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2002-2003)

發生在五月末這個晚上的事情用倪海棠的話來說就是“借着酒瘋我終于把那件一直想幹的事情幹了。”

這個晚上倪海棠都幹了些什麽呢,倪海棠在喝掉了一瓶烈酒之後跑到霍正楷前妻的畫室,把那位的所有自畫像都摔了個稀巴爛。

霍正楷的前妻名字叫做“林芝華”,在屬于倪海棠的理解裏林芝華是一個壞女人,死都死了還要留下那麽多的自畫像,分明是想向世人炫耀她的美貌。

倪海棠常常和康橋說“康橋,我要是死了,你一定要把我的照片統統燒光,我怕你和小樊看到我的照片會傷心。”

林芝華和倪海棠是分別住在兩級的女人,如果林芝華住的地方是北極,那麽倪海棠住的就是南極。

霍家主宅在這個淩晨燈火通明。

康橋是姚管家帶進去的,她一直被霍家的保安擋在外面,走進那個金碧輝的房子時距離倪海棠打開林芝華的畫室已經過去一個多小時時間。

霍正楷現在正在日本,電話打到他手機上時他讓姚管家報警,報完警之後還擱下一句話“一切讓蓮煾來處理。”

報警?蓮煾?霍蓮煾有多讨厭倪海棠誰都知道,讓他來處理?姚管家還告訴康橋“你媽媽這次真的把霍先生惹怒了。”

害怕嗎?是的,很害怕。

跟在姚管家背後的康橋身體在瑟瑟發抖着,她不知道要怎麽辦才好,她甚至于想到倪海棠會坐牢,想到霍蓮煾不知道會用什麽極端的方法來對付她的媽媽。

康橋還想着要不要給霍蓮煾下跪。

身體越過接到報警趕來的警察,霍家的保安人員,霍家的傭人們,茫然從那些人面前走過,康橋看到阿真了,阿真心裏一定在偷笑對吧?

終于,康橋走到倪海棠面前。

那間被霍家人當成寶的畫室此時此刻一片狼藉,畫室光線比起外面幽暗了許多,畫室裏有兩個人,一個站在窗前,一個跌坐在地板上。

站在窗前是霍蓮煾,跌坐在地板上的是倪海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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管家把康橋帶進畫室之後離開。

背後那扇門輕輕被帶上。

瑟瑟發抖的腿走向倪海棠,這還是康橋第一次見到自己媽媽這樣,頭發亂七八糟的,衣服也一樣,渾身都是酒氣,臉上分不清是淚水還是鼻涕,眼神裏帶有着酒精催生出來的那種渾濁。

叫了一聲“媽媽”康橋在倪海棠身邊蹲了下來,臉往着光線較為充足的所在,倪海棠在辨認她呢。

“康橋?”她試探性叫了一聲。

“是我,媽媽。”

很突然的倪海棠哈哈大笑了起來,笑聲裏頭帶有着肆無忌憚的快活勁,她拉着康橋的手:“康橋,媽媽不是一直都在說,我遲早要把林……”

康橋慌忙捂住倪海棠的嘴,現在霍蓮煾在這裏呢。

倪海棠的手來掰康橋的手,醉得不省人事的人有一股蠻力,倪海棠的指甲把康橋手掐得生疼生疼,不能讓霍蓮煾更生氣了。

那個少年一定不會允許自己母親的名字出現在他一直看不起的女人口中。

緊緊捂住倪海棠的嘴,急急忙忙中嘴裏模仿着外婆彼時間的說話語氣:“噓,乖乖的,閉上眼睛乖乖的睡覺,你聽,外面都是風,臺風就要來了。”

很小的時候,倪海棠一直很怕臺風,海南的臺風總是夾雜着雷電雨,把她們那個小小的房子吹得搖搖欲墜,仿佛随時随地會被卷到天空去。

臺風來臨的夜晚,外婆會讓媽媽喝一點自己家釀的酒,然後柔聲告訴着“噓,乖乖的,閉上眼睛乖乖睡覺,你聽,外面都是風,臺風就要來了。”

