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一回身,就能看見他那面一挂就是四年的玄色蟠龍旌旗
,人葉公子早就不在南荒了,只留下話說,等到東邊高昌王進京之時,便可出師征讨燕都。
容洛琊的腦子轉了幾轉,就了悟了——好一個葉岚!怪不得當初要和我結盟!原來高昌王是他的後手來着!
這下他美滋滋整好兵,取道湘河,準備直取燕京了,可走半道上就被不知道誰的兵給打傻了。
那是不知道哪兒冒出來的雜牌軍,三萬人之衆,在水裏和容洛琊的人毫無章法地亂打了一氣。他們那些人,哪裏是容洛琊的對手,幾乎是碾壓的,容洛琊就領着兵讓那三萬人大半做了水下亡魂。
雖然勝了,可容洛琊多疑的毛病又犯了,軍也不敢行了,貓在湘河對岸掰着指頭算高昌王進京的日子還剩下幾天。
可他等啊等啊,卻等到了西南軍覆滅的消息。
容洛琊一驚,按兵沒敢動,又等了幾天,聽說燕都裏,錦容帝姬把自己親兄弟,排行老六的容洛珲給殺了!
他那有腿疾的可憐六弟,說是因為通敵叛國,讓他的十妹,親手送上了斷頭臺!
☆、必然
在南荒傳回探子的情報之後,容洛書就有預感,大燕的江山,她守不住了。
當初她外公和她商量着,定下以沈封揚為餌,取鬼滄秘寶的計策,本來是萬無一失的。
就算後來容洛琊在南荒自立為王,并且收留了前來投奔的沈封揚,也不會對他們的計劃有絲毫影響,反而是容洛琊給自己身邊安置了一個危險因子,方便了容洛書從內部将其攻破。
如此完美的一石二鳥計劃,卻被一股藏在暗處的勢力給打亂了。
在沈封揚開啓了寶藏機關之後,桑銳一直暗中跟着的勢力正要出手搶奪,卻被另一股勢力截住。兩方厮殺的過程中,更是将沈封揚這個唯一的機關鑰匙也逼得掉進了藏寶的洞穴。
山門關閉的那一瞬間,雙方都傻眼了。眼看到手的鴨子都飛了,威北王爺怒不可遏——他等了數十年的心血,就以這麽戲劇性的方式毀于一旦,如何能不氣?
容洛書想到了更糟糕的事情。
此番這股不明不白的勢力,既然敢來明目張膽地搶奪寶藏,那必定是潛伏了多時,有備而來。
他們不屬于容洛書,自然更不可能屬于容洛琊,也不可能屬于齊安王容紀。
如果這樣說,那現在的格局裏,表面上看起來的三足鼎立,便是虛假的表象!暗地裏,怕是還有一股勢力在蠢蠢欲動!
而他們這群忙着争奪正統之位的容家兄妹們,還渾然不覺!
也不知這股勢力背後的人到底是誰,竟然打着鹬蚌相争的主意。
容洛書第一個想到的,就是做慣了漁翁的君禦岚。
這個月支的二皇子,一張假面诓騙了大燕所有人,就連她都差點被他所騙。
只是他現在,因為她那一刀,讓君雲騰控制在月支皇宮裏,想要插手大燕的事情,只怕是心有餘而力不足。
想到這裏,容洛書不禁苦笑了一下。她對得起大燕,卻對不起君禦岚。
其實,他也是有點兒喜歡自己的吧?如果不喜歡的話,又何必要來?
就讓我自作多情一下吧,反正再也見不到了。容洛書想,君禦岚在月支深宮裏,怕是要被禁足到死的命途。那般飄逸如仙的人物,折了他的翅膀,剝奪了他的自由,這樣漫長的折磨,比讓他死去還殘忍吧?
