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戲臺

南唐鋆徽帝鋆徽十年四月初。北晉使團與大唐驸馬當街遇刺,消息當夜傳入皇宮,睡意朦胧的鋆徽帝當即震怒,責令主管三法司的七皇子徹查。次日朝會,北晉使團就小王爺遇刺事件向南唐朝廷提出質疑,聲稱要得到一個交代。

當夜,有文官舞文弄墨上奏彈劾太子一派的官員與長儀公主保護使團不力,筆鋒直指太子,用意明顯。

“傳,驸馬,長寧王世子白熙上殿。”太監高聲唱名。

朝會大殿的殿門洞開,身着禮服的白熙邁着小步不緊不慢走到玉階前下拜。

撩袍子,屈膝而跪一氣呵成,雙手張開平舉,衣袖撫動宛如帶風,端的是長寧王世子的好氣度:“微臣,叩見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手上動作,不知怎得忽然頓住,白熙臉色驟變,極不協調地收回手,雙手交疊置于地,俯身叩拜。盆舉久了,手酸啊!

“平身。”皇帝噴出一口茶水,前排的宰相大人面前下了一陣雨霧,“這是怎麽回事!”皇帝指着她臉上紅腫的牙印嘶嘶抽氣。

太子看看白熙又看看妹妹,輕輕笑道:“總不會是因為刺客。”皇帝隔得遠看不見他可看得清清楚楚,那如玉的皓頸上還有鮮紅的痕跡呢。

“咳咳,皇妹也太大膽了。”三皇子用衆人都聽得見的“小聲”和七皇子咬耳朵。

“不得妄議。”皇帝一臉尴尬制止底下騷動的大臣,“愛卿且說說,昨晚到底發生了什麽。”

“啓奏大唐陛下,昨晚發生之事何不詢問我方使臣?”清河郡主沈晗當即站出來,“大晉有心與大唐修好,大唐卻出現刺客刺殺我國使臣,還請陛下給我大晉朝一個交代。否則,我朝恐怕難以善罷甘休。”

“放肆,清河郡主,事态未明你就急于要挾我大唐,是不是有些過分了!”刑部侍郎站出來怒斥,他雖然憤怒但也不敢語氣過于強硬。

“事态未明?昨晚抓住的刺客已經被審問了一夜,還說未明?為何不問刺客證詞反而要問碰巧卷入的貴國驸馬!”清河郡主厲聲質問,“莫非貴國的司法系統無能?”

刑部侍郎漲紅了臉又站回去。

“昨晚的刺客他們行事沒有破綻而且嘴很硬,說什麽也不開口。情況還在掌握之中。”白熙身邊的大理寺官員小聲對她透露。

“回陛下,郡主,昨晚的刺客應是為我而來。”白熙幽幽道,“連累小王爺,微臣十分內疚。請郡主原諒。”她朝沈晗微微欠身,一言不發。

“那敢問世子,為何會有刺客行刺于您?”沈晗步步緊逼。

“你都說了是刺客來行刺我,那還管理由幹什麽。”白熙一臉無辜。

周遭的大臣都笑了起來,有時最無恥的恰恰就是天真無辜之人。

“清河郡主可不要當着長儀皇妹的面欺負她的驸馬。本王這位皇妹一向是護短的。”七皇子含笑打趣。

長儀公主與太子一派的官員臉色有些難看。七皇子一句話就将髒水潑到了長儀公主身上,完全是在暗指長儀公主指使驸馬串供嘛。果然,皇帝的臉色也變了變,一個責備的眼神飄向太子,太子也收起雲淡風輕的樣子,神情凝重。

“陛下,清河不敢信口開河,昨晚不少人見證刺殺。請允許清河傳證人。”

“準。”皇帝皺着眉道。

不多時,來了幾人,都是北晉的侍衛,其中一人赫然還是沈明身邊的親衛。

“這幾人都可證明,昨晚刺客說要殺了我王弟為親人報仇。”清河郡主雙手捧心表情郁卒,當殿開始做戲。她用上黛玉葬花式的語氣和表情聲情并茂地演講:“我竟沒有想到……我國陛下誠心誠意欲與貴國修好卻換來這樣的結局!都說大唐傲慢,我還不信,沒想到果然如此,實在是令人痛心疾首。”末了,她意猶未盡地擦擦不存在的眼淚。

你說什麽?那個十歲的孩子皇帝誠意修好?我的天!由你們北晉官方漫天要價的交易方式不是你們提出來的?滿地生長的野味藥材換精美的工藝品不是你們獅子大開口?這邊大唐的官員們一陣無語。

白熙眼皮一陣陣抽搐,沒想到這位清河郡主除了高貴平和之外還有這樣的演技,實在是令她佩服得緊。

“多學着點,以後用得着。”三皇子又跟七皇子咬耳朵,不知道的還以為兩人早已結盟。

“郡主,你這樣說就不對了。”白熙昂首闊步走到她面前,“昨晚刺客的原話本驸馬聽得一清二楚,他們的原話是‘殺了這個狗王爺’,至于這個稱呼嘛。本驸馬乃長寧王世子,怎麽着也是一個‘小王爺’不是?這個狗王爺自然指的是我。”

她看着沈晗,臉上挂着神秘的笑容:“而且,本驸馬屬狗。”

沈晗的內心回蕩着一句:“我從未見過如此厚顏無恥之人!”面上還是一貫的和藹。

“清河不是胡攪蠻纏之人,只是驸馬一直住在金陵,也從未聽說招惹過什麽仇家,怎麽會有人忽然行刺您?或者,您有什麽必須的理由不得不認下這件刺殺是朝你來的?”

