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開始的盡頭

? 醒來時,躺在呂雲聲懷裏,身上蓋着毯子。頭上群星璀璨,星河流光。

呂雲聲低下頭,笑眼如月:“醒了?”

我支起身子靠在他手臂上:“嗯,你什麽時候回來的?”

“太陽還沒下山我就回來了。看你睡着了,就陪你坐着。我買了街口的包子,叫廚房熱着,起來吃麽?”

臉埋在他頸窩裏蹭蹭:“再坐會兒,一會兒再吃。”

呂雲聲笑笑:“好。”

“我有個問題,其實一直想問你。”

“什麽?”

“以前失憶的時候,我怎麽好像從沒聽你叫過我韭韭?”

呂雲聲将毯子向上拉了拉,将我散落的發絲攏到耳後,輕輕摩挲着那片頭發:“韭韭是冷辰的,你是我的晚兒,我不願意叫你韭韭。”

我忍俊不禁,點着他的鼻子:“還真是小氣呢!”

“晚兒,有件事我一直沒有告訴你。”

“什麽事?”

看他欲言又止的模樣,我覺得這事恐怕和冷辰有關。他看了我半晌,輕輕嘆了口氣:“其實......那時是冷辰幫助我盜解藥的。他故意将解藥收藏的地方告訴我,又撤走了大部分禁衛軍。我心裏清楚,若不是他有意安排,我就算拿到解藥也出不了門口。”

他一直低着頭,像是做錯了事的孩子。其實這事說與不說又怎麽樣呢?我從來沒有懷疑過冷辰救我之心,更從來沒有怨恨過他未曾出手相救。

我捧起他的臉印上一吻:“都過去了,我的未來只有你,沒有冷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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呂雲聲将我摟緊,在耳邊呢喃道:“我們去吃包子罷!”

夜裏我通常不會醒來,可是今晚卻突然驚醒。遠處傳來輕靈的鈴铛響,像被風出來的,一陣又一陣,腦子裏有個聲音,告訴我應該出去看看。我轉頭看了一眼身旁的呂雲聲,他睡得很熟,我輕手輕腳掀開被子,披上件衣服,循着鈴铛聲而去。

走出院子,眼前出現了一片樹林,環抱之中一座六角青磚小樓立在山石之上。檐角上挂的五只鈴铛,在夜風中發出叮伶,叮伶的聲音。

我忽然記起了這樓,這是一個契約。

疏離眉目的女子靠在門邊,紫衣飄舞。四周樹葉靜如墨畫,明明沒有風。

我一步步踏上石階,樓門向內敞開,黑洞洞的,走近亦無法瞧清裏面 ,仿佛除了黑暗再無其他。

“後悔麽?”我一腳踏在門邊,身旁女子突然開口。

我止住腳步,轉頭看她,紫色裙裾安靜地垂在腳邊,環抱着胳膊,望着夜空面無表情。

“寧願被鎮在鈴铛裏,永世不得超生,也要知道如果不死會發生的事情。付出這麽大的代價,只為一個虛幻的可能,值得麽?”

我低下頭仔細想了想,嘴角緩緩翹起,擡手撣了撣衣襟上的褶皺,手過處,褶皺仍舊是褶皺:“這個問題,你問過多少人?”

紫衣女子淡淡道:“太多,記不得了。”

“有人後悔麽?”

天邊一顆星亮得出奇,紫衣女子盯着看了很久,星子變成了朦胧的光團,她仍然盯着它,緩緩點頭:“有。”

我笑笑,擡腳邁進黑暗,樓門在身後無聲地關閉,斂去所有光線。

黑暗,永生永世。

樓門關閉時,紫衣女子手裏憑空出現一只紫玉鈴铛。

白皙手指卷曲,慢慢摩挲鈴身,冰涼的玉質沁入皮膚,原本碧綠的顏色,經過記不清的歲月,封鎮數不清的冤魂,慢慢變成了紫色。那一年冬天,大雪封山,她聽慧光寺裏的老方丈說,這種法器,叫作死玉。

擡手一抛,鈴铛在空中變大,準準地挂在空着的檐角上。

紫衣女子下了石階,走人夜色,身後小樓六色鈴铛,在風中仃當作響,仃鈴,仃鈴。

陽光從窗格照進來,明媚地鋪了一榻。半坐在榻沿上,倚着牆的年輕人,手裏握着一本書。兩側向後卷在書脊,剛好握在一只手上。陽光下,白紙墨字泛着光。年輕人一身粗衣,坐在簡陋的茅屋裏,安靜地看書。安然倨傲的氣質,顯得與四周徒然景象格格不入。

榻的另一側躺着一個女子,身上蓋着幹淨的素藍薄被。陽光照在臉上,緊閉的雙眼微微顫動,五官精致秀美,應該是個美人,只是臉上毫無血色,灰白沒有一絲鮮活氣。如果不是胸口微軟的起伏,她看起來更像一具屍體。

年輕人似乎很專心的看書,只是偶爾眼風略略掃過女子,又快速地回到書上。

“吱呀”一聲輕響,茅屋的門被推開,一個青色長衫的年輕人,邁步走進屋裏,轉身将門關好,才走到榻邊,對看書之人行了禮:“公子,我回來了。”

看書的年輕人,并未擡頭,只是微微颔首:“那邊情形如何?”

“如公子所料,一切都在掌握之中。”

“那就好。”

青衣人看了一眼榻上的女子:“她怎麽樣了?”

