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游園怪夢

? 我随着呂雲聲站起來。主人到來,客人至少應該打聲招呼,何況我們連客人都算不上。冷辰就站在我們面前,月光在他眼中流動,光影變幻莫測,墨瞳之後仿佛隐藏了萬語千言,我從未見過情緒如此濃烈的一雙眼睛。和他此時平靜的表情形成巨大的反差,這種感覺十分詭異,好像這具身體裏住着兩個靈魂。

蟲鳴聒噪,樹葉沙沙輕響。身後的呂雲聲遲遲沒有對面前的新王見禮,也很是反常。他不是那種桀骜不馴的人,就算是,也絕不會淺薄無知到在新王面前炫耀所謂的“傲骨”。那樣沉穩的性格,處世精明的人,早已清楚的知道自己的處境。可是此時我卻不方便回頭看一眼他到底怎麽了。只好先他一步給冷辰見禮。

“免禮。”他的聲音淡淡的,涼如階前月色。而我卻愣住,熟悉的聲音讓我有些恍惚,待細細思索之後,仿佛一聲驚雷響在腦海,聲震萬壑。我緩緩起身,微微擡眼看面前的人,微涼的眉眼,冷峻的鼻子,涼薄的唇,是我一直想要看清楚的一張臉,是我一直在黑暗中描摹的樣子,文略。

我不會聽錯,那是文略的聲音。

他看着我,幽暗的眼睛深不見底,神情平靜如千年古潭沒有絲毫波動。我想要在裏面尋找一絲關于我的記憶,卻沒有任何收獲,這樣的平靜讓我恐懼和慌亂。後來回想這一刻的心情,如果不是在那一瞬間就認定冷辰就是文略,那時感到的應該是疑惑。可此時此刻我卻很害怕,因為他冰冷疏離的神情清楚的告訴我,他不想認我。我很有多問題想問,卻堵在喉嚨,不知如何開口。

冷辰默默審視我倆,似乎在等待呂雲聲給他見禮,過了良久,也沒有如願。他淡淡開口:“兩位住在這裏還滿意麽?”

“很好。”身後響起呂雲聲同樣淡然如水的聲音。

冷辰點點頭:“那就好。二位有什麽需要盡管知會領侍。”

遠處響起泠泠琴音,舒緩悠揚,随夜風幽幽散入王宮各處。荷花池裏的錦鯉冒出幽黑水面,吐出氣泡“啪”一聲輕響。宮燈裏的燭火微微搖曳,晃亂一池光影。我們三人站着,燭影跳躍在臉上,映襯表情詭異。

冷辰似乎沒有要走的意思,也沒有再說話,三個人互相默然凝望了不知多久,呂雲聲驀然道:“王慢走。”

冷辰目光緩緩從我臉上移向他,注視了片刻,微微颔首,與來時一樣,轉身慢慢走入夜色。

我一直目送他的背影完全消失,轉身問呂雲聲:“他是文略?”

他望着我,眼神複雜,半晌,聲音微涼似含着淡淡的受傷:“你方才為何不問他?”

夜風驟起,棋秤上有棋子被風吹動,發出碰撞的輕響。

長夜更深,我躺在床上呆呆瞧着窗外月光朦胧樹影婆娑。腦子亂糟糟,思緒像萬千蛛絲絞纏在一起,根本無法思考。小白趴在我枕邊,用小爪子撥弄我滑落頸邊的鈴心,冰涼的玉質摩擦肌膚,一直涼進心裏。

等我回來,鈴铛複原如初,韭韭也複原如初,那時或許你就可以看清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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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底你沒有回來。

第二天整個上午都沒見到呂雲聲。我一個人吃了早飯,呆坐一上午,晌午時又不見他來,一個人吃飯太孤單,飯菜也沒什麽味道,于是拉來虹兒陪我吃飯。

吃過午飯我晃到他住的後廂房。房門關着,侍女說侯爺還睡着,我知道他是有意躲着我,只好悻悻地走開。陽光正好,便沒有回住處,決定四下裏走走,不知不覺溜達到一棟小樓前面。

小樓坐落在花園裏一塊巨大的山石上面,所以異常高聳。周圍綠樹成林将山石小樓半環其中,枝葉交疊掩映在一片墨綠樹蔭之間。山石被雕出臺階通向小樓。小樓青磚青瓦,六角飛檐,似塔非塔。樓體镌刻某種不知名的花,藤纏蔓繞攀附整個小樓。木制的窗棂和大門,都以陽文镂雕繁複花紋。每個檐角都挂着一只彩色鈴铛,赤橙黃綠青藍,在風中發出輕靈悅耳的叮當聲。整棟樓精致極巧卻透着莫名的詭異。

空中飄蕩着叮當,叮當,伶仃輕響。同時回蕩在腦海之中,忽然很想走近看看,很想窺探樓裏面的東西,巨大的好奇促使我不由自主的邁向小樓。一步,一步,就在我要踏上石階時,突然一只手抓住我的手腕。似乎被猛然驚醒,我轉頭看向拉住我的人,有瞬間的眩暈。那是一個紫衣女子,身材高挑,淡漠的眉眼,剝削的唇,很面善的一張臉。我思索了一下,想起是位故人,我在呂府見過她,她是那位來找呂雲聲的客人。

