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十年

? “我認識你已經有十年了。”

葉靜雪睜大眼睛疑惑地看着眼前對她說話的男人。

一個月前,她才和他第一次見面,她還清楚地記得當時的情景。

那晚,葉靜雪獨自下班!

葉靜雪在市區的一家上市藥廠上班。該廠設在城郊,與她家是鎮頭到鎮尾的距離,因此,每天騎自行車上班的她,就算以最快的速度騎車,也需二十分鐘左右才能到達。

上班分為日班和夜班,夜班的正式下班時間是深夜十二點鐘。因而,她上夜班回家時,已是深夜。在夏天倒也沒什麽,而現在已至冬季,冷月如霜,寒風如刀,一路行來,縣城中萬籁俱寂,燈火闌珊,過往行人,寥寥無幾,只有偶爾一兩輛汽車摩托車飛馳而過,打破深夜的岑寂。

寒夜極冷,極孤獨,每次她夜班回家時,都飛快地蹬着車,希望能快點回到家。而回家之後,她全身麻木,手足冰涼,幾乎連走路的力氣都沒有了。

不久她開始采用一種擺脫寒冷與孤獨的方法:唱流行歌曲。在一個個寒夜中,她一遍遍地唱着那些溫暖人心而且優美動聽的小曲兒,就這樣一路歌聲,二十分鐘一轉眼就過去了。

那晚,她就一直在輕聲地唱着流行小曲,很憂傷地唱着。随着時光的流逝,她不知道自己是否還會一直唱下去。

“曾百遍試過的彎路,疲倦了誰來傾訴?……”

流行老歌《憑着愛》在寒夜中闕闕回複,唱到後來,一顆晶瑩的淚珠從葉靜雪的臉上滑下來。

此刻,一輛摩托車風馳電掣般地從後面趕上來,騎車的男子在她面前忽然放慢車速,似想與她并排行駛。

歌聲越來越弱,漸至消失。葉靜雪垂下眼睑,沒有去看他,仍然若無其事地騎着自行車。但她分明感覺到,那個男子正在打量她。他的目光極亮極亮,在這種目光注視下,她幾乎如芒刺身了,便将車子騎得很慢很慢。他騎摩托車,她騎自行車,比快不行,比慢總還可以吧?她只是想和他錯開一段距離,之後各走各的路。

對于路邊想和她搭讪的陌生男子,她從未給予理睬,倒不是因為高傲,而是因為她一向不擅長同陌生人打交道,何況,她也怕誤交損友,招個痞子上門。

“再騎一會兒就到家了。”望着不遠處靜靜地矗立在夜空下的一排居民樓,她想,并稍稍安下心來。

沉默,只有一分鐘,她卻好似過了一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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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靜雪”。他忽然喚出她的名字,聲音還有些顫抖。

葉靜雪驚訝地擡起頭,正碰上他的目光,那閃亮的烏黑的雙眸,就像啓明星一樣璀璨奪目,它似乎倏地穿透黑暗,停留在她臉上,确切地說,是停留在她臉中未幹的淚痕之上。面對着這雙充滿關切和詢問的雙眸,她的胸膛,像被一個看不見的熨鬥自下而上地熨了一下。她甚至在沒有看清他的長相的情況下,便被這初次的相見,弄得慌亂而難為情。

這種人應該不是輕易被她忘記的人,但無論她在儲存的記憶中如何努力地搜索,也找不出一點似曾相識的痕跡。

對于她而言,他完全是一個陌生人。

“你是誰?”因為陌生,因為戒備,她脫口而出的話竟是如此的不禮貌。

“我叫宋明傑,在廣州一家公司當技工。這次是請假回來是……是參加同學婚禮的,大家剛剛走……我出來時聽到你的歌聲,又看到你一個人騎車,天很冷,這裏又很黑,所以……”他身姿标準地坐在摩托車上,而一雙手卻不知所措地來回反複攥着車把。

宋明傑?一個相當陌生的名字,她幾時見過他呢?不過,他誠摯的神情、澄澈的目光,卻奇跡般地消釋了她的戒備心理,憑着女性的直覺,她相信他是可以信賴的。但她仍然不由自主地問:

“我們以前見過面嗎?”

“見過面。”

“那……?”葉靜雪想問在哪兒見過面,但她說不出口,只好抱歉的一笑。

幸好,騎車快到家門口了。

“對不起,我要回家了,再見。”她匆匆說了一句,之後撇開他,飛也似地穿過公路,徑自朝對面的那幢居民樓騎去。

回家後洗完澡,葉靜雪便鑽入溫暖的被窩,但她毫無睡意,剛才出現的那個莫名其妙的宋明傑,如同一塊石子,擊破了她貌似平靜的心湖,激起了一圈圈漪漣。不過只過一會,她便搖頭了,将某種念頭否定得一幹二淨,她好歹在這個小鎮也生活多年了,他很可能在某個地方見過她,既然見過面,就上來打個招呼,她又何須大驚小怪、聯想翩翩呢?