那個人已經不可能再攪進這場風雲變幻的權力中心來了——與其這樣說,倒不如說,容洛書不希望這個人攪進來。
玄武關安然如常,甚至連剛剛開通不久的玄武城和宓色城的商道也沒有任何異樣,不正說明,月支還在君雲騰的控制之中嗎?如果權力落到了君禦岚手裏,月支的鐵騎,會立刻踏破玄武關的城門吧?
也正是因為南荒的事情,給容洛書提了一個醒——高昌王李昊。
同為異姓王,高昌王李昊卻和桑銳完全不同!高昌原先也是屬于大燕的屬國,數年前,因為月支與大燕連年戰争,高昌夾在兩國之中,遲早免不了亡國的命運。
于是高昌王李昊便帶着國人,投靠了上邦之國大燕,為此,月支懷恨在心,數次舉兵入侵高昌東北,大燕作為宗主國,也多次派當時的鎮國大将軍白谵前去救援。有次白谵路遇敵襲,還是巡邊的容洛書率軍解圍,才将來犯的月支擊退,救了白谵一命的。
往事如煙,正像當初為國盡忠的白家,後來卻犯下了謀逆弑君的大罪一樣,當初對大燕救國之恩感恩戴德,年年進貢的高昌,為何不會趁着大燕內亂反咬一口?
容洛書下令徹查高昌王動向的結果還沒傳回燕都,西南那邊又出事了。
不久之前,她才将五萬玄武軍安插入西南邊境,平定了南诏之亂後,并沒有來得及調回,眼下西南齊安王作亂,正好與這五萬玄武軍祭旗。
可沒等容洛書下了軍令,這五萬玄武軍便率先行動,以頗有容洛書指揮風格的行軍手段,搶占了齊安王府的大本營。
等容洛書的軍令傳過去,便只剩下了齊安王父子的人頭和三皇子容洛玹的人頭,懸挂在王城的城樓上。
容洛書的傳令兵卻再沒有回來。
事出蹊跷,容洛書只能派了暗探去查,一查之下,大驚失色!
林覺作為這五萬玄武軍的統帥,效命于容洛書時,還頗為顧忌妻子馮黛兒與容洛書有殺父之仇。馮黛兒卻哭着對他說:“家父監守自盜,為人狹隘重利,罪有應得,妾身豈敢怪罪殿下?夫君為殿下所提攜,今日才可出人頭地。妾觀殿下也是忠義英睿之人,心念家國天下,夫君自小就有安邦定國的宏願,适逢亂世,恰是夫君建功立業的好時機。妾身怎麽能因為一己私怨,阻礙夫君的前程,怪罪深明大義的殿下?”
林覺大為感動,便帶着妻子暗中投奔了容洛書。
容紀只當林覺不會效忠于容洛書,便疏于防範,一時不察,卻讓人連老窩都給端了。
按理說,沒有容洛書的手令,玄武軍是不會輕舉妄動的,但壞就壞在玄武軍的統帥林覺接到了手令。
容洛書的手令有兩種,整個玄武軍統帥都認得,一個是她腰間的虎符,調動威北王手中的二十萬軍,便是以虎符為憑,另一個手令,确是她袖中那淬了威北王府獨有□□的袖箭,算作她的親信之物,統共也沒有幾根,更沒有多少人知道,這見血封喉的袖箭,竟然可以當作驅使千軍的手令。
林覺接到的,就是一支袖箭。精鐵鑄成的漆黑箭身,鋒銳無比,箭頭上特制的藥劑表明,那就是容洛書的東西。
如果蘇南星看到那支袖箭,一定會覺得很眼熟,幾個月前,他才将那支差點要了君禦岚命的箭□□。
一轉眼,這支箭卻化作利刃,□□了容洛書的哥哥和叔叔的胸膛。
蘇南星早就說過,得罪君禦岚那男人的,基本上沒什麽好下場,要不死了,要不然生不如死。
但是等西南的軍情查明之後,五萬玄武軍,已經被圍困在西南腹地數十天,等待救援是根本無望的。
唯一的出路,便是投降。
靖寒是在幫助君禦岚謀取了西南這四分之一天下之後,見到他這個一直隐藏在暗處的主子的。
——不,從今天開始,他們之間的關系就結束了。
他再也不會成為任何人的影子。
本來就是一場不公平的交易——他不是無憂無怖的,他也是人,是人便逃不開束縛。
君禦岚是個可怕的人,他牽着每個人的欲望,将所有人帶下地獄。
不過,從這一刻起,靖寒覺得自己解脫了。
尖銳的刀鋒劃開了自己那張和君禦岚一模一樣的臉,靖寒卻笑了,腥澀的血液流進他翹起來的嘴角。
“交易結束了,記得你的承諾,我,将再也不是你的影子。”
看着靖寒折身而去的背影,君禦岚默然片刻,應了一聲:“好。”
數年前,自己就看到了今日的結局了,不是嗎?
