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真情

? “那是不是因為太緊張,你考試發揮失常?”葉靜雪小心翼翼地問。

他沒有答腔,只是搖頭。

“哦,是不是考前由于疲勞而病倒了?”

“不是,那時我非常的健康。”他的聲音沙啞,他轉過頭看她一眼,聲音變得柔和了:“聽妹妹說,你落榜原因就是這個,是麽?”

“是的,”葉靜雪低聲說,她心中感到異乎尋常的酸楚:八年前,由于長期的疲勞學習和嚴重的營養不良,使她在關鍵的六月底病倒了,她每天都偷偷跑出學校去醫院輸液,一去就是兩三個小時,結果她未能通過黑色的七月這一關,以三分之差落榜。

“那你為什麽不去複讀?”

“我那時要搬家了,媽媽所在的單位給我們分一套房,要先交八千元,房子是媽媽的夢想,她為了那張房契,四處奔波借錢……再說,就算我考上大學,那一年比一年昂貴的大學費用,也是很難籌集的,所以我放棄了……”葉靜雪的雙眼噙滿了淚水。

“靜雪,”他忽然抓住了她的手,雙手微微發抖:“怪不得……怪不得我一直找不到你……我也知道你很難過,可……”

這是他第一次握住她手,他的手掌很大,很溫暖,葉靜雪沒有抽開他的手,兩人就這樣面對面對視着,雙眼充滿着奇異的痛苦與甜蜜的辛酸。

“莫非,莫非你也是家庭原因?”

“不,”他痛苦地叫了一聲,依然緊緊握住她的手:“真像你所猜的,倒也沒什麽……當然,我會痛苦,但我會想得開,可是……”

“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他怔怔地看着她,嘴角露出一抹苦笑。

“在我的生命中,有許多偶然的因素,不知不覺地改變着我的命運,我今晚要告訴你的這件事,也是非常偶然的,卻給我造成了極大的沖擊,在我的心靈留下一道深深的傷痕。”

兩人走出江濱公園,沿着一盞盞暈黃色的路燈,在馬路上慢慢地走着,他們的身影,一會兒長長長,一會兒短短短,一會兒又長長長,葉靜雪望着地上的身影,臉突然紅起來,其實她看到的不是這些,她看見的是,她還牽着他的手,而且是這麽的自然,沒有一點羞澀不适之感,這不像是以前那個一見異性就躲起來的羞澀的她呵!

“你後來發生什麽事呢?”她輕聲問。

Advertisement

“我複讀的那年,你讀高二了,那年學校是不是發生了一件很轟動的事?”

“是啊!你不會就是……?”葉靜雪驚叫起來。

“你也認為我會聚衆鬥毆,出刀傷人嗎?你也認為我是一個逞強鬥狠,屢教不改的小流氓嗎?”他的聲音變得異乎尋常的尖銳,牽着她的手似乎有點放松了。

“不……我不那麽認為。”她握緊他的手,擡頭看着他,盈盈的目光充滿着理解,過了一會,她又輕輕地問:“只是,我至今都不了解真相,你,你真的被學校開除了嗎?”

“是的,我确實是被開除的,我的成績是可以上重點大學的,可那件偶然的事使我變成現在這個樣子。”他的聲音有點冷峻。

“那天,放學後我到附近買水果刀,回來途中,我看見幾個小流氓在欺負一個女同學,她看到我立即拼命向我呼救。我認出這幾個小流氓是我以前的哥兒們,開始還想憑借以前的交情,希望他們不要為難那個女生,誰知他們早已不将我看在眼裏,反而嘲笑我,用極其無聊的口氣問我和那個女生是什麽關系?是不是我的‘馬子’,如果是的話就放她一馬。那種猥亵的眼神我一輩子也忘不了,我的血一下子湧上腦門,什麽恐懼什麽後果統統抛到九霄雲外去,接着,我沖上去,結果,我被幾個小流氓打得遍體鱗傷,情急之中,出于本能,我抽出那把水果刀進行自衛……

