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天光
“六部衙門重地,非有诏不得擅入,世子稍候,末将立刻前去請示。”負責明哨的校尉校尉對她拱手。
“立刻找左護軍前來與我說話,此為緊急文書,必須面呈長儀公主,耽誤了一刻你們都擔待不起。”白熙冷着臉,她雖貴為世子,奈何只是一屆學生,沒有一官半職,連這些守門的小卒子都敢攔她。
很快,威德門守将,左護軍将軍撥開槍林劍雨,禦林軍讓開一條路。
“末将左護軍将軍朱懷仁,見過世子。”朱懷仁盔甲劍履先拱手行了個禮,”不知世子爺有什麽文書要呈給長儀公主殿下。能否讓末将代為轉交。”先禮後兵是嗎?
“此事涉及三皇子之案,本世子有機要文書要上呈長儀公主,任何人都不得轉手。”白熙冷冷道,“怎麽?左護軍對這個案子很感興趣?還是,左護軍覺得自己能承擔起護送文書的責任?”
朱懷志的眼皮跳了一下,随即道:“世子爺不要威脅末将。”
“不敢。”白熙從衣袖中取出一個小布包,煞有介事地朝朱懷志晃了晃,“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左護軍确定要護送這文書去見長儀公主?”
“既然如此,請世子配合搜查。”
禦林軍上前圍住馬車。白熙的護衛半拔出刀護住車子。
白熙收起布包,親自下車示意護衛住手。禦林軍掀開車簾,确認了沒有人藏身之後又收繳了她護衛的兵器。
“既然如此,請世子爺入城。”朱懷志松開劍柄,揮手。
禦林軍随即讓開一條路。
宮城近在眼前。
馬車繼續狂奔,白熙回頭看去,十來名禦林軍跑步跟着。如此不放心。低頭掏出一個布包,裏面是她的課本。她自然是不會将這東西給長儀公主的。能給的肯定就是剩下的幾本賬冊。當然,肯定不會在神武門前交給長儀公主,必須換一個方式。
至于剩下的幾本賬冊,昨日見長儀公主之時被她忘在了這輛馬車裏。好在長儀公主的人帶着馬車先回了府,沒人動過馬車,因此賬本也在其中。她挑起車簾,借着光摸索到裝賬冊的布袋,用這些東西來保吳宇是綽綽有餘的。
辰時差一刻,朝會提前結束,衆大臣散朝。
長儀公主走在太子身邊,一襲緋色宮裝厚重華貴卻并非裙裾搖曳的笨重。從大唐建國到衣冠南渡之後,公主們上朝都身着這種從乾朝改良來樣式的宮裝。據說這是大乾朝淮陽女君上官文君親自設計的。
“太子殿下……”一位老臣剛剛開口,當時就被太子身邊的長儀公主吓退。
當然也有不怕死的一定要上前與太子說話。太子自然不會閑着,端出一副和善的笑臉,轉身就巧妙地避開了所有人。巍巍宮城,白玉陛前,一群老頭子提防着政敵彈劾,誰也不敢說什麽。眼看太子兩兄妹就要離開,大老爺們都是一副便秘了的樣子。
二十丈,十丈,五丈……長儀公主即将走出神武門。
老頭們齊齊發出無奈的嘆息。
此時,有人跳下馬車,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在衆目睽睽之下,一頭撞進了長儀公主懷裏。對,所有大臣都驚掉了下巴。
他!
撞進了冷若冰霜,高不可攀的長儀公主的懷裏!
事情發生地太快,所有人都來不及反應。林祯的的身體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發生着顫抖。
最先反應過來的是一個年輕的翰林,只見翰林大人伸出蘭花指,指着長儀公主嬌呼:“有刺客!”随行的朝官紛紛應和,離得較近的殿前金吾衛聞風而動。
金吾衛幹脆利落地拔出刀,寒光一閃,刀就架在了“刺客的脖子上。只見那名身着白色中衣的“刺客”已經眼淚婆娑地跪在地上,一手顫抖地抓着長儀公主的裙擺,一手遞上一件沾滿墨汁的書生袍。趁着從威德門到神武門的時間,白熙已經幹淨利落地扒掉了自己的天一書院院服,還順手潑了墨。
“殿下!你一定要替我做主啊!”
