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2002-2003)
大雨磅礴的夜,康橋走在斯裏巴加灣街頭,這是她十八年來的第一次離家出走,她兩邊臉頰上還印有着倪海棠賞給她的掌印。
那個掌印是幾個小時之前,倪海棠在接到kevin的電話之後賞給她的,kevin在電話裏取消了這次文萊之行。
上流社會大人有大人的生活圈子,年輕人有年輕人的圈子,孩子有孩子的圈子,短短的幾個小時裏那些照片就在他們的那個圈子流傳開來,如霍蓮煾所要的那樣康橋成為那位表裏不一小姐。
把電話硬塞給康橋,倪海棠語氣強硬:“不管你用什麽辦法,撒謊也好,裝可憐也好,說服他。”
倪海棠又不是不知道她的性格,以康橋的這種性格怎麽可能說服的了kevin,看來倪海棠這是氣得失去理智了,這個下午她到處碰壁,那些她精心營造出來的虛幻現象破滅,倪海棠成為了一個笑柄。
康橋接過電話,撥通kevin的電話,電話那段kevin依然保持着那種極有教養的說話方式“我用了幾個小時才接受照片視頻中的女孩就是你這個事實,對你我很失望,我也很遺憾,我很喜歡你,可是康橋,對不起,我想我不能去看你了,不僅是這一次,以後我都不會去看你了,你明白這些話的意義嗎?”
倪海棠在一邊做着快開口說話的動作。
木然開口:“是的,我明白。”
“也請轉告一下你的媽媽,不要再打電話去騷擾我的家人。”
“好的。”
“那我挂了。”
“好。”
等到那邊先挂斷電話,康橋這才挂斷電話,挂上電話又一個巴掌掃過來,之前是右邊現在是左邊。
賞了她一巴掌之後倪海棠手插在腰間:“告訴我,那男的是誰?”
告訴她又能怎麽樣呢?會去狠狠抽霍蓮煾幾個巴掌嗎?自然不會,她就只會選擇沉默,選擇假裝不知道,甚至于也許會在心裏埋怨她的不懂事,會在心裏嘀咕,要是不告訴她多好,畢竟這件事情是因為她的那次酒瘋而起的。
之前被打的那一巴掌過去了一會時間才火辣辣的疼痛起來,那種疼痛把康橋的心弄得疲憊不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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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想,她這是有點累了。
“告訴我,他是誰?”倪海棠提高聲音。
那聲媽媽不知道為什麽叫得又澀又酸。
“媽媽,就保持現在這樣不行嗎?我、你、小樊三個,等我畢業了我就可以賺到錢了,我們三個一起過不行嗎?媽媽,我保證,不會讓你和小樊餓肚子的。”終于,康橋鼓起了勇氣,把那些盤踞在心底裏許久的話說了出來。
可是,沒用。
她的那些話只換來倪海棠嘴角那抹冷冷的笑意:“知道我每一個月花在美容衣服上需要多少錢嗎?你就是一天二十四小時工作個不停也不夠支付一個零頭,康橋,很久以前你就知道我是什麽樣的女人,所以,不要對我說那種蠢話,如果你還說這樣的話,我只能再一次遺憾我怎麽生了你這樣的女兒。”
這些話比那兩個巴掌還要讓康橋感覺到心裏疼痛,閉上嘴,康橋決定不再說出一句話來,起碼這一刻她沒有能力說出一句話來。
“告訴我,那些照片是怎麽一回事?”倪海棠還在孜孜不倦着,據說她已經雇傭幾個馬來人,就等着康橋開口,然後把那個破壞她計劃的流氓打成終身殘廢。
