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等待
東部邊境毗鄰深淵星系,終日吹蕩着刺骨的寒風,厚厚雪層覆蓋了這片土地千百年。
宿津剛走出艙門就差點被夾雜着碎冰雪沫的大風吹了個趔趄,還好身後的聞承翊伸手扶了他一把。
隔着并不算太厚的特殊面料作戰服,他能感覺的聞承翊的手在他肩上多停留了兩秒,然後才若無其事地放開。
宿津轉頭看向遠處的雪山,有點別扭地抿了下唇。
他們兩個從四歲認識到現在,這麽多年明裏暗裏吵鬧過不知道多少次,打架有過,冷戰也有過,但無論何時,他們總是親密的。
這種親密是基于他們十幾年來的朝夕相處并肩同途,就好像兩棵從小幼苗時期就生長在一起的樹,根系與葉冠早就交融糾纏,沒什麽力量能把他們分開。
那句“分手”也做不到。
眼下這種刻意的疏離就像是那個古老童話中明明不存在、誰也看不見但卻都承認的新衣,他們固執地互相誰也不理誰,好像是真的一刀兩斷再不後悔,但究竟自己心裏怎麽想的,又都清楚的很。
駐紮妥當的第二天,儀器顯示晚間将會迎來一場風暴。
即将途徑的聯合先鋒軍隊若是想求穩妥,那大概率會選擇停駐在此,等待風暴平息過後再繼續前進。
聞承翊和宿津帶着一隊士兵埋伏在狹窄的谷口,這道河谷地勢低而平緩,兩側是巨大的雪坡,用來躲避風暴再合适不過,聯合軍很可能會選擇這裏作為駐地。
黃昏之後,天色逐漸暗沉下來,最後凝結成了一望無盡的深黑。氣溫在迅速下降,冷氣沉澱到低地,幾乎要凍成生硬的固體。
聞承翊的藏匿點在整個隊伍的最外端,迎着河谷的風口,浩蕩的冷風飒飒湧入。借着雪地折射出的明亮月光,宿津能夠清楚看見聞承翊的臉色凍的發白。
他們的作戰服雖然保溫性能極佳,但在這種極寒之地還是顯得有點勉強。
宿津沒怎麽猶豫就選擇了脫下自己的外衣,想起來兩人現在是分手狀态,又惦記着自己那點面子,于是态度算不上很好地直接把那件衣服朝聞承翊扔了過去。
稍有些沉的外套落在人身上,砸出一聲悶響,熟悉的荔枝酒香帶着宿津的體溫一瞬間籠罩了聞承翊。
Advertisement
他攥了下凍得有些發僵的手指,沒什麽表情地朝宿津望過去,目光在這人故作不在意的臉上停留了兩秒。
沒了外衣的包裹,宿津的脖頸在冷風中裸露,先前還未消下去的咬痕明晃晃暴露在月光之下,聞承翊知道,再凍幾分鐘,那些牙印就會變得青紫。
他不動聲色地再聞了一下那衣服上的香氣,然後毫不猶豫遞了回去。
因為所處位置沒風,再加上裏面的衣服也足夠保暖,所以宿津覺得自己這樣完全能行。
可還沒滿意多久,那件剛被扔過去的衣服就被聞承翊塞了回來,他的好前男友只還他兩個字
“不要。”曉。櫻
主動送衣服還被拒絕,這讓宿津覺得臉上有點挂不住。他拎着衣角和聞承翊對視,僵持了兩秒,才氣悶地踢了腳地上的雪塊,重新把衣服披上。
還沒來得及生氣,在他扣好最後一顆扣子時,遠處就傳來了引擎的轟鳴聲。雖然埋沒在風暴之中而顯得不太真切,但還是讓所有人都為之臉色一變。
聯合軍隊終于來了。
今夜将迎接一場苦戰。
厮殺與戰鬥直到天邊破曉才結束,雲外散發出金色的曙光,又被雪地折射向更遠的遠方。
原本雪白的河谷變得焦黑暗紅,原本冒着熱氣的鮮血灑到地上,只半秒就結成冰碴子,一層又一層。
