殿裏出來,俯瞰半個深宮,到處都是忙忙碌碌的身影,羽衛林立,純白色的浩大宮殿建築群裏,宮人們一改往日素色宮裝,都換了一身大紅色,來來往往,本來是很喜慶的場面,可因為整體風格詭異,就顯出一種莫名的滑稽和浩大的悲哀來。
這就是自己的婚禮。
容洛書看着看着,突然就輕笑了一聲。
哀到無處可訴,唯剩一聲輕笑。
見儲君殿下和大燕帝姬出來,那些假裝忙碌的宮人侍衛們,都偷眼看了過來。待看清兩人的裝束時,不禁又是一愣。
那帝姬一聲素白,儲君一身豔紅,強烈的對比下,更顯得怪異無比,如同一個巨大的諷刺。
儲君殿下的臉色很不好看。
這月支王庭裏,只有容洛書一個人穿了白色喜服,仿佛和這個月支王庭,都要融為一體。
最不可否認的是,穿了白色的容洛書,在向來崇尚白色的月支人眼中,有一種讓人移不開眼,卻又逼人的風華高潔。
萬千豔紅都做了那一點白的陪襯,整個月支王庭裏的人,在容洛書面前,都成了一群畫虎不成反類犬的小醜。
君雲騰也沒有想到,被逼得無法的容洛書臨時換了衣服,竟然造成了這般震撼的效果。而她那一聲輕笑,此時在他耳中,自然成了無比刺耳的諷刺。
連容洛書那張素潔雅淨的面容,在君雲騰眼中也變得有些面目可憎起來。
他禁不住想,即使在這樣的場合裏,孤身一人的容洛書,也想着要壓他們整個月支一頭嗎?
什麽叫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君雲騰算是見識了。
但是事已至此,人已經出了宮,儀式已經開始,由不得君雲騰再折回去。
此刻,他們二人,代表的是兩國的臉面。
容洛書一開始已經壓了月支這邊一頭,若他再翻臉折回去,怕是月支僅剩的那一丁點兒臉面都要丢光了。
到時候,各國的觀禮使節會怎麽看他月支?——小肚雞腸,毫無大國風範!
所以,即使整個宮中之人都當了容洛書的陪襯,他這個月支儲君也只能無視,端起月支皇室該有的高傲,一步一步走下去。
四周肅靜,所有人的臉都繃得緊緊的。
月支這邊的人,看着容洛書和他們的儲君緩步出正門,登上長長的臺階,眼底多多少少都有厭惡和仇視。
大燕的帝姬,将月支人玩弄于股掌之間,把他們的儲君殿下,當成了什麽?
沒有比這種事情更讓他們覺得羞恥和侮辱的了。
容洛書只能對四面八方的敵視視而不見,昂首挺胸,将步伐邁得更穩健。
從頭到尾,這都是一個意外,容洛書問心無愧,只是沒想到月支人對她的誤會這麽深。
當着各國使節的面兒,不經意就打了月支的臉,這罪過,真是太大了。
估計這是月支最像送喪的一次婚禮了,沒有歡笑,沒有多餘的交談,有的,只是一張張無比肅穆的臉,漠然無聲地,目送容洛書一步一步走上月支最高的祭臺。
根本不用懷疑,其實他們更想把容洛書送進地獄。
即使這樣,容洛書還是在笑,笑得像是她真的嫁了一個世間最好的人。
手被君雲騰越捏越緊,那種真實的疼痛,讓容洛書以為,自己的手都要被捏斷了。
她忍無可忍,側頭而笑,低聲說:“你知道的,我很無辜,不是嗎?如果這種遷怒能讓儲君殿下稍微開心一點兒,那你就把我的手捏斷吧,我保證,不會疼得叫出聲,如果我皺一下眉頭,就不是大燕的帝姬。”
月支的婚服新娘是沒有蓋頭的,所以君雲騰可以直接看到容洛書那雙如火焰般明烈的眼睛。火焰的裏面,是燒盡一切的虛無空洞,沉沉讓人無法窺探。
