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心機
完了完了,白熙心裏不斷閃着這兩個字,皇帝下令嚴查,不會查到自己頭上吧。太子那個人,一副又忠又孝的樣子,要真是查到自己頭上,那太子完全有可能會把她大義滅親的。
并且,貌似,他們也算不得什麽親……
==
幾日後正是天一書院少見的兩個休沐日,白熙趕緊去平陽侯府看望吳宇。誰曉得大少爺發了脾氣,說她見死不救,打死也不肯見她。她沒有辦法,放下長儀公主交代的補品和自己重金購置的古玩離開。
回去路上又被幾個狐朋狗友拉了去百玉樓喝花酒,她酒量不好,陪着樂了一會兒便回府。
左右已經跟吳家的管家打聽過,少爺好得很,連一根汗毛都沒掉,就是天天吃不好睡不好,還被人問“賬本在哪裏”,現在聽見“賬本”二字就犯惡心。
想來對方還顧忌這平陽侯的身份,不敢對吳宇嚴刑逼迫。那這個人,很大可能是一位在南唐朝廷經營多年,與南唐朝局關系密切之人。七皇子的可能性就,最大了。
“現在增兵會激化邊境的緊張局勢,可是皇上為何要增設一個監軍?莫非是覺得南正雅有二心?”
她想到前一天在吳宇那裏碰了釘子,自然也無心作畫,只能翻看之前收藏的前朝宮廷畫館留下的丹青,一邊看一邊自言自語揣測皇帝的心意。
要說南正雅有二心,她肯定是不信。
南正雅出身江南武将家庭,戰功卓著封了威遠伯,此人是出了名的愚孝,年輕的時候因為母親不喜歡他的夫人而與夫人三年沒有同床,此事居然還入選了本朝的孝子傳。又因老夫人寵愛小妾庶出的兒子而将嫡子廢棄,至今不肯請奏立嫡子為世子。
只要他的母親南老夫人和兒子們在京中一天,就不怕南正雅謀逆。
“這張圖?”
白熙仔細盯着最下面的那幅畫。
這幅畫是前朝畫院遺留作品中少有的沒有落款子的仕女圖。圖上畫着一個在初春時節提燈夜游的女子,畫中人也不似前朝畫裏最常見的豐滿的宮裝侍女,而是一個身形修長的箭袖胡服女子。
畫上還提了一句小詩:雖是桃枝換梅枝,鹣鲽鴛鴦兩心癡。
仔細看,畫的布景中含苞待放的桃花中隐隐約約還夾雜着幾株凋零的梅花。為了表現出提燈賞花時燈光的遠近變化,此畫還專門調了顏料,運用層層疊染的方式表現了花樹的光影變化,更是襯得畫中女子柔美而不失英姿。
作畫之人沒有落款,但提上去的時間是大周禦鑒五年。正是前朝的第二位女帝——周宣宗李令雲執政的初期,周宣宗時期的畫她收藏也不少,其中也不乏像《簪花侍女圖》、《宣宗出游圖》、《游平國公主流杯池》這樣的着重描繪侍女的丹青,确實都與這幅畫的意境與作畫手法大不相同。
“這幅畫是什麽時候來的?”她叫來負責保管書畫的管事詢問。
誰知那管事進了門就哆哆嗦嗦跪地磕頭:“少爺饒命,奴才看管不力,之前有兩副受了潮,奴才就下人們拿出去曬,恰好當時公主藏的幾幅也在,就一起曬了。這是公主收藏的畫,只是後來下人們收錯了,奴才也沒仔細瞧。聽說您今日要看丹青,就了拿過來。少爺饒命。”
“也罷,罰你一個月的月例銀子,好生反省。”
這幅畫,竟是,長儀公主收藏的?
這下她非要瞧個仔細不可。
怪不得她初看時就覺得這畫有些問題,卷軸的邊緣也太舊了些,應該是被公主經常拿出來看的緣故。啧啧,沒想到長儀公主也有這樣的雅興。
她本就雅好丹青書法,今日看了長儀公主的這幅藏品,心中激動,就看得更久了些。不知不覺入了夜,掌燈後,她意猶未盡,甚至命書童送來紙張顏料,要親自臨摹。
“啧啧,調色果然是大師之作啊。”她趴在畫上用手指輕輕摩挲,畫面中毫無顏色變化的突兀,疊染手法用得堪稱精妙。尤其是那女子身上胡服的腰帶,只因腰帶太細,又與女子的月色胡服顏色差距不大,先前被忽略了,腰帶紋飾精美,更絕妙的是在窄窄的腰帶上竟然能描繪出古樸的游龍戲波紋飾。
“游龍戲波……”
手中正在調着的深紅顏料不小心傾倒出來,她慌忙伸手想要接住,卻不小心帶落了畫筆。
“這腰帶是……赭黃色……紋飾又是以龍為飾。”
這是周宣宗啊!畫上的女子,是周宣宗李令雲!
