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一眼萬年

年輕的新國師一回來,就打了沈丞相的板子,雷厲風行,說一不二,好不霸氣。京都裏都傳開了。

這梁子可結大了。

宋雙成一回京便聽說了此事,心中既忐忑又莫名興奮。

他月前南下,在那個南蠻之地還沒待夠幾天,就收到宮裏的來信,信上只寥寥幾字,字跡峻秀:準許回京。落款是楚棠。

還有那個朱紅色的漆印,線若長虹騰龍,正是國師專有的玺印。

今日正午,他才堪堪到了京都。去宋府的路上,見到幾個穿着朝服的熟人,便停馬打了招呼。

那些人看到是他,紛紛吹胡子瞪眼,驚訝萬分:“宋大人?!”

“你怎麽擅自回京了?被沈丞相知道了,你們宋家可落不着好處!”

宋雙成下馬行了個禮,試圖賣個關子:“實不相瞞,此次是受命回京,并非違抗旨意。你們以後會知道的。”

李大人也在裏面。他看看宋雙成因為奔波勞碌而有些疲憊的臉,笑了笑,道:“宋大人年輕有為,有人賞識,自然可以回京。”

宋雙成心裏嘟囔。李微這個人精。他怎麽就知道是有人賞識了?按理說楚棠除了一個月前去了契蒙救過他們,其他時候都在明月寺,沒在這些人面前露過臉吧?

自從貶去南蠻,衆人見宋家失勢,便減少了與他的來往,所以宋雙成完全不知道楚棠曾去信宮中說今日要回來。

且他這幾日趕回來,千裏迢迢,現在才入京,當然也就錯過了今天早上楚棠也回京了的大消息。

李大人說:“宋大人有所不知。楚國師回來了,就今早的事。”他和身後的朝廷官員交換了個眼神,又似笑非笑道:“還毫不留情賞了丞相大人一頓板子。”

“什麽?”宋雙成懷疑自己的耳朵出了問題。

李大人道:“國師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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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身後有人嘆口氣,道:“也不知是福是禍。”

沒等宋雙成消化,李大人又抛了個驚天消息,白日青天将他炸出一身冷汗:“啊,最重要的是,郁北今天定下了儲君。”

宋雙成覺得連續幾日的馬都沒震暈他,現在他站在平路上,卻差點被炸暈了。

“戰事方歇,儲君剛定。宋家滿門忠烈,人才濟濟,現在可趕上了好時候。”李大人狐貍似的瞅着宋雙成笑,笑得他發毛,“宋大人以後別忘了提攜提攜我們啊。”

“是啊。我們以前也曾共事于尚書省,交情比不得旁人……”

這幾個老狐貍的話在宋雙成耳裏逐漸模糊。他暈着腦袋,在他們絮絮叨叨的聲音中作揖告辭,騎上馬就一勒缰繩,調轉方向。

馬蹄聲噠噠遠去。李大人搖搖頭,道:“國師這一回來,京中的位子可要洗了個遍。”

“洗什麽?”林大人沒聽清他說什麽,看着大道上因為騎馬而飛揚的塵土,揮揮袖子,咳嗽幾聲,“這地兒這麽髒,确實該洗洗了。”

李大人背對着他,翻了個白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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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師府。

清泉潺潺,古柏參天。金龍鳳凰,栩栩如生。

花園中,有的花兒凋敗枯萎,有的花兒綻放熱烈。因為主人要回來,一大早就有人來打理了,枯枝敗葉都被一掃而空,只餘下冬季的花朵,還有那一樹一樹一夜之間開了的海棠。

“這海棠怎麽回事?”國師府的花匠彎腰,仔細察看着樹根,“是不是長壞了?”

管家走過來,道:“國師很快就到府了,快離開這裏。”

花匠恭敬道:“是。”

提着木桶和工具離開花園,在走廊處遇到相識的婢女,花匠便順便說了一嘴:“小青,花園裏的海棠似乎有點問題,你照看着點。”別到時候查出是有人做記了手腳要害國師,那他就慘了。

小青捂着嘴,笑了:“大哥近幾年才來,恐怕不知道。我們國師大人出生的時候,海棠花也是像今日這般,開得很熱烈,跟趕趟兒似的。”

花匠撓頭:“竟如此玄學。”

“別多想了,”小青道,“許是上天也喜歡我們楚大人,派了花神來慶賀。”

