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一晌貪歡

竹鞭輕輕敲在桌上, 發出清脆的響聲。楚棠聲音輕輕的:“陛下, 許憶他不是奴隸了, 就算是,你也不能無端動手。”

郁恪握緊手, 指甲嵌入了掌心, 控訴道:“你又為他說話。你偏心。”

楚棠好似不知該回他什麽好, 頓了一下, 輕吐口氣:“陛下深夜來府, 就是為了和臣的侍衛打一架,然後借故指責臣的嗎?”

郁恪抿着唇,心裏委屈:“才不是。”

“那所為何事?”楚棠問道。

郁恪不言。難道要他将那個夢說出來嗎?那樣的話, 楚棠一定會趕他出去,然後再也不要看到他了吧。

他跪得筆直,隔着跳動的燭火,盯着楚棠手中的教鞭,似乎在看什麽洪水猛獸一樣。從宮中出來,到現在跪在楚棠面前,他心底就像有座翻滾的小火山,噴着的烈焰岩漿忽然變成了酸酸的醋,酸得他心裏發脹。

郁恪執着道:“你從來不用這個罰我的。”

好像聽到了好笑的話, 楚棠一哂, 點點頭, 神色難得的生動:“那陛下知道臣今晚為何要罰你嗎?”

一只修長白皙的手握着教鞭, 不經意地點了點桌子, 像蜻蜓點水一般,卻鈎住了郁恪的目光。

他難免想起了方才那個夢。在那個聲色暖融的紅绡帳裏,他抱着楚棠,楚棠的手縛在綢帶中,掙脫不開,只能靠在他懷裏。

郁恪的喉結上下動了動。

他聲音有些嘶啞,仿佛委屈得已經哭過了,又莫名帶着一絲絲侵略性:“我打了你的人,你就要罰我,是不是?你就是為了一個無關緊要的人,第一次要打我。”

楚棠原本并不看他,只定定地凝視着教鞭一端,仿佛周圍的一切都與他無關,聽到郁恪的話,他微微轉過頭,看着郁恪倔強的眼神,忽然笑了。

這一笑,如素華霜月,滿室生輝,秾麗無比。

郁恪仰着頭,目不轉睛地看他,看得都怔愣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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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棠不經常這樣笑。面對臣子時,他平時的笑都是懶懶的、高傲的、勝券在握的,要不就是冷冷淡淡的,疏離得很,仿佛他不是這裏的人,仿佛他眼前的一切都只是虛幻的,他什麽都沒放在心上。

可他現在的笑,雖然極淡,卻也極真實,好像終于落到了人間。

郁恪盯着他唇邊的淺笑,仿佛情難自禁,突然往前動了動,伸出手去似乎要做些什麽。

只是還未觸到楚棠,楚棠清冷的聲音便響了起來:“陛下。”

這一喚,仿佛泠泠的晨鐘,喚醒了郁恪癡迷了的心神。

他手一滞,僵硬地收回身側,筆挺地跪着,倔強道:“老師要做什麽?”

楚棠冷淡道:“為師要罰你啊。”

郁恪心底顫動。他覺得他剛從魔怔中醒來,就又要被楚棠拉回更深的深淵了。

“手伸出來。”

身體比腦子還快,在郁恪意識到之前,他的手就已經伸出去了。不過他也沒想着收回來就是了。

“學生有什麽錯?”郁恪烏黑的瞳孔泛着幽幽的波光,好像一個孩童在認真等着回答,小聲道,“老師要罰,也該說明白呀。”

楚棠瞥了一眼他的手,道:“左手。”

少年便聽話地換了只手。

左手掌心向上,平平張着,仿佛在乖乖等着懲罰,絲毫沒有畏縮的意思。

楚棠用教鞭的頂端輕輕拍了下郁恪的手心:“陛下,您自己不會反省反省嗎?”

