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真相(一)

三皇子裹緊衣服,匆匆離去,消失在宮殿的拐角。白熙關好門,有樹葉被踩碎的聲音傳來細不可聞,緊接着是一絲若有若無地貓叫。她沒有開門查看,收好字帖,整理好三皇子坐過的地方避免留下痕跡,就這樣和衣而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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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明端着酒杯走到沈晗身邊,低頭去看桌上的字帖:“修短随化,終期于盡,王姐一向不崇尚玄學空談,為何今日要默寫這王右軍的《蘭亭集序》?”侍女早已見怪不怪,小王爺總是這樣,喜歡執白玉杯故作風雅卻半滴酒都不肯沾。

沈晗放下筆,起身引着她走到窗邊:“你看着金陵的夜色,它固然絕美,可是不屬于我們。人生如此短暫,為何要費盡心思争取不屬于自己的東西。”

“王姐是有感而發。”沈明把酒杯放在窗棱上,“這一杯酒就敬這金陵的夜色,感謝它,讓我王姐有如此感慨。”酒杯中倒映出一彎皎潔的月亮,波光粼粼搖曳綽約,月光照耀下的玉杯柔光四溢,沈晗含笑低頭去看那玉杯。絕美的月夜,絕美的玉杯,絕美的人。

“你不擔心嗎?”沈晗看着玉杯中的月,“人如杯中月,波瀾乍起卻無法離開玉杯。”

沈明心中一下了然:“王姐說的是小白姐姐吧。”

“我以為你對他是有些不一樣的。”清河郡主收回思緒,靜靜地等待沈明的答複。

沈明沒有說話,片刻後,忽然笑出聲。

“姐姐不必擔心,我對誰,都是一樣的。而且,她不會有危險,要擔心的反而是長儀公主和太子,姐姐你只要繼續強硬地要求南唐給一個說法,我敢保證,不出半月南唐朝政必亂,到那時,我們就能坐收漁利。”原來王姐想到那個方面去了,真是一位妙人。

“我有些不明白。”沈晗語氣疑惑卻似乎是松了一口氣。

“現在南唐朝廷互相猜測,太子與長儀公主、皇帝、長寧藩、三皇子、七皇子,每一方或者每幾方都可能與我們達成協議,也有可能私下聯盟。現在他們最大的精力就是防備其他人,根本無需我們有什麽動作,猜忌和恐懼就會把他們淹沒。”沈明笑得高深莫測。她的話已經說得很明白了,除了真正與北晉勾結的那一家,任何一家都會懷疑其他家與北晉勾結出賣自己。

見沈晗還是有些疑慮,沈明只好耐心解釋:“姐姐可知道長寧藩存在的意義?”

“知道,長寧王作戰有功,特封異性藩王。”沈晗道。

“不僅如此。”沈明以手彈着酒杯,聲音清脆,“長寧藩是南唐的一半屏障,南唐的邊疆是由朝廷和長寧藩一起鑄就的。東漢末年的童諺道‘侯非侯,王非王,千乘萬騎走北邙’說的就是我們這些人,再怎樣風光,死後也不過是北邙山的一縷黃土。就像王右軍寫的,‘修短随化,終期于盡’。可是姐姐,你還知道嗎?這長與短,就是人生截然不同的兩種活法。”

她似乎是有感而發,神情變得哀傷:“與我們與長寧王與南唐皇帝都看不開。這些年與南唐的戰争,長寧王總是打得有些保守,原因無他,看不開而已。如果長寧藩真正與我們拼一個你死我活,那必然會被南唐吞噬,長寧王府也難逃兔死狗烹的下場。所以,只要北晉與南唐的争鬥存在一日,南唐就必須聯合長寧藩。如果兩家真正議和,那麽長寧藩也将孤掌難鳴,必然無法對抗南唐龐大的實力。”

“這次刺殺只是一個開始,我最後的目标,是逼長寧藩反!逼得她長寧世子,投靠我們。”沈明忽然将玉杯抛到窗外,玉碎竟然之聲清脆悅耳。

“你看,這月亮,如今不就離開這玉杯了嗎?”她對月仰望,無盡的野心和陰謀似乎都隐藏進了淡淡的月光裏。

沈晗看着妹妹,半晌也沒有說,相信她應當是不會錯的。畢竟從前,也都是這麽過來的。只是,她的妹妹這樣聰明,堪稱神童,她很擔心禍兮福之所倚,福兮禍之所伏,如此聰明的孩子,莫要踏上秦國甘羅的後路。

“王姐無需擔心。诶,發簪歪了,我的王姐可是天下第一美人兒,就算是在家裏,也要有個傾國傾城的容顏。”沈明踮起腳尖為她扶正頭上的發簪。

“是嗎?我比長儀公主如何?”沈晗屈膝任由她動作。

“你說那個冰山臉的老巫婆嗎?”沈明笑得越發放肆,“那種女人恐怕只有長寧王一家這種審美有問題的怪胎才會喜歡。姐姐擔心什麽。”

“小小年紀,說話如此惡毒。”沈晗佯裝生氣,“真該請幾個師傅好好教育一下你,免得以後嘴越發毒了,哪家的千金小姐也不敢嫁給你。”

“我有姐姐就夠了,何必娶什麽小姐。”沈明毫不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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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日後,八百裏加急的消息傳到金陵。長寧王親自前往與北晉對峙的重要關口三娘子關視察軍隊并表示了對前線官兵的親切問候,據消息人士透露,當時長寧王甚至面南而坐,車馬入軍營而不下車。

