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津衛山下湖如鏡

? 虹兒渾身一顫,看着我眼神發直,眼圈漸漸變紅,淚水開始打轉兒。幾個月來,我倆相處得很愉快。名為主仆,勝似姐妹。她在我面前也逐漸少了顧忌,我很喜歡她,所以諸多縱容,從未對她說過重話。今日驟然動怒施威,撂下狠話,着實被吓到了。

她擡袖子抹了抹眼淚,将桌邊一碗姜湯放到我面前。

“這是什麽?”我低頭看湯汁暗紅透亮,在碗裏微波蕩漾。

“姜湯。公子說小姐昨晚忘記了關窗子,只怕會受風寒,吩咐我煮來給小姐驅寒的,小姐趁熱喝。”說完低着頭退了出去。走到門口時,回頭看我一眼,欲言又止。

虹兒離開後,我将目光從門移到窗子,明明關着的。昨晚沒關麽?記不起來了。如果沒關,是我半夜起來關的麽?我搖搖頭,難道又添了夢游的毛病?

午後,內侍來傳旨,陛下大婚之前,要到宗廟祭拜,明日啓程,呂雲聲與我随行。

內侍走進院子,見到花前裝鬼的孝昭候爺大吃一驚,宣旨時差點咬了舌頭。

我隔着窗戶見此情景,嘆了口氣,恐怕不消一個時辰,王宮上下就都在議論侯爺形容病槁,不知流言蜚語後會變成什麽樣子。

內侍走後,呂雲聲握着聖旨,猶豫着是否要進來告知我此事,擡眼正見我站在窗前,我指指自己的耳朵,示意已然聽到,便轉身躺回床上。最近不知何故,總是神思倦怠。迷迷糊糊竟睡着了,再睜開眼睛,已經華燈初上,月亮彎彎地挂在天邊,還是模糊的一個灰影。

我下床到桌邊喝水,掃一眼窗外,呂雲聲已經離開了。

桌上放着點心,應該是虹兒送來的。今天早上的話确實說重了,但卻不是一時沖動,她畢竟是呂家丫鬟,呂雲聲的恩惠,我是一丁點都不想受。只是虹兒與我畢竟時久情深,無故趕走着實于心不忍。

虹兒,唉,随她自己罷。

咬一口點心,我從書案下掏出小白,放在桌上。将嘴裏咬碎的點心吐在手裏喂它。自從被我教訓過,它乖多了,再也不偷吃我的晚飯。

摸着它的小腦袋,我不禁感嘆:“你家主人還不如你懂事!”說完想想好像連自己都罵了。

冷辰即将大婚,雖然知道他處境為難,身不由己,而我也早已斷了對他的念頭,可是心裏還是有些憋悶。摸着頸上的鈴心,往日相處的回憶,渺渺遠遠竟像前塵舊夢,面目已經模糊一片。從他離開的那天起,我們之間的緣分就徹底斷了。鈴心涼,人心亦如此。文略,你終究是回不來了。

我摘下鈴心,給小白戴上。纏了一圈太松,它一低頭便滑落下來。想要再纏一圈,卻又過緊,小白嗚嗚地掙紮,還沒套上便勒得難受。嘆口氣,不知天意到底如何,只是這物件暫時還沒有別的去處,我只好又将它戴回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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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怕這紫玉鈴再沒有完整之日了。”頭上之月已經亮如銀勾。

月亮了,是因為天黑了。

老天爺終于想起撿回抹布,連着陰了兩日,終于放晴。

虹兒照例送來早飯,一邊擺桌一邊偷眼瞄我。我不動聲色由她瞧着,待最後一只碟子上桌,擡起頭與她四目相對。

“還願意跟着我?”

虹兒低下頭,沉默片刻,緩緩點了點頭。

“若我不再是呂家之客,不再是你少主之友,你還願意跟着我麽?”

虹兒擡起頭,看着我:“願意。小姐對我很好很好,這些日子,我已視小姐為主。只是虹兒身為家奴,不能擅自為己做主,可是只要小姐在跟前一日,虹兒就服侍一日。”

窗外起風了,花枝搖曳,潇潇落下粉櫻無數。我點點頭:“謝謝你,虹兒。”

不知是呂雲聲對她說了什麽,還是她自己察覺了我的變化。虹兒沒有再提起呂雲聲,也未再多說一句,只是默默侍立在一旁,待我吃完飯,為我梳妝穿衣。臉上看不出情緒,銅鏡裏一雙眼睛雖仍然清澈,卻有着擦疼心尖的怆然悲意。

收拾停當,虹兒打開房門,呂雲聲站在門外。逆光而立,雪色華服明熠。換了新衣裝,束上軟帶翠玉,又是那個豐神俊秀的公子。

走到他面前,他并未立即側身讓開,眼睛直直看着我,似有千言萬語。我掃他一眼,臉孔蒼白浮腫,往日燦若明星的眼睛也失了神采。這兩天他一定不好過,可好不好過,又與我何幹呢?斂了眸光,不準備給他搭話的契機,只靜靜待他讓開。

或許我散發出的疏離冰冷令他實在無法開口,呆望了我片刻,終究未發一語,緩緩側過身,門口一開我便邁步離去,衣袖在他身前掃過,耳後若有若無傳來一聲沙啞低喃,似乎是我的名字。我只作未聞,絲毫不做停留。

