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8.2

老太太進了榮國府不過兩個月,就做出弄死重孫女這種事情,怎麽看都是醜聞,賈源和賈代善匆匆忙忙的往長孫院子裏趕。

賈謝氏和賈史氏也爬起來扶着丫頭的手往內院趕,不理會老太太在後面陰陽怪氣的冷哼:“一個丫頭,死了又怎樣?”

賈代善趕到院子裏的時候,屋子裏只有兩個大丫頭拿着熱帕子給長孫敷頭,屋子裏冷的緊,賈代善道:“怎麽不燃碳。”

“善哥兒啊,府裏的中饋都交到老太太手裏了,老太太說節儉,你們兩個爺們不在的日子,我們連碳都是用不上的。”

“什麽!”賈源不可置信,現在都是深秋了,京中的深秋不燃碳,一個小孩子如何受得住。

“我每每和老爺訴苦,老爺只當我小肚雞腸。好叫老爺知道,不僅是碳,平日裏我們的飯菜,不過一葷一素一湯,可憐兒媳婦在保齡候府金尊玉貴的養大,到了我們榮國府,卻連飯都吃不飽了。說出去誰又信呢,堂堂國公府的世子夫人,都快餓死了,比難民都不如。”賈謝氏哭訴道。

“我不知道……”賈代善吶吶。

“你當然不知道,你現在眼裏、心裏就只要一個幺娘,可成想過你明媒正娶的夫人每天晚上冷的睡不着覺!回來的那天你是怎麽給我保證的,誰都越不過嫡妻去,而今呢!”賈謝氏罵道。

“母親,母親,別說了,這都是命,這都是命,活不成了,我陪着母親共赴黃泉就是了。”賈史氏抱着賈謝氏痛哭,這個時候,他們婆媳倒是心往一處使。

賈源和賈代善面面相觑,尴尬極了。當初,老太太要掌管中饋,他們也沒當回事兒,就直接把事情交給了老太太,哪想到居然讓自己的妻兒差點凍死、餓死,如今滿屋子的下人都在,兩個當家男人尴尬極了。

“父親……父親……”這個時候床上的長孫出聲了,打破了這滿屋的尴尬。

賈代善連忙兩步跳過去,摸着長孫發燙的額頭道:“長孫,父親在呢。”

“父親,你來看我了……”長孫扯出一個虛弱的笑容來,道:“父親,我是不是要死了。”

“胡說,太醫馬上就到,你怎麽會死。”

“我信父親。您是我的父親啊,再怎麽打我我也不會改口,您就是我的父親。”長孫擡着手,摸賈代善的臉,不經意的把滿是傷痕的手臂晾了出來。

賈代善看着白嫩手臂上的紅黑傷痕,怒不可支:“長孫,誰打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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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幺娘,我才不叫她娘呢,我有娘,她說我娘早就死了,現在的娘也馬上要給她騰位置了,可是我就是不叫她。”長孫說到,又仿佛被賈代善的臉色吓住了,瑟縮道:“父親,我是不是不乖了,你是不是不喜歡我了。”

“長孫,長孫,我的兒啊,娘在呢,娘在呢,你要是有個什麽三長兩短,娘也不活了,娘也不活了。”賈史氏上前來,撲在床上痛哭。

“老爺給我一個準話吧,你要是不處置了幺娘,我和兒媳婦就自請下堂吧,好歹還能撿回一條命呢!”賈謝氏滿臉淚痕卻昂着頭道。

“娘,你說什麽呢!”賈代善心酸道:“都是兒無用,讓您受委屈了!來人啊,去把那個幺娘關起來……不必忌諱老太太。”

賈代善說完又去看賈源,賈源也點頭,奴才們才退下去辦事。

太醫匆匆忙忙的過來,一搭脈,馬上就知道情況不嚴重,但是,看着哭成一團的國公府人和世子夫人,直接說道:“女公子的情況有些嚴重,長時間沒有好好進食,又有外傷,唉,孩子年紀小,身子本就不比大人,又是女子,不知會不會留疤。”

“太醫,太醫,救救我的女兒啊。”賈史氏哭道。

“世子夫人放心,下官必定竭盡全力。”太醫躬身道。

正準備送走太醫,去抓幺娘的下人就來報:“老爺、少爺,老太太攔着不讓,說二夫人懷孕了。”

“哪兒來的二夫人,沒規矩的東西!”賈源斥責道,太醫還在,這種家宅不寧的消息,怎麽能往外說。

賈源深深感到,把中饋交給母親來管是個錯誤的決定,親自安排人把太醫送了出去,又叫人去街面上請個大夫來給幺娘診脈。

幺娘的确懷孕了,賈源和賈代善的決定,就是把管家的權利還給賈謝氏。

長孫費盡心機演了這麽一場戲,賈謝氏和賈史氏配合默契,卻依然抵不過孝道和子孫。

長孫從來沒有這麽灰心過,她早就做好了應對陰險宅鬥的準備,結果卻過了三年無憂快樂的時光;她以為自己可以一擊成擒,把老太太排擠到寧國府去,解決那個幺娘,也算是個賈史氏投誠,沒想到。她那個會抱她抛高高的父親,也認為她的存在比不上一個即将出生的男孩兒。