先是我被‘請進’了派出所,接着便是校方找到我的父母建議我主動退學,盡管後來同學和派出所都證明我是出于自衛出于救人才動刀傷人的,但這一切都是徒勞,校方的意思是:重點中學是不會容納持刀傷人的學生的,情節是次要的,重要的是重點中學的聲譽。

這個消息無異于一聲驚雷在我身邊炸響,一時間,我頭大如鬥,腦袋裏面嗡嗡作響,我真的不敢相信這是事實,倘在一年前,學校開除我,我将無話可說,可經過一年艱苦卓絕如同苦行僧的奮鬥,我終于擺脫了自卑,正準備揚着風帆駛向成功的彼岸時,卻發生這種事,真是太不可思議了。這是命運的安排還是懲罰我以前的無知?

我被迫辍學了,爸爸想方設法在鄰縣替我另找學校就讀。可事情還沒完,外縣的中學不知從何處聽到我的故事,那些不明真相的人聽到的還是當初的傳說,他們對這號事又沒有追根刨底的興趣,所以我的‘小流氓’的名聲還在陌生人中間傳播着,生活中常常有這種情況:人要是被扯進一個謠傳中,就算後來證明這只是謠言,但名聲還是受些損害。我忍受不了老師和同學們在了解我過去後的冷落和鄙視,那一雙雙漠然的眼睛,讓我在教室裏感覺窒息,除了逃回家裏,我已經毫無選擇,盡管我的願望是考進北大清華……”

黑暗中,葉靜雪的淚水奔流,她掏出手帕揩淚:“你……你辍學後,是不是出去打工?”

“沒有,”他雙手微微發抖,深深呼了一口氣,說:“我回家後無事可做,常常毫無目的地街上溜達,有時華燈初上,在中學的校門口,我看到衣着光鮮的學生騎車飛出校門口,他們輕快的笑聲在我身旁一陣風似的飄遠了,就像那個曾經屬于我的春天一去不複返,每當這時,我的心情悲涼到了極點。而回到家,又要面對父母的嘆息,我的心情煩躁欲狂,想到那夢魇般的生活,想到那渺茫而又無法逃避的前程,難道我真的要因此而一蹶不振嗎?難道我美好的青春就這樣無聊地虛擲嗎?我在痛苦中诘問自己,我不能再這樣下去了。

剛好家鄉在進行征兵體檢,我毫不猶豫加入應征的行列,感謝上蒼,在歷經失落與磨難之後,讓我重獲一次機會,我如願以償地穿上了軍裝,盡管春天離我仍那麽遙遠,但我已腳步堅定地上路。

我去了北方,那是一座有雪的城市,你也知道,在我們家鄉是沒有雪的,所以,我初次看到雪花時,心中感到特別的喜悅:它紛紛揚揚,美麗、輕盈,它是冬天的精靈,春天的使者。即使軍營操練是多麽的累人,每次下雪之後,我都會漫步在雪地之中,雪景是那樣的莊嚴,尤其是在黃昏,大地上那種單純的、無邊無際的、模模糊糊的白色,會使人的內心變得非常恬靜和諧,感情豐富的人,會在這樣的時刻産生詩的聯想,畫的意境,音樂的旋律。

每當下雪的時候,我還會想起你,一個名字有‘雪’的喜歡看書的女孩,也只有在這個時候,我更加感受到甜蜜與辛酸相雜糅的感情。妹妹高考後我寫信問她考試情況,接着試圖以平淡的語氣問起你,但聰敏的妹妹早就從中猜出我的心思,她每次寫信給我時總會談起你,談你的才氣,你的落寞,還有你文理成績的不均衡……

我也不知道該為你難過還是該為我慶幸,出于自私的觀念,我不希望你考上大學,因為你一旦考上大學,我便可能永遠失去接近你的機會了,可同時我又希望你考上大學,因為只有這樣你才會真正的快樂,為此我時時處于矛盾中,因此,我一再對妹妹說,在你讀書期間,千萬不要跟你說我對你的感情,因為我怕加重你的心靈負擔,誰都知道高三時學習是多麽的緊張……

高考後,我妹妹如願考上大學,而你卻落榜了,之後你出外打工,後來又聽說你搬家了……我失去了你的訊息。

常常地,我借着艱苦的訓練來麻痹自己,常常地,在深夜你美麗的臉龐在黑夜中向我微笑,我甚至有一次在大雪後的早晨在田野中,對着雪中的山巒大聲喊:‘雪,我喜歡你,你在哪裏?’”