跟随內侍來到宮門玉街前,金辇華蓋,禦輿宮扇已列長隊。我與呂雲聲站在隊尾,不久遠階上出現一簇人影,為首明黃王袍端然肅傲,款步前行。原本有些忙亂嘈雜的場面立時肅然,所有人敬立垂首,恭候王駕。

風穿街而過,吹動宮旗獵獵,辇輿金黃流蘇飛舞。參拜王駕行過大禮,擡起頭瞬間,那黃袍帝王正負手立于隊首,望着這邊,嘴角似有若無的笑意。待細看時,黃影一轉,人已上了金辇。

隊伍徐徐開拔,呂雲聲攬攬我的肩頭,才恍然發現剛剛竟在出神,随着他上了馬車,片刻後,車軸碌碌碾動,風挑起車簾窗簾,大片陽光抖落進來。秋風意涼,我靠在角落,将身上披風裹緊,阖眼養神。呂雲聲坐在另一側,兩只眼睛盯着我片刻不離。一路無話,半日後車隊駛上津衛山。

津衛山綿延疊翠,橫亘十餘裏。王室宗廟修築于巒颠,山勢平緩,信馬徜徉一如遼原。坐着馬車上山,亦不覺比平路颠簸。

站在山巅眺望,秋意侵染山林草地,墨綠之尖已露出微微黃色。

“山陰往北,有一處鏡湖。湛藍如天,澄澈可見數米之深。寬闊如海,常設輕舟,泛游覽景。可要去看看?”呂雲聲不知何時站到身後。

聽他聲音已經不似早晨沙啞,但依然顯見艱澀,透着病意。我沒有理他,想到要與他說話,一股疲憊就從舌根蔓延到頭頂,全無開口的氣力。

山風浩蕩,看久了綠浪翻滾,眼睛色倦,頭也被吹得微微發緊,于是轉身向行宮走去。

他沒有阻攔,任我離去。越過他之後,心裏生出一絲慶幸,如若他拉住我,真不知會有怎麽樣的惡毒言辭沖口而出。我不想變成毒言傷人的惡婦,卻控制不住想要報複的沖動,只盼他不要來招惹我。

有趣的是,想邀我游湖之人還不少。用過午飯,昏昏沉沉寐了半個時辰,便被丫鬟的通傳聲喚醒。準王後容妝姝麗,較之從前愈發端雅雍華。坐下與我閑話數句,便不由分說拎着我前往山北鏡湖。

王族宗廟之地,果然靈氣氤氲。青山巍峨,秀水洪澤,山水皆備,天精地華盛聚于此。

“這湖好美!”我由衷贊嘆道。

湖水蔚藍,遼闊無際,風波水皺微浪翻滾,竟有浩瀚之勢。難怪呂雲聲說此湖如海,果然所言非虛。

“相傳天後乘仙輿途經此地,見山色绮麗景致秀美,只可惜有山無水,少了幾分靈氣。于是将手中妝鏡擲下,落在山間化作一泓碧湖,此湖便因而得名。”準王後為我解釋“鏡湖”由來之時,一名宮娥将一件雪狐大氅披在她身上。

此時節雖然秋風有些涼意,卻也不至于如此穿戴。雪狐大氅最是保暖,峪安城地處中原,氣候溫宜,只怕數九隆冬穿上一件,裏面單衣也可過冬。準王後此時将它裹在身上,恐怕要焐出一身痱子。

見我神色驚疑,準王後笑了笑:“本宮幼年時得過一場重病,至此之後便落下個畏寒的病根,韭韭姑娘莫要見笑。”

“不敢。既然王後身子不爽,此處湖風寒涼,我們還是回去罷。”

“姑娘不想乘舟到湖上看看?臨湖之上更有別樣景致。”準王後言罷招了招手,一架烏蓬輕舟便乘浪向這邊駛來。

兩名宮娥先跳上船,接扶王後與我。小船左右搖晃的厲害,忽然記起當日滌垢泉上,也是這般橫波曳舟,天璇地動。彼時在他懷裏感到的溫暖和感動,滿心的羞澀與竊喜,現在回想起來真是可笑至極。

小舟悠悠蕩蕩,劃破水波徐徐向湖心駛去。

“本宮乃将門出身,素來不喜歡拐彎抹角的講話,”準王後坐在對面冷冷的看着我:“本宮很不喜歡你,你知道罷?”

我苦笑了一下,點點頭。

“既侍君王為夫,自然不能奢求尋常夫妻之愛。後宮佳麗衆多,君王雨露均沾,也是常理。雖然現在後宮未立,但也是遲早的事。”準王後眸光微晃,悠悠繼續道:“後宮女子,皆同此心。不求盛寵不衰,但求一時無雙。若你晚些出現也便罷了,偏偏呂家心急至此,王後還未大婚冊封,就先将人送了進來。”

準王後所言有理。深宮幽幽,與女子皆是寂寞歲月長。王心聖寵如燃燈之油,熄滅了,便是漫長黑暗,誰能坦然笑對?她以為本該有獨得聖恩的機會,卻偏偏多出一個人,若是冷辰不垂青眼也罷,可又出了一時兩件五彩山茶宮裝之事。這準王後顯然不是寬仁溫厚之人,她又豈能容我?

正欲解釋幾句,準王後卻先開了口:“本宮不在意他心中沒有本宮,卻也絕不能有你!”

我心中大駭,她莫不是要在此對我暗下毒手,除之而後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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