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泉水叮咚
? 馬車緩緩停下,我被虹兒叫醒,扶下馬車。眼前光亮熹微,晨風輕輕拂過可以嗅到清涼水氣。
我原本以為滌垢泉是一尺見方的泉眼,寺僧用花崗岩砌個水塘,或方或圓,旁邊會有棵幾人環抱的大樹,或數行新栽幼苗,又或是被栅欄圍起,豎着閑人免進的告示牌。
結果,我錯了。
在我還不能看到的地方,是一片一望無際的碧潭,潭水由岸及心,漸成碧綠,深碧之心是石頭壘起的泉眼,天光大亮之時會汩汩冒出沁涼冰瑩的泉水。四周的空氣都充滿水汽,山上為何會有這麽大一片潭水,實在不得而知。
“公子,陽光已經照到樹冠了,我們得抓緊,快來不及了!”
呂雲聲牽着我往前走了幾步,停下踟蹰一瞬,低頭在我耳邊輕聲道一句:“冒犯了!”
身體忽然騰空,呂雲聲将我打橫抱起,眼前光影一轉還沒來得及反應,呂雲聲低下頭,發絲輕拂過我的臉頰,軟軟癢癢,他的聲音在耳邊柔柔響起:“會有點晃,摟着我,別害怕!”
我遲疑了一下,呂雲聲似乎在等我反應,旁邊傳來家仆催促的聲音。我硬着頭皮摟上他的脖子,下一刻,呂雲聲抱着我淩空一躍,落下時,身體劇烈的晃動,我幾乎以為要一頭栽倒,他攬着我肩頭和膝窩的手臂收緊,腿上用力平衡,身子繃得很緊,左右搖晃了一會兒,才終于站穩。我猜他是抱着我跳到一條船上。
甫一上船,呂雲聲便催促一聲“走!”小船破水而去,船身微微搖擺,呂雲聲仍然抱着我,沒有放下的意思,這船上有人劃槳,岸邊有呂府一衆家仆,都看着我們,我的臉有些發燙,低聲對他說:“放我下來罷!”
呂雲聲低頭,發絲掃過我頸間,目光炯炯的瞧我半晌。我更加窘了,他一定看到我滿臉通紅,想着就想從他懷裏下來。抱着我的手臂緊了緊,制住我的掙紮,他輕笑一聲:“別動,會掉下水,等一下,馬上就到了。”
下意識的咬咬嘴唇,不知該如何是好。我心如擂鼓,身子緊張得僵硬,不知是否應該松開摟着他脖子的手臂。正自左右為難的時候,呂雲聲湊近我耳邊,語帶笑意,吐息溫熱:“放松點。”我本來通紅的臉轟地燒起來。
船又行了片刻,速度慢下來,呂雲聲抱着我向船尾走去,船停穩之後,他緩緩坐下把我放在腿上,雙臂環起我便陷進他的懷中。這個姿勢很是不合禮規,我正要掙紮起身,他突然俯身向前,胸膛頂着我的背,我也被迫随着他身體前傾,雙手被呂雲聲執起攏在一處,手心朝上。
四周鳥鳴啾啾,風吹過樹冠葉浪沙沙輕響。我們兩人就這樣靜靜的,維持着這樣的姿勢,等待得手臂酸麻。腦子一片空白,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麽,只覺得臉燙得快燒化了,這樣親昵的舉動在兩個陌生人之間,着實太過分。他托着我的手,雙臂不着痕跡的向下挪了挪,墊在我手臂下面。神魂回竅才發覺手臂已經酸麻。他這樣做,是為了讓我能借他的胳膊休息一下,心裏不禁有些感動。
突然手下一涼,一股清泉自下而上噴湧而出,沁涼的水從手背和指縫湧上來,瞬間盈滿手心。呂雲聲将手收回,小心翼翼的靠近我的臉:“低頭!”我知道此刻在手裏的就是滌垢泉的第一眼水,于是乖乖低下頭,把臉埋進手裏。泉水冰涼如融雪,絲絲縷縷涼意向眼睛裏鑽,心裏一驚,盡量睜開眼睛,別浪費了這得來不易的第一捧泉水。
手是留不住水的,就算手指攏得再緊,泉水還是迅速從指間流走,滴滴答答灑在我的裙子上,很快衣裳就濕了一片。手裏的水流光,我擡起頭,方才有些着急,把鼻子也浸到水裏,雖然屏住呼吸,還是吸了些水進去。此時恢複呼吸,水吸進嗓子,嗆得咳嗽起來。呂雲聲一手執起袖子,幫我擦去臉上水珠。一手輕輕幫我拍背:“多大了,洗個臉都能嗆着!”
我心裏不服氣,嗆水和年紀有什麽關系,誰規定大人就不能洗臉時口渴,順便喝一口,再順便嗆一下。無奈咳嗽得說不出話來,只好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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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船在水裏打了個轉兒,向着來時的方向劃了回去。忽然意識到自己還坐在呂雲聲腿上,實在不成體統,忙站起來想離開一些,卻起得太猛,帶得小船劇烈晃動,我站立不穩一頭栽了下去。
呂雲聲手疾眼快,一把拽住我的胳膊,往回一帶。情急之下,用力過猛,我整個人就這樣栽進他懷裏。
他一手扒着船舷穩住身形,一手虛圈了我在懷,額頭壓下來抵住我的鬓角,低低笑了一聲,語帶戲谑:“即便姑娘要感謝我,也不必如此,這樣投懷送抱,叫在下怎麽承受得起?”