外婆說那是媽媽最乖的時候,不鬧不折騰,也不會亂埋怨別人家有的東西她們家都沒有。

還真的是那樣,很快,媽媽的頭歪歪的倒在康橋懷裏。

讓已經睡着了的倪海棠靠在布墊上,康橋回頭去,立于窗前的那個人影依然維持着她進來時的姿勢,一動也不動。

在幽暗的光線下霍蓮煾看起來就像是一具雕像,他的臉隐蔽在陰影裏看不清表情。

那樣的霍蓮煾比起那個總是會說出很多很多讓她難堪、難受的話的霍蓮煾更讓康橋心裏覺得害怕。

摸索着,康橋從地板上站起來,雙腳重得就像山,一步一步邁向了霍蓮煾,停在他面前。

他沒有說話,她不敢說話。

透過窗簾可以看到停在那裏的警車一閃一閃的霓虹,來的時候康橋還從姚管家口中得知,倪海棠用酒瓶把霍家的一名保全人員砸得滿頭是血,現在是死是活還不知道。

鼓起勇氣,康橋說到:“我媽媽只是喝多了,請你不要生氣。”

沒有應答。

說完話之後康橋才覺得自己的話聽着極為不妥,想了想,康橋再說:“霍蓮煾,是我媽媽不好。”

回應康橋的依舊是大片的沉默。

“求你了,霍蓮煾,不要讓那些警察把我媽媽帶走。”

沉默——讓人窒息般的沉默。

那沉默讓康橋心裏發慌,發慌間手去觸碰霍蓮煾的手,康橋觸碰到了霍蓮煾冰冷的指尖,艱難的從喉嚨裏擠出。

“霍蓮煾,求你了,只要你放過我媽媽,你要我做什麽事情我都願意。”

握在手裏冰冷的手指終于動了,霍蓮煾抽出他的手,轉過身去,面對着窗戶,用一種極為平靜的語調問出:“你真的會為你媽媽做任何事情?”

重重的點頭,重重說出:“是的。”

“那要是我讓你去殺人呢,我最近很讨厭一個人來着。”

沉默——康橋的手緊緊絞在一起。

許久,許久,低低說出“好”。

倪海棠是那種寧願吞一百顆安眠藥,也不要被戴上手铐的,要面子又臭美又虛榮的女人。

一直立在陰影處的人影終于移動了,轉過頭來,往前踏出一步,霍蓮煾的臉清清楚楚的呈現在光線處,屬于那張臉的表情和平日裏頭沒有什麽差別,淡淡的,高高在上。

看清楚霍蓮煾的表情,康橋在心裏小小的松下一口氣,和平常一樣就好,那就好。

霍蓮煾的身體微微往前傾,康橋極力不讓自己的身體聽從本能往後退避開霍蓮煾的靠近。

就那樣直直的站立着,任憑着霍蓮煾在觀察自己,康橋想在她應答出那句“好”的時候臉色想必變成傾向白色的那種灰。

淺淺的笑容所勾勒出來的氣息打在康橋的臉上,有讓人毛骨悚然的意味。

“木頭,你真好騙,就憑着你這副瘦巴巴的火柴身材就想勝任殺人的任務,到時候人殺不死反而會把我這個主謀供出來,這樣的結果更糟糕。”

“我不會把你供出來的,相信我。”康橋說着,宛如壯士斷腕般。

霍蓮煾的笑容加深,伸手,指尖撐在她的額頭上:“木頭,你還真可愛,我想你媽媽沒少為你的笨腦袋頭疼吧?”

“求你了,霍蓮煾。”在霍蓮煾逐漸加深的笑意中康橋一顆心越來越沉。

“看把你吓得臉都白了。”霍蓮煾站直身體,目光往着正在呼呼大睡的倪海棠一掃,說:“把你媽媽帶回去,臭死了。”

康橋一動也不動,眼睛一刻也不敢離開霍蓮煾的臉。

霍蓮煾微微斂着眉頭:“不要動不動就拿你那雙死魚眼看着我,我剛剛說的話你沒聽見嗎?把你媽媽帶回去,我媽媽最讨厭喝得醉醺醺的人。”