“郡主說我沒有仇家,這我承認。但是您恐怕忘了,我沒有仇家,不代表我身經百戰的父王沒有仇家。”語出驚人,石破天驚。

“你!”沈晗後退半步看着她,倒打一耙堪稱無恥!

“驸馬言重了。”七皇子出來和稀泥,“北晉已經與我大唐修好,短短不會做出這種自毀長城的舉動。”

“七皇子,微臣可什麽都沒有說。”白熙微微一笑,轉身朝皇帝行禮,“陛下,衆所周知,微臣的父王府中姬妾衆多,其中難免有些不足為外人道也的秘辛。實不相瞞,這樣的事情微臣先前也遇見過不少,因而可以确定。”

很明顯的暗示,她在引導衆人将刺客的動機歸結于長寧王府奪嫡一事。只是她是王府獨子,這種說辭顯然有些站不住腳。

果然,清河郡主很快抓住她言語上的漏洞:“驸馬乃長寧王獨子,這樣的說辭誰會信呢!”當她是傻子嗎!

“沒有出生的難道就沒有在肚子裏的嗎!”白熙反駁。

清河郡主怒極反笑:“笑話!這裏是貴國的金殿,請驸馬不要信口開河,滑天下之大稽。”

“信口開河?只是敢問郡主,你憑什麽這麽信誓旦旦地說我長寧藩之事。還是說,你晉國的手早就伸到我長寧藩,是一直在監視我父王。您在這兩國和諧的重要時間将刺殺本世子的刺客強行認作是刺殺小王爺的人,郡主你可知道這是在插手我長寧藩內政!”這些話她早就不吐不快了,沈明以她的秘密要挾,讓她感覺一直受人監視,這種感覺太令她憋屈了。

在場的文官門幾乎要為她鼓掌,雖然沒有直接點明長寧藩奪嫡之事确句句暗示引人猜測,最後逼得清河郡主自亂陣腳口不擇言,随後咄咄逼人步步緊逼竟然生生扭轉了态勢。如此才思敏捷厚顏無恥完全可以做一位監察禦史。

“驸馬……”沈晗皺着眉頭半天說不出話。

“話不多說,陛下,微臣也請核對刺客證詞以證清白。”白熙道。她倒打一耙指責北晉插手長寧藩內政,這樣的談話顯然不是能在金殿這種開放的場合談的,索性見好就收。能逼得清河郡主口不擇言也算是小勝一場。

“老七。”皇帝叫着七皇子,語氣責備。

“回父皇,刺客的嘴太硬,還沒有結果……”七皇子擦着汗出班。

“父皇,兒子有一計。”三皇子出班,“不如請沈小王爺上殿,然後将刺客調來,看看刺客對誰的反應比較大。如此一試便知。”

一位老臣出班:“怎可如此侮辱金殿。”那老臣擡手就摔了象牙笏板。

話音剛落,白熙分明地覺得皇帝的臉色更陰沉了一分。

也是,在國家利益受損的時候,七皇子與三皇子一個暗示白熙夫婦串供掩蓋太子與長儀公主保護使團不力的後果,一個建言獻策幾乎推翻已成定局的結論。如此不把國家利益放在眼裏,一味陷害太子兄弟阋牆的行為怎能不讓皇帝憤怒。

“一鬥米尚可舂,一尺布尚可縫,兄弟三人不能相容。”白熙在心裏嘆氣。皇帝也不知怎麽回事,對三皇子與七皇子采取放任的态度,這是有心在給太子制造麻煩。她想起很久以前的大周朝初代女皇那種對皇嗣的養蠱式的培養方式不由一陣惡寒。

“陛下,請提調刺客當殿對質給我們一個交代。”清河郡主的語氣再度強硬起來,畢竟北晉雖然因為主少國疑局勢不穩,但軍事實力還是壓了南唐一大頭,她完全有底氣展現一個軍事強國使臣該有的驕傲。

就在金殿內劍拔弩張之時,一名刑部官員慌慌張張來到宮門前遞上奏折。奏折快速呈到皇帝面前,皇帝低頭一閱,當即砸了面前的鎮紙。

“就在剛才,刺客自盡!”

七皇子雙腿一軟跌坐在地。

“殺人滅口!□□裸的殺人滅口!”清河郡主大怒,“我方使團要求有我方官員參與驗屍!”

刺客自盡了?!這是什麽操作!莫非是皇帝……現在她一人攬下自認是刺客的目标,這時候刺客死了,死無對證。如果不再調查就此結案,北晉無法借題發揮要挾大唐,皇帝的目的就達成了。

可是到最後,連她自己都不清楚那些刺客到底是誰派來的,甚至連她也不能肯定刺客到底是沖着沈明而來還是沖着她而來。

白熙憂心忡忡,皺眉看向長儀公主,可惜對方在閉目養神沒有任何回應。

此事越發得撲朔迷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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