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月夜花落滿棋秤

? 迎客堂位于呂府東院的松風園內,從大門到這裏一路青松翠柏,方磚鋪地。園內假山回廊,還有一塘荷花,只是此時只有些舊年枯枝凋葉浮于水面,略顯荒敗。迎客堂在荷花塘之後,門前一座小石橋,拾階而下便是大堂,一塊金漆木匾上纂書龍飛鳳舞的寫着四個大字:齋莊中正。

堂內等候的是一名女子。一襲藍紫長裙,身材高挑,五官精致,薄削的唇緊閉成一線,透着不易親近的冷漠,眉眼也是淡淡的疏離。

不是文略我很失望。而且主人待客,我也不便在場。于是略略打過招呼,便托稱趕路疲憊,返回西院住處。

離開這幾天,小白一直有管家幫忙照看,我一回來他便将小白送了回來。剛開始它還有些認生,怯怯的縮在一邊,我把它拖過來仔細瞧瞧,白色的絨毛一根雜色沒有,尖尖的耳朵,尖尖的嘴,有點像只小狐貍,眼睛又圓又大,黑亮如純淨的寶石,怯怯的望着我,不時伸出粉色的小舌頭,舔舔我的手指。

“好可愛啊!”我把它托在懷裏,它縮成一個小球,毛茸茸圓滾滾的。

忽然心中就生出許多憐愛:“我一定會好好照顧你的,出去要飯也會帶着你。”

小白嗚咽了一聲,似乎不太願意。

我嘿嘿傻笑了一陣,卻突然就笑不出來了。本來只是想想而已,但如果文略真的不回來找我,我恐怕真的要去沿街乞讨了。眼睛已經治好,我繼續住在呂府蹭吃蹭喝實在說不過去,現在咬牙賴在這裏的唯一理由就是等你回來,文略你快點回來罷!

吃過晚飯,我抱着小白在院中閑坐,眼睛不用敷藥,一天裏多出許多時間。這間小院和我想象中別無二致,高矮錯落種了許多花木,沿着圍牆滿院子都圍了桃花,好似粉紅煙霞裹在雲霧裏,滿院漂浮着粉色雲朵。夜風拂過,搖落花瓣無數,紛紛揚揚鋪了一地。這最尋常的花,卻成為這個季節最美的景色。

院門被徐徐推開,呂雲聲一襲月白長衫出現在門口。月影清輝灑在身上,暗藏了銀絲的織錦,閃着晶瑩如月色的光暈,斑駁暗影交疊在身,随着他款步而來,晃碎一身銀月。

颀長身子在我面前站定,擋住滿院月光,清輝落在他墨如鴉羽的頭發上,耀出明亮的光暈。

我擡頭望他有些出神。

他忽然彎起嘴角,燦若一樹煙霞。

我回過神來,有些尴尬的咳了一聲,舉起手裏的小白擋在臉前:“跟哥哥問好!”

呂雲聲:“......”

我:“這麽晚了,過來做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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呂雲聲在我對面坐下:“這麽晚了,你坐在這裏不是在等我過來麽?”

我:“......”

“姑娘可會下棋?”月色花影落在他眼中明暗錯落,深深淺淺,十分悅目。

我想了想:“可能......會罷!”

虹兒拿來棋秤,呂雲聲交給她一盒茶葉,命她泡來。

看我蹙眉,他解釋道:“有助睡眠的。”頓了頓又道:“你好像總是做夢。”

我聽出他這是個陳述句,心想,他在我身邊還安插了眼線。回去要賄賂賄賂虹兒,不知道她都跟他說了些什麽?

茶水霧氣袅袅,細瓷青釉的杯盞,外面淨白素瓷,內壁卻有不知名的青花纏環盤繞,映在水中搖曳生姿,似釉反了花印,卻有別樣的情趣。

“現在夜裏還是冷的,喝點熱茶暖暖身,晚上也可以睡得安穩些。”呂雲聲端起茶杯,用杯蓋撥開浮葉,淺淺呷了一口,優雅的動作是金玉人家多年培養出的風度。

黑白棋子星星點點落在棋秤上,我發覺我不太懂手談之術,只大約明白些規矩,呂雲聲忽攻忽守,下得有些随意,很明顯是有意讓我。也是,若不是他不讓我,棋局早就結束了,他也無處消磨時辰。

“你不問我今天來的女子是誰,來找我所為何事?”呂雲聲捏起一枚棋子,想也沒想就按下去。

我仔細思量着如何落子,心不在焉的附和:“誰啊?”

呂雲聲淡淡的瞟我一眼,漫不經心的端起茶杯:“怕你多想會睡不好覺,還特地跑來告訴你,看來是我多慮了。”

我訝然擡頭:“與我有關?”想想不大可能啊,難道是和文略有關?

呂雲聲搖頭,微微擡眼看我,神情莫測:“我以為那麽漂亮的姑娘來找我,你會有些想法。”

我竟無言以對。我為何要有想法,我能有什麽想法?客人來找姑娘,我一個夥計為什麽要有想法,難道因為客人英俊潇灑,夥計就要有想法?那這夥計八成是姑娘的相好。相好?!我被自己的口水嗆到,咳嗽起來,呂雲聲俯身過來端起茶杯送到我嘴邊。

“喝口水。”他轉到我身邊,輕輕幫我拍背:“這是忽然就有想法了?”

