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一回身,就能看見他那面一挂就是四年的玄色蟠龍旌旗
純金镯環連接着的鏈子,若是那麽容易被扯開,也不會用來鎖容洛書了,話說回來,這副純金的鎖鏈,還是君禦岚讓人特意打造的呢。
在君禦岚的掙紮下,容洛書的手腕上很快就出現了兩道紅痕:“嘶——”疼痛讓她倒吸了一口氣,“美人兒,拽斷了我的手,可就伺候不好你了。”
而君禦岚也看到,繃緊的鏈端扯動镯環,将容洛書的手腕勒出了血痕。
他停了掙動,眸色微寒:“放開。”
容洛書眯起眼睛,一字一頓地笑:“不可能。”
微側了頭,容洛書親吻君禦岚的耳朵,一邊舔.弄他的耳垂,一邊在他耳邊低聲調笑:“忘川最喜歡我玩他的耳朵,很敏感呢……”
其實她哪裏和別的男子有過這般親密的接觸,只是軍營裏的日子過久了,天天和一群粗野的燕北漢子們混在一起,葷段子聽多了,床第之事怎麽會不曉得?
君禦岚的雙手僵直成拳,緊貼在身側。他要極力克制,才能按捺住自己掙開的沖動——他不想傷了容洛書,即使他現在很想殺人,也不想傷了她。
容洛書的嘴唇向下,親吻啃咬君禦岚的脖子:“紫鳶呢,喜歡我親吻這裏,你呢?”
她用牙齒解開君禦岚的衣帶,露出他精致漂亮的身體,幾乎想要膜拜。
沈封揚的身體,她也是見過的,甚至比君禦岚的更纖細美麗,但是,她不會對那具身體産生任何旖旎的幻想。
男女之事上,并非只有男人對異性的身體産生沖動,女人也會。
容洛書本來是存了逗君禦岚的心思的,可此時此刻,看着君禦岚橫陳在自己眼前的身體,她突然覺得口幹舌燥了起來。
容洛書停下動作,撐起身子,垂眼看着身下衣衫散亂,氣得發抖的君禦岚,竟然覺得這樣的他頗有風情。
再逗下去,只怕燒的不是君禦岚,而是自己吧?
容洛書就僵在那裏,進不得,退不得。
她聽到君禦岚說:“我對你,果然還是太仁慈了。”
仁慈?容洛書勾起的唇無比諷刺:“是啊,仁慈地覆滅了我的國家,仁慈地把我像狗一樣鎖起來,而且還仁慈地來撫慰我?嗯?這就是你的仁慈?”
遭到禁锢和羞辱,盡管容洛書用嬉皮笑臉和漫不經心來粉飾太平,但是內心深處,她做不到那麽滿不在乎。
隐壓的怒火被猝然點着,燒得容洛書的眼有些紅。
她以為自己下一刻,也許就會在這個人面前,掉下眼淚來,但是沒有。
從她父皇死的那一天起,她千裏奔喪,一人将一個破敗的大燕抗在稚弱的肩上——她才十六啊,天大的委屈,也抵不過眼前人步步緊逼,眨眼就将她所有的努力化作了一場毫無意義的笑話。
她又如何會不氣?
遇上君禦岚,就是她容洛書最大的劫數。
“你以為,我還會愛你麽?”容洛書低下頭,盯着君禦岚的眼睛,“就連碰觸你,都讓我覺得難受。”
看着君禦岚一下碎裂的表情,有一種報複的快意從容洛書的心底升了起來。
容洛書終于松了手,放開身下的束縛:“連挑.逗你,我都沒有興趣了。”
☆、仁慈
歷史上,亡國之君都會有什麽下場呢?輕則監禁,重則鸠毒——也有下場好的,被新帝冊封一個無足輕重的王侯之位,只要庸庸碌碌安安分分,便可平安過完下半輩子,甚至還可混個壽終正寝的好結局。
這樣的人,細數之下,也只有千古爛泥扶不上牆的阿鬥之輩,就連後主只是作了幾首傷嘆故國的詩詞,不也是被立刻鸠殺了麽?
