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心動
? “對，我們是在學校後山認識的。”頓了頓，他忽然苦笑起來：“其實，算什麽認識呢，我們連正經八百的談天都沒有……你現在就對我毫無印象。不過，我、我确實記住了你……那是十年前的夏天，哦，沒錯兒，距離‘黑色的七月’還有二十六天……
那天黃昏，我有事到宿舍找妹妹，她不在，于是我到離宿舍不遠的小路上散步。我走到小山崗時，看見你一個人坐在山上的一棵小樹下，靜靜地看書，身穿校服的你很樸素，樸素得有點寒酸，一頭烏黑透亮的好頭發，短短地剪齊在耳垂下，小巧的身子，瓜子型的臉兒，一個女高中生看上去像一個小姑娘。一縷斜晖透過樹梢照射在你的頭發上，它微微發亮，透出一股溫馨的光芒，你的眼睛又黑又亮，神情是那麽的甜美自然，溫柔真誠。我知道你的思想已經飄浮，如同古壁畫中飄浮的飛天女神，被那遙遠的、令你顫栗的夢想引入到另外一個世界。忽然間，不知書上有什麽故事撥動你的心弦，你的嘴角微微翹起，臉上浮起一絲會心的微笑，那淺淺的微笑，就像一朵不勝涼風嬌羞的水蓮花，令人不飲自醉。
關于你，我當時不可能知道多少，我只是覺得你很神秘，很恬靜，有股讓人嫉妒的近于詩情畫意的書卷氣，你那捧着書本如處無人之境的神态，更使我感到一種淩然超人的精神優勢，在你面前，我感覺就像是一個狂躁無知、不學無術的毛頭小子，總而言之，你讓我自慚形穢，但我不服氣，我認為你在故作清高，附庸風雅，可我又覺得你并不是那種人……雖說我那年才十八歲，雖說我讀書不用功，但因為在家庭熏陶下，已熟讀唐詩宋詞，又看了大量的雜書，所以我也有我的傲氣，加上本身已經歷了一些風雨，自認與那些讀得臉色發白兩眼發紅喘不過氣來的同齡人有所有不同，我覺得自己比他們更能準确的判斷事物。憑心而論，班上的女生我一個都看不上，班中的女生有點不大方，動辄說打扮說吃喝，或者就只會埋頭苦讀教科書，而外面認識的知識貧乏目光短淺的社會女青年更加不用說了。
昨夜我跟你說散文《平凡如我》，那是你十年前在校刊《晨星》中發表的，我對它印象非常深刻，我想我會永遠記住這篇文章，當我初次看到這篇文章時，心中最柔軟的部分就好像被輕輕地劃過一般，雖然你自認為是一個平凡的女孩，并不追求卓越，向往的只是平凡從容的人生，但我從行文中，卻分明地看到一個平凡但絕不普通的女孩獨自在林中慢慢地散步靜靜地思索，思索人生思索前程，平凡而不乏卓越，安靜卻不乏激情……那篇文章我看了一遍又一遍，少年的心就好像烈火炙燒一樣，我深深地記住了你的姓名：葉靜雪！那時我在想：現實中的葉靜雪究竟是一位什麽樣子的人？當時我還有種奇特的想法：這位葉靜雪會不會就是那天黃昏我在學校後山中看到的那位姑娘？會是嗎？
單憑一篇文章，單憑一次邂逅，雖然可以讓人感動，叫人難忘，但一般不會長久，不久以後發生一件事，讓我有幸更加了解你：那天黃昏，我有事到妹妹的宿舍，卻見宿舍圍了一大堆人，鬧轟轟的，我走近一問，才知道宿舍中有個女生被煮沸的開水燙傷了，原來剛才去沖涼時太多人了，有個女生跟廚房的人熟，便去廚房煮開水，之後提着一桶熱水走出來，誰知走到半路，也許是水桶太重了，一個趔趄，女生向前撲倒，開水正好倒在前面的女生的腳上，提水的女生毫發無損，另一個在她前面的女生卻被燙傷了腳。我心頭一緊，心想這個女生會不會是我的妹妹，慌忙撥開人群，卻見你坐在一個小板凳上，小臉通紅，緊咬牙關，兩片嘴唇顫抖得就像在打戰，淚花花兒在眼窩兒轉，卻強忍着沒哭出聲來，旁邊蹲着兩個女生，其中一個就是我妹妹，她拼命給你的右腳抹萬金油，說：‘沒事，沒事……’另外一個女生手足無措地站着，臉吓得煞白，只是一疊聲地說：‘靜雪，對不起，對不起……我不是有意的……’你聲音顫抖地說：‘沒……沒什麽……’