西南、容紀、邱維、靖寒,這是一個完整的鏈。
試問天下,算計到他這般的,能有幾人?
無數偶然的背後,藏着必然的關聯。
沈封揚掉進先人傾盡幾輩之力,建好的藏寶洞穴之後,看到了這個世界上的神跡。
最後的神跡。
他看到了每個人不可逃脫的宿命。
無數偶然的背後,藏着必然的關聯。
鬼滄的滅亡,是必然的。
☆、鸠毒
高昌王近年來與月支往來甚密,這在月支統治層,也算得上一個秘密了。這世上幾乎沒人知道,早在數年前,高昌王李昊就是月支二皇子君禦岚的人了。
容綽在位時,高昌王就對昏聩的大燕帝王大失所望,跟着逐漸走入沒落的宗主國,前途堪憂。
基于這樣的考慮,李昊選擇嘗試着和月支這個庶出皇子合作——畢竟,君禦岚能給高昌人帶來他們夢寐以求的財富。
可李昊對君禦岚這個人,到底是輕視的。一個年未及冠,乳臭未幹的黃毛小兒,更何況,還是個庶子,他有何懼?
本是想着利用這個月支小兒,達到讓高昌國富民強,讓他國再也不敢小看欺辱的目的,可是這麽多年下來,反倒是他李昊要處處受那昔日被他輕視之人掣肘!至今日,甚至他堂堂一國之主,只因為那人的一個口令,便要獻出十萬大軍,佯裝護衛天子,實則是出人意料地攻破燕都,獻給君禦岚。
但是容洛書是何人?她手下的探子又怎會是無能之人?不消幾日,就将高昌王暗地裏投靠了月支的消息傳了回來。
容洛書即刻沉了臉色,下令沿路城池不得放高昌軍隊通行。
就算這時,容洛書也沒有懷疑過君禦岚。
她不想再去想這個人。
即使山河破碎,四面楚歌如此時,她代監國政,連合眼的空隙也沒有,可一旦停下來,她就會不可抑制地想起君禦岚,想起她刺穿他身體的時候,他灰暗下去的表情。
就像她當初被外公帶出紫皇宮,以為所有人将自己都抛棄了的時候,那樣絕望的表情,是一模一樣的。
就像她真的背棄了君禦岚一樣。
可是,她為大燕,必須那麽做。
其實本來她是該把君禦岚殺掉的,他不只是敵國的皇子,更是一把火燒了無數玄武軍的幕後黑手。
他們之間隔着足夠讓容洛書殺死這個人千萬次的血海深仇。
她到底還是下不了手。
有時候,容洛書也問自己,喜歡他什麽呢?
毫無理由。而且與日俱增。
現在再問自己一次,是否願意為他而死,答案已經不一樣了。
容洛書曾經說過,她的愛,遠不夠到為他而死的地步。
現在的她,是會的。
這樣的變化讓她覺得茫然,卻又有一種隐秘的雀躍,接着變得悵然。
喜歡是一個人的事情,自己心态的變化,遠在萬裏之外的人,要如何才能察覺到?