可是容洛書不是阿鬥,更不是李後主。
她提槍上馬,可和月支戰神厮殺一個不相上下,她卸甲入朝,可安撫混戰八方如盛世。
若不是暗中數十年的謀劃,将大燕的商道全部掌握,再慢慢将埋下數年的陷阱收網,正面和容洛書碰上,君禦岚也沒有把握能将她贏得如此徹底。
像容洛書這樣的人,如果不能馴服,留下遲早會釀成大禍。
那雙明烈如火的眼睛下,藏在一顆桀骜得無法安分的靈魂,這樣的人,即使你将她的肢體鎖住,只要不死,她遲早會掙脫的。
月支的統治者們,比誰都清楚,和他們交戰了那麽多次的敵國帝姬錦容,是根本不會被馴化的。
她應該在城破的第一刻,便被送上斷頭臺,變成一堆再也無法複燃的死灰,以絕後患。
他們不明白,為什麽君禦岚在看到那個帝姬一躍而下的時候,出手阻止。
莫雲那時候跟在他主子身後,隐約可以窺見主子看到那個一身白衣的帝姬從樓上墜下時,蒼白驚懼的表情——只怕他自己都沒有意識到吧?
那一手千絲激射,萬幸将那個帝姬卷了回來,要不然,莫雲也不清楚,他家的主子,會幹出什麽瘋狂的事情來。
畢竟,數月前,主子聽到那個帝姬騎馬墜落崖底時,差點把方圓十裏翻了個底朝天。
主子應該是,很喜歡很喜歡那個帝姬吧?莫雲能待在君禦岚身邊,很大原因就是他最安分守己,知道什麽該說,什麽連想也不能想,可也忍不住猜測起來。
只可惜,那個被主子心心念念的帝姬,應該是不喜歡主子的。就連主子那麽傲氣的人,甚至追到了人家的大婚上,那人卻早就預備好了一場陰謀,和大皇子聯手,将主子刺傷了。
莫雲也從來沒見過那麽狠心的女子——主子幾乎被她殺死了!整個腹部都被刺穿!禦醫說,萬幸刀尖險險擦過重要的部位,要不然,主子當場就斃命了。
上次的傷還沒好利索,主子就開始四處奔波,傷口裂開好幾次,還發了幾次燒,差點死掉。
為救那個縱身跳下的帝姬,剛好的傷口又裂開,流了好多血,就連莫雲這種刀尖上舔血,見慣了生死的人,也開始擔心,他們的主子,會不會被那個帝姬給害死。
他不像月支那些貴族們,衆口一詞想讓主子立刻把那個女子處決掉。相反的,莫雲希望主子能有人陪着,就算不喜歡主子也好,只要主子高興就好了。
主子這麽多年都是一個人,從來不見他對哪家的小姐上心過,倒是身邊總是被各色的老爺大人們送來絕色女子讨好——那些女子嬌軟體柔,都是撒嬌賣俏的好手,可姿态做作,喜歡的不止是主子賞賜給她們的金玉,還有主子的俊美樣貌罷了。
有大膽的,甚至用一些下作的手段,勾.引過君禦岚,但是這些女子的下場,通常都很讓人心有戚戚焉。
後來,那些前來巴結的大人物,看到沒哪個女人能拴住君禦岚的心,都覺得君禦岚這個人不好美色,便沒有再送女子給他。
可是自從主子遇到容洛書,莫雲才恍然,這世上有一種人,弱水三千,獨愛只屬于自己的那一瓢。沒遇上自己心慕的那人之前,別人誰也取代不了。
雖然平日裏,主子都是冷冷淡淡的,但是每次那個帝姬來找他——或者有求于他的時候,主子都會有些不一樣。
他會花很長時間等她來——那是他們第一次正式見面,帝姬遲到了很久。在此之前,主子從來都沒有等過誰,向來是別人要等着他的,帝王将相也不例外,卻唯獨這麽一個帝姬。
兩人交談的時候,主子有時候會露出讓人難以察覺的淡笑——他一向冷淡,這樣微小的細節,自己也意識不到,卻沒有逃過一直跟着他随侍的莫雲。
其實在很多年以前,莫雲就從君禦岚得到的情報裏,看到過很多次容洛書的名字——那是大皇子第一次吃了慘烈的敗仗,敵方統帥是個十二歲的小女孩兒。
君禦岚得到這個消息,要比王庭接到戰報的時候,還要早很多。那時候,他還在大燕皇都,暗中籌劃着一切。
後來更多的情報湧進他的書房,都是關于一個叫容洛書的小女孩的——他當時,也不過是個沒有加冠的少年而已。
全月支,都對這個由小姑娘長成能獨擋月支的玄武統帥深惡痛絕,可是主子卻對這個人,頗感興趣。因為君禦岚知道,能讓君雲騰那樣的人,數次栽到自己手中,容洛書此人,又豈可等閑視之?
