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心意

“去哪兒了,回來得這麽晚。”長儀公主坐在書桌前,頭也不擡。

“在涼亭裏坐了一會兒,耽誤了些時間。”白熙沒有提及見到皇帝的事情,“殿下怎麽在寝宮裏看書?這麽用功。”

“就在剛才,我皇兄過來了。”林祯合上書,“恭喜,我很快就不在天一書院折磨你們了。”

聞言,白熙眼前一亮,旋即覺得不妥,連忙垂下眼睑:“不能再聆聽夫子的教導,學生深表遺憾。但是,敢問殿下,為何要離開書院?”

“北晉使團已經從雍城出發,後日就到金陵,太子保奏本宮署理禮部侍郎事,負責使團接待。”有侍女送上一小盅熱騰騰的湯,林祯取過碗親自舀滿一碗遞給白熙,“你說不能時時聆聽我的教導,那是不對的,因為。本宮再忙,也是要回家的。”

“咳咳……”她嗆着了,回家……還要?!

“當然,就算本宮不回來,你也不能不回家。”她最近已然與吳宇陷入冷戰,自然不會住在吳宇的府上,那還真的是無處可去。

“殿下,不知北晉使團此來所為何事?”趕緊明智地把話題引開。

“乃是為了貢封互市之事。”

原來如此,白熙心中一下子了然。北晉老皇新喪,太子年幼,正是主少國疑之際,以攝政王沈春秋為首的皇室勢力與以新帝的舅舅魏國公倪佑良為首的外戚權臣不合。兩方忙于內鬥,當此時節正是無暇南顧之時,現在派人與大唐修好也是意料之中。她的親爹,號稱小妾和軍隊一樣多的長寧老王爺長期與北晉周旋,恐怕在某些方面,長寧王府對北晉的了解比朝廷掌握的還要多。

“那使團帶隊的是誰啊?”

“攝政王嫡長女,清河君主沈晗。”原來如此,是因為對方同是女子,所以才臨時命長儀公主接待。

“公主要小心,據說這位清河郡主是沈春秋的智囊,十分不好對付。”白熙提醒道。她在北伐之策的策論中寫到,若果不能再智謀上勝過對方的智囊,那就只有暗殺這一條路。

“沈晗足智多謀,本宮又豈是好對付的。”如果是長儀公主的話,那倒是不用擔心。

“如果有接待事務,你也是要出席的。”

她……這身份實在是有點尴尬呀。一方面是天一書院的白丁學生,一方面是一品驸馬,另一方面又是超品的長寧王世子。

“我身份尴尬,帶着我,可能會給殿下丢臉。再說了,家裏來信說我爹最近火大,萬一聽見我又不成器,恐怕會氣着他老人家。”北晉欺負不了她家長寧藩,萬一在接待的時候逮着她欺負,那豈不是要氣死她爹長寧王嗎。

“沒用的東西。”林祯半開玩笑半認真地踢她小腿,“有本宮在……”

“謝殿下。”她立刻長揖到地。

“我還沒說完,有我在,事情還是要你自己扛。最近的事情絕對不會比你上課輕松。”

“……”她要回家!實在不行就住到書院去!嗚嗚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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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儀公主走了!”

使團來的這一天,天一書院放起了炮仗,學生用水缸裏的瓢敲着洗菜的木盆來慶祝。吳宇抱着自己親筆書寫終于及格的策論熱淚盈眶。被林祯整治地大氣也不敢出的書院學生們彈冠相慶。

“我親愛的弟弟呢?”

“少爺,世子殿下您沒注意嗎?表世子殿下最近住在宮裏,都兩天沒來上課了。”

“哦,還真是。都是因為這幾天沒抄他策論。”塑料兄弟!

