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小白到來
? 虹兒一直叽叽喳喳,說着呂府的花園有多美,而我能感受到的只有涼風和暖陽。亭臺樓榭,珍奇花木,嶙峋怪石在我眼裏只是成疊混亂的光影。
呂雲聲隔着衣袖握着我的手腕,将我圈在懷裏。我并不覺得逾越,似乎是來自身側男子的坦蕩,讓我感到這不過是對盲人的特殊關照。他一直緩步走在身側,不厭其煩的在耳邊輕聲提醒,小心,慢慢走。
“姑娘,前面有個湖心亭,去坐坐可好?”呂雲聲在我耳邊柔聲詢問。
這個事其實很古怪。但凡說書戲文裏,一男一女逛花園,準會有個亭子,必得進去坐坐。之後多半會發生某些一男一女,應該發生的事情。我正思量着這算不算個神秘事件時,呂雲聲道:“姑娘可是累了?若是走不動,我們就在此坐坐可好?”
此情此景,我與呂雲聲同游花園,前面有座亭子,而我們沒有進去坐坐,這種不按套路的出招,在神秘事件中做些打破神秘的事情,仿佛自己也變得神秘起來,這個想法深得我意,于是立即點頭答應。
仆人在湖邊擺張椅子,呂雲聲扶我過去坐下。随後一把傘在我頭頂撐起,眼前的光影瞬間黯淡很多。我坐着,身後有人站着為我撐傘,我在陰涼裏,撐傘的人曬在日頭下。這讓我很過意不去。
“不必為我撐傘了,下去歇着罷。”我對身後的仆人說。
身後之人猶豫了一下,這從傘影微微晃動中可以看出來,但最終還是沒有動。
旁邊響起呂雲聲沒有情緒的聲音:“為何不用他為你撐傘?”
“我想曬曬太陽。”我覺得這是個十分簡單又合理,而且無法拒絕的理由。
本以為呂雲聲會揮揮手,頭上的傘影即刻消失,沒想到他又問道:“為何想曬太陽?”
我有些沒詞對他,想曬太陽就是想曬太陽,哪兒有什麽為何?這除了是一種身體需求,更多是一種心理需求。我一個身心健康、思想比身心更健康的大活人,本就應該生活在陽光之下,難不成要躲在陰暗的角落裏?我又不是蘑菇,出來坐坐頭上還頂把傘?
沉吟片刻,道:“我聽文略說,陽光可以用來進行光合作用,有利于生長。我想試試。”
呂雲聲輕笑道:“文公子果然博學,只是姑娘現在眼睛不好,大夫說不宜久視強光。恐怕現在不宜‘試試’。”
這樣一來我就徹底無話可說。洪荒的規矩,君言天下,君王說的話天下人要聽。謹遵醫囑,大夫說的話君王也要聽。連君王都要聽的話,我怎麽能不聽。
我點頭:“那就撐着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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呂雲聲命人遞給我一樣東西,白花花的,我摸了摸松軟似......饅頭,光滑似......饅頭,我問他:“這是什麽?”
“饅頭。”
“我不餓!”
“是讓你喂魚的。”
我:“......”
呂雲聲那邊有人在忙活些什麽,他的聲音傳過來:“你面前是個湖,裏面有許多錦鯉,你可以喂喂它們,解悶。”
瞎子喂魚解悶。我理解了半天也沒能理解其中的邏輯。于是虛心求教:“我看不到,如何解悶?”
呂雲聲淡淡道:“聽聲。”
我:“......”
我将饅頭掰成小塊,全都扔完了,呂雲聲才來到我身邊,又遞給我一樣東西。觸手毛茸茸,溫熱的感覺,那東西動了動,竟是活物,我吓得手往後一縮,卻被呂雲聲拉住。
他握着我的手,在我耳邊柔聲道:“別怕,摸摸看。”輕輕拉着我的手,慢慢靠近。我小心翼翼摸了一下,是只小動物,毛很柔順,被我一摸,“唔”了一聲。
我:“是只小狗?”
“嗯,”呂雲聲語中含笑:“想抱抱麽?”
我點點頭,伸出手。
四只小腳落在我腿上,小狗稍微掙紮了一下,我安撫的摸摸它的頭,片刻便安靜下來,乖巧的趴在我懷裏,伸出舌頭舔我的手指。看體型小家夥也就剛足月,撒嬌似得在我懷裏蹭來蹭去,癢得我忍不住笑出來。
“喜歡麽?”呂雲聲一只手指摸小狗的頭頂絨毛,小狗張着嘴追着他咬。
“喜歡。它是什麽樣子?”
“純白的,眼睛很亮、很黑,像你。”
我:“......”
“給它取個名字罷?”呂雲聲柔聲道,忽然輕笑一聲:“叫長長好不好?”
我猜他是誤會了我的名字,若想取個和我名字相配的,這小家夥只能叫“菜菜”了。我估摸着它準是不願意的,作為比文略善良許多的人,我決定給它取個好聽又雅致的名字,好讓人一聽便知它有個學問很好的主人。
我:“叫小白罷!”