他将兩人每一次的行軍布局都仔細地看過,對一個素未謀面的人,愈加好奇。
日後,對容洛書的消息,便格外留意起來,直到那日,他站在清蓮茶館的樓上,遠遠地望見,一人打馬閑過,青衣烏發的女子。
回想起來,那時情愫,确實應該叫做一見鐘情的。
月支攻破大燕皇城,,外患未除,內憂又起。月支姬氏哪裏真的甘心一個庶子當了天下至尊?不過只是想利用君禦岚攻打大燕罷了,現在目的已經達到,他們中意的,自然還是親外甥君雲騰,暗中躁動,想要再把權力從君禦岚手裏收回來。
就在這樣的滿朝暗湧中,莫雲等回了從淑雅殿回來的君禦岚。
他蒼白着臉,把莫雲吓了一跳。
“主……主子!”君禦岚踉跄了一步,差點摔倒,莫雲連忙伸手去将他扶住。
“噗!”大片的猩紅濺在君禦岚月白色的衣角上,莫雲驚呼:“來人!快傳禦醫來!”
昏厥之前,君禦岚的指骨都泛白的手中,還緊緊地捏着一柄銀釵。
不久之前,他差點兒就把它刺進容洛書纖細的脖子裏。
如果他下得了手,倒也不用再受折磨了。
腹部的傷口又裂開,可是身體的疼痛,遠沒有心髒處傳來的疼痛那樣劇烈。
君禦岚很久都沒有再來看過容洛書。
自從上次氣走他之後,不久,容洛書便被帶到了其他的地方。那時候,宮人們有些慌亂地提起,姬家似乎要支持大皇子奪取皇位,怕剛剛經受戰火的紫皇宮,又要迎來一場毀滅性的災難了。
容洛書一路都被蒙着眼睛,後來,就算眼罩被拿下來,她也什麽都看不到了,那裏沒有光,沒有任何東西。
除了身上鎖鏈的響動,容洛書再也聽不到任何聲音。
她的活動範圍,也大大縮小,以前差不多能走十步,現在不到三步了。
隐隐能猜出,自己所處的地方,應該是皇宮的地下密室。
什麽都沒有,誰也不會來。
第三天,容洛書無聊的把身上的鏈子抖了一整天,只為聽那些嘩啦啦的聲音,讓自己能感受到自己還活着而已。
一片死寂。
容洛書已經不再想着,這是第幾天了,沒有陽光,沒有晝夜,甚至感覺不到時光的流逝。
到了時候會有水和食物,還有一切能讓她活下去的東西,但是沒有一件有活氣的。
比起這樣的待遇,之前被鎖在淑雅殿,确實可以說得上是仁慈了。
食物和水中有讓人嗜睡的藥,或許還加了其他東西,很快,容洛書就意識到,自己昏睡的時間似乎太長了點兒。
沒有時間,她不知道自己究竟是睡了一夜,還是睡了好幾夜才醒來,身上的力氣在慢慢地消失。
每天都會有人把容洛書這裏的情況報告給君禦岚。
姬家的計劃,最終沒有得逞。雙方最後都做出了妥協,君雲騰再次被姬氏母族拉出來,成為制衡君禦岚的工具。
姬氏的家主跳着腳,暴怒不已:“我若早知那庶子是這般不好控制的,何至于當初與虎謀皮!”