他一口氣講到這兒,猛地停下來,聲音急促,微微喘氣,好像将所有的感情都噴發出來後,不知再說什麽好了。

一股熱流猛地竄過葉靜雪的全身,她的心狂跳不止,淚水剎那間湧滿了眼睛,這是幸福的淚水,她的眼前馬上飛動起無數彩色的畫卷:無數她最喜歡的音樂旋律也在耳邊響起來,而面前的真實的東西,反倒變得虛幻了。

“這些話我憋在心裏整整有十年了,今天終于有機會将它說出來,我也感到痛快。我在西北當兵三年,這三年也給我的人生寫下了濃重的一筆:你可曾見過莽莽百裏秦川;你可曾見過黃土高原那一排排敞開的窯洞;你可曾見過那一望無際荒無人煙的戈壁灘上的仙人掌?西北,是中華歷史的縮影,是我們民族文化的凝聚。有時,我們開車經過黃沙漠漠的高原,好像進入一個史前洪荒世界,我們過慣了那種吵鬧的都市生活,走慣了兩邊夾着高樓的路,聽慣了人聲與車聲的嘈雜,而今從窗外望去,這外面展現的世界也是我們偉大的祖國嗎?

三年的當兵生涯,使我明白了很多,我想我已不再是以前那個只憑血氣之勇逞強的的少年了,厚重的文化歷史可以培養厚重的人性,我開始變得深沉內斂,當然沉默并非意味着懦弱與麻木,只是意味着我将采取另一種方式生活了。

在這期間,我曾趁假期親自去中大探望妹妹,望着那一群群風華正茂的大學生,我不再羨慕他們,因為我的日子過得很充實。我不再頹唐、沮喪。

複員後,我回到家鄉,安排在一個單位中,我開始四處找你,你搬家了,妹妹所說的地址根本就是陌生住戶。我想小鎮不大,應該可以碰頭,但從來沒有一次遇見你。後來聽說,你可能到廣州打工了,于是我辭去公職,來到廣州。

我并沒有期待在廣州能碰到你,畢竟人海茫茫,要想找人談何容易。當理想主義漸漸淡化時,代之而來的是沉重的現實主義。我開始到人才市場上找工作,憑着在部隊中學到的一手硬本領,我很快便找到了一份工作,工資不算很高,但完全足夠我糊口之後還給妹妹一定的生活費用——妹妹已讀大二了,她就像以前一樣,端莊大方,善解人意,她跟我談起了你,但她也不知道你在哪兒?

打工期間,我上大學的想法又變得很強烈。每個晚上我騎着自行車,到最近的一所大學上自習。課堂上人多如蟻,黑壓壓地一大片,莘莘學子各自鉚足了勁,誰不想在人生的戲臺上一登場,一亮機,就唱個滿堂紅?我不相信我的将來會比他們差。

本科文憑拿到手後,二十五歲的我開始跳槽,到一家合資公司上班,當一名高級技工,薪水極為優厚,但工作量很大,每天馬不停蹄地忙,只有星期天才完全屬于自己。

我的人生開始走向平穩。

在廣州這些年來,在我生活的那個圈子中,我認識了不少女孩,她們追過我,我也曾試着同她們之中的優秀者戀愛,但沒有一次是成功的,不是她們看不上我,也不是她們不出色,而是我常常在快要‘成功’的時候,一種深深的痛苦就開始強烈地折磨我……