更何況,自己不是已經下定決心,再也不見他了麽?
容洛書好不容易醞釀起一些少女情懷來,卻讓一群朝臣七嘴八舌,惶惶不可終日給消磨殆盡。原因很簡單——錦容帝姬竟然拒絕前來救援的高昌軍!
容洛書冷笑。
她相信君雲騰會信守承諾,在位期間不進犯大燕,但是高昌王畢竟是月支的人,率軍深入大燕帝都,到底是他自己的意思呢?還是月支的指使?
容洛書寧可相信前者。
高昌這幾年發展太快了,幾年前,就不将大燕放在眼裏,更是連朝貢都不來,難說他不懷二心。
之前容洛書就對高昌突然來書抱有懷疑,只是群臣堅持,容洛書為安撫衆人,只能妥協,允許高昌軍打着捍衛正統的旗子來燕都協軍平亂。
可現如今,高昌王用心險惡,他們安敢指望?
後宮之中,多少也聽聞了西北與南荒的亂事,只是知道的不如容洛書及時罷了。
容洛書坐鎮前朝,後宮安如盛世,也便值得世人一嘆帝姬的手段罷。
世亂如此,戰事紛雜,容洛書為大燕,何曾懼怕過分毫。
只是任她外面防範如何嚴密,也未能防得住內院失火,家賊出賣。
容洛琊與容洛玹便夠讓她痛心疾首的了,卻沒想到容洛珲直接與高昌王私.通信件,将容洛書的布防計劃盡數通報給了李昊!
此事是八皇子容洛璜發現的,他看到那幾封信之時,難以置信,驚懼交加:“皇兄!你是瘋了嗎?竟然通敵賣國!”
容洛珲冷笑着看着自己的弟弟:“我何曾通敵賣國!大燕的江山是我們兄弟的,哪裏應該落到一個白癡和一介女流手中,任着他們禍亂?”
容洛璜大驚失色:“原來你也想着那九五之位嗎?”
錘着那條殘腿,容洛珲道:“我們兄弟,哪個不比容洛玘那白癡強?可皇妹寧可拿着一張無效的遺诏,擁立那樣的人做皇帝,也不讓我們來插手,可見她的狼子野心!”
“皇兄!你是說皇妹其實想做皇帝嗎?”容洛璜驚駭得語無倫次,“可……可歷朝歷代,都沒有女子登臨大統的先例啊!”
“女子幹政的前車之鑒還少嗎?哪一個不是禍亂天下引火***的?只要你我能阻止皇妹繼續亂我容家的江山……”
還沒等容洛珲說完,容洛書便推門進來:“六皇兄便榮登九五,诏告天下,将我容家江山,一半拱手讓與高昌王麽?”
容洛珲驚駭地向後退了一步,不知容洛書是如何知道他與高昌王的密信內容的。
他确實是答應了李昊,若此番高昌軍能打入燕都,助他奪得皇位,便将大燕一半的江山劃給高昌。
容洛書從身後接過千辛萬苦從高昌王那裏偷出來的信件,直接甩在了容洛珲的臉上,氣極而笑:“六皇兄自己想做皇帝,又何必污蔑皇妹?我錦容上無愧于天,下無愧于地,更無愧于大燕分毫,怎敢有半點私心,做謀朝篡位的事!”
被容洛書戳破心事,容洛珲也不再遮掩:“天子之位,有德者居之,容洛玘無德無智,安能服衆?何不讓賢與我!”
容洛書悲怆地笑了一聲:“呵!我昔日的苦心,竟是白費了!”她到底還是低估了局勢,以為立了一個容洛玘,能息事寧人,可竟然不知道,她的這些個哥哥們,沒有一個省油的燈!
二哥三哥,直接起兵叛變,身邊的六哥,更是将自己出賣!
他父皇可真是養了一群好兒子啊!
揮了揮手,身後的士兵湧上,将容洛珲綁了,容洛書冷冷的聲音傳來:“通敵賣國,斬!”