南荒之亂,在月支攻破燕都後沒過多久,便被平息。容洛琊失去了沈封揚的支持,根本沒有足夠的錢糧與已經拿下一半大燕天下的君禦岚抗衡。
在桑颉将容洛書托付給他的軍隊帶回燕北之後,就傳來了錦容帝姬被月支軍擒獲的消息。
八百裏加急的信件從平陵威北王府傳到君禦岚手裏,言辭剛柔并濟,直說若能放回帝姬,燕北願意投效月支,如若不然,四十萬燕北軍便不惜血流成河,也不會讓月支坐穩江山!
君禦岚面無表情地将那封信撕了。
昭元殿後,皇帝的寝宮裏,漆黑的通道一直延伸向下,直到阻隔了一切光線與聲音。
隋珠的柔和光芒下,君禦岚看到容洛書蜷縮在角落裏,安然昏睡着。
☆、抹殺
桑銳看完君禦岚的回書之後,頓時覺得兩眼發黑。
君禦岚說,他的外孫女容洛書,已經在城破之後,處決了。
繼喪女之後,老威北王唯一的親人,也離她而去。一夜間,這個雄震燕北的王爺就病倒了。
可即使這樣,他還拖着病重衰老的身體,親自領兵,殺向了燕都的方向。
燕北玄武軍的勇武,雖能震懾天下,可是在前後夾擊下,也是舉步維艱。
源源不斷的糧草通過遍布大燕與月支的商道運送到月支和大燕敵軍的後方,燕北玄武軍很快就發現,敵人似乎永遠也殺不盡一樣。
與之相較的,是讓他們更加絕望的現實——他們的糧食被慢慢耗盡,将士們傷亡慘重。
這是一場必然敗亡的戰争。
但是卻沒有一個人退卻。
三軍戴孝,只為一人。
現在,這個人,就在自己掌心裏。
只消他一句話,就能決定她的生死。
明明已經完全掌控在了自己手中,可是,依然不滿足。
君禦岚半跪在容洛書身邊,輕輕擡起她的臉。
隋珠柔和明亮的光芒下,那張臉已經不是他所熟悉的容洛書的樣子了。
原先看着有些倔強鋒銳的眉目已經變得柔和乖順——容洛書,不,世上已經再也沒有一個叫容洛書的女子了。
君禦岚看了那張臉很久,卻再也沒有找到一絲容洛書原先模樣的痕跡。只怕這世上,除了自己,再也不會有人能認出來,這便是大燕的亡國帝姬。
就算是用鎖鏈把這個人鎖起來,依舊有一種這個人根本不屬于自己的不安全感,她好像随時都會消失掉——只要她想離開,就再也不會回來了。
所以他要把所有阻礙——包括燕北她的外公,她的數萬玄武軍,她的玄武城……她的一切依仗,全部毀掉!
天下之大,君禦岚要讓容洛書知道,只有他的身邊,才是她的容身之所。
她只能是他一輩子的囚徒。
在她的食物裏放進能讓人改變容貌的藥,并且讓她忘記過去,專屬于他一個人,這樣,不是很好嗎?
想到這裏,君禦岚突然有些病态地笑了笑。他把額頭抵在容洛書的發頂:“我是瘋了啊,容洛書,到底我們,誰才是誰的囚徒呢?”