小狗“唔”了一聲。
我:“你看它喜歡。”
呂雲聲:“......”
東方天際剛剛亮起一線白芒,還沒來得及越過蒼山瀚海,漫進我的窗格,我就被虹兒從床上撈起來。
“小姐,起床啦,說好的別耍賴!”
我歪在床柱上,耷拉着腦袋,迷迷糊糊:“我不吃菜。”
“吃什麽菜啊!別睡啦!”
“嗯,我醉啦,暈!”
“小姐~快起床~”
“我沒裝,我是真醉了,讓我躺會兒!”
“好啦,你可別氣我了!”虹兒忍無可忍,把我從被窩裏扯出來,衣衫裙褂呼呼啦啦往我身上裹:“公子說了那泉眼每天冒出的第一眼水最純淨,最有靈氣,必須用第一眼水給小姐洗眼睛,這樣才能好得快!小姐擡胳膊,別耍賴啦,不然趕不上了!”
呂雲聲說城外留香山慧光寺裏有一眼滌垢泉,聞名遐迩,是東海靈氣之眼。夜歇晝湧,并依四時變化,必在陽光照到泉旁香樟樹根時湧出第一眼水,而且冬季河泊冰封三尺,這泉水卻溫暖如常,被當地人奉為聖水。相傳這第一眼水是東海龍宮龍後之淚,能治百病,尤其對治療眼疾有神效。
我沉吟片刻,覺得還是壓抑不住心中的好奇,于是對他說:“我有兩個疑問。”
呂雲聲:“說。”
我:“陰天怎麽辦?”
呂雲聲:“......”
我:“龍後天天早上哭是因為婚姻生活不和諧麽?”
呂雲聲:“......”
出門時天還沒大亮,只是有些朦胧灰白。星月黯淡,似籠在薄霧之下,清輝化作氤氲岚岚。虹兒說,像長毛的鴨蛋黃。此時我視線更弱,半步之內雌雄同體,一臂之外人畜不分。虹兒扶着我來到府門口,呂雲聲已經等在那裏,馬車已備好。春日清晨,寒意甚濃,拉車的馬匹不停踢踏,微微嘶鳴。
呂雲聲過來牽起我,手指隔着衣袖,我仍能感覺到他指尖冰涼。應該在外面等了不止一刻,我心裏有點愧疚。為了給我治眼睛,人家如此盡心竭力,只因為當初我蹭了一點救命恩人的邊兒,既沒出工又沒出力,如今被如此厚待,實在叫人汗顏。
晨街寂靜,青石烏瓦屋宇林立街側,霧霭之中長街迷蒙青灰之色。馬蹄嘚嘚踏在青石街面,聲音回蕩在幽靜中顯得格外遼曠。
虹兒将我的藥都帶在身邊,出門太早,我只能在馬車上敷藥。車上準備了軟墊和毯子,虹兒幫我弄好,我找了個舒服的姿勢,準備趁着敷藥的時候再眯一下。心裏想着那滌垢泉,突然想到一個事兒,就問坐在旁邊的呂雲聲:“那慧光寺應該香火很盛罷?”
呂雲聲看我一眼,道:“那是自然。”
這就對了。無論是人還是物,名噪一時的原因只有兩種。一種是自身實力夠強,客官用過都說好,體驗滿意度極高,于是一傳十,十傳百,有口皆碑。比如酒香不怕巷子深,杏紅不怕院牆高。只要酒好早晚能賣了,只要杏好早晚得出牆。而另一種則是自身實力沒有那麽強,是人為使之變強。而人之所以為之,必有其目的。而目的多為名利二字。就好比一個人,逢人就講春滿樓的姑娘膚白、貌美、氣質佳,那不是老鸨就是老鸨的相好兒,沒聽說有無緣無故給對門壽材鋪拉生意的。
不知這留香山慧光寺過去聲明幾何,但鵲起必是因了這一眼神泉,慕名者紛至沓來,近佛三柱香,寺廟自然香火鼎盛。且不論知神泉真假,它帶來的名利卻是實實在在的。
就像一家酒樓做菜難吃瀕臨倒閉,你請一位當世活神仙來,說你們院裏那棵長得風情萬種的樹是棵神樹,摸一下可以長命百歲,酒樓立馬客似雲來,盆滿缽滿。這就是宣之于口的重要性。所以我決定要将文略的韭菜鼓吹成神韭菜,吃了可以補充人體所需的各種微量元素,強身健體,益壽延年。
我正胡思亂想,呂雲聲忽然問我:“姑娘不信那泉水能治病。”
“信。世間常傳有靈物,人心之末,應有神明。”人家一片好意,無論我想法如何,都應心懷感激,努力配合,否則真會傷了人心。
半晌,呂雲聲輕笑一聲。
馬車飛馳,窗口簾布偶爾被風掀起,有微白光亮透進來。
天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