冰涼的硬物劃過掌心,又酸又癢,仿佛自己正坦開脆弱的地方任由人宰割,郁恪手一顫,但沒收回來:“學生不知道。”

“啪”,竹鞭打在手心的聲音響起,像是主人留了情,又像是沒有絲毫動容,在寧靜的記夜裏顯得格外清脆響亮。

郁恪的眼淚驟然就落了下來。不是疼的,但也不是不疼。

如他方才所說,楚棠以前從來不舍得這種東西罰他,他做錯事了最多讓他抄抄書,或者面壁思過。楚棠對他向來很溫柔,不會像尋常夫子那樣,不假辭色地用教鞭教訓學生。

這是楚棠第一次這樣罰他。

還是為了一個小小的侍衛。

各種委屈、難為情湧上心頭,郁恪竭力咽下,道:“我就是不知道。”

楚棠又給了他一下,聲音冷凝:“陛下,夜闖國師府,若是平常人,早就該屍骨無存了。你沒讓人通報一聲就闖進為師的書房,這是不是一個學生該有的敬意?”

郁恪癟嘴抽泣道:“不是。”

“啪啪”兩聲,這次楚棠連着打了兩下。

“無故惹起争端,莫名其妙發怒,恃強淩弱,欺負受傷之人,這是一個帝王該有的素養嗎?”

郁恪手心紅了好幾條痕,眼眶和鼻子也通紅:“不是。”

楚棠瞧了他一眼,竹鞭輕柔了一點兒:“打壞了為師書桌上的字畫,賠不賠?”

他打得沒那麽重了,郁恪的眼淚反而掉得更厲害,哽咽着道:“賠。”

楚棠收了勁兒,竹鞭點了點他手心:“為師的人被你打傷了,道不道歉?”

郁恪剛要點頭,忽然止住了,扭過臉,冷冰冰道:“不道。”

“為什麽?”

郁恪哼道:“我只打他一頓算輕的了。”

他這一扭頭,将方才暖紅燈火掩映下的紅痕暴露在了楚棠視線裏。

楚棠看到了,皺眉,放下教鞭,道:“陛下,你的臉怎麽了?”

郁恪別扭道:“老師你不關心關心你的人嗎?怎麽有空關心起我來了?”

楚棠都要快氣笑了:“你的小孩心性什麽時候收一收。”

郁恪見他似乎沒有再打的意思,收回了直愣愣攤開的手心,看了眼他的神情,撇嘴道:“是,我是小孩心性。那暗衛跟了你那麽多年,想必早就善解國師的意,體貼入微,成熟聽話。”

楚棠一哂:“又說胡話。”

少年哼了一聲,只是還乖乖跪着,被打了也沒逃開。楚棠拍了拍大腿:“過來。”

郁恪轉過眼睛,偷偷看他,很快就抵制不住誘惑,膝行了過來,撲進楚棠懷裏抱住他的腰,伏在楚棠膝上,悶悶道:“哥哥你不要生我氣了。”

這也算是認錯了。

少年的頭擱在他腿上,楚棠捏着他的臉瞧了瞧:“誰打了陛下?”

郁恪道:“除了哥哥,誰敢打我啊。”

這話說得真實,又好似在抱怨。

楚棠慢慢道:“你若不犯錯說胡話,為師也舍不得打你。”

郁恪一聽他說舍不得,便開始可憐兮兮地賣乖讨巧:“你騙人,說着舍不得,剛剛打我的時候可沒留情。你看,這麽紅了。”

他一手抱着楚棠,伸出左手,湊到楚棠眼前給他看:“還疼。要呼呼。”

雖然算不上輕,但楚棠确實沒用多少力氣。郁恪手心上印了幾道稀疏的紅痕,沒腫,他臉上的反而更嚴重。

楚棠抓着他的手,輕輕吹了兩下:“臣給陛下上藥。”

說到上藥,郁恪眼前又浮現出剛才看到的一幕,狀似無意道:“哥哥之前在書房,和許憶做了什麽,竟到了要脫衣服的地步?”

楚棠讓他松開一點兒,道:“他受了傷。”

“你們千機閣暗衛的待遇都這麽好的嗎?”郁恪眼角微挑,天真道,“受了傷有主人親自上藥?”

