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徐啓良這樣的反應十分反常。
反常必有妖。
徐思娣心裏頓時湧過一絲不好的預感。
果然,她的預感在第二天就實現了。
第二天徐思娣起了個大早,起來就開始做早飯,她想要早點吃完飯早點回學校,不過昨天後半夜沒有睡好,眼睛有些腫,精神不大好。
做飯做到一半時,蔣紅眉竟然起來了,要知道她每天可是要睡到日曬三幹才會起來的,沒一會兒看到蔣紅眉在院子裏轉了一圈,湊到路口處踮起腳尖往外瞅了一陣,像是在等什麽人似的,來回踱步了許久,又返回來湊到廚房外往裏瞄了一眼,看到徐思娣在做飯,人沒有進來,站在外面沖她喊了一嘴:“你那個死鬼爹吃醉了酒,頭疼得厲害,一會兒做完飯給他泡一碗生姜水出來醒醒酒。”
說完,又看了她一眼,進了屋,語氣竟然前所未有的緩和。
徐思娣卻皺了皺眉,沒有回話。
轉身去查看鍋裏的米粥好了沒,正在這時,忽然聽到外面來人了,似乎來了好幾個,徐思娣聽到了男人中氣十足的說話聲,以及蔣紅眉熱情的迎接聲,連宿醉的徐啓良也起來了,一群人邊聊邊嘩啦啦的進了屋,徐思娣手中的鍋蓋還沒來得及放下,就忙跑出去查看時,這時人已經進了屋,只看到走在最後的是一個陌生男人的背影。
屋子裏的談話聲嘩啦啦響了起來,因為廚房距離堂屋有些遠,裏頭具體哪些人,說些什麽也聽不大清,只是,沒一會兒徐天寶就跑過來了,聞到飯香味,踮起腳尖從蒸籠裏掏出一個饅頭咬了一口,又一把吐了出來,氣沖沖的指着徐思娣道:“這饅頭怎麽這麽硬,都快要馊了,徐思娣,你到底會不會做飯,你不好好做飯,我就讓我爹我媽将你給賣了去換錢!”
徐天寶牛氣沖天,說完了撒腿就準備跑,卻不料被身後的徐思娣一把逮住,徐思娣一手抓着徐天寶的衣領,一手掐着徐天寶的腮幫子,陰着臉看着他道:“你再說一遍試試!”
徐思娣小時候其實是非常疼愛徐天寶的,小時候徐天寶算是她親手帶大的,也非常黏她,可是小孩子學壞是非常快的,自徐思娣去鎮上上學後,徐天寶在蔣紅眉夫婦的影響下,漸漸成了這樣一個讨人厭的小孩。
可是,即便如此,徐思娣每次回家還是會默默給他帶一些鎮上的零食回來,牛奶舍不得喝也是專門留給他的,徐思娣對徐天寶是又讨厭又心疼,眼下,随着他一天一天長大,心疼的天平漸漸向讨厭傾斜。
徐思娣的神色有些兇惡。
徐天寶雖時常欺負徐思娣,也不過只在嘴上占些便宜罷了,可到底年紀小,是打不過徐思娣的,眼下,被她這樣惡狠狠地瞪着,心裏有些懼怕,嘴上卻咬牙叫嚷道:“你放開我,你放開我,你要敢打我,我讓我媽打死你。”
說着,見腮幫處的手指越掐越緊,徐天寶疼得快要哭了,只扯着嗓子唔唔道:“又不是我要賣了你,你拿我當什麽出氣筒,是俺爹···俺爹要将你賣給一個老男人還債!”
話音一落,腮幫處的手嗖地一松,徐天寶用力的推了徐思娣一把,邊往外跑邊哭着嚎叫道:“哇,哇,你敢打我,你竟然敢打我,我···我告訴我媽打死你!”
而徐思娣思緒恍惚,被推得身子一陣踉跄。
聽了徐天寶這番話,全身的血液開始倒流。
盛夏的六月天裏,她全身僵硬,只覺得蝕骨冰冷。
正在這時,聽到哭聲的蔣紅眉跑了出來,嘴裏大聲道:“怎麽了,怎麽了,七寶怎麽了,不是讓你喊你姐泡茶送到堂屋來麽,怎麽哭了起來。”
徐天寶惡狠狠地沖将紅眉告狀。
蔣紅眉聽了難得沒有朝徐思娣發怒,反倒是将徐天寶摟在懷裏哄了哄,道:“好了,別哭了,家裏來了客人,這樣嚎叫像個什麽樣子,一會兒等客人走後,媽替你收拾她。”
哄完她的寶貝兒子,蔣紅眉這才板着臉朝着徐思娣走了過來,道:“客人來了,不知道泡杯茶送來,讀了這麽多年書讀到哪去了,還杵在這裏幹什麽,還不趕緊将茶泡好送過去。”
徐思娣用力的攥緊了手指,手指都快要斷了,只咬牙道:“我不去。”
蔣紅眉頓時怒了,将腳邊那張小板凳一腳踢遠了,惡狠狠的瞪着徐思娣道:“連我的話都不聽了是麽,那好,今天你就不用去上學了,以後也不用去上學了,念的什麽書,越念越不聽話,明天我就去學校給你辦退學手續,這書你也不用去讀了。”
徐思娣将嘴裏的牙齒都要咬碎了,渾身血液倒流,直湧向頭皮。
蔣紅眉到底不想這會兒跟她翻臉的,見她臉色發白,知道抓住了她的軟肋,頓時眉頭一松,伸手替徐思娣理了理衣裳,語氣微緩道:“一會兒要見客人,捯饬幹淨了過來!”
