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夜宴和美人

? 屋裏呂雲聲正和一個男人說話。我本想立即轉身離開,卻突然聽到自己的名字,人對和自己有關的事情總是好奇的,于是我稍微猶豫了一下,便蹑手蹑腳湊到門邊,側耳偷聽裏面兩人的對話。

男人聲音低沉渾厚,語氣平和卻有不容抗拒的威儀:“王的意思很清楚,要我們給她一個出身。這對呂家來說是天大的好事。俪夫人出事之後,呂家處境岌岌可危,雖然我們早有準備能勉強保全,但仍有利劍懸于頭頂,随時有遭難的危險,而且也難保他坐穩王位後不會斬草除根。但如果呂家能再出一位寵姬,情況就大不一樣,前朝後宮有所照應,就算她不能助我們東山再起,至少也是一道護身符。”

呂雲聲說得斬釘截鐵,聽不出情緒:“不可以。”

男人陡然提高了聲調,隐隐壓着怒氣:“我們做了多少努力才能保住現在的呂家,這是天賜的良機,你不能再任意妄為。今時今日呂家已是強弩之末,想保全自己尚且勉強,更不要說去争什麽搶什麽,何況也犯不上因為一個女人與王交惡。”

聽聲音男人年紀應該不輕,能用這樣的語氣口吻和呂雲聲說話,猜想多半是呂老爺。

呂雲聲語氣不變,淡然卻堅決:“呂家不需要靠一個女人保護,她也沒有那個能力讓呂家翻身,無論如何我都不會把她送給誰,”頓了頓,又重複了一遍:“無論如何。”

聽到這裏事情已經大致清晰。冷辰要呂家将我認下,估計是女兒之類的名分,往後好有一個名正言順納入宮中的理由。這樣一來,就坐實了我的猜測,冷辰就是文略。不然打死我都不信他見我一面就看上我,要納我進宮。雖然知道他不認我必然是有不得已的苦衷,但心中始終古怪的感覺,類似難過卻又不盡然。本以為話已至此,兩個人怕是要吵起來,裏面卻突然安靜了,我還來不及反應,房門突然大開,呂雲聲站在門口,眼神淩厲面色冷峻。看到是我之後怔愣了一下,詫異之色只停留一瞬,便馬上恢複了平靜,眼神複雜的望我一眼,側身站到一旁,我便看見了和他說話的男人,同時他也看到我。

男人和呂雲聲眉眼有五分相似,四五十歲的年紀,臉上有歲月沉澱的韻味,卻不顯滄桑而是多了幾分威嚴,錦衣華服玉冠束帶,正襟危坐将我望着。

“見過呂老爺。”我福身請安。

男子眼中詫異之色一閃而逝,沖我微微颔首:“你就是韭韭姑娘?”

雖然在呂家住了好些日子,我和呂老爺卻從未見過彼此。初到呂府時,我瞎着不便去拜谒,後來呂家出了事,也沒有人有心思見我一個微不足道的蹭客。雖然失禮,卻也是沒辦法的事情。

我點頭。

呂老爺站起來,出于禮貌或是別的原因給了我一個微笑:“姑娘聽到了多少?”

我斟酌了一下,決定說實話:“差不多都聽到了。”

“老朽膝下無女,想将姑娘認作女兒,對外只說過繼。王很看重姑娘,來日入宮,呂家也不會辱沒了姑娘,還可相互倚靠照應。姑娘可願意?”呂老爺和藹慈祥,完全不見方才的怒火騰騰,臨了補充一句:“這也是王的意思。”

我明确的感覺到身旁呂雲聲忽然緊張起來,他僵硬的站着,努力維持面上的平靜,沉沉的黑眼睛望着我,竟讓人覺得有些心酸。心裏忽然就湧起一股莫名的沖動,想要站在他這一邊。他之前還在和我怄氣,可方才卻是那樣的堅持,我心裏暖暖的還有莫名的歡喜,想也沒想便脫口而出:“我不願意。”

Advertisement

呂雲聲眼中閃過詫異,定定的望着我,漸漸閃耀出明亮的光芒,而對面的呂老爺臉色陰沉,看着我的眼神意味深長。

王宮夜宴我最終是沒穿冷辰送來的宮裝。那是皇親貴胄女眷的禮制,我既是不同意做呂家女兒,自然是不能穿。

晚上呂雲聲來接我參加宴會時,虹兒正在試圖說服我換上宮裝。他瞟一眼床上攤開的粉豔華服,從鼻子裏哼出一聲,不鹹不淡的說:“制級很高嘛,我呂家可配不上這樣的禮制。”我坐在銅鏡前,看見鏡子裏他的表情不由覺得好笑。早先一點兒沒發現他還有這樣孩子氣的一面。

燭龍十裏不夜天。雍華殿前白玉長街兩側宮燈如龍,水晶琉璃燈罩光華璀璨,漫天星月無光。我與呂雲聲并肩坐在大殿中間偏後的位置,呂老爺座位與我們相鄰更靠近王座。大殿裏左右兩側各擺了三趟桌子,殿中央空出來給舞姬表演,殿外沿着白玉街擺出兩條席龍,一眼望不到頭,五品以下的官員都坐在外面。我們的位置在左側最前排,呂家被牽扯進篡位大罪之中,竟還能得到這樣的禮遇實在令人咋舌。我之所以有這般感概,是因為身後一幫人正在咋舌。呂家老爺和少爺對背後衆官員的指指點點充耳不聞,自得其樂的喝茶水、吃點心、看歌舞。