有那麽一刻,君雲騰幾乎以為,自己會在那雙眼睛裏,化身為灰燼。
他轉過臉,留給容洛書一個棱角鋒利的俊美側面,捏着她的手慢慢松開。
沒有人比他更清楚,容洛書的那身婚服,真的只是一個意外。他明明知道的,可是仍然忍不住用最大的惡意來揣測她。
他不相信容洛書,那種不相信,由一次又一次被容洛書欺騙和戲弄而加固,直到現在如此根深蒂固。
兩個人再無話可說。
死亡一般的寂靜裏,充斥着隐隐浮動的焦躁和厭惡,焦躁的是成婚的兩個主角,厭惡的是所有被容洛書的行為觸怒的月支人。
就連站在最高的祭臺上,遠遠望見君雲騰和容洛書這邊的月支王,眉頭都忍不住惱怒地跳動了幾下。
就因為一件婚服,把整個月支都得罪了個徹底,容洛書除了苦笑,怕是再沒有第二個表情了。
她只能和君雲騰握着手,即使前面是刀山火海,地獄油鍋,也必須一步一步往上走。
這幾乎讓她有一種錯覺——是不是所有成婚的女子都會理解的,身邊這個人就是下半輩子一起攜手并肩,無論前方有什麽,都會陪着自己走下去的人?
但是容洛書又清楚地知道,現在,握着她的手的這個人,絕對不是那個能和她走下去的人。
說到底,他們有的,只是一個陰暗的交易,身後牽絆着的,絕對不是夫妻所有的同心協力的感情,而是這世上最讓人着迷的權力。
一片癡心,最終輸給江山如畫——她的母親,不就是一個活生生的例子麽?
父皇為了燕北安定而娶了她,虛情假意,最終還是因為另一個女人殺了她。
如果當初,父皇沒有那麽野心勃勃想把燕北的權力收回去,根本就不會發生這樣的悲劇。
她不是她母親那樣的女人,所以,這權力,她寧可抓在手裏,也不會叫人拿感情的名義,玩弄了去。
厚重的宮門吱吱呀呀地緩緩被推開,在這肅靜的天地間突然響起,一下就将所有人的吸引力抓了過去。
就連君雲騰和容洛書,都忍不住駐足,回頭去看。
一身銀白衣衫就那般立于宮門之外,身後一片銀甲鐵衣,獨一點紅纓,綴在一把寒光獵獵的槍尖下,像星星點點的血。
宣禮官高聲唱到:“二皇子殿下到——”
容洛書的心猛地一跳,随即就看到從那遠處的宮門開始,紅裝的宮人一個個跪下去,從遠及進,像是水波一般,一圈兒一圈兒晃開,跪倒在那身白衣腳下。
君雲騰皺着眉,視線一直随着那一身白衣,還有他身後那麽一片銀甲鐵衣的軍人們。
他早有預料,這月支怕是已經被君禦岚的勢力滲透,但是如他今日這般,直接率軍進宮,嚣張至極,倒是他萬萬沒有料到的。
容洛書的笑容,在看到來人那張矜貴清傲,俊逸無雙的面容時,盡數僵在了嘴角。
她的眼睛一瞬不瞬盯着一步一步走上來的白衣男子,可那人只是微垂着眼,走得專心致志,極度緩慢。
沿路上,盡是紅衣宮裝,拜倒一地,恍惚間,讓人有種,那個人才是這月支王庭的主宰的感覺。
那并不是錯覺。
自從君雲騰遠赴燕北之後,不到半年的時間,月支的實權,已經有大半掌握在了他這個二皇弟手中了。
月支王看似尊貴無比,其實只剩下一個虛位。月支的二皇子君禦岚,才是這個國家真正的無冕之王。
君雲騰不是沒有察覺到這些變化,所以他才背棄“不殺容洛書誓不回王庭”的誓言,千裏迢迢趕回來,并且不惜和容洛書聯手,只為重整儲君的勢力。
但是他還是低估了君禦岚。
整個月支已經掌控在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