她撿起畫筆,定定看着那畫,畫中人是周宣宗,加上那句小詩,作畫之人可見是對周宣宗用情至深。
光影變化的花樹,素雅吸睛的胡服,俊俏而秀美的容顏,修長挺拔的身姿,纏綿缱倦的小詩都彰顯着這作畫之人的癡情,最難得是對周宣宗的這千般心意,竟刻意隐藏起來,悄然凝聚在這條腰帶上。
“能得真心人畫這樣一幅畫,周宣宗也是不枉此生。”
白熙抛下畫筆,将臨摹的幾筆的畫紙丢棄,叫了下人來收好原畫。
這樣真情所系的畫,她是無法臨摹出來的。作畫之人不肯留下姓名,必是不願意讓人知曉自己的心意,如此這樣的癡情,她萬萬不及,甚至,連臨摹都可說是一種亵渎。
她将自己《一代女皇周宣宗》的話本撕了一地,呆呆地坐在地上,看着下人來收拾。
如此這樣風骨卓絕的周宣宗,還能得真心人為她如此作畫,這樣的人,又豈會是那些三流話本裏寫得那樣庸俗懦弱。
寧虎進來報告,高波已經被帶來了,正關在柴房等候發落。至于阮輕雲,也軟禁在偏房。
巧的是,她贖身後租了一處小宅子住着,寧虎等人趕去時,正碰上一夥盜賊瞧着她孤身一人入室搶劫。正在為首之人色迷心竅打算對她行女幹時,寧虎等人趕到殺退盜賊。
==
高波已經被五花大綁,嘴裏塞了一團黑不溜秋的布,臉上手上也有傷痕。
“世子,屬下們到的時候,這厮正想着要跑,被屬下們追上去一通好打。路上還不老實,還想自殺,這才成了這樣。”寧虎對她解釋。
有護衛搬來一把椅子,白熙好整以暇坐下,命人撤了他嘴裏的布。
“你有什麽要對本世子說的。”
“屬下對不起世子。”高波這就開始咚咚咚磕頭,“是屬下偷了世子的東西,換了錢拿去嫖了窯姐兒,屬下想着去了茶山沒有出路,就想賄賂管事兒讓屬下出去。世子爺派人來拿屬下,屬下怕得要死,這才想跑。”
“哦,原來是偷了我的東西去睡女人。”白熙眯着眼看他,“是不是偷了前年本世子生辰時皇上賞賜的四象承鼎青玉樽?”
“正是正是,世子爺饒命。”
“混賬!”白熙跳下來一腳踹在他心口,“本世子何時有過什麽四象承鼎青玉樽?給我老實交代,否則,你妹妹阮輕雲也難逃一死。”
“世子!您什麽都知道了!”高波磕頭更加用力,“屬下背叛世子,世子大可以殺了屬下,只要世子放了屬下的妹妹,屬下什麽都說。”
“那你便如實說來,要是敢差半個字,本世子就将你妹妹送去長寧軍中的紅帳篷,看看那些忠心的長寧軍士,會如何對付你這個背叛長寧王府的叛徒的妹妹。”
“是幾個月前,北晉小王爺,沈明。他手下的護衛,一個小手臂上有狼頭刺青的男人!他私下接觸屬下,說屬下只要隔幾日報告您的行蹤,便可得到一大筆錢給妹妹贖身。妹妹當時被一個變态的老官員相中,付些銀子就變着法折磨,我為了救她,就……出賣了世子的行蹤。包括那日,您去死牢,以及去劉家老宅子。”
“賬本也是你偷的吧。”
高波索性也直說了:“是。那日您從大報恩寺離開,屬下将您的行蹤彙報,那個男人便叫屬下偷盜,并說,只要偷出賬冊,屬下便可得到一輩子夠用的錢,還能讓屬下離開世子府。屬下便當即潛回府中,在馬車裏找到賬冊,神不知鬼不覺地偷換了。”
“既然如此,他為何沒有殺你滅口。”
“他當然有這個心思,屬下也留了心眼,故意将賬冊藏在城牆根的磚縫裏。等見了那人,講明情況後,他不得已放我回世子府,屬下再找了個孩童告訴他們地點,而錢財,他們也是先給了屬下,只是沒有那麽多而已。”
“之後,你便龜縮在世子府,借本世子的力量保護自己。至于到茶山,你也算準本世子會暗中派人監視你們。借我之手保自己性命,好算計。”白熙冷冷道。
“世子明鑒,屬下無話可說。”
“你簡直罪無可恕。來人,将這厮和那個阮輕雲,堵上嘴,沉到後院池塘裏淹死。”
“世子!世子!求您放過屬下的妹妹吧!屬下錯了,您要怎麽樣對屬下都可以,求求您!”
“罷了,将那女人放了,至于這個人,就說是偷了皇上禦賜之物,堵上嘴,拉到院裏杖斃。”這最後一吓,也算是确定了高波此言不虛,她實在是無意為難一個女人,自然也不會殺了阮輕雲。
“謝世子,謝世子!”高波磕頭磕得山響。
“叫那阮輕雲,來送他最後一程吧。”白熙丢下一句話就轉身離開。
高波雖然是為了救妹妹,但卻将賬冊給了沈明,實在是罪大惡極。沈明乃南唐的大敵,就是給了七皇子,對國家的損失也比給沈明強。這樣的人,必須要殺,而且要殺給所有人看,讓世子府所有的人都凜然震悚,不敢做背叛之事。
寧虎左思右想問道:“少爺如何知道,阮輕雲是他的妹妹,而非情人?”
白熙少見地臉上一紅,右手成拳擋住嘴輕咳一聲:“昨日我去喝花酒,聽幾個樓裏的姐兒嚼舌根,說阮輕雲不要臉,來着葵水還要接客。另一人便說,那時來的也就是那麽個窮酸而已。我便猜想那人是高波,只是阮輕雲自是無法與他……所以,應當是親屬,看年紀,說是妹子沒什麽不妥。而我當時,也是為了詐他。”
“少爺英明。”
“此事萬不可叫長儀公主知道。”白熙壓低聲音,“實在是有傷風化。”
“什麽有傷風化?是你以有婦之夫的身份去喝花酒?還是你看那《一代女皇周宣宗》的話本?”
長儀公主的聲音從身後傳來,白熙從容轉身:“二者都是。”
“你倒是誠實。”長儀公主氣得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