“北晉使團進臨安了,就在德化門。”天一書院都轟動了。

“讓一讓,讓一讓。”

“聽說使節是北晉清河郡主沈晗,是個美人兒呢。”

使節隊伍浩浩蕩蕩,中間那輛華麗的馬車想必就是清河郡主的座駕。吳宇手裏捏着個炊餅在人群中擠來擠去,眼睛死死鎖定那輛車,恨不得将車壁盯出一個洞來。

素手分開車簾,露出清河郡主帶着和藹微笑的臉。

夾道圍觀的百姓呼吸為之一滞。車簾緩緩合攏,不着一字盡得風流。

“救命呀,我的心跳得好快。為什麽我還不能進京衛,如果我進了的話,今天就可以在宮中見到清河郡主了!”吳宇西子捧心,眼皮亂飛。

“少爺,少爺,你別看了,人家都走遠了。”書童忍不住拉他,“再不去上課就要曠課了。”

“那不是吳宇嗎?”騎着馬剛剛在城門口迎接過清河郡主的長儀公主道。

今天白熙也換上了一身禮服,峨冠博帶高據馬上,這位大唐驸馬看起來也是很有氣度。

“嗯。”從鼻子裏哼了一聲,是又怎麽樣,她才懶得理呢。

“清河郡主今日可是出盡了風頭。”白熙用馬鞭敲着手,這預先造勢做得不錯呢。

“無傷大雅。”分明心中有波瀾,面上卻毫無動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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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宴,臨仙殿。

非正式的接風宴,帝後沒有出席,由太子與長儀公主陪同,太子妃亦不在側,大唐皇室的家眷只有白熙一人。宮廷樂隊款動絲弦,最美的舞姬在臺階下遙遙拜了,一派莺歌燕舞南國風流。

“承蒙大唐太子與長儀公主宴請,清河先行謝過。”清河郡主端起酒杯一飲而盡。在她身邊坐着一位大約十歲的孩童,雖然年輕,卻猶如沉淵靜潭般穩重,讓人不能忽視。

“郡主客氣了。”太子回敬。

“那孩子是誰?”白熙問。

“說是攝政王的幼子,名字都沒有外傳。”林祯也盯着那個孩子,清河郡主雖然氣質高貴舉止優雅,但那個孩子才是最吸引人目光的存在。

“今天那第二輛馬車坐的就是那個孩子吧。”白熙拿起酒杯輕輕抿了一口,“我看今天北晉使團有不少人都明裏暗裏護着那第二輛車,攝政王很在意這個孩子呀。”

“聽說沈春秋老來得子,想必因此而不同。”林祯拿回她方才用過的酒杯,交給侍女,“下次看清楚,這是我的杯子。”

“你的就是我的。”

“油嘴。”林祯白他一眼。

嘿嘿,對付長儀公主就要油嘴滑舌。

“這位哥哥是長寧世子殿下嗎?”那孩子端着酒杯穿過一群舞姬,笑意盈盈地走到兩人面前,“哥哥,我可以敬你一杯酒嗎?”

“女……女孩子!”

也許是同樣的人之間特有的吸引力,白熙幾乎想也不想就斷定眼前的這個孩子跟本不是什麽攝政王幼“子”,而是攝政王幼女。用腳趾頭想也知道,攝政王可能跟她老爹長寧王一樣一直沒有兒子,為了保留自家的爵位而不得不将女兒扮成兒子。

“怎麽了哥哥?”那孩子一笑,純潔無暇。

“沒,沒什麽。只是小王爺你還小,不适合飲酒。”白熙連忙起身雙手接過她手裏的酒杯,一飲而盡,“本驸馬幹了,你就別了。”

“哥哥真是好酒量呢。”小娃兒笑了,滿室生輝。

“小王爺還有什麽話要說嗎?”白熙放下酒杯。

“阿姊,我可以坐在這裏和小白哥哥玩嗎?”小娃兒征求沈晗的意見。

“實在是對不住殿下。”沈晗面帶笑意向林祯致歉,“家弟被父王寵得有些過了。”

大唐的官員們十分粗魯地抽了一口氣,瞧瞧,這才是真正的公主呀。咱們家這位能凍死人的公主殿下實在沒有清河郡主吸引人。

“洛神洛神……”一個喝得微醺的官員看着清河郡主發癡,情不自禁地開始吟誦洛神賦。

“無妨,孩子而已。驸馬,陪小王爺好好玩。”她跟一個孩子置什麽氣?林祯起身,非常好說話地坐到另一張食案去。

“啊?遵命。”什麽?叫她陪一個小孩子玩兒?什麽鬼!