被霍蓮煾這麽一說,康橋心裏更害怕了,蠕動着嘴唇,嘴裏叫着“霍蓮煾”手再一次的去觸碰霍蓮煾的指尖,徒勞的想要傳達出內心的哀求。

剛剛一觸及迅速被霍蓮煾避開,霍蓮煾再次變成了面朝着窗。

手還僵在半空中,康橋呆呆的看着霍蓮煾的背影。

也許過去很久,也許只是一眨眼功夫,康橋聽到來自于霍蓮煾說出這麽一段話。

“回文萊之前,我外婆建議我把媽媽的畫像處理掉,外婆說活着的人需要解脫,她建議我們為媽媽舉行一次畫展,把她所有的作品包括她的自畫像拿到拍賣會去,作品所拍款項将以媽媽的名義捐給慈善機構,這些天我和我爸爸一直在考慮外婆說的話,外婆說的那些話我懂也明白,明白歸明白可要做起來并不容易,你媽媽……”頓了頓:“你媽媽這麽一鬧,我和我爸爸以後就不需要為這件事情糾結了。”

康橋聽不明白霍蓮煾說這些話的意思。

“笨。”霍蓮煾在輕輕嘆氣:“剛剛那些話的意思是,即使過程惡劣,但這樣結果還是可以接受的。”

康橋還是聽不明白,鼓起勇氣低聲叫了一聲“霍蓮煾。”

“真是有夠蠢!”霍蓮煾的聲音已經帶有着濃濃的不耐煩了:“我的意思是讓你趕快把你媽媽弄走,這件事情我不會追究,而且,不需要任何交換條件。”

康橋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還不快走!”

回過神來康橋往着倪海棠那邊走去,走了幾步又急急忙忙轉過身,對着霍蓮煾頻頻說謝謝,說霍蓮煾我會記住的。

畫室就只剩下了他一個人,他的手指小心翼翼的去觸摸着自己母親那張支離破碎的臉。

在姚管家的幫忙下康橋把倪海棠帶回房間,淩晨時間,站在房間門口,康橋拉住姚管家的衣襟,一切不言而喻。

由于多了周頌安這層關系,這位老者對康橋友善了很多,嘆了一口氣拍了拍康橋的肩膀:“我試看看能不能和蓮煾說一下,我的話他多多少少會聽一些。”

次日,姚管家帶來了好消息,被倪海棠打傷的保安在今天清晨已經恢複知覺,他在霍家律師的勸阻下決定接受私下和解。

“律師是蓮煾讓他去的。”姚管家這樣告訴康橋,見康橋還是不大相信的樣子又添了一句:“蓮煾不是那種不講理的孩子,有時候他的思想比成年人還理性。”

姚管家離開之後康橋還沉浸在不安之中,那種不安來自于畫室那些支離破碎的支架、碎片。還有被鑲在碎片裏林芝華的臉,或斷裂,或扭曲。

康橋都不知道平日裏頭跑幾步嘴裏就喊累,看起來總是一副弱不禁風的倪海棠那個時候哪裏來的那麽大的力氣。

在砸壞那些畫的同時她也弄傷了自己,一雙手傷痕累累。

中午,康橋給倪海棠手上的傷口塗完藥之後她就醒了,那時康橋就坐在倪海棠床前,倪海棠的目光長時間留在手上的那些傷口上。

許久,許久——

“這下他肯定不會原諒我了。”倪海棠聲音慘淡。

接下來的三天康橋都在兢兢業業中度過,霍正楷拒絕了倪海棠往他手機裏打的任何一通電話。

這三天裏,倪海棠就像是驚弓之鳥,哪怕一個電話鈴響起都會讓她臉色蒼白,慶幸的是這三天并沒有發生一些什麽事情。

霍家的那位保安也出院了,他拿着律師給他的錢回家修養。

第四天,禮拜天早晨,在姚管家的幫助下康橋出現在平常霍蓮煾早游的游泳池邊,看着霍蓮煾宛如飛魚般的在藍色水面上來來回回着。

康橋站在太陽傘下,姚管家告訴她霍蓮煾每次游泳完之後都會來到太陽傘下聽一會音樂,通常這個時間段是霍蓮煾心情最好的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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