容洛璜站在一旁,聽聞令下,噗通一下跪倒:“皇妹!你且饒了六哥這一回吧!他是我們的親哥哥啊!”
容洛書笑得慘然:“我饒了他?誰饒我這三萬将士?誰饒我這數萬大燕子民?八皇兄,你可知道,就因為他将我的行軍計劃告訴了李昊,高昌軍才在我玄武軍的阻遏之下,突出重圍,已經兵臨城下,将京郊村落盡數屠戮了!”
容洛璜驚得站都站不穩了:“這……這……這……”
豈不是說,燕都已經孤立無援了?
宮外隐隐有喊殺聲傳來,容洛璜的腿又一軟,擡頭卻見容洛書眼神堅定,不由萌生出一絲希望:“現在我們怎麽辦?”
容洛書冷冰冰吐出一句話來:“你們逃吧,越遠越好。以後,再也不會有容燕皇室了。”
她查明高昌王之後,只能派出本就不算多的玄武精銳前去抵禦——那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燕北玄武軍,是遠水解不了近渴,跟何況,以不到兩萬人,對抗高昌十萬之衆,若是別人,哪有贏的希望?就算這樣,容洛書也是硬撐了半月,等來了從燕北前來救援的桑颉。
可桑颉還帶來一個驚天霹靂——燕北的主力,被突襲的月支軍牽住了!他此番帶來的人,只夠領着被困在燕都的玄武軍突圍的。
當他告訴容洛書,大隊突襲的月支軍是從玄武城和宓色城的商道上直接取道,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襲擊過來的時候,容洛書簡直完全愣住了。
她花了很久,才消化了這個消息。
月支用她建起來的商道,把她的燕北襲擊了。
桑颉說,領軍的不是君雲騰。
那一刻,容洛書徹底明白了。
她一次一次飲鸩止渴,與君禦岚交換的□□,終于發揮了功效,把她的後路和前程,一并毒死了。
☆、激怒
很早之前,容洛書就意識到,君禦岚——那時候他還是葉岚,這個人,想要徹底弄死一個人的話,對方察覺的時候,也是氣數将盡的時候。
西南失控,燕北被牽制,東邊的高昌完全是君禦岚的人,更不用說南荒和中央的燕都之間的戰争一觸即發。
四面圍困,燕都早就變成了一座孤城。
這場戰争,從一開始,便在君禦岚的算計之內,除非神跡,不能翻盤。
容洛書安排了西南的五萬玄武軍,投降了。容洛書想利用沿南海尋仙山的三萬中央軍去牽制南荒,被打散了。最為堅實的後盾——燕北軍,被月支牽制了。東邊逼過來的高昌軍虎視眈眈,已經兵臨城下。
誰能告訴容洛書,這仗該怎麽打?
形勢逆轉如此之快,君禦岚已經把容洛書的退路完全封死了。
空氣裏彌漫的硝煙味和血腥氣刺激着,君禦岚只覺得有一絲難以抑制的興奮。他不是一個嗜殺的人,只是很久沒有波動的心緒又開始不安分地浮動起來。
這很不正常。
在今天之前,他想過很多種徹底毀掉容洛書的方法,但是,無論哪種自己都覺得不滿意。
死麽?太容易了些。
他潛意識裏想讓容洛書活着,但是他永遠不會承認的。即使被容洛書背叛過,他依然對她存了一絲連自己都沒有意識到的希望。
連夜的鏖戰,終以右相崔西樊大開城門,率領百官投誠而告終。
他崔西樊,效忠大燕也好,別國也罷,效忠誰,不是效忠呢?
聽着半城烽火厮殺,容洛書跪在昭元殿,親手将容洛玘頭上的冕冠摘了下來。
容洛玘一如既往那般天真懵懂的表情,聽到他這個年僅十六的皇妹對他說:“跟着老大他們,從暗道出去,他們會安頓好一切。”
容洛玘不過是一個無辜的人,所有的過錯,理應由她一力承當的。是她動了私心,沒有判斷清楚形勢,将這個國家葬送了。
老大和其他三十五個人就跪在她身後:“少主,您呢?”