原來你就是葉靜雪，我全身都幾乎戰栗了，我大叫一聲：‘快去采些蘆荟！快點！’說完，我箭一般地沖到老師宿舍，跟老師讨些蘆荟，別的女生也如夢初醒，頓時大家摘了不少蘆荟，把蘆荟擠成汁，沾在你的腳上，你的腳腫得就像一個大紅蘿蔔，我看着看着，心中如同被針刺一般，在這一剎那，我猛地發現自己不一般的感覺。我想進去幫忙，但你身邊圍了不少人，都是女生，她們早就自覺地敷蘆荟汁在你的腳上，見蘆荟還未能消腫，有人說到校醫那兒去，我想你會大聲痛哭，換成別的女生都會這樣，但你只是無聲流淚，卻沒有哭出聲來，你甚至安慰那位将你燙傷的女生……我從來沒有見過一個女生會這個樣子，之前之後都沒有看過，我不由想起那個黃昏你在看書的情景，想起你的那篇《平凡如我》，想起我初讀這篇文章時所受的震撼與感動……
我把蘆荟汁擠在碗上，走近你的身邊，遞給你，你擡頭看了我一眼，微微一笑，輕聲說：‘謝謝。’
你可曾知道這個微笑，給當時的我帶來多麽大的震撼？心動一瞬就在這一刻發生了，我的腦子剎那間一片空白，意識全無，我的臉在發燒，伸手一摸，滾燙滾燙，心跳得如同一面長響不息的重鼓。
從那以後，我的目光幾乎沒有離開你，我知道，你常常會一個人走到那片小山崗中散步，臉上總是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有時很淡漠有時卻異常的豐富，有時你會不由自主的微笑……
請你別誤會，你留給我的不單是一種單純的溫馨、美好的回憶，不，不只是這些……自從我知道你就是寫《平凡如我》的葉靜雪時，我就再也沒有勇氣去見你了，我以前是個很急躁的男孩，做事只顧自己痛快，卻從不管別人的感受，但自從那天看到父親絕望的目光經歷了一夜的痛哭之後，我變成熟了很多，再說在那種情況下，我根本不敢跟你說什麽，我怕你知道我的過去後會吓跑，就連普通的朋友也交不上，因此我只能遠遠地望着你，如果我不說出來，你可能永遠也不知道在十年前，就有一位男孩子在默默地關心你……”
葉靜雪依稀記起，似乎曾有那麽一個影子，老是離她很近，但又非常陌生。
一股熱乎乎的東西在她心中湧現，彌漫了她整個心房，她很想把這突然的熱乎乎的感覺說給他聽，她很想向他形容一下她心中這突然的發熱，她知道這一股情緒叫做感動，可千言萬語卻不知從何說起，唯有哽咽地說：
“謝謝。”
“沒什麽……”他望着她的目光有點恍惚。過了好一會，才定過神來，說：
“與此同時，我越來越為自己的成績害臊了，我知道我為什麽首先把思想的焦點強烈地凝聚在這個問題上。是的，我在人品上在學習上已經到了這般落後的地步，我怎配讓人尊重讓人愛慕呢？我一定要考上大學，然後有一天帶着清華或北大的校徽，站在你面前，自豪而又深情地跟你說：‘正是因為見到了你，我才會站在這裏。’