年輕人擡眼一瞥,淡淡道:“怕是不行了。”

青衣人嘆了口氣:“前兩天那麽兇險都挺過來了,還以為救得活,卻還是……”

“從山崖上摔下來,傷得太重,能挺過這些天已經是奇跡了!”年輕人握書的手垂在膝上,望着女子的眼中,閃過不易察覺的情緒:“冬夏,去買口棺材罷,好一點兒的。”

“是。”

黃昏夕陽,天地沐在一片血色之中。女子到底是沒能熬過五天,太陽西沉時咽了氣。

一陣風吹過,茅屋後大片淩霄花海如殘血般起伏。

冬夏将屍體放進棺材裏,打來盆水替她擦了臉,整理了衣服。

“公子,這鈴铛挺神的,從山崖摔下來竟然沒碎。”他用手指敲了敲:“應該是紫玉。”

“到底是遺物,你好好放着,做個陪葬罷!”年輕人站在旁邊,始終望着棺材裏的人。

“是!”夏冬答應一聲,将鈴铛擺正,再看看沒有什麽遺落和不妥,便将棺材蓋蓋上。拿起旁邊的錘子,準備釘釘子。

年輕人走過來,從他手裏拿過錘子。冬夏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公子,你不能做這樣的事情,還是我來罷!”說着要去奪年輕人手裏的錘子。

年輕人躲開他的手,在棺材頭蹲下,撿起地上的長釘,開始往棺材裏釘:“終究是我把她害死的……”

“怎麽能這麽說,您只是讓索娅除掉孝昭侯,又沒叫她冒充人家未婚妻,還把人逼死!”冬夏也蹲下來,看着年輕人:“這不關公子的事!”

年輕人一下一下地敲着釘子,眼睛直直地盯着長釘,一分一分往裏擠,将棺材永遠封死。

“我不殺伯仁,伯仁因我而死。到底是我害了她!若是個窮兇極惡之人也就罷了,這女孩子着實無辜。我讓你去打聽她的名字,打聽到了麽?”

“打聽到了,姓岳,叫露晚。露水的露,夜晚的晚。”

“給她刻塊碑。”

“是!”

三個月後。

鄭彥公薨,俪夫人舉兵謀逆,兵敗被誅。三世子冷辰繼位,新政宏德。新君仁慈,俪夫人娘家未受株連,尤享蔭封,呂氏一門感激涕零。

這一天,散了早朝,冷辰正坐在禦書房裏翻看奏折。一本紅豔豔的喜帖壓在其中,分外紮眼。

冷辰從成堆的奏折裏将它抽出來,翻開看了一眼,嘴角浮起一抹冷笑。

冬夏從內侍手裏接過茶杯,輕輕放在書案上:“呂家的婚事?”

冷辰點點頭。

“孝昭侯要娶的是哪家的小姐?禮部怎麽沒有呈報?”冷辰問。

“新娘家不在官籍,是峪元城裏一個郎中的女兒。”

“郎中?”

“聽說是救命恩人。索娅在山上行刺失手,孝昭侯受傷,恰被一個上山采藥的姑娘所救。悉心照顧了十幾天,兩個人就有了感情。說是為了報救命之恩,侯爺不顧呂老爺反對,非要明媒正娶,納為正室夫人。”

“哦?”冷辰挑了挑眉:“呂雲聲什麽時候這麽有情有意了?”

冬夏一笑:“聽說姑娘很漂亮。”

冷辰嗤笑一聲,端起茶杯,喝了一口。

“陛下,您要去主婚麽?”

冷辰放下茶杯,摸着手下的大紅喜帖,目光渺然若有所思,半晌道:“去!”

呂家辦喜事的當日,陽光明媚得一塌糊塗。大紅喜字貼滿了半條街巷。峪安城裏萬人空巷,百姓都圍在遠處瞧熱鬧。呂家賓客盈門,賀禮如山。

其實呂家因謀逆之禍,實權不在。未受株連已是奇跡,朝中權位早已不複,今日能有此盛景,全因鄭文公親臨主婚的緣故。大小官員鼻子都靈,嗅着風向蜂擁而至。

冷辰坐在高堂之位,望着重重庭院外的大好陽光,覺得分外刺眼。今天不該有這麽好的陽光,冷辰暗暗嘆氣,心裏罵了句:“老天真是不開眼!”

喜樂奏響,整個喜堂人聲鼎沸,新娘子被喜婆背着進來,手裏握着紮着喜結的大紅綢子,小手白慘慘的,捏得見了骨頭,可見緊張的厲害。呂雲聲眉梢眼角都是笑意,牽過紅綢的另一端,望着新娘滿眼柔情。

“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對拜......”

執禮人高喊着永結同心的儀程,冷辰眼前忽然閃過那個女子,她若看到這一幕,該是心寒罷?

兩位新人對拜時,頭撞在一起,繡着龍鳳呈祥的紅綢蓋頭,滑落在地。喜堂裏一陣嘩然,大家都驚嘆着新娘子的美貌,新娘子羞得脖子都紅了,旁邊喜婆忙撿起蓋頭,重新蓋好。

禮畢,新人送入洞房。目送着新娘,大紅喜服的新郎幸福的笑容,如春風過湖喚醒繁花一城。

冷辰怔怔地坐着,此時才恍惚回過神,轉頭去看身邊的冬夏,他亦是一臉道不明的神情。

那新娘的容貌竟與死去的岳露晚有五分相似。

冷辰忽然笑了起來,直笑得眼中見了淚花。

衆生皆苦,常言如果。殊不知,這世間最苦之果,便是如果。

陽光從窗格照進書房,一室明媚。一片紫色衣袖滑過書頁,纖纖玉手上一只紫玉鈴铛:“呂公子,這是她的遺物。”

叮伶,叮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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