說完,她和其他侍女端着東西走了。

因為楚棠要回來了,國師府上上下下都洋溢着一股喜慶的氣氛。

國師府是很早之前就存在的府邸。郁北自建國以來,就有着國師的重要位置。國師是朝廷重大臣,掌管權力,一人之下,萬人之上。

楚棠的父親去世後,國師府冷落了很長一段時間。現在新的國師即将歸位,對于國師府的人來說,是一件大喜事。

偌大的府邸像煥然一新,物什被擦得亮堂堂的,貴氣無匹。

國師府正門,石獅昂首,雕紋躍然,大門高十數尺,即使是十八擡大橋也能進出自如。

侍女侍衛站在門口兩邊,管家在前沿,攥着手,來回走了好幾遍。他聽聞了今日光明殿的事,覺得果然虎父無犬子。前國師權力滔天,鋒頭蓋過了皇帝,做事只随心意,但那也是他不惑之年才做到的事。沒想到現國師年紀這麽小,就如此果決!

看來國師府崛起,指日可待。

冬天,正午日頭越來越暖和。楚棠給他的信上說就是正午回府的。但管家來來回回地走,心裏還是有點急,怎麽還沒到?該不會出了什麽事吧?

楚棠沒發話讓人去接,他也不敢擅作主張,只能乖乖在門口候着。

他完全不知道,楚棠天未亮時便回了一趟國師府。不過因為是過來取玉玺的,楚棠沒想打擾別人,且暗衛功夫高,來去無影,悄無聲息,沒來得及驚動其他人就走了。

一輛華麗寬敞的馬車在衆人的目光中慢慢駛來。

“這是哪家的?”車輛太好看,駕車的車夫又過于冷面英俊,路過的百姓不由多瞧了幾眼。

“宋家嗎?”有婦人挎着菜籃,想了想,又搖頭,說,“應該不是。反正不至于是國師府的。”

雖然看方向是去國師府,但國師府無主多年,他們認識的國師府采買的人都說國師府可能會一直冷清下去。為此,她還感嘆過,那麽大一個國師府,開銷如流水,沒有主人,居然還能撐得下去,浪費極了,心疼死她了。

走之前,她越過許多攤檔看了一眼。咦,馬車怎麽真停在國師府門口了?

管家一臉笑容地迎了上去。

高高低低的販賣攤檔遮住了視線,她現在才看到門口候着的人,心裏吓了一跳。

許憶率先下車,掀開簾子。

管家彎腰候着。

楚棠扶着許憶的手下了馬車。

門口的人跪了一地,恭敬道:“拜見國師。”

管家看了一眼他臉上的面具,不敢妄自揣度,低着頭,道:“國師大人,一切都已安排妥當。有什麽事情盡管吩咐小的。”

楚棠沒說話,回身,伸出一只手。

郁恪在馬車裏忐忑不安地呆了一小會兒,忍不住想看外面的情況。剛鑽出半個腦袋,就看見楚棠那只瘦削修長的手。

他燦爛地笑開了,撲了上去,被楚棠握過的左手不由自主便遞了過去。

楚棠卻避開了他的左手,接住他撲過去的身子,手上微微使勁,輕松将他抱起。

管家目瞪口呆,許憶面無表情。

郁恪本以為自己撲上去太失禮了,沒想到會被楚棠接住。

愣了一下,小手抱着楚棠的脖子,他情不自禁用臉頰蹭了蹭。蹭完發現自己太得寸進尺了,有些害怕地去看楚棠的臉色。

記   仿佛抱了一只黏人的小貓回家,楚棠面不改色。

管家控制着自己不要多想,咽了咽口水,道:“這……這位是……”是小小少爺嗎?!老爺在天有靈,看到自己這麽早就有了個孫子,會不會高興得暈過去了!

“是太子。”楚棠道。

管家在心裏狠狠掌自己的嘴,趕緊道:“恭迎太子殿下。”

“恭迎太子殿下。”門口的人又磕了一次頭。

郁恪乖乖趴在楚棠身上,還沒反應過來這些話是對他說的。楚棠便拍了拍他的背。

郁恪猛然意識到什麽,迎着楚棠冷淡的目光,他竟然讀出了點兒鼓勵的意味,緊張地吞了吞口水,學着記憶中他父皇的模樣,努力保持鎮定,道:“免禮。”

說完,郁恪都開始擔心自己如此幼稚的聲音會不會讓大家不服。

衆人起身了,低着頭不敢看他。

郁恪似乎看到楚棠笑了下,淡淡的,很快就沒有了,但他好像真的看到了。他的不安頓時如煙消失,被一抹驚豔和興奮取代。

我做對了是不是?所以他是在為我感到高興嗎?他是真的希望我做太子的嗎?