有那麽一瞬間,康橋想說出“霍蓮煾”這個名字,她想,在說出那個名字時她心裏一定會很痛快,她一定不會放過倪海棠在聽到這個名字時臉上的每一個變化。
震驚?質疑?不管是震驚還是質疑最終只會變成一種結果:頹然,沉默,沉默之後也許會回到她房間,拿出那瓶她偷偷藏起來從家鄉來的白酒。
目光落在倪海棠臉上,這幾年煙和酒,還有流逝的時間讓那張臉看起來沒有以前那麽漂亮了。
別開臉,康橋繼續閉着嘴,緊緊的閉着,她的樣子把倪海棠氣壞了,之後康橋被關進房間裏。
“好好呆在這裏,等到你願意說出那個人的名字。”倪海棠狠狠擱下這麽一句話。
天空很快暗沉下來,今晚沒有星星,天空比任何時候都還來得黑沉,天氣預告播報今晚有特大暴雨,大地充斥着山雨欲來風滿樓的那種壓抑。
康橋呆呆的站在窗前,她覺得如果今晚不做點什麽她也許會瘋掉,窗前的面包樹今晚顯得死氣沉沉的。
看着面包樹,康橋心裏一動,之後,她做了一直以來很想做卻又不敢做的事情:離家出走。
沿着窗戶爬上面包樹對于康橋來說是一件再容易不過的事情,老家門前有不少的果樹,無所事事的童年時光裏她就像是猴子一樣在那些樹上竄上竄下。
大雨磅礴的夜,康橋走在斯裏巴加灣街頭,雨水打在了她臉上,挨過巴掌的臉頰生疼生疼,漫無目的走在街上,迎面走來撐着傘的中年婦女把傘不由分說的交到她手上,在嘩啦啦的雨聲中中年婦女在她耳邊大聲說“我猜到你現在一定很不開心,這把傘肯定會讓你心情好點。”
拿着傘康橋目送着中年婦女被一波又一波的雨簾吞噬,站着,茫然的看着雨傘外滿世界的雨水,然後康橋聽到有人在哭哭,嗚嗚,嗚嗚的。
寂寞、凄涼、憤怒、委屈。
那是誰在哭呢?她身邊沒有任何人啊,側耳,然後康橋知道誰在哭了,大雨瓢潑的街頭,康橋哭得不能自己。
為什麽一個在街頭遇見的陌生女人都看到她的傷心,可那個把她帶到這個世界的女人就是看不到呢?
“媽媽,你為什麽就看不見呢?”
大雨聲中,那個聲音是如此的巨大。
遠遠的,有漆着黃色油彩的大巴車朝着她駛來,那是斯裏巴加灣市森林公園的專屬公車,當康橋踏上大巴車時一道巨大的閃電劃開夜空。
大巴車上空無一人,也對,下這麽大的雨還有誰願意到公園去玩呢,康橋找了一個靠窗位置坐下。
一直以來康橋都很想到森林公園去玩,森林公園連着海,她的同學告訴她深林公園有斯裏巴加灣市最高的燈塔,站在燈塔上可以眺望到很遠很遠的地方。
不知道,那個燈塔能不能望見海南島?望見海南島上她和外婆一起生活的那個小小的漁村呢?
康橋現在已經不大記得那裏的模樣了,怎麽想都記不起來,這讓她心裏總是很難過。
大雨瓢潑的夜,那一道道仿佛就要透過牆穿進房間的閃電讓霍蓮煾心裏很煩,文萊的雨都是陣雨,來得快去得也快,只是今晚不知道為什麽這場雨下的時間尤為的漫長,沒完沒了的,還夾雜着少有的雷電。
擺在霍蓮煾面前的電腦屏幕上以幻燈片形式播放一組照片,那組照片拍攝日期為上個禮拜三下午,照片中的兩位當事人一個是他一個是康橋。
這是一個極度無聊的夜晚,無聊到霍蓮煾打開電腦文檔,那些照片之前他粗粗看過,大致的印象是拍得不錯,無論從表情乃至瞬間定額上。
現在一看,豈止是不錯,每一個抓拍角度都恰到好處,以至于……以至于照片上的兩位當事人就像是沉浸在熱戀中的情侶。
模糊意識中霍蓮煾的腦子浮現了一些零碎的畫面,那些畫面上有細細的被汗水清透參差不齊的頭發,它們粘住皮膚上,皮膚白皙光滑,讓人老是産生出一種狠狠的想咬上一口的破壞欲。
