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寒夜
? 明天就由夜班轉為日班了。
葉靜雪牽着自行車，匆匆地從廠裏走出來。剛出廠門，一股冷風便飕飕地一個徑兒地往她的袖管裏、衣領裏灌，她機靈靈地打個一個寒顫。
離春節還有二十幾天，正是一年中最冷的時候。雖說南方無雪，四季常春，但季節變換乃是常情。白天氣溫已是甚低，到了晚上更是如此，凜冽的寒風就像刀子似的，割得人臉疼。
北風呼嘯，嗚嗚作響，葉靜雪飛快地蹬着自行車，一股透骨的寒風迎面而來，她覺得皮膚如同針刺，眼淚都流了出來。
快點回家！快點回家！
“嚓嚓嚓……”不知哪個缺德鬼灑了一地的碎玻璃，由于葉靜雪騎車太快，待發現玻璃碎片時，已經來不及了，車輪從玻璃堆中輾過。
自行車越騎越慢，終于騎不動了。
車輪爆胎了。
葉靜雪愁眉苦臉地立在寒風中：怎麽辦？離她家還有二十分鐘的騎車路程，如果走路，時間就更長了。可無論如何，她也要回家呵，在無法可想的情況下，葉靜雪只能牽着車子，在杳無人跡的公路上疾步行走。
太冷了，呼一口氣，面前就凝着一道白色的水霧，兩只耳朵和鼻尖好像許多細針在亂刺，臉更被風刀刮得生疼，□□在寒風中的雙手冷得像冰。
寒冷似乎将一切都凍住了，除了葉靜雪牽車的聲音，四周幾乎沒有一點聲響。公路兩旁的建築在暗夜中靜靜地矗立着，夜市已經打烊，路燈黯淡地發着光，光線太微弱了，無法給人帶來一點暖氣。
葉靜雪停住腳步。
在她面前落了一地的紫荊花瓣，樹上還有不少紫紅色的花片脫落枝頭，紛紛揚揚地飄下來，就象一群紫色的蝴蝶，在寒風中飛舞……
“人前猶作風中舞，歡也飄零，悲也飄零……”
葉靜雪的腦海驀地閃起這句古詞，她的心更加悲涼了。
花如此，人又何嘗不是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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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這個如浸在冰水的寒夜中，她多麽希望能有一雙堅強的臂膀給她愛的力量，有一雙寬厚而溫暖的掌心，握一握她冰冷的雙手……
但她知道這只是做夢而已。沒有丈夫沒有男朋友，誰會在這種寒冷的夜晚守在她身邊呢？即使她多麽累多麽苦，也必須獨自走完這條孤獨黑暗冰冷的長路，除此之外，她也別無選擇，一思至此，葉靜雪慘然一笑。
夜已深，路很長。
一陣刺耳的噪音，打破了深夜的寧靜，公路上飛來了兩輛摩托車，放肆、狂野，雪白的車燈耀武揚威地掃射着路旁的紫荊花樹，像是把它切斷似的。
驀地，一道車燈射向葉靜雪，葉靜雪整個人都處在那白亮的光線中，她已無處藏身，她的心怦怦亂跳，似乎要跳出喉嚨口，手心上滿是冷汗。
摩托車上坐着兩個男孩，不到二十歲，頭發已是五顏六色、奇形怪狀了。
“大姐姐，一個人走夜路呵！”
“要不要我們陪你回家呢？”
耳邊響着口哨聲，“突突突……”兩輛摩托車從她身旁呼嘯而過，很快絕塵而去。
原來他們是尋她開心呀！葉靜雪舒了一口氣，可剛一放松，她就全身癱軟，一點力氣也沒有，過好一會才回過神來。
快點回家！快點回家！
對面，對面怎麽又來人了？騎自行車的，暈黃黯淡的路燈，使她看不清來人的相貌。她下意識地把自行車頭調轉位置，想牽到路旁一個店鋪面前，做個回到家的假象。
自行車居然停下了，是個男子，高大的身材像一堵牆，堵在她面前。
他是什麽人？想幹什麽？恍若驚弓之鳥的葉靜雪恐懼得無以形容，心似打鼓般地劇烈跳起來，全身發軟的她甚至不敢去看他的臉。
“靜雪，你怎麽啦？”聲音帶着焦慮與關切。
葉靜雪猛地擡起頭，她不可置信地眨眨眼睛，像做夢一樣望着面前的男子：
宋明傑，這個男子居然是宋明傑！
“你怎麽啦？工作很累嗎？你沒事吧？”見她不說話，宋明傑有些發慌。
“我沒事，”葉靜雪沉默了一下，問：“你幾時回家？”
“今天上午。”
“公司放假嗎？”
“不，我是請假回來的。”
“回家有事啊？”在年尾，通常是公司最忙的時候，不易請假，而員工若非有極要緊的事，一般也不會請假。
“對，一件很重要的事。”
葉靜雪想問是什麽事，但想到他們其實相識不久，可以說是萍水相逢，話到嘴邊又咽下了，耳邊又聽到他的聲音。
“你的自行車爆胎了？”
“是的，路上有玻璃片，我不小心……”
“我陪你一塊回家吧！”