如果我一直都這麽乖,這麽聽話,做一個合格的太子,他對我的利用之心會不會淡一點兒,從而分出一絲真心對我?

郁恪的胡思亂想被書房裏的冷香打斷了。

書房整潔,古籍頗多,文房四寶,排列整齊,古色古香的。管家是上一任的管家,深得楚棠父親信任。他猜測楚棠在佛寺久了,可能更喜歡靜心的熏香,便點了朝貢進獻來的冷檀香,聞着如伴青燈古佛,安平人心。

楚棠命人去打盆水來。

回過神時,郁恪發現自己的手握在楚棠手中,白嫩的手心上,鮮紅的血肉露了一大片。

楚棠給他擦了擦,塗上許憶送來的藥,拿條白手帕包紮好。

小孩子皮膚嫩,傷口很明顯,觸目驚心的,楚棠動作很輕柔。

郁恪想起了之前在跑馬場看到的一幕。

八皇子練習射箭,從馬上下來時,因為侍從手腳笨,沒抱穩他,他就小小摔了一跤,腳上受傷。皇後和父皇聽聞,大怒,下令杖殺了那個奴才,皇後轉身便心疼地給八皇子吹了吹傷口,輕聲細語問他痛不痛。

楚棠沒有問他疼不疼,也沒有給他呼氣。但他願意抱着他,親手幫他包紮傷口。他還願意冒天下之大不韪,無視了嫡長的八皇子,堅定地讓他這個庶出的皇子做太子。

郁恪還年幼,形容不出自己什麽心情。但那一刻,他迫切想長大,想抱着楚棠,像他抱他下馬車那樣。又想牽他的手,像他牽他上光明殿高臺那樣。

強大而堅定。

可能因為在宮中孤身一人久了,郁恪覺得自己莫名依賴着楚棠。

“為何擅自離開京都?”書房中,楚棠清冷的嗓音響起。

郁恪一愣,反應過來他說的是一個月前的事。

仿佛有了靠山,他心中的委屈如開閘的水流了出來,趁機告狀,道:“皇後想要殺我。”

那時他還奇怪,宮中都這麽亂了,皇後居然還有閑心騰出人手來殺他這個籍籍無名的庶出皇子。沒想到是她和丞相狼狽為奸,留有一手,暗度陳倉,等着郁北安定下來便扶八皇子上位。

楚棠摸了摸他的頭。

郁恪就不委屈了。兩只小手拉住楚棠的不放,像是在玩一個喜歡的玩具,還用他的小奶音叽叽喳喳說着皇後之前怎麽欺負他。

他也不是想楚棠為他出頭,他只是想和楚棠說話。

楚棠不喜歡說話,那就他說吧。

“八皇兄他經常聯合其他年長的皇兄欺負我,扔了我喜歡的玩具……”

楚棠仿佛很認真地聽着記,偶爾端起管家送來的茶給郁恪喝。

出神間,他想起宣讀聖旨時這孩子愣怔而驚喜的眼神。

楚棠心裏微微嘆息。那應該是一種對權力的仰慕,因為孤立無援,因為時常被人冷落,被推入谷底,被人不信任,所以骨子裏對那個位子有着期待和興奮。

才幾歲的孩子,因為在宮裏見的事情多了,很多東西就成為本能。

或許這就是那個帝師系統存在的原因,找個人來指導年幼的帝王,帶他離開以前的低谷和火坑。

楚棠垂下眼。

他會帶郁恪走上去。任務完成後,他也會離開。

系統聽着郁恪的話,又回去翻了翻檔案,心裏嘀咕,郁恪這小孩兒不應該是那種陰郁話少的性格嗎?怎麽上級給來的資料出錯了?

想起郁恪偷偷跟随了馬車一路,還有被楚棠牽手上殿臺時的目光,像小鳥投懷入林似的,那分明是對楚棠與生俱來一眼萬年的信任與仰慕。

作者有話要說:  目測前十二章都是郁恪黏人的小時候~當然,之後也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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