哭地一把鼻涕一把淚的“刺客”居然開始喊冤:“書是讀不下去了,這輩子都讀不下去了,殿下你把我養在家裏好了,我再也不要去讀書了。”
養在……家裏……
“你看,你看,沈明在我的衣服上灑墨水,還在我的領口裏放毛毛蟲!這日子真的過不下去了,動手揍他又打不過,還擔心破壞兩國的邦交。我不去讀書了。”白熙抱着衣服聲淚俱下地控訴沈明的罪行。想到自己從小沒娘,十歲離開父王進金陵讀書,一時間悲從中來。哭得更加一唱三嘆,纏綿悱恻,催人淚下。
“沒出息。”朝中大佬們紛紛對她嗤之以鼻。
長儀公主示意殿前金吾衛收起刀,俯身将白熙攔腰抱起。白熙立刻乖巧地摟住她的脖子,将一張哭花了的臉埋進長儀公主的肩窩。
“殿下,我有重要證物給你。”她在林祯的懷裏,壓低聲音,“在我的馬車裏,不過我需要你幫我一個小忙。”
“出宮再說。”林祯擰眉,“皇兄臣妹失禮了,我去安慰她,先告退。”
太子完全不在意兩人的失禮,反倒是好心地招呼衆大臣回衙門辦公。
“小白。”
聽見尊貴的公主叫自己,白熙趕緊仰頭。
“你可不可以,下來把鼻涕擦一下。弄到我衣服上了。”林祯覺得自己的五髒六腑都快被她氣得移位了。
“……”
“對不起殿下,這不是我的本意……”好像是,再一次的,沒有美感了。
長儀公主抱着她離開,身後隐隐約約傳來朝中大佬們小聲地讨論。
“老夫一定要教育自己的孫子,不要跟長寧王世子一起玩。”
“是呀是呀,太沒氣概了,我也得小心我兒子跟着學壞。”
“高相爺、陳尚書言之有理啊。”
白熙跟着長儀公主回到家。
“有什麽,現在可以說了。”長儀公主換了常服,落座。
她不敢怠慢,單手拖着布包,撩衣袍下拜一氣呵成:“臣有罪員游擊将軍劉贲的賬本,上呈長儀公主殿下。”
長儀公主也沒讓她起來,只是接過布包檢查。白熙揣着小心,從下方偷瞄長儀公主的臉色,幾番欲言又止。
“你給我的是什麽?”
“回公主,是……罪員劉贲的賬冊。”白熙吓了一跳,趕緊叩首,“臣辜負公主天恩……就是,臣之前從劉家找到的賬本其實不止交給您的那一本,這些也是……是關于七皇子和其他幾位封疆大吏朝廷藩王的,以及太子……臣之前覺得,此案案情未明,這些應由臣仔細調查之後再禀告公主,而不是貿然上呈,使公主煩憂。”
“那有沒有關于長寧王的?”林祯淡淡道。
白熙再次叩首,就差拍着胸脯保證:“絕對沒有父王的。”
她還想解釋,話還沒出口,林祯手裏的書就砸在了她肩上。這是林祯這麽長時間以來,第一次動手……打她。雖然書一點也不重,卻像燒紅的烙鐵一樣讓人避之不及。
“混賬東西。”長儀公主手裏的書劈頭蓋臉地砸下來。
“公主殿下。”白熙不服氣地喊出聲,眼中瞬間就蓄起了淚,“你是金枝玉葉的公主,我卻不是你的男寵,憑什麽你要打便打,要罵就罵!我堂堂長寧王世子,你不那我當驸馬也就罷了,至少你應該尊重一下我。”
明明是長儀公主仗着自己身份高貴,才華無雙,一張俏臉人見人愛就倒貼她又傻又沒用的長寧王世子!自己看看,過門以來長儀公主就憑借自己天一書院夫子的身份欺負她。雖然這次是她不中用,但是長儀公主也不能這樣打她啊,真得一點面子都沒給她!
“說完了?”長儀公主氣到極點,完全不顧什麽形象,一手抓着白熙的衣領将她提起,“你不說完了?自作聰明的東西,你自己看看,這是什麽東西!”
林祯松開手,跌坐在椅子上:“你早晚會害死自己!”
白熙不服氣地哼了一聲,低頭撿起那些書:“我又不傻,我怎……”
“殿下!”她翻到書的正面,一瞬間宛如驚雷擊頂,渾身顫抖好似篩糠。
那根本就不是什麽賬本,不過是基本市面上賣的線裝書罷了!