容洛書的眉目松動了些,勉強笑了笑:“你們先走,安頓好最後的事情,我就來。桑颉将軍會在城北淩雲寺外接應你們,你們不要辜負我的囑托,将燕北的将士們都帶回去的重任,就交給你們了。”
就算下一刻,外面的叛軍就會沖進來,容洛書的聲音,依舊是鎮靜而沉着的。
任誰都看不出來,這是一個走到窮途末路的人。
送走了這些人,一個大燕皇宮,就剩下了老弱病殘,而這些人,在容洛書的命令下,已經放棄了抵抗,任由已經占領了燕都的叛軍打開了皇宮的大門。
容洛書着一身白衣,站在城樓上,可以看到不遠處進來的軍隊。
初升的紅日将一切陰霾驅散,一如既往地照耀着已經改朝換代的世界。
“來人可是高昌王帳下的将軍?”容洛書朝那個領頭進來的将軍喊話。
“帝姬殿下,我乃月支将軍,王上有令,不得傷殿下分毫,殿下還是快快下來受降吧!”
容洛書突兀地笑了一聲:“王上?可是君禦岚?”
那将軍微怒:“亡國帝姬,安敢直呼王上名諱?”
他這一句,越發惹得容洛書不可抑止地大笑:“你且帶話給你們王上,就說我大燕帝姬容洛書,可以死,卻不會投降!”
說完這一句,容洛書便在四方驚愣的目光裏,翻身從高高的城樓上跳下來!
嗒嗒的馬蹄聲急促狂奔而來,一襲月白衣衫翩然若飛。君禦岚的聲音,滿滿都是怒意:“容洛書,你若敢死,我便讓全城的人陪葬!”
容洛書甚至看到君禦岚的面容在自己的眼前一晃而過,她甚至還笑了一下。
然後。
容洛書挂在了城牆下面,笑得簡直就像要死過去一樣。
“你連死都不讓我安生。”容洛書一只胳膊,都要硬生生被彈射去的繩索拽斷。
君禦岚手中的繩索一收,容洛書就像一只破口袋似的被扯了下來。
她似乎聽到了自己的骨頭被君禦岚捏斷的聲音。他就湊在自己耳側,緩慢而清晰地說:“不要以為,你能一死了之。”
疼痛讓容洛書眩暈,可君禦岚的話就像魔咒一樣刻進她的腦海裏:“如果你死,燕都所有的人,都得去陪他們的帝姬,我不是說說而已。”
“你真狠。”說完她便一側頭,惡狠狠地咬住了君禦岚的脖子,淺淡的血腥味還沒散開,容洛書的後頸便猝然遭襲,兩眼一黑,昏了過去。
莫雲在主子冰冷的目光下讪讪地收回了手,他沒有錯!如果他不把這個發瘋咬人的女子打暈,主子怕真的會被她咬死!
君禦岚垂下眼,看着昏在他懷裏的容洛書,心情複雜。
脖子上的牙印很小的一片,容洛書一開始是下了重口,可在咬下去的時候,卻沒有用多大的力氣——她猶豫了。
三軍将士,就這麽看着他們的王上将敵國的帝姬抱在懷裏,一步一步踏進大燕的紫皇宮——從此,天下再沒有大燕。
容洛書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被像狗一樣拴了起來。
純金打造的鏈子堅固無比,将她的四肢鎖了起來,跳躍的燭火下,甚至還能看到上面華美的花紋。
環視四周,容洛書發現,困住自己的地方,竟然是淑雅殿。
容洛書動了動,牽動脖子上的鎖鏈嘩啦啦地響起來。不止四肢被鎖住,她的脖子上居然還被套了一個鎖環!