我羞得想一頭紮進水裏算了。
船靠岸,呂雲聲又把我抱起,縱身一躍,在船尾輕輕一點,身子一旋穩穩落在地上。我心裏暗想,原來他竟有些身手。一上岸,虹兒便迎上來,我聽見她嗤嗤笑得正歡,她要接我下來,呂雲聲抱着我的手卻緊了緊,繞過她徑直走向馬車走去。
岸邊有重重人影晃動,似乎多了許多人。看不清可是聽得卻清,不少人望泉興嘆,惋惜今早失了先機,沒有搶到這第一眼水。看來都是些慕名為這神泉而來的人。也有不少私下竊笑,議論紛紛,八成是因為呂雲聲抱着我的緣故。有些不知所措,我把臉埋進他頸窩。視線不清行路不便,自己走勢必要接受更多的注視,我寧願被他抱着,趕快離開這衆目睽睽之地。
上了馬車,他把我放下扶着坐好。扯過旁邊的毯子蓋在我腿上。擡起手将我額邊被水沾濕的碎發攏到耳後,我往後縮了縮,他手在空中滞了片刻,悻悻地收回。轉身對跟上來的虹兒道:“照顧好小姐,我去去就回。”
呂雲聲一走,虹兒就湊到我面前,上上下下打量我的臉,額頭幾乎要貼上我的鼻尖,嘻嘻嘻嘻地笑個不停。
我嘆了口氣,真想把她扔出去!
“小姐,你臉怎麽這麽紅啊?嘻嘻嘻......”
我把她騙到車門處,一腳踹下去,也是可以的。
“小姐,公子抱着你是什麽感覺啊?嘻嘻嘻......”
我應該把她騙到潭邊,然後一腳把她踹下水。
“小姐,你今天開心麽?嘻嘻嘻......”
我肯定不救她。
“咦,小姐,你為什麽撕毯子啊?”
慧光寺香火鼎盛,經常有遠方香客慕神泉之名而來,所以寺內修建了衆多客舍。只是近些年已經鮮留人住,起初我只以為是來的香客太多,寺僧不勝其擾,所以拒留客宿,直到晚上我睡不着覺,呂雲聲給我講睡前故事,說起一段秘密流傳于寺內的轶聞,才知道原來不留宿客是另有原因。不過那轶聞太玄乎,還有些驚悚,血腥,詭異和扯淡,實在不适合做睡前故事。
呂雲聲與寺中方丈有幾分交情,于是我們便在寺中住了下來,這樣每日早上取第一眼泉水,就不必從山外趕來那麽辛苦,也因了地利占了先機。
“我們要住多久?”我問呂雲聲。
“住到你能看清我。”呂雲聲說。
這句話很熟悉,我一下子想起文略,他臨走時對我說,等我回來,鈴铛複原如初,韭韭也複原如初,到時你就能看到我了。
忽然心裏有些悵惘,我看清的第一個人或許不會是他了。
“可是,可是那不是要住很久,你應該有很多事情要忙吧?而且我,我也想念小白。”文略說他少則十天就會回來,算算距離他離開已經八天了,雖然“少則幾天會回來”這種話,古往今來都幾乎不會成真,我也确實沒抱太大希望,可是萬一他真的這兩天回來,找不到我可怎麽辦?
呂雲聲半晌沒有說話,我感覺到他注視的目光,有點不自在。過了好一會兒,他才悠悠開口:“我已經交代管家了,文公子若是回來,會将他留在府中,你不必擔心。”
我訝然,他竟然猜到我的心思。他的聲音沒有絲毫情緒,但我卻有種做錯事的羞愧,轉念一想,莫名其妙,我有什麽可羞愧的!
虹兒被派回去取我的藥和換洗衣物,自打她下午走後,呂雲聲就一直陪着我,我知道他是怕我一個人不方便。
此時夜間風冷,我們站在潭邊,水凝成風尤其濕寒。呂雲聲不知從哪變出件薄棉織錦的披風為我系上。
夜幕沉沉,潭水墨波,水天一色如天神傾倒了墨硯,我眼前像被填滿黑色的棉絮,什麽都看不見。
呂雲聲将我扶到離水稍遠的地方坐下,頭上樹葉沙沙輕響,不知名的鳥兒時爾啾鳴幾聲。身邊的人總是很安靜,忽然很想知道他不說話的時候在想些什麽,是怎樣的神情?
“在想什麽,這樣的表情?”身邊突然響起他的聲音。
“啊,哦,”我總不能告訴他我在想你罷。吱唔了一下:“我怕換床會睡不着。”
“那,怎麽辦?”
“你講個故事給我聽,有助睡眠的那種。”
“我不會講故事。”
“哦,以前睡不着時文略都給我講的。”
一陣潭風吹過,頭上葉浪輕響飒飒,幾片葉子被搖落,在頭上打了旋兒,飄飄悠悠落在身旁。我攏了攏披風。
“這座寺廟有個神秘的傳聞......”我驚訝的轉頭向他的方向,呂雲聲幹咳一聲,繼續道:“不是要聽故事麽......三年前,慧光寺來了一個女香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