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隐名待時
泰安的大街上,人流川流不息,熱鬧非凡,但絲毫沒有引起年僅七歲王賢的興趣。武泊雅身着一襲白色素雅儒衣,長袖偏偏,盡顯君子風采。不時有人向他作揖問好,他都一一回禮。王賢心想道:“義父在這個地方名聲不淺啊。”
這時,一個孩子的哭聲打斷了他的思緒。一個三歲左右的孩子突然摔倒了,因此啼哭。母親立即扶起孩子,輕輕拍去孩子身上的塵土,溫柔地說道:“乖,母親給你揉一揉就不疼了,一會兒給你買糖吃。”孩子破涕為笑。
這時一個不能再普通的場景了,可在王賢的眼裏,卻像一把利刃深深地刺進他的心窩。他也曾像那個孩子一樣,在母親的懷裏撒嬌,以為母親的懷抱是這個世上最溫暖的地方。可她現在恨透了母親,恨她在危難之時,抛棄自己和父親。為了活命,竟然脫下衣服。他看着眼前大街上那些有說有笑的女人,也憎恨她們只能同富貴,不能共患難,這一張張花一樣的面孔下,隐藏着多麽可怕的內心。
武泊雅發現了王賢面目表情的變化,順着他目光的方向,看到了那對母子。他心中一顫,一個七歲的孩子竟要承受這些本不屬于他的重負。于是蹲下,擡頭看着王賢溫柔地說道:“賢兒,你····”他還沒說完,王賢努力地擠出一絲笑容說道:“師伯,我們快到了吧?”武泊雅滿是心疼憐愛地說道:“你應該叫義父,賢兒,記住,義父是你的山,不要被仇恨占滿你的內心,要給自己一片屬于自己的陽光,好嗎?”
王賢點頭說道:“義父,賢兒知道了。”可心裏卻說道:“如今的我還會有自己的陽光嗎?”
武泊雅拉起他的手,說道:“走,回家。”而此刻“家”這個字在王賢的心中,越來越模糊了。
二人很快走到一處高大院落,朱紅色的大門敞開,裏面身穿淡綠色儒衣的弟子們站成兩排,作揖行禮道:“師傅。”
武泊雅拉着王賢的手,走到庭院中央,悲痛地說道:“吾痛失故友,傷心欲絕。幸其子安然,念家中父母駕鶴西去,故認作養子,望日後衆弟子以大公子之稱喚吾愛子。”
衆人齊聲行禮道:“請師傅節哀,弟子定當有禮于大公子。”
這時,“父親,父親”一聲聲稚嫩孩提的聲音傳來過來。王賢側身看到一個比自己小一,兩歲長得虎頭虎腦,一雙大眼睛正激動地看着武泊雅的小男孩,從花園月牙門裏緊随的下人們不時提醒道:“公子,慢點,別摔着。”王賢心想他應該就是義父的兒子武承德。
“德兒!”武泊雅笑容滿面地把德兒攬入懷中,但忽然意識到身邊的王賢,立即用右手也抱住王賢,說道:“德兒,你不是總說自己孤單,沒人陪你嗎?這時賢兒,從今日起,他就是你的兄長。”
德兒開心地拉住王賢的手,叫道:“哥哥!”
王賢忐忑地回道:“弟弟。”
德兒手舞足蹈地說道:“我有哥哥了!”武泊雅滿意地笑了。而衆弟子看着這位少年老成的大公子,再看看天真爛漫的德兒,都暗自說道:“人與人的差別還真大啊。”
接受完弟子和家丁們的道賀後,武泊雅先讓人帶德兒睡午覺,而自己則領着王賢來到一個布置得整潔大方寬敞明亮的房間。
武泊雅說道:“賢兒,以後你住在這裏,缺什麽少什麽只管開口。”王賢點點頭。武泊雅知道他在想什麽,便說道:“義父已經讓人去會寧打探你父親的下落了,三天之內就能得到消息。”王賢笑着說道:“師伯,不,義父。”武泊雅淡然一笑說道:“慢慢來。”王賢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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義父,賢兒一直想不明白,父親很少提起您,但為什麽生死關頭,連母親都不要我們,您卻舍命相救呢?”
武泊雅說道:“你可曾聽過‘君子之交淡如水’這句話?”王賢點頭稱是。
武泊雅繼續說道:“真正的朋友,不是整日在一起,也無需對天起誓。而是心心相惜互相尊重,不用過多的語言,只需一個眼神,就能明白對方的心意。”
王賢似懂非懂地點點頭。
武泊雅試問道:“你想知道我和你父親小時候的事嗎?”
王賢激動地說道:“想!”