原來身上那件如喪服一樣的純白宮裝也被換成了柔軟寬松的月白色長裙,暗銀色的紋路精致漂亮,給人的感覺,也如同君禦岚的人一樣清雅矜貴。
容洛書扯着唇角,露出一個諷刺的笑容,用力拽了拽系在自己脖子上的金鏈子。
她該感嘆嗎?這下連掐死自己都做不到了。
宮人們都是容洛書不熟悉的面孔,他們就站在殿外,一句話都不說,像是會動的死屍。
見她醒了,他們也只是默默地将飯菜端上來,然後便悄無聲息地退出去,就連頭都不敢擡起來。
君禦岚很懂怎麽能把容洛書憋瘋,就像容洛書小時候養過一只鷹,如果想讓天空之王臣服,便要熬鷹,消磨它的意志和對飛翔的渴望,才能讓它臣服在饑.渴下。
可惜容洛書不是一只鷹。
她目測了一下,鎖住她的鏈子只給了她一點兒活動空間,不足十步,而她到飯桌的距離,有十步以上。
當君禦岚進來的時候,看到的就是容洛書在以一種詭異的姿勢向飯桌靠近,地上有被扣翻的盤子。
他默默地看了一會兒,心情突然變得相當好,尤其是看到容洛書怎麽也夠不着桌子上的飯菜的時候。
他壓根就沒準備餓容洛書,是宮人不清楚鏈子的長度,把飯桌放遠了,并不是他要成心欺負容洛書。
在國破家亡而且跳樓還沒死成之後,容洛書覺得她應該看開點兒。也許常年領兵,見慣了生死的她,較普通人對生死看得更淡了,眨眼間血流成河的場面,見得多了,便也麻木了。
兵者之道,本就是強者為尊的,這是萬物的定律,她拗不過,便随遇而安,既然不能死,就活着罷了。
天下大勢,她已經無力挽回,再想着,也沒有任何用處,她自身都難保,還能救得了誰?
“呵。”
聽得熟悉的輕笑聲,容洛書轉過頭來,就看到君禦岚走過來,端起她一直夠不到的那碗銀耳玉米粥過來,扯她脖子上的那根鏈子。
“既然你那麽喜歡咬人,那就把你像狗一樣拴起來,你覺得呢?”君禦岚的聲音沒有溫度,削薄漂亮的唇瓣裏吐出字字誅心的惡毒話語之後,卻沒有預想中的解氣,反而有些難受。
他看到容洛書那雙明烈如焰火的眼睛閃了閃,像火焰熄滅一樣,暗淡下去。
容洛書的反應像是在他心口插了一把刀,比那時候容洛書從背後刺穿他的身體,還要疼。
君禦岚突然有點後悔說了那句話。
但是,接下來,容洛書的行為,絕對是把他的怒氣值都給引爆了——她居然很配合地“汪”了一聲!
☆、刺心
君禦岚的臉色立刻沉了下來。
容洛書甚至能從他那雙漆黑的眼睛裏,看到一種名為失望和痛心的情緒。
“容洛書,你還有身為皇族的傲骨和尊嚴麽?”片刻,君禦岚才意識到自己的氣生得毫無理由。
碾碎她的榮耀與尊嚴,看她卑微地臣服的,難道不是自己嗎?
容洛書笑嘻嘻地将被鎖鏈束縛的雙手伸到他面前:“喏,你見過像狗一樣被鎖起來的皇族麽?更何況,我一個國破家亡的人,算個什麽皇族!”
她逼視着君禦岚,唇邊諷刺的笑意更深。
這樣不痛不癢的嘲諷語氣,讓君禦岚更加不悅。那雙清冷的鳳眼微微眯起,更是寒意滲人:“你究竟,有沒有心?”
容洛書咧開一個削薄的笑容:“它還跳着呢,要不要我挖出來送給你?”