這支聯合先鋒軍隊的确是精銳部隊,但海辛與拉維對立多年,兩方士兵在短期內磨合的很差,軍心不齊。雖然裝備精良,可中域的資源也算不上差,相較之下,自然落于下風。
天亮之後要忙的事情還很多,處理俘虜,輕點傷亡人數,照顧傷員……
宿津肩膀處受了點傷,但并不嚴重,咬咬牙什麽也沒說,跟着聞承翊一起忙前忙後,一直到天光大量才回了營地休息。
易感期後的alpha果然會體能下降,他累極了,連衣服都沒來得及脫就重重往床上一趟,閉上眼睛,仿佛有無數雙手把他朝床鋪更深處拽去。
營地之外的風暴還沒停歇,呼嘯翻滾着在天地間闖蕩,宿津睡得并不算太安穩。
昏昏沉沉中,他隐約察覺有人幫他脫了那身冷硬的作戰服,又給他蓋上了輕柔溫暖的被子。帶着熟悉氣息的大手輕輕撥弄了一下他的額發,然後細致又小心地碰了下他肩上的傷口,替他上藥。
冰涼的藥膏塗在皮膚上,雖然很快就随着體溫化開,但宿津還是被冰的皺起了眉頭。
聞承翊把自己的手心搓熱了才覆上去替他揉開那些藥液,盡管他已經很小心,但皮肉之下傳來的悶痛還是讓宿津睜開了眼睛。
宿津眉頭微皺,眼神裏帶了點剛睡醒的茫然,愣愣反應了片刻才想起來現在是個什麽情況。
濃重的藥膏味道湧入鼻端,不過宿津還是能夠很敏感地從中分辨出那縷熟悉的霜泉青茶香氣。
來自伴侶的信息素味道讓他覺得好受了點,皺起的眉頭不自覺舒展開。但情緒剛剛回暖,他又想起眼前這人連他的衣服都不要,分手分得那叫一個泾渭分明。
胸口堵着的那團郁氣散不出去,宿津盯着聞承翊看了片刻,故意沒事找事,語氣極差:
“不是都分手了?你還來幹什麽?”
聞承翊給他揉藥的動作頓了一下,深深看了他一眼,沒說話。
房間裏又重新安靜下來,只剩外面的風聲嗚嗚呼嘯。
就在宿津以為聞承翊不會回答這個問題時,他忽然聽見這人開了口,聲音不大卻很清晰,看似漫不經心但又透着股執拗:
“至少我一輩子都是你哥。”
話音落下,聞承翊擡眼看他,墨色眼瞳中情緒壓抑又濃烈,兩人對視了幾秒,沒人再說話。
房間裏又重新歸于平靜。氣氛微妙而隐秘,就像是一潭安靜的深水,潭面毫無波瀾,其下暗潮洶湧。
宿津怔怔,攥緊了手裏的被子,他安靜盯着彎腰在他身前抹藥的聞承翊,許久,重新閉上眼。
藥膏抹好,聞承翊擦幹淨手站起身,看向床上似乎已經重新陷入熟睡的宿津。
他站在那裏很久,久到宿津幾乎判斷不出來他是走了還是沒走,正想睜眼看看時,聞承翊終于動了。
他的手指輕輕碰了下宿津的嘴唇,帶着藥味的指尖一觸及離,稍有些涼,但卻像火種一樣将所經行之處點燃,宿津的心跳一下子混亂嘈雜起來。
他猜測了一下聞承翊接下來會做什麽,千百種可能,但實際上,聞承翊什麽也沒做。
聞承翊只是伸手替他拉了拉被子,把他肩頸處蓋得嚴絲合縫,确定沒有冷氣鑽進去。然後就收回手,良久,很輕地嘆了口氣。
宿津的心停滞了一下。
明明聞承翊什麽也沒說,只是嘆口氣,他就開始後悔了。
一時上頭的話果然做不得數,在這一刻,兩個人不約而同地在等待。
也許是等待一個說後悔的機會,又也許是固執的等待對方先說後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