是的,大夫說幺娘懷的是個男孩。

長孫不敢肯定這個孩子是不是日後的賈赦,這才能解釋賈史氏對賈赦的态度為什麽那麽糟糕。

這些擔心和不安,都不是俺麽迫切,現在長孫最緊急重要的任務是恢複身體。她被賞賜了很多東西,用來安撫她,兩個男主人都是混戰場的,搶過來了寶貝不要太多,手上溜一點兒東西出來,就夠長孫享用不盡了。

長孫趁着這個難得的機會,給賈代善提出了自己要識字的要求。

“怎麽突然想要識字了?”賈代善不解。

“爹爹寄回來的信,我都不認識,奶奶也不認識,等我以後識字了,就可以給奶奶念信了。”長孫病了一場,賈代善對她倒有些親近了。

“是個孝順的,為父給你安排。”

長孫過了四歲生日,賈代善安排了一個落魄世家的女子來教她識字、規矩、針織女工。

在這期間,幺娘産下了一個兒子,老太太抱去撫養在身邊。幺娘在産子後一個月,突發産褥症去了。長孫不知道這是其中誰的手筆,但不外乎就是賈史氏和賈謝氏兩個人了。

寧國公賈演一直在外征戰未回,賈謝氏也找不到機會把老太太打包送過去,只能默默忍耐。

長孫現在每天陪奶奶在佛堂祈福的時候,都在虔誠的祈禱,寧國公趕緊回來,把這個老妖婆收走。自從她來了,榮國府的日子就過得亂七八糟。

賈源給幺娘生的那個孩子取名為賈敦,折讓長孫松了一口氣,好在不是賈赦,她是不是可以認為,她這只蝴蝶翅膀,還是有用的。等到賈史氏生下了賈赦,他們之間的關系一定不會那麽差了。

賈敦三歲的時候,賈史氏懷孕了,賈代善卻沒有時間在家裏陪伴妻子,他又接到了命令,和榮國公一起出征了。

沒有了男人的榮國府,也漸漸平穩下來了,賈謝氏如今管着家,男人走了,她也懶得做樣子,只要保證老太太吃喝不愁就是,請安也只挑老太太沒有起來的時候,在院子外面磕個頭,就算了。無論什麽時候老太太來請都說沒空,有事兒就通過丫鬟傳話。

現在丫鬟的賣身契都捏在賈謝氏手裏,誰又敢違背她。

賈史氏懷孕七個月的時候,戰場上傳來賈代善重傷瀕死的消息,賈史氏受驚早産,身子虧損嚴重,據說不能再孕。

等到朝廷官方消息确認,原來賈代善是佯裝受傷誘敵而已,榮國府的兩位戰将兵分兩路,誘敵深入,一舉全殲了叛軍,皇帝龍顏大悅,多有賞賜。

帶着赫赫戰功歸來的賈代善,得到的确實他的長子夭折的消息。賈敦已經四歲了,結果說是出水痘,沒熬過去,就去了。

賈敦一直是老太太照顧的,老太太嚷嚷着不信,一定是有人害死了賈敦,老太太堅信就是賈史氏害死了賈敦,不然為什麽賈赦出生了,賈敦就死了。誰受益,誰就是兇手,這就是老太太樸素的邏輯。

老太太一直大吵大鬧,賈代善雖然對幺娘已經沒有多大好感了,但對自己的第一個兒子還是很有感情的,賈代善頓時有些懷疑賈史氏,很快賈史氏就失寵了。雪上加霜的是,賈謝氏美其名曰不讓賈赦受牽連,把賈赦報到自己的院子裏撫養。賈謝氏和賈史氏原本聯合對抗老太太的情誼消磨不在,聯盟破裂。

萬幸,這次戰役,寧國公也回來了,老太太搬到了寧國公府。

榮國公賈源在戰場上受了傷,加之年紀大了,請旨把爵位傳給了賈代善,單獨搬到梨香院靜養,少現人前。

短短一年時間,榮國府內形勢變化如此之大,八歲的長孫,站在院子裏,心中忐忑。

清早,長孫很早就起來,捧着自己頭天晚上就做好的抹額,自己走到了東正院去給賈史氏請安。這是賈史氏疑似失寵之後,長孫每天堅持的事情。賈史氏既然能成為最後的勝利者,那雪中送碳是最好不過的。就是沒有原著的外挂,一個侯府愛女,只是疑似殺了一個侍妾,這也沒有什麽大不了的。