我剛呡一口水進嘴裏,險些又嗆到。

呂雲聲在我身側,臉掩在樹影裏,只聽到隐忍得笑聲。

平息下來,我從他懷裏抱回小白,小家夥擡頭盯着我看,大眼睛落滿月光,水汪汪的好像很擔心的樣子。我摸摸它的頭:“姐姐沒事。”

對面傳來呂雲聲的輕笑。

擡起頭正對上他打趣的目光,我狠狠瞪他一眼,他眼中笑意更深。

“那姑娘我也不認識,不過是來與我說一件我早已知道的事情罷了。”呂雲聲捏起棋子繼續棋局。

我點點頭。

“聽說你還打聽過我的家室?”他飛快的瞟我一眼,手指點了點棋秤:“你下這兒。”

我深吸一口氣,壓下要罵人的沖動,拿起一顆子按在他指的地方。

“我沒有家室,虹兒說起的那個女子也不在了。”他繼續自說自話。

我驚訝的合不攏嘴:“也死了?”

他擡頭看我,拿棋子的手僵在半空:“我跟你說起過的。”

我恍然想起,也是在這裏,他說過他受傷是被一個女子所刺,一個他摯愛的女子。

“是刺傷你的那個?”

呂雲聲點點頭。

忽然覺得他也挺可憐。喜歡的女子沒一個好下場。長了一副讨人喜歡的好皮囊,看似注定桃花無邊的命,卻情路如此坎坷。就像一個姑娘被算命先生批了八字,說注定要做狀元夫人,年年等狀元來娶,可每次都還沒過門,狀元郎就出了岔子。雖然新郎不是突發疾病死掉,就是被別的姑娘拐跑,都不幹她啥事,但終歸是晦氣得很,心裏也難免沮喪。

“你是個好人,一定會遇到更好的姑娘。”我有心安慰他一下,卻不知說什麽好。

呂雲聲望着我神色變幻莫測,半晌,輕笑一聲:“姑娘覺得什麽樣的人算是好人?”

這個問題幾乎可以歸為哲學範疇了,我一個人物設定為傻白甜的姑娘怎麽回答得了,沉思了一下,覺得說得具象一點兒便于理解:“比如,賭博賭成股東,嫖妓嫖成老公。”

呂雲聲:“......”

這天夜裏我又做了夢。

夢裏天氣晴好,陽光從門窗照進來,璀璨了滿堂光華。雙層錦樓雕梁畫棟,牆上彩繪飛天仙子衆樂齊奏,顏色鮮豔紅如血,翠似竹,雲從霜借色,裙由虹裁出。衆仙子美目流轉,身姿婀娜,呼之欲出。二樓圍欄紅木雕蓮花,鎏了銀邊,漆了彩墨,風擺蓮葉栩栩如生。樓內七根金柱半埋牆內,延壁直上彙于屋頂如同七根金色琴弦。

樓上樓下座無虛席,我坐在一樓高臺之上,身前一把紫檀筝在我手下流出絕美曲調。衆生浮沉,在我眼中不過岚霧雲雲。贊嘆之聲、溢美之詞只若過耳輕風。我自彈我的琴,心思凝注指下絲弦,只盼不辜負一把好琴。

卻在不經意擡眸的一瞬,陷進了一雙墨淵。塵煙之中那雙眼睛仿佛月夜幽昙乍然盛放,驚鴻一瞥,花月無聲。我仿若在混沌乾坤中驚醒,又仿若于清明世界裏沉迷。就那樣陷了進去,直到小白将我喚醒。

晨光從窗格漫進來,暖暖鋪了一地,窗外幾只鳥兒撲棱着翅膀,不停啾鳴。這樣明媚的清晨真是令人心曠神怡。小白蹲在我枕邊,舉着小爪子不停的拍我臉,我佯裝生氣的瞪起眼睛,小爪子猶豫的停到半空,徘徊了半晌,還是乖乖放下,趴到我頸邊蹭了蹭,惹得我咯咯直笑。

我把它攬進被窩,想再眯一下,回憶起夢中情景,忍不住想,難道我原本就是在秦樓楚館賣藝為生的?

虹兒拎着一個食盒進來,見我醒了便招呼道:“小姐醒了,真是時候,快起來梳起罷,我去給小姐打水。”說完一轉身出去了,我望着桌上食盒,有些好奇,早餐什麽時候改用食盒裝了?

梳洗完畢,虹兒将我拉到桌前,神秘兮兮的說道:“小姐,你猜這裏面是什麽?”

“是小白。”

小白趴在床上唔了一聲,表示抗議。

虹兒撅起小嘴,不滿嘟囔道:“小姐你真是的,公子特地差人天沒亮就去排隊買來的包子,你一點都不領情。”

我訝然:“什麽包子還得天不亮去排隊,難道是縣太爺最愛吃的那家豬肉大蔥餡?”

“峪元第一家,每天只賣一百只,卯時開板出屜,一下子就會被搶光。想吃就得天不亮去排隊。”虹兒邊說邊開食盒:“公子命人一直用暖爐熱着,現在還熱騰騰,小姐快嘗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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