從那一天開始我向自己宣戰了，拼命，苦讀，頭懸梁，錐刺股，聞雞起舞，朝天發誓……總是在中午放學後留在教室裏學習，總是在午夜以後所有的人都已睡了，還點着電火筒在宿舍被窩中讀書，我在高考前最後半個月會如此努力，讓所有的老師都大吃一驚，他們幾乎全都認為，我考張畢業證書之後不會再來學校讀書了，反正我也考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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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色的七月’終于無情地降臨，我以十一分之差落榜了。這本是在意料之中，我平靜地接受這個事實，實際上在考後的第二天，我便對父親說：‘我要複讀。’當時父親驚訝得扶扶眼鏡，還以為他的耳朵出了毛病，他以前拼着老命也要我讀書，現在聽到我說要複讀的消息，卻以為我在開玩笑，他顫顫巍巍地問：‘為什麽？’我說：‘哎呀！不為什麽？我要考大學，我要考北大清華。’
老爸嘴唇發顫，他很興奮，可過了一會，又面現不信之色：對于他而言，這太突然了。
我只能用實際行為證明，高考過後第三天，我便開始艱苦的複讀過程，我不像別的考生那樣翹首等待錄取通知書，因為我知道考不上……
複讀之後，我進入了只要有任何空閑便去做作業、去背單詞的地步，就連上廁所，我也在想着數學題……當然，在開始時，想做到這些談何容易，如果沒有你，我會像以前一樣，把多少次奮鬥計劃變成灰燼，但是這一次我成功了，因為你那身姿神态，那眼神，一直在我眼前閃。你知道我當時最好的‘休息’方法是什麽嗎？就是拿着一本英語書，獨自踱到學校後山去，坐在你曾經坐過的樹下，喃喃地背單詞。有時，我故意來晚，希望能遇見你，我只是遠遠地看着你在落日的餘晖裏，在鳥兒叽叽喳喳聲中讀書的身影：坐在草地上，戴着一頂白帽子，舉着書，一動也不動，夕陽如歌，樹木挺秀，花草含香，鳥兒啼唱……關于你的往事，我已多少有些知曉，關于你的性格，我也不能說是一無所知（是從我妹妹那兒了解的）。可是，我當時并不想跟你打招呼，出于男人的自尊心，我不想在如此緊張的學習環境中向你傾吐真情，一則是怕影響學習，二則……這才是最重要的原因，說真心話，我是怕遭到你的拒絕，使我喪失了繼續讀下去的勇氣……漸漸地，才華、毅力、激情，這些我早已經陌生的東西，似乎不知不覺中回到我的身上，我也不再需要你常常在我面前督促我了，可是，我的眼前仍然離不開你的身影，因為有你，我才不覺得學習有多苦，才會因為生命第一次的情感遭遇而讓青春的心充滿期待呵！
終于，在複讀的第二個學期，我的成績在模拟考試中，第一次各門平均分數全班第一，總分比第二名高出幾十分，之後每次模拟考試，我都遙遙領先。所以，就連認為我是糊不上牆的爛泥的老師，也不得不對我刮目相看了……”
“嘟！”一輛接一輛的載重卡車，轟隆隆駛過，打破了夜的寧靜，車上的鋼條鐵管咣當亂響，沉重的引擎聲在空中飄蕩，倒黴，待一切喧嚣歸于岑寂時，宋明傑的聲音也不再出現了。
沉默。兩人的腳步聲在寂靜的寒夜中分外的響亮。葉靜雪悄悄地瞟了他一眼，但見他目光冷峻，臉上沒有絲毫的喜悅。
她有點明白了，輕輕地嘆了一口氣，安慰他說“人生的道路很長，并不見得就是要考上大學啊！”
他搖頭：“你理解錯了。”
“這麽說，你考上大學了？”
“沒有”，他的聲音非常地冷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