幺娘在成為賈代善的這些日子裏,并沒有給她辦正經的納妾文書,老太太叫嚣着幺娘要做正經二房,問題的關鍵是,我朝一夫一妻多妾,沒有二房、平妻、貴妾的說法,都是民間的叫法,在律法上是站不住腳的。賈史氏別說只是嫌疑,就是她真的明目張膽的打死了幺娘,那也是幺娘活該,賈史氏最多賠點燒埋銀子。

長孫到了東正院,門口掀簾子的小丫頭,客氣的福身行禮,打起簾子,讓長孫進去。

“女兒給母親請安。”

“起來吧,難得你有孝心。”賈史氏端坐在椅子上,身着暗色褙子,整個人氣質大變。長孫剛出生的時候,賈史氏還是含羞帶怯的新婚少婦,對丈夫和婚姻生活充滿了期待,如今已經進化成一個合格的當家主母了,氣質端莊威嚴,誰也挑不出錯來。

“母親,這是女兒給您繡的抹額,天氣開始轉涼了,母親要多保重身子啊。”長孫奉上自己做的針線。

賈史氏撫摸着精致的抹額,看着上面的蝙蝠花紋,道:“繡得很好,你先生教得好。”

“哪裏是先生教的好,女兒常日跟在母親身邊,受母親言傳身教,耳濡目染,學到些皮毛,也夠唬人了。”長孫奉承道。

“這小嘴甜的,今日在我這裏用早膳吧。”賈史氏幾不可見的嘆了口氣,如今賈代善只有初一十五按着規矩過來一趟,其他時候,都歇在妾室的屋子裏,賈史氏的日子是越來越難過了。

“那我今兒可就占母親一回便宜了。唉,也不知弟弟如何了,我昨日去太太院子裏請安,弟弟好像有些挑食呢。”

“挑食啊,是胃口不佳,還是奶嬷嬷吃錯了東西,導致奶水不好?”賈史氏緊張道。

“母親,這……我也不知,不若我今天去看看,再回來告訴您。說真的,要是母親和我一起去就更好了,哪兒有孩兒不想娘的,我就恨不得每天都來母親膝下承歡。”

“唉,我身子不适,還是不去了,你幫我去瞧瞧,要是奶媽子不好,就來回我,我必換了他們。”賈史氏道,這是她和賈謝氏默認的交易,賈赦歸賈謝氏撫養,中饋、管家權歸賈史氏。若是沒有管家權,賈史氏的日子更難過,兩害相交取其輕,想來,賈史氏也是被逼無奈。

長孫陪賈史氏用了早膳,又去太太的院子裏請安,她如今八歲,已經到了為自己打算的時候了。

長孫剛走,賴家的就吩咐人撤下了碗碟,扶着賈史氏坐到床邊的繡榻上。

“大小姐倒是有情有義。”

“情誼?不過是看着我不會那麽容易倒了,來燒冷竈罷了。”賈史氏心灰意冷的擺手。

“小姐,苦了你了。”賴家的哽咽道。

“不哭,有什麽苦的,人人都要經歷這麽一回。小時候,娘親常常在房中垂淚,我還好奇家中父親慈愛,兄弟安康,母親哭什麽,如今才明白,為人父,為人母,怎麽可能不痛,怎麽可能不哭。”

“小姐!”

“赦兒被抱到太太的院子裏,我是看都不能看一眼,日後肯定會生分了,我要再懷上一胎才行。”賈史氏小聲道。

“可如今,姑爺……”

“我生赦兒的時候傷了身子,現在就是想懷也懷不上,這一二年還是先調養身子為要。”

“那奴婢給保齡候府傳消息,讓他們收羅一些補身子的藥來。”賴家的建議道。

“不忙,我另有事吩咐你。”

“小姐,您說。”

“你去找幾個身段模樣都好的女子來,我要給大爺納妾。”

“什麽,小姐……您這是做什麽?”賴家的驚訝道。

“去找兩個良家子,就在我陪嫁莊子上的佃戶裏找,父母家人都在我的莊子裏做事,就是有平民的身份也翻不起大浪。咱們國公爺,可是有兩個正經妾的名分,直接讓這兩個人填上,等人來了,你立馬去辦文書。再找四個瘦馬,吩咐你男人去江南采買,務必找四個各有特色的人來。咱家太太不是怕我不賢惠嗎?我這就賢惠給她看。”

“小姐,這麽多人……”賴家的遲疑道。

“怕什麽,良家子的父母家人在我手上,妾室的賣身契在我手上,敢和我別苗頭,直接提腳賣了,國公爺又能說什麽?”