身下的人動了動。
“靖寒……”君禦岚聽到容洛書低聲呢喃着一個名字。
指尖瞬間收緊,君禦岚發白的指骨下,容洛書的皮膚上出現了一片紅色印記。
君禦岚發狠般堵住容洛書的唇瓣——明明是我啊,為什麽,還會想着另一個人呢?明明和你在一起的,一直是我啊!
容洛書的抵抗很無力,因為長時間被下藥,她全身都使不上力氣。
壓着她的這個男人,可能已經瘋了。
她也沒想到,只是一個名字,就會讓君禦岚反應這麽大。
從他一進來,她就感覺到了。自從一次昏迷醒來,發現自己的容貌改變之後,容洛書就知道,君禦岚想幹什麽了。
他要抹掉自己存在過的痕跡——這個世界上,再也沒有人能證明,容洛書還活着。
她的記性變得越來越差,她會忘記一切,直到她連自己都忘記的那一天。然後,徹底變成另一個人,沒有思想,像一具行屍走肉一樣依附于他。
曾經的驕傲和榮光,會被君禦岚踐踏得一絲不剩。
她故意說了靖寒的名字,作為反擊,想要刺激君禦岚——如果容洛書還看不出君禦岚種種反常行為的背後,所代表的意義的話,那她也枉為世上人了。
如果,早一點兒知道……可是現在,說什麽也晚了。
國恨家仇,她沒那麽容易放下。
身體被君禦岚禁锢在懷中,幾乎要被他捏碎。隋珠狠狠摔在地上,破碎成四濺的熒光,片刻之後,就被黑暗完全吞沒。
衣衫撕裂的聲音,讓容洛書的腦子幾乎都變成空白的,她只能沒有意識地說着靖寒的名字,報複似的,一遍又一遍。
冰涼的液體濺落在容洛書的鎖骨上,一滴又一滴,容洛書卻像是被燙傷一樣,再也喊不出另一個人的名字。
她能感受到,那是君禦岚的眼淚,帶着鹹澀的氣味,侵蝕入她的骨髓。
“你喜歡的人,我都要殺掉……”君禦岚伏在容洛書耳邊,聲音溫和,語調卻冷漠。
容洛書的手心貼着他顫抖的身體,可是因為鎖鏈,卻連一個安撫的擁抱都無法給他。
君禦岚的唇舌在她的肌膚上流連啃噬,帶着涼意的身體緊貼着她滾燙的皮膚,指尖挑.逗出容洛書每一個細微而歡愉的反應。
容洛書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在這樣的場合說這樣的一句話——她還想挽回什麽?還是在害怕什麽?她也不知道,但是她确實說了。
“靖寒,跟我回燕北吧,好不好?”
回應她的,是君禦岚發了狠的刺入,疼痛簡直讓容洛書喘不過氣來。可是君禦岚好像還覺得不夠,又用力咬上她的肩膀,直到暗紅色的血跡順着他的唇角流出來。
他像一頭困頓的兇獸,在容洛書的體內橫沖直撞,毫無理智和冷靜可言。
“容洛書,你知道嗎,我恨不得讓你從生到死,都只記得我一個人。”
最動情的時候,君禦岚在容洛書耳邊種下詛咒一般的話語。
容洛書在他懷裏,虛弱得像會立刻死掉一樣,唯獨那雙眼睛,在黑暗裏,卻更像兩簇火焰。
她急促地笑了一聲,嗓音還帶着歡愉過後的喑啞:“給我吃下醉生夢死,你怎麽還能指望我再記住你?”
君禦岚沒說話,只是把她抱得更緊了些。
“把我變成一個沒有記憶的人之後,那個人早就不是我了。”所以,君禦岚,你喜歡的,到底是一個容洛書,還是一個只是有着容洛書身體,完全依附于你的人呢?