他的聲音不高，卻有股誠摯的味兒，她的心驀地一動，一股暖流湧上心頭。
“謝謝你。”她的雙眼有點潮濕了。
“靜雪……”他輕輕地喚了一聲，似乎想說什麽，最後卻只是問：“你冷嗎？”
“不太冷了。”
他又沉默了，黑暗中她看不清他的表情。“他應該不是一個愛說話的人。”她想。
兩人牽着自行車在公路上并排走着。由于跟他不熟，葉靜雪和他稍微錯開一點距離。此刻，她感到一種從來沒有過的精神上的緊張，因為她從來沒有單獨和一個男子在這樣悄無聲息的環境中走過，而且走得那麽慢，簡直是在散步。她羞怯地垂下頭，目不轉睛地盯着地面上兩條人影和兩輛車影，卻意外地發現；兩對腳，不前不後地輕輕錯落着，好像唯恐踩破了什麽，惟恐踏重了便會聽不出心的跳動，便會擾害了夜的靜穆。
走在路燈下，她悄悄看了他一眼，前兩次出于羞澀，看得不太認真。她驚異地發現，他其實是一位長得蠻帥的小夥子：長方臉棱角分明，高高的額頭、挺直的鼻梁，皮膚有點黑（即使是在黑夜中，她都可以确認他的膚色不白。）他走路的姿勢非常标準，可能經過專門訓練，他是英俊的，尤其是他的眼睛，更是有一種奇特的魅力，黑得出奇，亮得出奇，她的腦海中迅速閃過一個詞：星目。不太對，星星是冷的，他的眼睛裏面卻似帶着強勁的熱力，灼熱，如同兩團燃燒的火焰，他的內心在燃燒嗎？為她燃燒？！她的心怦怦亂跳。但過一會她又開始否認了，為自己的聯想翩翩、自作多情而羞愧？須知兩人以前只見過三次面而已，雖說他以前見過她，想必也只是匆匆一瞥吧？否則以他的長相她的記性，她怎麽可能對他一點印象都沒有呢？何況她覺得自己各方面都很平凡，似乎沒有讓人注意的地方。
也許是因為感覺到她注意他，他的目光倏地轉向她，突然冒出這麽一句話：
“我認識你已經有十年了。”
雖然有所準備，葉靜雪仍然異常吃驚，一陣錯愕後，她說：
“十年前我還在讀書。”
“對，那年我讀高三，而你剛進高中，是高一（三）班的學生，坐在第三組第四排左邊的位子。”
他連她坐在哪個座位都知道，葉靜雪心中掠過一絲羞澀的喜悅。
“我們交談過嗎？”
“沒有。”他的聲音有些低沉：“我妹妹跟你同班，坐在你前面。”
“你妹妹是宋明真嗎？”
“是的。”
“你妹妹是位很優秀的女子。”
“對，她一直都很優秀。”
宋明真是葉靜雪的高中同學，她是屬于那種各方面都很優秀的學生：長相漂亮，成績優秀，聰敏好學，文靜端莊，這種人在班上無疑是非常引人注目的，所以到了高一下學期，她就被全班同學一致選為學習委員。與之相比，重文輕理的葉靜雪就顯得平凡了。由于兩人性格都比較腼腆，座位又相隔一定距離，高一上學期兩人基本上沒有交往。到了下學期，一向在班人眼中顯得平凡無奇的葉靜雪，參加全國作文競賽獲得二等獎，并在校刊發表幾篇文筆優美的散文，這使全班同學都對她“另眼相待”了。而一向謙虛好學的宋明真，竟主動來找她，兩人一起海闊天空地聊天，說音樂、談繪畫、聊文學、讨論國際問題。葉靜雪驚訝地發現，各科成績都很均衡優秀的宋明真，閱讀面也極廣，思維亦比較活躍，跟那些只會死讀書的高分低能的學生大不相同，共同的愛好使她們成為好友。可惜她們同班的時間并不長，高二分班，兩人“文”“理”殊途。由于學習日趨緊張，更由于個性原因（宋明真太優秀了，而葉靜雪則覺得自己太平凡，自卑心使她躲避着她。）兩人漸漸疏遠了。可在高三寫同學錄時，宋明真又主動将同學錄遞給她，而她給葉靜雪的同學留言錄，竟滿滿寫了一頁紙，她鼓勵葉靜雪擺脫不自信的心态，争取考上大學，因為她認為葉靜雪知識較淵博，又喜歡思考，這對讀大學很有用處。行文之間流露出的同學情誼，令葉靜雪感動萬分。
高三會考，宋明真如願考上中山醫科大學，而葉靜雪以三分之差，名落孫山。
之後兩人在不同的人生軌道中各自生活了：宋明真五年的大學生生涯，正是葉靜雪在外辛苦奔波的日子；宋明真畢業後在廣州一家醫院實習，因其表現出色，被醫院聘為正式職工；而葉靜雪卻經歷了一連串令人難以忍受的事情後，回到家鄉，在藥廠找到一份流水線工人的工作。雖說兩人上班都跟“藥”字有關，卻完全不可同日而語了。
不同的人生經歷使她們越隔越遠，實際上她們已經成為兩個世界中的人了。
但在一個月前，兩人又意外的重逢了。
那天上午，天空晴朗，萬裏無雲，葉靜雪從書店中走出來，手中拿着一本散文集，背後有人輕聲地說：
“靜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