但與此同時,許多往事像電影一樣清晰地閃在她的腦海中……

她想起二十年前那個寒夜,父親剛剛去世,母親抱着年僅六歲的她痛哭的情景,那種撕心裂肺的悲痛給她童年留下一道深深的傷痕;她又想起八年前的那個酷熱的夏日,她以3分之差高考落榜,獨自一人躲在房中痛哭的往事,這種錐心刺骨的疼痛她真的不想再體驗。

為了不給家庭增添負擔,她不敢複讀,在十八歲生日那天,加入了滾滾的打工行列。

八年了,因學歷不高,性格又太腼腆,她一次又一次地放逐于人群中,承受着人世間所有的世态炎涼,她一向崇尚靈魂的安寧和與世無争,喜歡一份簡簡單單、平平凡凡、從從容容的生活,可這樣真實樸素的生活卻不是每個想要如此生活的人所能得到的,她無權享受,為了面包,她必須四處奔波,努力在人群中去争取一席立足之地,除此之外,她已別無選擇。

可在日漸擠壓的人群中,她卻常常有種無能為力之感,她發現她并不是一個會争會擠的人,她曾經有一年半失業的歷史,在失業期間,她拼命掙紮,希望能在社會中謀得立足之地,卻總是以失敗告終,一次次擠壓下的失落,使她那原本就很微薄的自信幾乎變得蕩然無存。

經歷了那些辛酸動蕩的日子之後,她開始渴望愛情,渴望能找到一位深愛她的男子,可還是不得要領。也許是因為她太平凡,也許是因為她太腼腆,也許是因為現代人太現實,或許,最後一個理由才是問題所在吧?沒有正式工作,便意味着什麽也沒有,雖說現代的年青人開化了,但婚姻問題上,這個基本的條件很少有人會采取無所謂的态度。在中國目前的社會裏,很多情況下,感情往往并不是男女結合的主要因素,而常常要受到其它因素的制約和支配,在經濟不發達的地區,這種現象尤為普遍。既然如此,身為打工妹的她,若想找到一個如意的對像,已無異于水中撈月。

以她目前的處境,葉靜雪非常明白自己将來應該或者必須找什麽樣的對像:在外做生意的,打工的,而且如果相親成功的話,她很可能會在極短的時間內結婚。這麽說來,她今生也無望找到一位她認為“更有意思”的人了,一想到這個問題,她就感到異乎尋常的痛苦與無奈。她不想放棄不想屈從,因為她很明白放棄自我之後意味着什麽,可現實卻在一步步地逼着她走向一條她不想走的路。在無法可想之時,她甚至為尋找生的理由而頭痛,她一次次向天叩問:我的生存為什麽會這麽孤寂?我将如何找到自己的人生方向?我的生命之樹将在哪兒伸枝展葉?

沒有聲音回答她。

那晚,前塵往事不斷湧現,心靈負擔日漸沉重,令葉靜雪徹夜未眠,到了天快亮時,她才迷迷糊糊睡着了。幸好上午不用上班,她還可以睡個懶覺。

葉靜雪沒有想到,第二個晚上,在同一個地方,她又碰到了宋明傑,見面的情形與昨晚沒多大區別,所不同的是:他這次騎的是自行車。

在這種寒冷的冬夜,怎麽可能每次都這麽巧?莫非他有意在這兒等她?葉靜雪心中升起一絲莫名其妙的喜悅。

“下班回家了?”

“嗯……這麽巧,又碰到你。”

“确實很巧……你,你在哪兒上班?”

“藥廠。”

“藥廠離你家挺遠呵!”

“是呀!”

“你常常一個人回家?”

“對,不過我已經習慣了。”

沉默。

快到家了,葉靜雪準備告辭而去。

就在這時,宋明傑忽然迸出一句話:

“我明天就搭車去廣州。”

這句話有些唐突、冒昧、莫名其妙,葉靜雪驚詫了一下,難以應答,半晌她才微笑着說:“那我先祝你一路順風了。”

“我在春節前還想回一次家。”

黑暗中,他的雙眼熠熠發光,葉靜雪沉默了,不知說什麽好?心想:他的眼睛怎麽這麽亮呢?他為什麽跟我說這些話?

又到了家門口,在臨別的一刻,葉靜雪忽然有種莫名的沖動,一句話脫口而出:

“你下次回家,會來看我嗎?”

“會的,我一定會的。”

聽着他好像發誓的話,她不禁又看了他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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