“就算忘了所有,你還是容洛書,逃不掉的。”
“是嗎?”容洛書又笑了一聲,充滿諷刺的味道:“那我會完完全全忘了你,一絲痕跡也不會留下。”
“重新開始,也好。”
忘了一切也沒有關系,從此之後,記憶裏只要有我一個人就夠了。
已經沒有人回應了。
容洛書昏迷在君禦岚懷裏,很長時間都沒有醒來過。
……
後來,漫長的冬天過去,一場大雪将容洛書的記憶全部埋葬在昭元殿下的地宮裏。
梨花盛開滿整個紫皇宮的時候,燕北平陵城破,叱咤半生的前朝威北王被俘,将軍桑颉為保威北王性命,率四十萬燕北軍投降。
也是那個時候,登基不久的新帝身邊,出現了一個叫阿洛的女子。
阿洛很怕生,沒人聽到過她說話,也沒人見過她笑,誰都不知道她從哪裏來,但是陛下很寵她。
寵到什麽地步呢?阿洛的起居,別人不能經手,都是陛下親自來的。甚至如果陛下的視線裏看不到阿洛,就會陰沉下一張臉。
陛下喊“阿洛”這個名字的時候,總是很溫柔,但是喊過好幾遍之後,那個叫阿洛的女子都很木然,沒有什麽反應的,好像叫的不是她一樣。
也從來沒見過阿洛親近誰,就連陛下她也不親近。
一直跟着君禦岚走到今天的莫雲,隐隐有些猜測——那個阿洛,可能是前朝帝姬——這個猜測,讓他幾天幾夜地睡不着。
他的主子,被這個陰魂不散的帝姬一天一天拉下絕望的深淵——就算那個帝姬什麽都忘了,也還是不喜歡自己的主子。
容洛書看到,君禦岚看着自己的目光一天比一天憂郁,一天比一天絕望。
深夜的時候,他抱着自己,一遍一遍說:“容洛書,你果然是對的,忘了過去的你,根本就不是你了。”
每當那個時候,容洛書的心底就有一種撕裂的快意伴随着疼痛,一點一點溢出來。
君禦岚有時候會輕聲說起很久以前的事情,像是說給她聽,又像是說給自己聽的。
她也會想起以前的事情來,不同于君禦岚的回憶——那些月光如雪裏,他們對坐弈棋,或是雨中談詩,看煙籠半城的美好——她的回憶,總是痛苦而慘烈的。
破城的時候,陸尚書殉國撞鸾柱而死——陸辰意那個刻板的父親,就在容洛書面前,撞柱而死。
這件事兒,陸辰意現在都不知道——他一直以為,自己的父親是病亡——所以他現在才能心安理得地為君禦岚的新皇朝測繪山河。
還有她的那些哥哥們,自相殘殺,或是被她所殺。她的将士們,背井離鄉,生前沒有受過半點朝廷恩惠,卻因為捍衛它而死。
前幾天,她就坐在君禦岚身邊,親耳聽到,外公重病而逝的消息。她需要多大的毅力,才能控制住自己那張臉一如毫無知覺的木然?
