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夜談
深夜,長儀公主在春深殿門外平複了一下呼吸,手持一盞昏暗的燈,推開春深殿的門。殿中滅了蠟燭,似乎還有淡淡的沒有散去的血腥味,靜靜駐足又好像是錯覺。林祯撫開殿中裝飾的黃紗,繞過碧紗櫥,輕輕走到白熙的床邊。那孩子就蓋着一襲薄薄的被,背對着她躺在床上。似乎是睡得不安穩,白熙的背後出了一層薄汗,絲綢的裏衣貼在身上,昏黃的燈光灑在她身上勾勒出圓潤的肩頭。
“小白,醒醒,我不能耽擱太久。”林祯推醒她。
“殿下……”她揉揉眼睛,依舊是頭腦昏昏沉沉,“你怎麽來了?真的不是我……”她原本想以一處苦肉計換得皇帝正視她是被陷害的,不想剛剛施計,來的人不是皇帝或者主審此案的三皇子七皇子,居然是長儀公主來了。
林祯将燈放在一旁的架子上,扶她靠着床頭坐起:“小白,我相信你是無辜的。”
燈光下林祯的神情是如此地真誠,這種毫無保留的信任讓原本絕望的白熙心頭一暖。果然不會是公主,她在心裏暗自唾棄自己那日在金殿上對林祯的猜忌。
“那你……”白熙猜不透她的來意。
長儀公主并未回答卻徑自牽過她的手把脈:“怎麽會忽然中毒?”太醫院醫術果然精妙,她下午身中劇毒,現在雖然脈象虛弱但終究是度過了危險。
白熙低下頭不敢看長儀公主,半晌才嗫嚅道:“苦肉計……”
“那個宮女是你的人?”林祯問她,她憑直覺覺得白熙不該有這樣的實力。
“并不是……”白熙,垂着頭一五一十說了。
“是個好主意。”林祯坐到她身邊将她摟進懷中,“那個宮女與你毫無關系,殺了她父皇查不到任何與你有關的聯系。如此正好能令父皇相信是有人要殺你坐實你畏罪自盡的罪名。”
白熙躲在她的懷裏,小手輕輕牽住長儀公主的衣襟,感受到她有力的心跳,莫名安心。
“出去以後我會命人暗中照顧那個宮女的家人。”長儀公主拍着她的肩頭安慰。
“殿下是如何來到這裏的?”她分明是被皇帝禁足軟禁,連她都不能離開此地,長儀公主怎麽會來這裏?她最擔心的就是長儀公主偷偷來看她落人口實。
“是父皇允許我來的。”長儀公主示意她安心,“你要記得,無論之後的人問你什麽你都只回答一句,那些刺客是來刺殺你的。剩下的事情都由我安排。”
白熙靜靜的與長儀公主對視,末了低下頭,道一句:“我懂。”
“不問我原因嗎?”
“不問了。”現在她能相信的人就只有長儀公主了,何必問這麽多,有公主就夠了。況且,有了長儀公主的态度,她心裏也大概有一本賬了。
林祯雙手捧起她的臉,柔軟的指腹擦過她臉上那滴委屈的眼淚。這次真是辛苦她了。
“那日大殿上你看出什麽來沒有?”林祯問她。
白熙略一思索,忽然想到什麽:“那日的清河郡主似乎有些不同。我總覺得她那日在金殿上的表現與傳聞中不符。”被她三言兩語就激怒的清河郡主實在是配不上攝政王第一智囊的稱號。就算是擔心妹妹,想為妹妹讨一個說法也不應該是這樣的反應。
“嗯,我的人從北晉傳來消息。攝政王真正的智囊很可能是沈晗的弟弟沈明。”
“沈明?”
畢竟沈晗嶄露頭角的就在最近三五年。算算日子,沈明今年十二歲,那她七八歲的時候就必定是一位神童了。這樣許多謎團似乎也随之解開,沈明如此精明,說她是沈晗幕後的人也是順理成章的。
“輸給沈明不冤。”白熙随即自我安慰。
“小白,你能否寫一封信讓我交給你的父王?”林祯取來春深殿的紙,自己半蹲在窗床前為她研磨,“我要借此機會讓父皇看清一些人的嘴臉。這需要長寧藩的協助。”
燈光下長儀公主半跪着身子探身研磨,精致的側顏和如玉的皓頸似乎有着致命的吸引力。春夜裏,白熙抓着筆第一次在寫文之前不知所措。
“殿下……”喉頭輕輕滾動,聲音居然意外地有些沙啞,記憶似乎與遇刺那一夜重疊。那一夜的桃花樹下,她第一次與長儀公主親密。
“報個平安,寫清楚你經歷了的事情,唯有如此長寧王才能不被緊張沖昏頭做出什麽過分的舉動。”她不敢告訴白熙昨日長寧王閱兵示威,怕引她擔心,“然後請長寧王做一些既不逾越又能向朝廷施壓的舉動。”
“好……”終于回過神來,她斟酌字句開始下筆,“對了殿下,你離開之後請秘密調查一下我的護衛承骁,就是前天那個死了的刺客。我之前安排他去盯北晉的驿館,沒想到人就這樣死了。我擔心我們的驸馬府裏有奸細。”
“你我身邊都有?”林祯的語氣變了變。
“應該是。”她的身份是絕密,既然不是從長寧王府洩露的,那就只有可能是與長寧公主成婚之後在驸馬府不慎洩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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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走了長儀公主,整整兩天除了太醫沒有任何人來看她,白熙心中越發焦灼。為了打發時間她幹脆在春深殿裏練起了字,從簪花小楷到館閣體再到前朝皇帝創作的瘦金體,好在皇宮不缺字帖,她盡可以照着模仿。
随着練字的深入,她逐漸找到樂趣沉迷其中,全然忘記了刺客的事情。
是夜,她挑燈坐在書房看字帖,她雖然蒙冤被軟禁但宮中無人敢刁難她,知道她要練字,皇帝特地下令給她拿去了前朝徽宗的真跡。她一個罪人竟然能在宮中看到前朝徽宗的真跡?這是她在長寧王府夢寐以求的。可是皇帝這樣的舉動反倒令她疑惑。
此夜月光明亮,春夜花滿枝頭。月光花樹在春深殿外的漢白玉階上留下斑駁的影子,有人一身皂色衣袍踏過花影隐入無邊的黑暗中。
“白驸馬,在下林禮,請開一下門。”來人壓低了聲音。
林禮?這是何人?白熙猶豫了片刻,放下字帖走過去,皇宮是絕對安全的總不會有人真的敢殺了她。她挑開門闩,門一下子被推開,來人的臉在月光下顯得焦慮而憂愁,三皇子!