“來,嘗嘗。”一顆圓滾滾白瑩瑩的荔枝肉,被呂雲聲顫顫巍巍地舉到我嘴邊。

我看他一眼,伸手接過放進嘴裏。鮮嫩的果肉在嘴裏滾一圈,被牙齒刺破,甜膩的汁水溢滿空腔流進喉嚨。舌頭配合牙齒将果肉剃幹淨,低頭吐出褐色果核,甫擡起頭,另一顆圓滾滾的荔枝肉到了嘴邊,我盯着它瞧了一下,又接過擱進嘴裏,心裏想,應該和呂雲聲說說了,其實我真不愛吃荔枝。

曲聲驟停,舞姬也退了出去。冷辰一身玄色華服,頭戴金冕出現在大殿上,殿內衆人齊齊起身,給王見禮。冷辰環顧四下垂首肅立衆人,微微颔首:“衆卿免禮。”

衆人拜謝,待冷辰落座後才紛紛坐下。

冷辰半垂了眼簾,掃過殿下衆人,淡淡開口:“衆卿家皆為朝廷肱骨,朝朝代代盡皆仰仗諸位文韬武略安邦興政,賢臣在朝實乃孤王之幸,百姓之幸,”話未說完,在座所有人又齊齊起立,疊手揖拜,異口同聲:“天賜明主,天下大幸。”

我跟着衆人給冷辰作揖,心說,這麽齊,合着是排練好的?

冷辰擡手輕揮兩下,示意大家平身:“今夜家宴,衆卿家不必拘泥禮數。君臣同樂,務必盡興。”說完手一揮,旁邊內侍提着嗓門一聲:“開宴。”鼓樂歌舞重起,內侍端着美食佳肴魚貫而入挨桌上菜。

雍華殿內四角各吊着一只碩大宮燈,為了夜宴又添上數十支金龍白燭,殿內照如白晝,桌上凡有湯汁的盤碟裏都明晃晃的光影閃動。我目光越過呂雲聲投向冷辰,自從初入宮那夜之後就沒有再見過他。

王座在五級玉階之上,四周半人高的鎏金雲海柱一十六支,此時都頂了明燭,燈火輝煌。燭光映在他臉上晶瑩閃爍,柔和了冷峻的線條。他确實很好看,就像他在茅屋裏和我吹噓的一樣,當時我還嘲笑他是天高任鳥飛,牛皮揀大的吹。現在看來還當真不是吹牛。修長的手指捏着白玉杯在淡淡白光下熠熠生輝,我忍不住想,當初就是這雙手撕下小塊大餅塞進我嘴裏,忽然覺得那個畫面很好笑,就當真笑出來了。

呂雲聲詫異的擡眼看我,低聲問:“笑什麽?”

我搖搖頭:“沒什麽,面部肌肉痙攣。”把目光從冷辰那裏收回來,隐約感到他若有若無的視線也時不時的望着這邊。

呂雲聲已經習慣我胡說八道,不甚在意的繼續給我夾菜。

冷辰剛剛繼位,未立後宮。所以趁着家宴之際,大小官員将家裏适齡待字的女眷全都帶來,盼着能被王瞧上,收入後宮,自己攀個皇親。宴席上莺莺燕燕姹紫嫣紅。我百無聊賴,于是盯着她們的宮裝瞧,憑着虹兒說的那些禮制講究,一一分辨她們的地位。從頭掃到尾,我收到了不少惡狠狠的目光。倒不是因為我盯着她們瞧惹惱了佳人,而是因為身邊坐的這個禍害。

大殿裏十七八歲的閨閣紅妝們,有三分之一都悄悄打量着呂雲聲。雖然知道呂家遭了難今夕不同往日,不是什麽好歸宿,但還是不由自主的偷偷看他。而坐在他身旁的我,這樣一個沒有宮裝,來路不明的女子,自然成為她們敵視的對象。大部分姑娘在癡忘了半晌卻得不到呂公子一個眼神回應之後,都咬着嘴角狠狠剜我一眼,看得我後頸一陣陣發涼。

當然剩下三分之二的姑娘都在看冷辰,正是春心萌動的年紀,不少姑娘一雙纖纖玉手在桌下絞着帕子,左一眼右一眼的往殿上瞟。新王繼位,後宮虛空。冷辰又生得俊朗潇灑,這樣的帝王讓本就有心入宮伺候的姑娘們,春心蕩漾浮想聯翩。

就在此時,冷辰忽然開口,說要宣布一件事情。大殿內立時鴉雀無聲。他站起身,颀長身影挺拔一派風流潇灑,緩步走到左側下了王臺,俯身牽起一人。因為那人在我這一側的頭一張桌子,被重重人影擋住視線,所以直到兩人一起走上王臺才看清,冷辰手裏牽的是一個年輕女子。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