“太子殿下,長儀公主殿下,其實清河此次還有一個不情之請。”沈晗朝兩人微微欠身。

“這是什麽?”太子看着北晉使節送上的盒子。

“這其中裝的不過是一些北晉的特産而已,清河只是想請兩位殿下看看我們的誠意。”

豈止是一點誠意!粗如兒臂的百年山參,深厚烏黑的鹿茸,凝實的阿膠……

“這些東西只是樣品,如果兩國能貢封互市,那大唐将會得到更多的物産。”

“郡主好意,本宮與皇妹心領了,只是互市之事是為國策。本宮不能做主,請郡主耐心等待我朝朝會的決定。”太子溫和地一笑,将此事揭過,“不知郡主還有什麽要求,如果合适的話本宮會盡量滿足。”

“多謝太子殿下。晗暫時想不到還能麻煩您什麽。”清河郡主道。

“哥哥你不專心呢。”攝政王家的小王子扯她的袖子。

“哦不好意思。”注意力從林祯那邊收回來,這才想起身邊還有這麽一個小鬼。

“清河郡主此次遠道而來,着實辛苦。本宮敬你。”林祯那邊,三個政客還在寒暄。

“哥哥酒量那麽好,再喝一杯好不好?”小孩子給她續杯。

白熙端起杯子:“好。”小朋友,我不跟小孩子計較,你開心就好。

“哥哥真是好酒量呢。可是這樣喝酒好無聊呀。不如我們玩一個游戲吧。”那孩子從随身地口袋裏倒出細小的木棍,“這裏有三根木棍,有一根最長,我把它們拿在手裏,哥哥你來猜哪根是最長的,如果你沒有猜中的話,就罰一杯酒吧。”這孩子扁扁嘴,一副你拒絕我我就哭給你看的樣子。

感覺四周的目光都向這邊彙聚,白熙連忙答應:“你說是什麽就是什麽。”真是見鬼,兩國使團往來,帶一個孩子算什麽?沈春秋攝政王也太迫不及待要推崇他家的兒子了吧。

“哥哥你又輸了。”

“喝,我喝。”一杯又一杯,上天似乎要和她作對一樣,每一次都猜不到最長的拿一根。

“小朋友,哥跟你說……嗝……在大唐,跟哥混,什麽真名比才都不在話下……”

“嗯,哥哥最厲害。”小朋友笑意盈盈。

“對了,你你還沒告訴我……你叫什麽呀?”

“其實呀,我叫沈明。”小朋友單手環着她的脖子,好像在撒嬌,“其實,你是小姐姐對吧。”背後那只潔白的小手十分不安分地在她背上游走,隐隐約約摸到了束胸的痕跡。

“你!”酒一下醒了大半,白熙呼啦一下站起來。

“驸馬爺?你?”大臣們都看過來。

“哥哥有些醉了,我扶他出去吹吹風。”沈明到底是年幼,比白熙矮了一個頭。

“不必了。時候不早了,皇兄,郡主。本宮與驸馬告辭了。”林祯冷着臉走過去,拉住白熙的手,“告辭。”

“哥哥姐姐再見。”沈明青澀的笑意讓人毫無防備。

“恭送公主……”

沈明覺得有些乏味,回到沈晗身邊:“姐姐,真名比才好像很有意思。”

這絕對不是一個普普通通的孩子!白熙緊緊攥着林祯的手,掌心一片濕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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