“怎麽會是這樣!我保證之前絕對是賬冊啊!”她是把賬冊放在了車裏,但是車子是由她的貼身護衛駕着一路從劉家到的大報恩寺,後來她被帶走,車子也被長儀公主的護衛看管着回了驸馬府。好端端的,為什麽就會變成了這個。
“那就是說,賬本失竊了!”長儀公主氣得咬牙切齒,恨不得立刻再打她一頓。
“我……我立刻去審問那些看馬車的奴才……我真的不是故意的!”這叫她怎麽說啊!私藏賬本已經很過分了,居然還把賬本弄丢了,這……
“先不說這個,知道這本賬本的人肯定不止你一個。現在賬本丢了,很快就會有人找到你。此事牽涉太多,你很難脫身。”林祯冷靜了片刻道,“如果有人來詢問你,千萬不可說你因為兄弟意氣,進死牢見了劉贲。”
“我當然不會承認的。不過殿下,我還有一事。”她終于想起正事,“今天早上,我的護衛來告訴我,劉贲和幾個罪員在死牢裏自殺了。緊接着,吳宇在淩雲堂被大理寺的人帶走調查,請公主想想辦法。”
林祯陷入沉思:“大理寺丞今日并沒有上奏此事,我也無從了解。”
“還有就是,帶走吳宇的人走的路并不是去大理寺的路。我已經讓人跟着去了,很快就會回話。”白熙補充道。
“那幾個看守馬車的奴才,你不能再用了,讓寧虎想個辦法,讓他們消失。”林祯的聲音冷得毫無溫度。擡手一揮,拂去些許灰塵,人命在長儀公主的眼裏,也不過就是灰塵罷了。
“那吳宇?”
林祯嘆息一聲道:“他是平陽侯的世子,有事,他老子會操心。別看平陽侯這幾年閑在揚州不帶兵了,但在朝中的勢力還是不容小觑的。”這算是先給她吃了個定心丸。
“少爺!”寧虎在門外敲門。
“進來。”
寧虎進門,趕緊拜了長儀公主:“給殿下請安。少爺,去大理寺的人回話了。今天根本就沒有人去大理寺協助什麽調查,大理寺丞一下朝就去了死牢,現在還在裏面。幾個值辰的堂官全在大理寺,沒誰離開過。”
白熙看向長儀公主:“天子腳下,真得有人敢假冒朝廷命官?”
“事實擺在眼前,由不得我們不信。”林祯拍案而起,“多半是賬本惹的禍。能夠騙過天一書院的人,在淩雲堂帶走書院的學生。好大的手筆,能做到這些的人恐怕屈指可數。”
“左不過就是三皇子、七皇子、北晉那一班人。”還有……太子。
“他們盯着死牢,劉贲自殺之前可有什麽人見過他?”白熙問。
寧虎趕緊回答:“回少爺,只有刑部的一名司官照例提審了一次。提審的也不只是自殺的那幾個官員。”
“公主,這可怎麽辦才好?”白熙一下慌了神。
“公主。”公主府的管家女官急匆匆趕來,“領侍禦史李玄來了,拿着上谕,說要請驸馬爺去協助調查。”
“禦史臺?真的假的!”白熙從地上站起來,“莫不是又是個假的大理寺。”
“請他們進來。”
“殿下,莫非是為了我夜入死牢之事?”
林祯給了她一個人白眼:“你也知道,當時不背着我去,如今就不會有這麽大的事了。”
白熙心虛地縮頭,不敢說話。
“把鼻涕眼淚擦了,像什麽話。”林祯道,“此人是七皇子外祖的門生,小心回話。”
“知道了。”白熙腹诽着掏出手絹胡亂擦擦了事。
看她哭得實在是可憐,林祯想到自己一怒之下就拿書打她,當下于心不忍。親自接過手帕給她擦臉。白熙皺着眉頭,心裏依然有些小小的不順。長儀公主也不多說,單手不輕不重地捏着她的下巴不許她亂動。
“殿下,成何體統。”白熙小聲地抱怨。
“本宮就是體統。”林祯為她擦幹淨臉,視線稍稍下移,看見她脖子上幾條紅腫,想必是被書脊抽到,心裏又有些愧疚。
正在擦着,禦史臺的官員就到了,當先走着的是一名從三品文官。
“臣領侍禦史李玄,拜見公主、驸馬爺。”李玄行了個禮,“臣奉上谕,請與死牢罪員自殺一案有關的人去禦史臺接受調查。”一出馬就是一個禦史臺的第二號人物,好大的陣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