“你,你怎麽會在這裏?”我遲疑的問。

紫衣女子沒有回答我的問題,只是淡淡道:“現在還不是時候,回去。”

眼前光影開始混亂旋轉,色彩交疊在一起混合成濃重的黑色,像打翻的墨硯黑暗頃刻鋪滿天地。驀然睜開眼睛,光線透進眼底,我張口深深吸氣,四下環顧我發現自己坐在一座小亭中,周圍是陌生的花園。午後陽光明媚,湖面波光粼粼,荷葉上有水珠微顫折射七彩陽光。

原來是一場夢。

我深深的吐息,方才的夢實在奇怪。為何我會夢見只有一面之緣的人,夢中的小樓又代表什麽,雖然夢是虛幻,可我從來不認為會有無緣無故的東西,會有無緣無故出現的夢境。就算是夢見尿床,我也可以理解為是真的尿急。可是方才的夢境實在無所聯想,唯一的解釋就是那幢小樓與我失去的記憶有關。事後證明,我這個人最大的問題就是太過自以為是,想當然。

望着波光粼粼的湖水,神思慢慢恍惚,仿佛整個人也随着水紋搖晃,我陷入沉思以至于沒有發現有人站在身後。直到我站起來準備離開才看見她,一個身着異族服裝的年輕女子。桃花肌膚,黛眉鳳目,精巧的五官,帶着異族女子特有的妩媚。

我猜此時我的表情一定很不好,因為對面的她蹙起眉心,一臉厭惡。我不由自主向後退開,手撫上心口,那裏撕裂的痛,呼吸都絲絲疼,我的直覺告訴自己,我十分不喜歡面前的這個女子。

她見我後退,向我逼近過來。好看的臉扭曲猙獰,眼中閃着惡毒的光,語氣中的憤怒讓我不知所措:“你為什麽還活着,你早就該死了,你為什麽不死?”

我步步後退,腳下一絆跌坐在亭椅上。為什麽會有人這樣痛恨我,這麽希望我死?我到底對她做過什麽,竟讓她恨我至此?忽然一個念頭閃過腦海,她問我為什麽還沒死,難道說我墜崖和她有關?

“你......是你将我推下懸崖的麽?”

女子忽然一怔,錯愕的望着我,喃喃道:“你忘了,你竟然忘了?”半晌,忽然大笑起來,竟有幾分癫狂:“雲聲沒有告訴你,哈哈哈,他當然沒有告訴你,他怎麽會告訴你呢?”

雲聲,呂雲聲?她的話讓我雲裏霧裏,卻又如墜冰窟。呂雲聲沒有告訴我什麽,與我墜崖有關?

“你說什麽?”我聽到自己的聲音微微顫抖。

她俯身湊近我的臉,眼中有猙獰的笑意:“你想知道麽?他沒有告訴你的,我來告訴你,一絲不漏的告訴你!”

忽然她身後響起一個清亮的男聲,語氣中帶着慵懶的笑意,很随意的道:“索娅姑娘和朋友聊天呢?”

女子神情驟然凝滞,眉心緩緩蹙起,她狠狠的咬咬牙,放開圈住我的雙手,站起身卻遲遲沒有轉頭和來人打招呼。

身後的男子轉到我們面前,微笑看我一眼,轉頭望着索娅:“正午日頭毒,姑娘出來這麽久小心中暑,還是早點回去罷。”

索娅怨憤的盯着他看了一會兒,回頭瞪我一眼,很不甘心的轉身離去。

男子始終面帶微笑,禮貌溫和對我道:“韭韭姑娘受驚了,索娅她......性情有些偏激,姑娘不必将她的話放在心上。”

“你,認識我?”我疑惑道。這個陌生人知道我的名字,初來王宮不久,突然冒出這麽多認識我的人,實在讓人無法理解。

男子略微一愣,驚訝的神情稍縱即逝,瞬間又化作微笑:“我聽說有位韭韭姑娘進了王宮,雖然未曾謀面,但這王宮裏有如此美貌,而我又不認識的人就只有姑娘你一個。不難猜測你一定就是那位傳說中的韭韭姑娘。”

傳說中的?我何德何能,竟不知不覺成了傳說。面前的男子明明是在一本正經的胡說八道。他方才脫口而出我的名字,哪有絲毫猜測的跡象,肯定是早先就知道我是誰。

“敢問大人貴臺府?”

男子笑得謙和:“在下東夏,不是什麽大人,只是王的近身長随罷了,姑娘就叫我名字罷。”

雖然他表現的很謙恭,但接天蓮葉無窮碧,宰相管家三品官。“近身長随”四個字放在王身邊就有千斤分量。就算他真的沒有官職,在這王宮中也是舉足輕重的地位,難怪索娅那麽畏懼他。

“我送姑娘回住處罷。”東夏溫和有禮的提議,卻有種不容置疑的氣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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