武泊雅開始說道:“想必你也知道,我師傅不喜歡我。記得有一次,我做錯了事,被師傅罰跪在院中,當時我又累又餓。只有九歲的你父親偷偷地來到我的身邊,從懷中拿出一張餅遞給我,說道:“大師兄,你快吃,我幫你看着師傅。”可我剛接過餅,一顆石子打中了我的手背。然後手一抖,餅掉到了地上。師傅幾步走到我們的面前,大聲斥責我們,并讓你父親于我同跪。可誰想到師傅剛走,你父親對我做個鬼臉笑着說道:“這回可以安心吃了。”于是從懷中又拿出一張餅說道:“還熱着呢。”我問他這是怎麽回事。他說道:“第二十五計,偷梁換柱。我就知道在師傅眼皮底下送東西,沒那麽簡單。”我們笑着分吃那張餅,忘掉了我們正在受罰。可事後才知道,原來師傅當時早就看出來了,之所以沒有拆穿,是因為欣賞我們的手足之情。
九年後,師傅病逝。你父親去佚國做了将軍,而我則來到泰安,教書育人,但我們從未斷過書信。我們雖是同門,但更是兄弟。他之所以很少在旁人面前提起我,是因為我怕有朝一日,萬一他有不測,我這裏是最安全的藏身之地。所以當我得知鄭炎欲對你父親不利時,便立即趕往會寧,可惜還是晚了一步。”
王賢真摯地看着武泊雅說道:“義父,您已經做得很好了。”
武泊雅看着懂事得讓人心疼的王賢說道:“按理說,一路奔波,理應休息幾日。但我想這樣做只會讓你更加煩躁,所以從今日起我會接着你父親給你講的知識講下去,直至你學有所成。”
王賢自然高興,但疑惑地問道:“德爾不學嗎?”
武泊雅搖頭說道:“他資質平平,不學也罷。”
可王賢卻說道:“但勤能補拙啊?”
武泊雅說道:“智者做大事時,是天下的幸事。可愚者做大事時,是天下的禍事。勤雖可補拙,但天生的資質是補不出來的。”
王賢害羞地說道:“義父怎知我不是蠢才?”
武泊雅一笑說道:“已經吧《孫子兵法》學完一半的人,怎會是蠢才?”
王賢驚訝地說道:“父親對您說過?”
武泊雅點頭說道:“答應義父,在學有所成之前,不可自大浮躁,更不能成為複仇的工具。”
王賢回道:“是,義父。”
于是武泊雅便講到:“影響戰争的勝負,共有五個方面。道,天,地,将,法,這是為将者必知的,并且要深刻理解。如有一點沒想到,便有可能失敗。并且用兵打仗是一種詭詐之術,能打裝不能打,要近打卻裝作打遠處。所以今天義父就給你出一個問題,如果敵人的将領為人易怒暴躁,你打算如何處之?”
王賢面對這位學識淵博的義父,佩服的五體投地。急忙回道:“賢兒定好好領悟義父的教誨,想出答案。”
次日,王賢同德兒及衆師兄們聽義父講課。義父講的是《詩經》,他已經學過,所以腦子裏一直想着昨晚義父提的那個問題。
突然一陣風吹過,飄舞的落葉打斷了他的思緒。他擡頭看到牆上的對子,‘閑看庭前花開花落榮辱不驚,慢随天邊雲卷雲舒去留天意。’王賢仔細讀着這幅對子,忽然想到‘榮辱不驚’,一下子笑了,并同時對義父這種寧靜致遠的心态所折服。
晚飯過後,德兒拉着王賢的手,央求道:“哥哥,陪我練武好不好?”
王賢點了點頭。
德兒興奮地拉着王賢往外走,一邊說道:“有哥哥真好!”
于是二人在庭院中練起拳腳。德兒功夫一般,王賢一邊教他如何拆招,一邊親身示範。半個時辰後,下人們來到他們面前,行禮說道:“大公子,二公子."
德兒問道:“有事嗎?”
其中一個下人說道:“您該睡覺了。”
德兒嘴一撅地說道:“還早着呢,我和哥哥正練在興頭上,別掃興。”
下人們面露難色,王賢便說道:“德兒乖,你先回去睡覺,明天我再陪你練武。”
德兒見王賢這麽說了,就和下人們回去。
而王賢則來到義父的房門前,輕聲叫道:“義父。”裏面傳來,“賢兒,進來。”王賢推門進了屋。
武泊雅看他的神情,笑道:“有答案了?”
王賢點頭說道:“賢兒認為如果此人易怒暴躁,應頻繁騷擾他。這樣他定會方寸大亂,我們便有機可乘。不知賢兒打的對不對?”
武泊雅欣慰地說道:“賢兒,你父親此生有你,足矣。”
王賢實在忍不住了,幾滴眼淚從臉頰劃過。武泊雅把他抱入懷中,輕聲說道:“今晚跟義父睡,好不好?”