頓了頓,又補重複了一遍道:“趕緊的!”
說完,直接轉身進了堂屋,進屋時一改剛才的冷臉,只笑眯眯道:“就來了,就來了,人在泡茶,一會人就來了。”
徐思娣就跟個行屍走肉的僵屍似的,一臉機械的将茶端了送進去。
一進屋,裏面三雙六只眼睛齊刷刷的朝她看來,眼神赤、裸裸的,就像是在打量貨物似的,将她從上掃到下,又從下掃到上。
三個陌生的男人。
不是他們村的。
一個老的,兩個中年左右,老的看上去有六七十了,滿臉皺紋,十分顯老,牙齒都掉了,就跟大山裏上百年的老樹根似的,老得都冒出土來了。
另外兩個,一個小四十了,又土又圓又肥,腰上的肥肉隔着衣服鼓起了出來,腰下夾着一個皮包,脖子上挂着一根小拇指粗細的金鏈子,不像是山上的人,倒像是鎮上的人,妥妥的暴發戶。
另外一個三十出頭,與前一個形成了鮮明的對比,又黑又矮又瘦,比徐思娣還矮,看着老老實實的,就是那雙綠豆似的小眼睛不住往徐思娣身上瞟。
看到徐思娣本人,三人似乎有些驚豔,三人忍不住交換了一個眼色,眼中露出滿意之色,這時,徐思娣忍着心裏的惡心給三人遞了茶,暴發戶雙眼一直沒從她身上挪開過,眼睛直勾勾盯着她,嘴裏卻沖着蔣紅眉夫婦道:“這個就是你們家閨女?”
徐啓良點了點頭,正要說話,被蔣紅眉一把搶先了去,只見她一臉眉開眼笑道:“是的,我們家弟弟已經滿十六了,現在在鎮上念書,成績···成績那是相當的好,一直是全校第一,将來是要考省會最好的大學的,全校老師同學都十分看重她,咱們村陸家那個舉人老爺知道罷,咱們家弟弟也要考那個大學,除了成績好,這孩子還十分老實聽話,叫往東絕對不敢往西,咱們家裏的活兒都是她幹的,剛才還在廚房裏做早飯來着,能幹的很,這方面随我,哈哈哈,哎,就是不知道這麽能幹的孩子,将來也不知道便宜了哪個小夥子去。”
蔣紅眉滿臉驕傲自得,呱呱一通将徐思娣誇上了天。
誇完了她的成績品行,又開始誇她的相貌,說她是他們全村最俊的,整個村子裏也尋不出一個比她還水靈的。
說完後,蔣紅眉飄飄欲仙,臉上油光滿面。
這時,卻見那個老掉牙的、一聲不吭的老頭忽然皺了皺眉,抽了一口老旱煙,冷不丁開口說了一句:“太瘦了,屁股瞅着也小,不知道能不能生得出兒子。”
他目光炯炯,一直盯着徐思娣打量着,似乎要往徐思娣身上盯出一個洞來似的。
這時,只見身後那個黑矮瘦小聲喊了一聲:“爹。”
又戳了戳那個暴發戶一下,小聲喊着:“叔。”
暴發戶這才反應過來,從徐思娣身上戀戀不舍的挪開了眼睛,咳了一聲,又沉默良久,随即直接開門見山的沖徐啓良夫婦道:“這樣吧,彩禮我再添上這個數。”
他沖徐啓良夫婦晃了晃一個巴掌,又道:“一共是一萬塊,妥妥的現金,不賒賬,不抵債,就只是單純的彩禮,另外,徐老弟,你欠下我的那些錢跟那只手也全都免了,如何?”
說罷,頓了頓,又道:“咱們這地方這兩年的行市,左不過也就一頭豬,兩只羊的行情,我都打聽清楚了,你們村最體面的也不過就是一臺黑白電視的價,還是你們村村長家的長孫娶孫媳婦的價,不是我說大話,我出的這數目,放眼望去,便是整個山頭也沒有哪家出得起這個價錢的,這就擱在舊社會,也是妥妥大戶人家才配得上的,不委屈你們家閨女了吧?”
說完,不待徐啓良夫婦回應,雙眼往外瞄了一眼,指着外頭的徐天寶道:“我看你們家兒子也不小了,要不了幾年也該娶媳婦兒了,有了這一萬塊,還愁娶不到好媳婦兒麽,就是娶上十個八個的,也足夠了!”
“你放心,咱們曹家絕不會虧待了你們家閨女去,你們家閨女基因好,只要為咱們曹家添上一個聰明的兒子,即便她往後想要考大學,生了孩子後,咱們曹家繼續供她上大學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