“三殿下。”不待白熙請他進門,三皇子林禮就自己進了春深殿,末了還順手關上了門,連門闩都一并插好。
“三殿下不是在調查刺客之事嗎?怎麽會忽然來我這兒,還是一個人來的。”白熙被他這番舉動弄得莫名其妙,見他自顧自地坐下只好跟着站在一邊。
“弟弟,我長話短說。”三皇子依舊是壓低了聲音,“這是從那夜的案發現場找到的。”三皇子從衣袖裏摸出一枚帶着三寸箭杆的精鐵箭頭。
“這是……”白熙疑惑地接過箭頭,箭頭是時下最新穎的三棱重箭,箭棱的側面還有刻畫的血槽。這是北晉最早研制的箭頭,南唐近幾年才開始仿制,但是只有長寧王手下的邊軍和金陵京衛才有裝備。
三皇子拿出這個來是什麽意思,是暗示她刺客真得是長寧王府的人嗎?
“你先別急。”三皇子靜靜看着她,“老七抓住這件東西準備坐實你勾結北晉的罪名,不用三哥說你也知道這對長寧王府意味着什麽。”
“三……三哥?”她猶猶豫豫地叫了,三皇子和她的關系什麽時候變得這麽密切了?
“小白,你的父王有沒有告訴你……你的母妃是誰?”三皇子一言石破天驚。
最近聽到的關于母親的傳聞太多了,白熙反而變得平靜了:“我不知道。”
三皇子嘆了口氣,從懷中拿出一封泛黃的書信:“你的母親就是先帝的安寧公主。”
那封信的收信人就是他的父親長寧王白田,信的末尾蓋了一枚紅色的印,篆字“安寧公主”。是安寧公主寫給她父王的信。可是,這又能代表什麽?
“當年□□也就是先帝,先帝南渡之時長寧王還是個十多歲的少年,他與父母失散,是安寧姑姑将他收在身邊一直教導方才有了今日的長寧王。”三皇子侃侃而談,“可惜時光荏苒,長寧王一直将公主視為師長從不逾越。後來……就有了你,但是安寧姑姑從此不知所蹤。”
這其中發生了什麽?白熙感覺自己腦子漿糊了。一直視為師長?還從不逾越?那……她是哪裏來的?!還有什麽叫後來安寧公主就不知所蹤?這是什麽意思!
“這不是什麽光彩的事情,因此是皇室的不傳之秘,但是我不想瞞你,畢竟我和長儀一樣與你是表兄弟。”這是在暗示他暗中傳遞消息,對白熙的好是因為表兄弟的血緣關系嗎?
“三哥說這些是想讓我做什麽?”她直覺三皇子這次的來意絕對不簡單。
只見三皇子幽幽嘆了口氣道:“我只是想告訴你,就算皇室的人陷害你,我也不會。畢竟當年我的母妃與安寧公主是最好的姐妹,而且我們是表兄弟啊。”
“我有些不明白,三哥為什麽說皇室的人陷害我?”白熙心裏揣了個小心。
三皇子一臉的不可置信:“到現在你還沒看出來?長儀是不是讓你一口咬定刺客是為你而來?這是圈套啊弟弟,她與父皇早就結盟針對長寧藩,這次老七又投了父皇之好,拿這個箭頭來陷害你,其實刺客真真正正是長儀公主派去的,目的就是坐實長寧王勾結北晉,要借機鏟除長寧王的勢力。”
“三哥言重了……公主是我的妻子,她怎麽會害我呢。”白熙打了個哈哈。
“妻子?”三皇子臉上浮現出不屑的神色,“弟弟,如果不是看上了長寧藩,長儀作為父皇最寵愛的嫡女,怎麽會一門心思嫁給你這個在書院毫無建樹甚至有些沒用的世子?”
白熙僵在了春風裏,三皇子說的好像……沒什麽毛病呀!拜托!她沒有那麽沒用好嗎!
“也許,是她看上了我的美色呢?”她小心翼翼地說。
剛剛平靜下來的三皇子開始劇烈咳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