這個念頭帶動的是一種很陌生的情緒,這種情緒幻化成為了某種氣流,這種氣流從腳趾頭發起,用極快的速度往上竄,來到了喉嚨口,一不小心的就從喉嚨口沖出來,然後帶動着……
慌忙關上電腦,也不知道是關電腦時太急還是另外的原因,霍蓮煾覺得自己的呼吸驟然之間急促了起來。
從椅子上站起來,霍蓮煾來到窗前,拉開窗簾,在拉開窗簾的那一瞬間外面的閃電用劈斧式的迎面而來,下意識眼睛一閉,眼睛閉上之後的腦子裏呈現出兩根交叉在一起的細帶,被壓在裏面的第二根細帶要細一些,細到總覺得牙齒一刮就會斷裂,斷裂之後……
慌忙睜開眼睛。
這鬼天氣——
霍蓮煾狠狠的咒罵了一句,深呼一口氣,總算把剛剛急促的呼吸平息了下來,平息完氣息之後另一種奇怪的感覺又莫名其妙的産生了。
皺眉,手貼在自己的胸前,不知道為什麽霍蓮煾這幾天老是會出現一種幻覺,就是有渾圓的,軟軟的兩團頂在他胸腔的那個位置上擠壓着他,力道時大時小,力道大時讓他喉嚨裏老是有一種發燒的感覺,力道小的時候癢癢的,就像是有人趁着他睡着時拿着羽毛在撓他癢癢。
讓霍蓮煾困惑的是他好像不讨厭這種感覺,現在這種感覺又毫無征兆的出現了,而且那兩團老是碾壓着他的柔軟物體也随着次數逐漸增多清晰了起來,類似于球體形狀,渾圓富有彈性,現在力道有點大呢,喉嚨又發燒了起來,就像得到急熱病的人一樣。
艹!到底是什麽鬼東西?
手掌狠狠捶在玻璃窗上,總是困擾着他的那種臆想被他手掌擊退,霍蓮煾心裏松了一口氣。
閃電再次來襲時霍蓮煾見到一抹白色身影,很小的一點撞撞跌跌着在雨中狂奔着,然後,警戒系統發出刺耳的聲響,探照燈迅速鎖定在那個白色小點上。
再之後,那道閃電讓整幢建築陷入黑暗中,停電了。
拿着燭臺進來的姚管家帶來了這樣的一個消息:康橋不見了。
這個晚上,被雷電吓醒的霍小樊打開自己姐姐房間的門,發現姐姐不見了,他把這樣消息告知了媽媽,于是就有了倪海棠去觸碰警戒系統。
穿着睡衣的女人對聞訊而來的保安人員說:康橋不見了,我不知道她去了哪裏,你們一定要幫我找到她。
“康橋一點也不像她媽媽。”姚管家自言自語着,像是在說給他聽也像是在說給自己聽。
這沒完沒了的雨,還有絮絮叨叨的老人家讓霍蓮煾心裏煩躁,搶過姚管家的點火機:“我自己來,你可以離開了。”
“是的,少爺。”老人家低着頭,應答着,只是腳步遲遲沒有邁開。
皺眉:“還不走。”
燭光映襯出那張蒼老的臉黯然的表情,走了幾步又回過頭來,霍蓮煾冷下臉。
終于,雨停了下來,雨停之後周遭陷入死一般的寂靜,想了想,霍蓮煾拿起外套打開房間。
那是霍蓮煾第一次見到那個叫做倪海棠以那樣的形象出現,神經質,披頭散發,逐個拉着那些保安的手,嘴裏說着“康橋不見了,你們能不能幫我找到她,我求求你們了,康橋膽子一直很小,這樣的晚上她一定吓壞了,你們快點幫我找到她。”
被拽住手的保安一個個無動于衷,有個別人開口“你求我們沒用,我們都聽姚管家的。”
這話讓倪海棠嗚嗚的哭了起來,一邊哭着一邊說着“都是我不好,我就不該打她,我不該一個勁兒的追問那個人是誰,可那個丫頭嘴巴太硬了,就是不說,不說我就打她啰,我手現在還在疼,她又這麽可能不疼呢?”
這話讓想要轉身回房間的霍蓮煾停下腳步。
眉頭皺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