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不敢一個人回家
簡單吃了幾口盒飯,陸嘯行接着待在辦公室加班。
下周要去歐洲出差談公司收購的事,預計得花去一個月的時間,除去前期準備工作以外,手裏的幾個重要項目也要抓緊跟進,得确保他不在的這期間不出纰漏。
今日陸總的辦公室實在熱鬧,沒一會兒又有人拜訪,這次禮貌多了,沒有直接推門進來。
是不吃蔥姜蒜,不吃扇貝鮑魚,不吃茄子的晏泊如。
“馮助理說你加班,我在工作室盯着裝修,就在附近,怕你沒時間好好吃晚飯,給你打包了點吃的。”晏泊如拎着個櫻花三層膳箱,四葉壽司的新品,還有兩份例湯,看分量是雙人餐。
陸嘯行一時間沒有反應過來,站起身下意識拒絕,“不用這麽麻煩。”
壓根兒沒有料到晏泊如會來公司給他送晚飯,畢竟晏少爺看起來不像會做這種事的人。
晏泊如身上疊穿着兩件襯衫,裏頭的那件透着點銀色絲質的光澤,複古的外翻領露出鎖骨,外頭的那件白襯衫寬大,相比裏面那件顯得樸素又清爽。
整個人看起來有股低調的精致,眼神裏慣常帶着那種矜貴的乏味感,與賢惠實在搭不上邊兒。
而且,他們也不是每天相約一起吃飯、問候冷暖的關系。
“不會耽誤多久的,吃飽才有力氣工作啊。”晏泊如坐到了會客的茶幾前,将膳箱一層層打開,擺了滿滿當當一桌,他像是才想起來,問:“你吃過了麽。”
馮助理從員工食堂打包上來的盒飯就扔在垃圾桶裏,陸嘯行沒直接回答,只道:“你坐這兒吃吧。”
特意跑這一趟,沒道理直接把人趕回去。
晏泊如遙遙将筷子遞過來,眼裏帶着點淡淡的笑意,堅持:“再吃點吧,補充點蛋白質,也不占肚子。”
陸嘯行不動,他的手就一直舉着。
适度的固執對這種雞毛蒜皮的小事是有效的,陸嘯行松了顆襯衫扣,坐到了晏泊如對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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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次不用特意跑來,樓下有食堂。”
對這種無事獻殷勤的行為,陸嘯行心裏有種天然的抗拒感。送的還是他愛吃的日料刺身,喜好被全部拿捏的滋味并不好受,會讓人下意識産生警惕。
“哦。”晏泊如應着,垂眸專注地調了碟醬汁,放到陸嘯行手邊。
他吸了吸鼻子,又輕聲道:“我以為我們算是朋友。”
朋友。
陸嘯行手裏的筷子一頓。
還真是個奇怪的詞彙。
除了需要維持表面和諧的工作對象,陸嘯行似乎無法很好地維持朋友關系。
人際關系不去花精力維系,很容易就談了,這種道理他自然是懂的,只是不願意去花力氣費心思罷了。
他不會主動給人發消息詢問近況,也不會産生“一定要和誰見一面”這樣強烈的動機并付諸行動,閑暇時間只喜歡一個人待着。
高中和大學的同學聚會陸嘯行沒去過,偶爾點開朋友圈,看到照片上熟悉的面孔大笑着湊成一堆,才會産生類似于,啊原來這些人關系這麽好,之類的感慨。
除了邱焓這種锲而不舍黏上來的。
邱焓算是他的朋友吧,從小學開始倆人就做了同學,随着年齡增長和興趣變化,邱焓從拉着他泡網吧、打球,到積極撺掇着聚餐喝酒,畢業旅行都是邱少爺組織的。
他們做同學做到高中,大學沒考在一塊兒。
大學,他大學都玩了些什麽,陸嘯行又沒什麽印象了。
但邱焓有很多朋友。
董邡那群人就是邱少爺常泡在一起玩的圈子。
當然,也有不少帶着目的接近他來示好的,陸嘯行會主動将他們貼上标簽歸類,并很快劃清界限。
直言“我們不是朋友”這種事是小學生會做的事,成年人會用行動拉開距離,陸嘯行停了筷子,擦了擦嘴,淡淡道:“我吃飽了。”
最近做了很多不像他會做的事,偶爾放縱一下可以,再近就過界了。
晏泊如适時用紙巾擋住下半張臉,突兀地打了個噴嚏,再擡頭時兩眼噙了點淚花,茫然地問:“什麽?”