這樣前言不搭後語,牛頭不對馬嘴的交流讓君禦岚憤怒:“那天,在雨中,你說喜歡我,到底是不是真的。”
容洛書的瞳孔猛地一縮,下意識就立刻反駁道:“不是!”她急切地否認之後,不自在地把頭撇向一邊。
她沒有想到,君禦岚居然會在這時候提起那件事來。那時候,他還是一個富可敵國精明睿智的商人,而不是一個苦心孤詣謀劃天下的敵國皇子。
如果容洛書早知道他的身份,她一定不會再對他有不該有的心思,甚至會對他斬草除根,不留後患。
猝不及防的,君禦岚捏住了容洛書的下巴,将她的臉轉了過來,眉目沉沉盡是怒意風暴:“為什麽騙我?”
雙手被君禦岚拽着鏈子反剪在身後,沒有絲毫反抗之力的容洛書還在試圖挑釁眼前的男子:“你以為我會喜歡讓我國破家亡的你麽……”
唇突然被封住,君禦岚的唇瓣帶着微涼的溫度狠狠地碾壓過容洛書的柔軟,帶着要将容洛書拆吃入腹的怒意,掠奪走她全部的呼吸。
容洛書一驚,便向後躲閃着,直到身後緊貼上堅硬的牆壁,再也避無可避。
君禦岚精致俊美如仙人的面容占據了她全部的瞳孔。
那是一個霸道到讓人沉淪的吻。
眼前的人,幾乎都不像那個眼神清冷姿态矜貴的公子——還是說,這樣的他,才是真正的他?
終于,君禦岚結束了這個漫長而暴烈的吻。一雙黑漆漆的眸子盯住容洛書的眼睛,像會把她吸進去一樣,低沉而緩慢地說出一個事實:“你剛剛在撒謊。”
那樣的目光,讓容洛書有種被看穿了一切,無處可逃的困頓感,她只能閉上眼睛,再不出聲。
君禦岚的指腹沾着微涼的溫度,慢慢地在容洛書的唇瓣上摩挲着:“看着我,說你愛我。”
容洛書就像聾了一樣,不為所動。
一顆心砰砰跳着,像是要從胸腔裏蹦出來。
君禦岚放開牽制住容洛書雙手的鏈子,指尖壓在她的心口,下面就是容洛書跳動的心髒:“把它挖出來,送給我吧。”
他把容洛書壓在牆上,懷中的人讓他安心——這一刻,他才知道,他只想身邊有這個人,在觸手可及的地方,就夠了。
君禦岚想,他一定是着了魔,才會說出這樣的話來。
他惴惴不安,才發現,自己又一次将心捧在了容洛書面前,迫不及待,而且心甘情願。
這樣的發現又讓他暗惱無比——上次自己眼巴巴地追到她的婚禮上,讓她親手把一顆真心跌得粉碎,那這一次呢?
那時候,明明是發過誓的——不會有再一次了。
“容洛書,你必須愛我,別無選擇。”君禦岚發狠地一咬容洛書的嘴角,滿意地看到容洛書因為疼痛而皺了皺眉。
他的指尖滑動,挑開了容洛書的衣帶。
感覺到異樣的容洛書終于掙開了眼睛,如斯明亮,宛然如火。
她甚至還笑了笑。
腕上的金鏈跟着容洛書的手,一起攀住了君禦岚的後背,倏爾一轉,趁着君禦岚片刻的失神,雙鏈交纏,一下子就縛住了他。
猛地一推,容洛書就壓着君禦岚倒在地上,兩條鏈子從君禦岚的背下伸出來,正好利用二人的重量将君禦岚束縛得更緊。
雙手撐在君禦岚身體兩側,容洛書氣息不穩地笑了笑,有些得意,也有些壞:“別無選擇麽?既然你這麽迫不及待,那我就好好愛你一次,伺候過我的那些公子們,可沒有像你怎麽心急的。”
她故意把話說得挑.逗,聽起來,像是她和無數男子都有過魚水之歡似的。
果然,這番話說完,如願讓君禦岚氣白了臉色,開始掙紮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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