☆、同命
平陵城威北王府,自老王爺病逝那日,便浸入濃重的凄哀氣氛中。
城外的月支軍還在攻城,日夜不歇。
偌大的燕北,只剩下這一座百年孤城,尚未被打上月支皇朝的标簽——萬裏河山盡是君禦岚的囊中之物,月支,已經确确實實變成了一個名副其實的帝國。
萬國來朝,四海臣服的盛況,已經不屬于曾經的大燕了。
桑颉白日禦敵,夜晚守靈,已經在威北王的靈堂裏跪了三個晚上。他是桑銳手把手教出來的将軍,行事風格自然與桑銳一脈相承,甚至還要更兇悍利落。
一個人,帶着一城殘弱,面對城外精兵将廣的月支,守數月而尚有餘力,桑銳若泉下有知,想必也十分欣慰他有這樣一個繼承者。
一輪清冷的月亮挂在平陵城樓上,照出滿地瘡痍的燕北孤城。月支那邊,難得停下進攻進行整頓。
跟随桑銳征伐半世的七十二親衛,現在的主人,正跪在靈堂守孝。
所有人都在等着桑颉一聲令下,沖出城去,做最後的厮殺,用自己最後一滴血,盡最後的忠心。
沒有人會後退,肝腦塗地的覺悟,燕北的将士們,都做好了。他們生是威北王府的軍人,現在王爺和帝姬都死去了,他們自然要跟着小将軍。
晃動的燭火照出桑颉那張在短時間內便稚氣褪盡的臉,原先那個張揚明朗的少年已經變成了一個沉默穩重的三軍統帥。
慘白色的挽幛在夜風裏紛揚,與一面純黑色的玄武大旗一起。
桑颉從靈堂出來,月夜下,看到站在外面的将士們,将沉毅的目光投向自己。
很多很多像他一般年紀的士兵都哭了,他們都是威北王帶出來的人,感情深厚,自然不同于別人——單單一個自己,竟然連大哭一場都不能!
王爺待自己,如親孫兒,可是自己接了燕北統帥這個擔子,便不能在這麽些人面前,失了統帥的威嚴,亂了軍心。
玄色的戰旗降下來,好像所有人都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麽,沒有任何人說話。
桑颉張了張嘴,發現自己的嗓子眼有點兒堵,像是塞了一把幹透的馬草,紮得眼睛都因為疼痛而泛紅。
半響,桑颉說:“降!”
數秒寂靜之後,三軍中爆發出一聲大喝:“不降!”
随即,數萬人響應道:“不降!寧死不降!”
一時間,山河浩蕩,萬聲回響。
桑颉站在這些人面前,是那般渺小無力。他的嘴角緊緊抿起,冷峻的神态幾乎與威北王桑銳年少時一模一樣。
将士們還在喊着:“殺出去,為王爺和殿下報仇!”
桑颉一直沒說話,他冷冷地看着演武場裏黑壓壓的軍隊,直到他們再次安靜下來。
“王爺生前,待你們如何!”他的聲音淩駕在衆人頭頂,大聲質問。
“王爺和殿下的大恩,我們無以回報,願為一死!”
“王爺視我等如親人,殿下故去,已經讓王爺心如刀割!你們若是全軍覆沒,如何對得起王爺和殿下的在天之靈?”
騷動漸漸止熄下來,桑颉将一杆□□插在地上:“我桑颉從小被王爺收養長大,他老人家畢生心血就是你們這數十萬将士。現如今,明知必敗無疑,若我還不管不顧,率軍與賊人死拼到底,将王爺畢生的心血葬送,如何對得起他老人家?”
桑颉安撫着這數十萬血性的燕北漢子,他想讓他們知道,他并非貪生怕死之輩,更何況,他們還有重新再來的機會:“為今之計,我們只能與月支虛與委蛇,等待良機以圖複仇大業!”
僵持了數月的戰局終于被打破,月支方面很快接受了桑颉的投降條件——不接受朝廷編制,不接受朝廷的直接調令——基本上和大燕時候是一樣的,唯一不同的就是,燕北屬于了新朝。
就在桑颉在平陵威北王府着手受降事宜的時候,三十六騎闖了進來。桑銳死前,囑托侍奉他戎馬半生的燕北七十二騎效忠于桑颉,桑颉所有的命令,他們自然會無條件服從,但是三十六騎卻是容洛書的人,桑颉的命令,支使不動他們。
三十六個人,人人右臂纏着一圈黑紗,燕北七十二騎擋都擋不住,就這麽直接沖進了書房。
老九相比于其他人,到底還是小孩兒心性,一進來就忍不住哭着嚷:“我們不會投降的!月支狗賊殺了我們的少主,我們就算只有三十六個人,也要和他們死戰到底!”