“小姐,您又是何苦。男人就喜歡溫柔些的,您啊~”

“我是保齡候的愛女,金尊玉貴的養大就是為了和一個妾互稱姐妹的嗎?別惡心我了,我溫柔以待,他是怎麽回報我的,我如今在這冷冰冰的東院,過的是什麽日子。”賈史氏發火道。

“小姐,男人三妻四妾……”

“他可有給我一個正妻該有的尊重,他不拿我當妻子,我由何必拿他當丈夫!看看老太太幹的那些事情,再看看太太做的,我給賈家生兒育女、管家理事,賈家就是這樣回報我的!就是這樣回報我的!”賈史氏說着說着就哭了起來,她過得太憋屈了!

“小姐,別哭,別哭,您還有赦哥兒呢,您還有赦哥兒。”

“是啊,我還有赦兒,我還有赦兒,我不急,不急,還有很多時間,可以慢慢來,慢慢來……”賈史氏漸漸平靜下來,擦幹眼淚,道:“去辦吧,我自己有主意了。”

長孫到了太太的院子裏,如今榮國公賈源已經退下來,按理說都應該升一級,稱為老太爺、老太太了,奈何寧國府還供着一個老太太,真祖宗呢,沒辦法,稱呼還是照舊。

賈赦現在才幾個月,被太太養得白白嫩嫩的,只是,長孫有些擔心,在太太的教育下,賈赦會不會成為日後那個貪花好色的纨绔子弟。

不過這些都是沒影兒的事情,長孫把給賈赦做的帕子拿出來,這是專門準備來給賈赦擦嘴的,讨好了賈赦,比直接讨好賈謝氏和賈史氏都有用。

賈謝氏看了果然笑着誇到:“是個懂事的,你是大姐姐,日後也要這樣照顧弟弟才是。”

“是,太太,孫女一定好好照顧弟弟。”長孫清脆的答道,然後就接替了大丫頭的職責,專門給賈赦打扇,他一個嬰兒也沒辦法表達自己的意願,長孫累了的時候,還能不着痕跡的偷偷懶。

在太太的院子裏消磨了早上的時光,午膳回自己的院子用,歇了午覺,下午就是她的女先生給她上課的時候了。這是長孫三輩子第一次接受正統的閨閣教育,十分認真。

從四歲開始,長孫就開始學規矩,開始的時候總有下意識動作,如今幾年過去了,規矩已經深入骨子裏了。用女先生的話來說,如今雖然刻板,但看着是規矩的。

她本就有李纨的記憶,如今又跟着女先生念書,身上書卷氣愈加明顯,看着倒像是哪家書香人家女兒。

長孫和女先生這幾年來配合默契,長孫有心思也願意和女先生說上兩句了。

“先生午安。”

“小姐午安。”女先生行雲流水的還禮,這才是真的大家閨秀啊,長孫看的一陣羨慕。

“小姐可有心事。”女先生看長孫下棋心不在焉,都輸了卻不棄子認輸,還在無意識的下着。

“啊,弟子失禮了,先生恕罪。”長孫不好意思賠禮道歉。

“無妨,若有事,今天的棋課,可以先不上。“女先生通情達理。

“先生,我如今八歲了,以前聽先生說,世家女子八歲,母親就開始相看人家了。”

“嗯。”女先生答了一聲。

“這是嫡女的待遇吧,我的婚事,還遙遙無期呢。”看先生不接話,長孫自嘲道。

“小姐何必妄自菲薄,您可不像是庶女。”女先生笑到。

“哦,不像?庶女什麽樣?”

“庶女無論受寵不受寵,眼裏總有自卑怯弱,看人總透着一股底氣不足。看小姐的樣子,倒像是家中嬌寵的嫡女。”

“先生真愛開玩笑,我如今的情形,您又不是不知道。”

“你的婚事,我也沒有辦法,只是,你若真有心,可以和國公夫人,一起赴宴了。”女先生建議道。

“母親傷心于父親絕情,正在閉門修養,又怎麽會四處做客呢?祖母現在一心撲在弟弟身上,況且,祖母也不是愛熱鬧的人。我怎麽能出去會客呢?”長孫苦惱,這年頭婚事全靠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見都沒見過一面的人,就要在一起生活一輩子,況且,她還有固定的目标。這輩子她不能再犯錯了,任務才是最重要的。

“小姐,您操之過急了。”女先生從椅子上站起來,看着窗外的風景道:“你現在不過八歲,其實婚事到了十三四歲再相看也不遲。如今國公夫人沒有心情出門交往,你能做的,不過是好好學點東西,到時候能有貨拿出手。往後,我會在你的課程裏,加上管家的,這幾年,我看你管理自己的院子還是有模有樣的。”

“謝先生。”

“也該是你我的緣分,你雖未正式拜師,但我好歹也教了你幾年,總希望看見你有個好結局的。”女先生幽幽嘆息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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