話音未落,他漂亮的臉蛋皺起來,眼尾一紅,又是一聲響亮的“啊秋”。
馮助理像是有心靈感應似的,正巧在外面敲門。
得了回應,她從門外探出個腦袋,舉了舉手裏的溫水,問:“我看晏老師朋友圈說頭有點不舒服,需要量個體溫,吃點退燒藥麽。”
“怎麽,發燒了?”陸嘯行沒意識到自己聲音也軟了一點。
“嗯,早上起來就不太舒服。”晏泊如又抽了張紙巾往鼻子下堵,聲音乍一聽确實嗡聲嗡氣的。
馮助理進來将溫水和體溫計放下,語氣裏滿滿都是關心,“晏老師身體不舒服還專門跑一趟,真是辛苦了,下次跟我說一聲,讓我安排就好了。”
馮慧才不會自作主張給陸嘯行買什麽講究的外賣,陸總要應付就應付,要吃盒飯就吃盒飯,但人家晏老師不一樣,晏老師要給陸總送晚餐,是關心,是愛護。
還給她也帶了一份。
陸嘯行一時間有些不自在。
早上起來确實聽晏泊如打了個噴嚏的,他這一整天也沒想起來問一句。
晏泊如平時并沒有裸睡的習慣,昨夜是醉了酒身上熱才把衣服脫掉的,也有他睡覺時翻來覆去的原因吧。
沒把醉鬼照顧好就算了,還把人弄感冒了。
身體不舒服,眼巴巴過來送晚飯,還要受他冷臉,連個朋友身份都吝啬給。
擔心他加班沒法好好吃飯,難道還擔心錯了。
馮助理也是一臉不贊同地偷偷瞥過來一眼。
陸嘯行有一種自己是個絕世負心漢的錯覺。
“不舒服就趕緊回去。”陸嘯行本意是關心,說出口的話聽着卻不是那麽回事。
晏泊如聞言垂下頭,輕輕“嗯”了一聲,筷子擱了下來,修長的手指被烏木長筷襯得膚質似冷玉。
“诶呀,你…” 馮慧真是無語凝噎。
我恨你是塊木頭啊陸總,說話怎麽能這麽直男。
“晏老師晚飯還沒吃完呢,把暖湯喝了墊墊胃,生魚片寒性的,我給您去樓下看看還有沒有吃的。”
一個合格的特助就得時刻準備着給大老板救場。
也沒見他平時跟合作夥伴這樣啊。
“不用了,我吃飽了。”晏泊如擡眼跟馮助理道謝。
“體溫沒多高,我吃過退燒藥了,睡一覺就沒事了。你們工作吧,忙完趕緊回去休息,別熬太晚了,對身體不好。”說罷他又咳嗽了一聲。
“把湯喝了。”陸嘯行突然出言指揮。
“吃得少,穿得少,抵抗力就差。”他板着臉說教,讓人看着牙癢癢,馮助理暗自搖搖頭。
想起自己還有正事,她将夾在胳膊下的文件夾抽了出來,“陸總,這是您要的資料。”
陸嘯行接過來掃了兩眼,确認沒什麽問題,便讓馮慧下班,“你先回去吧。”
再晚回去難打車,馮助理跟沙發上的晏泊如打了個招呼,退了出去。
陸嘯行重新坐到辦公桌前看資料,晏泊如安安靜靜坐在沙發上喝起湯。
一時間耳邊只有窸窸窣窣的一點聲響。
以為晏泊如要賴在這兒等他回去,陸嘯行眼睛盯着文件上,有些苦惱要如何出言拒絕,他喜歡私密的空間,尤其是工作的時候,辦公室的門正常都是關着的,他辦公的這層電梯也沒幾個人能刷開。