同時長寧藩以糧草短缺為由向南唐朝廷請旨調撥軍饷并請減免長寧藩今年的賦稅,同時在與北晉接壤的地區進行頻繁的軍事調動。而北晉也不甘示弱,臨近關隘大肆打造兵器,鍛鐵之聲震耳欲聾,伐薪燒炭致使周圍的山脈驟然失了翠色。南唐邊軍倒是按兵不動,只是不知為何調運了大量糧草器械,軍隊主官來來往往神情不善。

一時間,局勢驟然緊張。

同時,七皇子上了一本奏折,言稱在現場搜查到長寧藩有的三棱重箭的證物,可以作為證據,要求坐實長寧藩刺殺自導自演居心叵測的罪名結案。皇帝按下奏疏不表。

緊接着,三法司請白熙前去配合此案調查。

“白驸馬,今日只是詢問,不必緊張。你需要的所有人證都可以任意調遣。”一個不認識的刑部官員在接她去的路上先給她吃定心丸。

白熙笑而不語,這人她不認識,但應該是對她保持友善态度的人,也許是父親在朝中的舊交嗎?又或者是長儀公主的人?

馬車搖搖晃晃馳出皇宮,一枚白色的蠟丸被扔進馬車,她趕緊撿過來打開,其中是一張紙條,是長儀公主的字跡——指認老三。

叫她指認三皇子?她默默将蠟丸碾碎扔到車外,将紙條吃掉。

她衣帶當風進了三法司的大廳,在中間的桌子前整整衣冠落座,倒是器宇不凡。

在她之後,三皇子先進了大廳坐下,飽含深意地看了她一眼随後調開目光。七皇子緊接着進來,心事重重倒是沒有什麽交流。北晉也來了沒有什麽名氣的使臣旁聽。之後是三法司一些有頭有臉的官員,太子與長儀公主都不在場,想必是要避嫌。

“白驸馬,你之前說刺客不是你指使的有何證據?”大理寺的主官一開口就語氣不善。

“死掉的刺客雖然是我的護衛,但出事之前兩個月就已經不在我身邊,也與我沒有任何接觸。這一點,我想應該可以找我的貼身書童少君詢問。”白熙道。

“他是你的書童,怎麽可以作證。”七皇子立刻反對。

“七弟,你莫要忘了,白驸馬自案發那夜之後就在宮裏,根本沒有時間與書童串供。”三皇子為她解圍。

“那案發當晚呢?難道就沒有嗎?”七皇子繼續堅持。

“這恐怕還真沒有。”禦史臺的一名官員用手指了指自己的脖頸,又用手指了指自己的臉,“各位都是男人……那個……誰人不知白驸馬素來體弱。這樣,這樣,哪還有精力串供,更何況就算是她安排的。她也不能在第一時間猜到刺客會被抓住。”

“就不可能是長儀公主告訴他的嗎?”七皇子急了,一旁的官員不停給她使眼色他幹脆當沒看見。“老七,注意你的言辭。”三皇子嚴厲地警告,周圍的官員都對他投去贊同的神色。七皇子針對太子和長儀公主,做得有些太明顯了。

還是傳了書童,那書童自然接觸不到白熙的秘密,趕緊證明白熙沒有見過那個護衛。

“那這支箭又作何解釋?”這次的證物是一支完完整整的箭,不單單是一枚箭頭。

“一支箭而已,這種箭長寧藩、北晉、京衛都有裝備,能證明什麽?”白熙放下箭淡淡道,“只怕是有人居心叵測,唯恐天下不亂。”

“那麽世子。”三法司的官員這次稱她為世子,“下官再問一次,刺客真得是為了刺殺您而來的嗎?還是說那您只是為人遮掩。希望您考慮清楚,世子。”他将“世子”二字咬得極重,暗示的意味明顯。

“非也,是因為長儀公主教唆,是她讓我這樣說好撇清自己和太子保護北晉使團不力的罪責。其實刺客的真實目的,是為了刺殺北晉小王爺,挑起事端。”白熙說得十分誠懇。

“世子當真?”官員的表情瞬間變得有些驚喜,随後立刻收斂。

“不當真。此乃前夜三皇子親自前往在下的春深殿教在下說的。”

三皇子勃然大怒:“血口噴人!你在禁宮大內,本王怎麽可能接觸到你!你有什麽證據!”

“朕就是證據!”門外忽然傳來中氣十足雷霆震怒的聲音,在坐諸人的臉色各異。

皇帝黑着臉大步行來:“老三,你那天晚上說了些什麽,做了些什麽,朕一清二楚。”皇帝身後還跟了個人,一身黑衣披着鬥篷行動毫無聲息一看就是高手。皇帝的親衛出動了!

“父皇……”三皇子臉色陡然頹敗。是他小瞧自己的父皇了,以為老頭子這些年倦怠朝政,以為老頭子這些年隐而不發就是老了,不中用了,現在看,皇帝的手段比他高明得多。

“兒臣錯了,兒臣只是不想他蒙冤,兒臣自知此舉不合朝廷法度,只是關心弟弟心切,想着刺客已死要盡力為弟弟洗清嫌疑,違反朝廷法度請父皇降罪。”三皇子情真意切地請罪。

“誰說刺客都死了?”門外傳來長儀公主的聲音,果然,是一身簡素衣裙的林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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