“他一直盡心盡力,盡忠職守。”楚棠說,“而且,陛下也知道,寬嚴并濟,才是一個好主人啊。記”

楚棠拿到了藥,擡起郁恪的臉,輕柔地在紅痕處塗上藥膏:“這究竟是怎麽回事?”

郁恪乖巧地擡起頭,望着楚棠近在咫尺的雙眸,像是又陷入了個夢境,閉上眼,小聲回答道:“做了個好夢,想要打醒自己。”

打醒自己也不必如此狠吧,少年兩邊的臉頰處都微微紅腫了起來,湊近一看就更明顯了,有一邊臉還有些青紫,仿佛打了不止一次。

楚棠上完藥,拍拍黏在他身上的少年:“陛下起來吧。”

郁恪趴在他膝上,眼皮耷拉着,看樣子都快睡着了,手指無意識地在玩着楚棠衣袖下的佛珠:“腿酸了,起不來,哥哥扶我。”

楚棠一手拉着他手臂,一手摟着他的腰,用勁将少年扶了起來。

少年貼着他站了起來,卻仿佛因為跪久了,一時腿麻沒站穩,“哎呀”一聲,壓着楚棠倒在了榻上。

楚棠猝不及防,仰面被少年帶倒了,身上是他溫熱的胸膛,壓着他微微起伏,氣勢莫名的強烈。

郁恪一手撐在楚棠腦袋旁,鳳眸裏笑意盈盈,好像一個計謀得逞的小孩子,得意洋洋地喊道:“哥哥。”

兩人面對面貼着,呼吸就近在咫尺,長發纏在了一起。姿勢實在不雅。

楚棠淡定道:“陛下的腿還麻嗎?”

郁恪拖着長長的尾音說:“麻。哥哥從來沒有罰我跪那麽久。”

他看着楚棠無波無瀾的眼睛,似乎覺得那面具是阻礙了,伸手摘掉,露出楚棠的臉。

“哥哥,”郁恪道,“許憶他有看過你這張臉嗎?”

那次禦花園行刺,混亂之中掉落面具,他好像已經緊緊護住了楚棠的臉,許憶又在和刺客打鬥,所以那次他應該是沒有看過的。只是不知道私底下,楚棠有沒有讓人看過他那張臉?

楚棠微微眯了下眼,似乎在适應光線,淡聲道:“不知道。”

突然頭皮一痛,楚棠平靜地看向少年。少年抱歉道:“不好意思,哥哥,不小心抓到了你的頭發。”

郁恪起身,伸手拉了楚棠起來,還給他理了理頭發,笑道:“哥哥不生氣了?”

被這麽一鬧,誰還能生氣。楚棠一邊找藥,一邊問道:“陛下還沒說,今晚過來是為何事?”

郁恪一僵。

剛才他怒氣上頭,只顧着生氣和委屈,現在靜下來,那個美夢再次浮上心頭,一幕一幕,醉人又癡人。他看向楚棠。

搖曳燈光下,楚棠垂着眼睫,手上整理着藥瓶,眸色清隽,膚白勝雪,長發如瀑,像是從畫中走出來的,不沾染人間濁亂,似雪秀極。

因為少年方才的惡作劇,他眼尾微紅,冷冰如玉的臉頰地染了抹霞色,幾縷青絲垂下,光影變幻間,襯得頸颔越發細白,好像……好像他一手就能扼住。

郁恪的心跳動極厲害。

他想讓楚棠永遠只看着他,他想永遠獨占楚棠的目光——這種心思如此不可為人知。他,他想占有楚棠整個人。

那一瞬間,他從未如此清楚地明白,他對楚棠的喜歡,他對楚棠的感情,不止于親人,不止于師生,更逾于肌膚相親的一晌貪歡。

楚棠側頭,似乎察覺到一絲異樣,眼裏露出些疑惑:“陛下?”

少年仿佛看到什麽可怕的東西,神情大駭,急急轉身,腳下踉跄了一下,奪門而去,還扶了下門。

“……”

楚棠摸了摸臉,默默戴上了面具。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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