我今年二十八歲,還沒有談上一個女朋友,爸媽開始着急了,在家鄉中張羅着給我介紹對像。這兩年,我每次回家的一個例行任務便是相親,我照樣看一個吹一個,即使是父母認為是多麽優秀的女孩,這可把父母給急壞了,有一次媽媽竟當着我的面哭起來。

只有小妹了解我,可她也是無能為力的,高中畢業後,你和她完全失去了聯系,我們一直都找不到你呵。

随着時間的推移,我知道跟你結緣的機會越來越渺茫了,在這些年中,未能考上大學的你,很可能會找到一位愛你的男朋友,之後結婚生子,過着平常婦人的生活,而我重遇你時,很可能你已是羅敷有夫。可不管結果如何,我都一定要找到你,這段感情在我心中藏得太久太久了,我已經很難再抑制下去了,我絕不能這樣輕易地失去這位最初讓我動心的女孩,我一定要找到你。

可我真的不知道你在哪裏呵!

直到上個月,妹妹帶着她的未婚夫回家見父母,在書店門口碰到你,我才知道你的下落……

聽到這個消息,我欣喜若狂,恨不得能快點回家,但公司工作繁忙,要想請假,談何容易?何況,距春節才一個多月,朋友也勸我春節時再回家,因為公司有二十天的帶薪年假,但我已經等不得了,我真想立即飛回家中,如果不跟你面對面的表白,我一生都會後悔的。我去找人事部的一位朋友,他了解情況後,立即放我一馬。

請假後,那個下午我便買了一張回家的車票,在茫茫天地間,在晚霞之下的曠野中,汽車飛快地奔跑着,但我還是嫌慢,我在車中,一次次地回味着我們相見的一幕幕:我想起那個黃昏的邂逅,想起你被開水燙傷的那種強忍痛苦卻去安慰別人滿面淚痕的臉,想起那篇充分顯示你性格的溫馨的散文《平凡如我》,想起你微笑着跟我說‘謝謝’時我內心湧起的狂瀾,想起我生命中第一次強烈的心動……

我已經完全相信:這就是愛,這就是我一生也難以磨滅的愛……

我終于回家了,我終于找到你了,正所謂:‘近鄉情更怯,不敢問來人’。開始我竟不敢見你,我不知道你是否還是我心目中那個似乎遙不可及的純潔女孩?我不知道我是否在追求一個美麗但容易破碎的夢?我不知道你聽了我的傾訴後是否會喜歡我?直到那晚,就在我即将回廣州的前兩天,我參加同學的婚禮後一個人騎着摩托車出來,聽到你唱的那首歌,一首我也最喜歡的歌……”

他輕輕地唱起了那首歌:

“曾百遍,試過的彎路

疲倦了,誰來傾訴?

如果幾多癡情,怎會不知道?

但我深知總有一日

定會找得到更好

憑着愛,我信有出路

憑着愛,情懷不老

在這一刻跟你終于可擁抱

就算始終失意倒運

人生亦再無苦惱

曾在這高高低低彎彎曲曲中跌倒

才發覺開開心心簡簡單單已極好

最美麗仍然是愛

帶淚嘗仍然是好

未懼怕一生波折磨練到老

憑着愛只管一生磨練到老”

宋明傑牽着葉靜雪的手已經發燙。就在宋明傑唱着歌時,葉靜雪卻淚流滿面:是不是因為幸福漾得太滿太滿,以致于心內有些承受不住?

從來沒有幻想過飛來的愛情,從來沒有幻想過超常的幸福,因此,當一份真愛,用夢幻中小說的方式揭開她隐于內心深處愛的面紗時,問世上又有哪個女子可以抵禦—抵禦這愛的侵襲?

愛,有時真的不需要很多,一場邂逅,一個微笑,一個眼神,寒夜裏一雙溫暖的手就足矣,葉靜雪心裏想,就在這一刻,她是如此清晰地感覺到自己已經愛上了他。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