結果晏泊如喝完例湯,将桌上的餐具收了收,站起身來,拎着裝滿垃圾的塑料袋,輕手輕腳開門出去了。
怕打擾他工作,連招呼都沒打。
陸嘯行暗自收回岔出去的注意力,松了口氣的同時,說不清怎麽回事,心裏有些不得勁。
晏泊如總會這樣,走近一步,退遠一點,到最後,陸嘯行已經理不清他們相距多遠了。
很快,那點情緒淡去,他重新将注意力放到了工作中。
終于将談判要點和争議點理清楚,陸嘯行捏了捏酸澀的眼角,站起來松了松肩頸。
天已經全黑了,華燈初上,鍍膜玻璃外一長溜的街燈車燈混着霓虹豔麗的彩,最終都模糊變成躍動的光點。
從上往下看的時候,與喧嚣的人世間割裂,一股孤獨感從寂靜中攀升上來。
陸嘯行在原地默默站了會兒,拎起車鑰匙出門。
方便起見,他的總裁辦公室外間就是馮慧和沈秋的辦公區,這一層幾乎全黑了,只有過道裏微弱的照明燈感應到響動後亮了起來,又因為許久沒有人走動,重新熄滅。
馮助理桌上亮起的臺燈顯得很突兀。
走近點看,一個黑色的發旋對着他,一對蝴蝶骨從布料裏撐了出來,顯得整個人單薄又脆弱。
晏泊如趴在馮助理的工位上睡着了。
陸嘯行一時間愣在原地。
半晌,他放輕了腳步走過去。
晏泊如眼型很漂亮,眼下一顆痣恰到好處,一不高興或是委屈了,就垂下眼睛不看他,纖長的睫毛随之墜下一片暧昧不清的鴉影。
此時,那點委屈在唯一的光源下被放大了無數倍。
陸嘯行擡手碰了碰晏泊如的額頭,還有點燙。
那種愧疚感重新回來了,帶着加倍的分量。
晏泊如被這點響動弄醒了,出聲時嗓子啞着,“嗯?工作完了?”
他瞳孔漆黑,此時被燈照透時像兩顆琉璃球,帶着剛從睡夢中離開的慵懶和茫然。
不知什麽時候兩人對上了視線,陸嘯行慌亂地收回自己的眼神,問:“怎麽不先回去。”
“我不敢一個人回家。”晏泊如臉側被壓出了一點紅,再被臺燈鍍上一層淺色柔和的暖光。
明明是個清冷感十足的美人,在這一刻,卻帶給了陸嘯行溫暖熨帖的感覺。
不敢的原因也不難猜,因為裴玉珍最近住在玫瑰莊園。
擡頭不見低頭見的,碰上了又要說這說那起矛盾,陸嘯行也會煩,最近事情多工作壓力大,他本來也不打算回莊園住,就準備下了班去公司附近的公寓。
晏泊如不知情,還特意等他一起回家。
陸嘯行又想到晏泊如剛回國沒多久,連套臨時留宿的房子都沒有。
是把晏泊如送回玫瑰莊園還是帶去自己的高層公寓,陸嘯行猶豫的那幾秒,又聽晏泊如打了個噴嚏,鼻尖都紅了。
人還生着病呢,怎麽也該盡快洗個熱水澡休息一晚。
“我去附近的公寓住,你不想回去的話,就去我那邊湊合一宿。”陸嘯行低頭道。
晏泊如聞言露出一個欣喜又狡黠的表情,配着一點生理性淚花,一時間眉眼生動極了。
同謀一般。
小時候沒有體會過躲避家長的叛逆,陸嘯行在二十八歲時感受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