王賢含淚點了點頭,然後将頭埋入義父懷中,去找尋那曾經熟悉的溫暖。而武泊雅的心中如翻江倒海一樣,久久不能平靜。
第二天,大家聽武泊雅講課。期間,有幾位學生就‘敏于事而慎于言’講述自己的看法。
子靜說道:“君子當一心只讀聖賢書,不在其位,不謀其事。”
而子敏說道:“非也,君子應當對待一切的事,要有所想所悟,不能亂說話,而非不管世事。”
王賢回身仔細打量這位叫子敏的人,他年紀在十三,四歲左右,膚色白皙,一雙細長的丹鳳眼,嘴唇微薄,如不勝衣,但從眉宇間流露出如天人般的灑脫。
這時子靜還要開口說些什麽,但被武泊雅示意停止。武泊雅說道:“為何百家之中,多為以水作為标志?”
衆人無語。
武泊雅說:“水,遇彎則彎,遇直則直。并非其沒有骨氣,而是它以流入大海為目标,适時所作出的調整。人生亦如此,水滿則溢弓滿則斷。你們二人的說法各有利弊,今天的作業是你們互換看法。”二人行禮稱是。
半個時辰之後,衆人行禮而退。德兒歡天喜地的跑到武泊雅身邊奶聲奶氣地說道:“兩位師兄真厲害,說起話來頭頭是道的。”武泊雅用手拭去落在德兒肩上的花瓣,然後轉身對王賢說道:“賢兒,你認為呢?”
王賢回道:“兩位師兄說的固然有理,但我覺得子敏師兄說的更好。”
武泊雅點頭說道:“要想真正看透一個人,不但要看他的學識舉止,更要看他的細節。你看,當子靜覺得子敏說的有些道理時,不是想這些話是否适用自己,而是急于辯駁。但是子敏知者不惑,仁者不憂,勇者不懼。若不是我阻止,今天子靜就要丢人了。”德兒皺着眉說道:“那子敏師兄明天不是還會讓子靜師兄出醜嗎?”
武泊雅搖頭說道:“不會的,子敏善于洞察世事,他會明白我今天講水的用意。”
王賢說道:“義父,這兩天我從未見過有人看望子敏師兄,他的家人呢?”
武泊雅輕嘆一聲說道:“他是個孤兒,從小流落街頭,孤苦伶仃乞讨度日。四年前,一次偶然的機會讓我在大街上遇到他。那時他正在與人賭棋,他的對手是一位棋藝不錯的書生。但出乎意料的是,書生輸給了只有十歲的子敏。我見他天資聰慧,便将他帶回了書院。因他巧思靈敏,取名張靈,字子敏。現在算來他來書院還不到四年,卻成為衆弟子中最有造詣的。
所以賢兒,看人不要按照別人的評價來評判其才能的高低,更不能被他華美的言辭雄辯的口才所迷惑,而是要通過他交友的對象來判斷。子敏雖出身微賤,但胸懷大志,喜與智者為友,所以他不會浪費時間做一些無意的事。”
王賢思索片刻便說道:“義父,賢兒先回去讀書了。”說完行禮而退。
留下來的武泊雅摸着德兒的小臉說道:“父親讓你背的《論語》可被好了?”
德兒将頭靠在武泊雅的肩上,有氣無力地說道:“有些不熟。”
武泊雅輕輕說道:“那過兩天再考你吧。”
德兒立即如同打了雞血一般,開心地說道:“父親真好!”
武泊雅心想道:“同是孩提,可資質卻······”
清脆的鳥叫聲和着朗朗的讀書聲拉開了一天的序幕。武泊雅正襟危坐在上面,對子敏,子靜說道:“你二人的作業可做完否?”
子靜搶先站起來行禮說道:“師傅,弟子昨夜徹夜未眠,卻想不出子敏所說有理。”說完用眼角餘光蔑視地看了子敏一眼。
武泊雅沒有任何表情,又問子敏:“那子敏你呢?”
正當所有人認為子敏定會與子靜發生激烈地争吵,可以看一場好戲的時候。子敏起身行禮說道:“師傅,弟子精研子靜所說,略想出些想法,請師傅指點。”
武泊雅點頭說道:“你說吧。”
子敏說道:“在國家動亂之時,先保其身,才能保其所要做的事。”
武泊雅微笑說道:“的确如此。”
而子靜誤以為是贊同自己的想法,并且子敏不複昨日态度強硬,便沾沾自喜起來。
但子靜萬事藏于心,不表于情。這所有的一切,在王賢的眼中看得十分透徹,心中更加佩服子敏。當他擡頭看義父時,而義父也正看着他,四目相對,雖沒有言語,但一切盡在不言中。
在泰安住的這幾天裏,王賢平日除了與衆師兄上課,陪德兒練武,就是晚上義父單獨給他講兵法。但心中始終擔心父親,不知他現在怎麽樣了,是否活在這個世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