老大還算儀态穩重,對着桑颉施了軍禮,臉色悲戚:“小将軍,我們已經商量過了,我等三十六人,生而為少主的死士,主子死了,我們也是萬萬不敢茍活于世的,今日權且算作道別,只要我們當中還活着一人,便不會放棄為少主報仇。”
他說完,便要領着其餘的人出去,不想桑颉卻喊住了他們:“諸位且留步!”他嘆了一口氣,忽而笑了笑。
“小将軍為何發笑?”老大疑惑。
“你們少主,果然沒有說錯,她就知道你們會不惜一切代價,為她報仇雪恨。”
衆人驚疑不定地看着桑颉一臉釋然的樣子,便也有了幾分猜測:“少主她……還活着?”
桑颉點了點頭:“她還活着,就在新帝身邊。投降就是她的意思,只有保存實力,我們才有重新翻盤的一天。”
巨大的驚喜來得太突然:“那我們……現在要怎麽做?”
桑颉把他們傳閱過的容洛書親筆書信收好:“一個字,等。”
容洛書能感覺到,君禦岚那裏,應該是發生了很重要的事情,因為,一直不讓自己離開身邊半步的君禦岚,她已經有一段時間沒看到了。
對她的監控一下松懈了下來,這才讓她得了機會,把消息傳給桑颉。
這幾天君禦岚都在禦書房,因為他嚴禁任何人和容洛書交流,而容洛書又得裝作癡呆的模樣,所以君禦岚的近況,容洛書一點兒都不知道。
在這之前,好多次,容洛書都可以看到,君禦岚的臉色越來越蒼白,有時候抱着她就會昏睡過去。她偷偷摸過他的脈,但是很奇怪,脈象明明很正常,但是君禦岚卻像是中了奇怪的毒一樣。
起初容洛書完全離不開他的視線之內,後來兩人見面的次數便逐漸減少了,好像光是來見她一次,都會讓君禦岚痛不欲生似的。
蘇南星從千裏之外快馬加鞭趕來的時候,君禦岚已經昏迷了不短的時間。
如果他再晚來幾天,容洛書想必一定會很感激他——君禦岚一死,大燕複國便易如反掌。
但是很遺憾,君禦岚被救回來了。
蘇南星很震驚,因為他從來沒見過哪個人,敢給自己下同命蠱的——君禦岚敢。
傳說中,同命蠱是湘雲族一位女蠱師發明的,這個天縱奇才貌美無雙的蠱師愛上了族中的王子,但是王子愛的是另一個女子。蠱師自信憑自己的才華和美貌,很快便能将王子俘獲,便将一對同命蠱下到了自己和王子的身上,若王子對她動心,同命蠱便可使二人的生命共享,同生共死。但是那個王子一直不喜歡女蠱師,同命蠱便成了劇毒,反噬下蠱之人。被反噬的女蠱師得不到王子,就算看他一眼,也要受錐心蝕骨之痛,最終被蠱毒折磨而死。
如果得不到對方的愛,便會死去——只有最偏執最決絕的人,才會這麽孤注一擲。
蘇南星當初聽到這個傳說的時候,覺得那個女蠱師真是傻得可憐。有生之年,居然又被他碰到了這樣一個傻子。
君禦岚生來就有一股寧為玉碎不為瓦全的狠勁兒,這一點兒,倒是和那個蠱師很像。
他們堵上自己的命,若得不到一顆真心,寧願死去。
“蝕骨錐心的滋味,可還好受?”
君禦岚倚靠在床上,蓋着一層薄薄的錦被,唇色發白,一雙漆黑深邃的瞳仁動了動,卻沒有說話。
蘇南星還在打趣他:“誰家的小姐能讓君臨天下的皇帝陛下挂心至此?”他裝模作樣地點了點下巴:“不會是……那個叫阿洛的癡傻姑娘吧?”
君禦岚的神色終于變了變,有些惱怒地開口:“閉嘴。”
☆、謊言
蘇南星的表情有些古怪:“你給她吃了醉生夢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