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輾轉反側

京都城門, 一輛馬車停在中間, 儀仗林立, 宮侍長如龍, 浩浩蕩蕩。

“國師前往明月寺, 山長水遠, 舟車勞頓,路上要好好休息。”容約站在前列, 對楚棠道。

宋雙成道:“國師為國祈福,自己也該好好注意身體。早日回來。”

楚棠看了看長長的出行隊伍,冷淡的眸色都露着些許無奈,道:“怎的如此多人?”

宋雙成笑道:“陛下說國師身邊的人可能不夠用, 便指了這些人過來送行。”

容約奇怪道:“這還是陛下頭一次沒來給國師送行。”

宋雙成攤了攤袖子, 嘆道:“國事繁忙, 陛下不得空也正常。”

容約皺眉。雖然登基大典時,楚棠和郁恪兩人不似有嫌隙, 但那日禦花園巧遇, 容約明明親眼見着皇上氣沖沖拉走了國師,又聽聞在地牢裏封八皇子為王時他們起了沖突,他就一直憂心他們的關系, 現在郁恪沒來送行,就更異常了。

他終于得空問楚棠:“國師和陛下最近如何?可有什麽争執之處?”

後面的宮侍離得遠遠的。

楚棠道:“不必擔心。我和陛下很好。”

“那為何今日陛下不來?”

宋雙成擺擺手道:“陛下又不是小孩子了, 哪兒能總盯着老師呢。國師你說是不是?”

楚棠點頭:“是。”

容約心裏隐約覺得不對勁, 但楚棠的情緒一向不外露, 他看不出什麽, 便道:“好吧,國師注意身體,一路平安。”

楚棠手上挂着串佛珠,顯得手腕越發白皙如玉。上馬車時,他推拒了兩人和許憶的手,扶了下車轅,帶得佛珠滑動,珠子聲細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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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車辘辘遠去。

宋雙成揮手:“早日回來。我們等你。”

容左相還是不放心:“我瞧着陛下仿佛是想來的,為何又沒來?”

往常都是郁恪給楚棠送行,學生送別老師,少年那叫一個纏綿,目送千裏,戀戀不舍,恨不得直接和楚棠一起去明月寺。

宋雙成擦汗:“我們陛下長大了,懂事了,能夠體諒國師辛苦了,自然就投身于國事,不再叫國師煩憂。”

“我總覺得不對勁,改天問問陛下吧,免得君臣生了嫌隙……”

二人邊說邊走。突然,容約注意到身旁的宋雙成臉色一僵,順着他的視線,擡頭看向城樓處,沒看到什麽,疑惑道:“怎麽了?”

宋雙成回過神:“沒,沒怎麽。”

高高的城樓,風聲微凜。

黎原盛恭敬道:“陛下,國師已經出發了,這裏風大,免傷龍體,還是早些回去吧。”

郁恪一手扶在城牆,看着遠處逐漸消失的隊伍,因為風大而微微眯起了眼睛,遮掩了眼裏的情緒。半晌,他收回手,“嗯”了一聲。

……

少年那晚匆匆而來,奪門而去,來去都叫人猜不透他的心思。楚棠只覺小孩的情緒就像六月的天氣,說變就變。

不過相處的時候,少年表現很正常,政事處理得有條不紊,議事時也反應很快,手段果決,只是偶爾會出神,說着說着就魂不守舍,又避開楚棠的眼神,好像還在因為那晚的事而躲他。

小孩子被打了,回想起來可能覺得丢臉又難為情。楚棠在心裏微微嘆口氣,教育孩子真是一門深奧的學問,他還是需要向有經驗的人請教一下。

清晨的醫院,繁忙寧靜。高級看護病房裏,清風從窗外吹進,白紗飄揚。

“媽媽,有一個跟我相熟的小孩子,可是我惹他鬧脾氣了,該怎麽辦?”

“小棠在帶什麽綜藝嗎?”

“沒有。”

“啊,那就是生活中結識的了。”楚母語調溫軟,“小孩子嘛,你多哄哄他,多注意他的情緒,順着他一點兒,送他喜歡的玩具,說不定就消氣了。小棠小時候就很好哄。”

楚棠坐在病床邊,語氣寡淡:“哪有。”

“明明就是。我聽說你最近睡覺都很沉呀,”楚母柔軟地彎了彎眼睛,笑道,“宋越說早上按門鈴你都起不來。”

楚棠一邊削蘋果,一邊應道:“嗯。”

楚母細細地看他:“是好事,看起來精神好像不錯。工作忙也要多顧着自己的身體。”

楚棠将切好的蘋果放在盤子裏,喂給她吃:“我會照顧好自己,你也是。”

楚母咬了口,眨眨眼,與楚棠有幾分相似的臉上滿是溫柔的笑意:“我都聽你的話好好躺着呢。”

“早點好起來,”楚棠握了下她的手,低聲道,“我想吃你做的東西了。”

往日的痛苦和歲月好像如風消散,除了身體情況,在楚母臉上并沒留下什麽痕跡,一如以前的天真無暇,可以想象她在年輕時候有多美麗。

她展顏一笑,眼睛彎彎的:“好。我家小棠都會撒嬌了。”

門被輕輕敲響了。

“進來。”楚棠放下小盤子,擦了擦手。

方尼抱着花束走進來:“楚阿姨,早上好。”

楚母樂呵呵道:“早上好。”

沒過幾分鐘,後面又來了幾個人。宋越扶着宋父,保姆和看護跟在身後,提着東西,見到他,恭敬道:“楚先生。”

宋父一手拄着龍頭木杖,看上去嚴肅正經無比,目光觸及楚棠,也笑了下:“小楚也在啊。”

宋越奇怪道:“今早你不是要拍戲嗎?”

方尼将花兒插進了花瓶。楚棠起身:“宋伯伯好。到點了,我現在就去。”

他扶着宋父坐下。楚母看到他們,高興得都看不過來了:“今天什麽日子,人這麽齊。”

宋越說:“阿姨早點好起來,在家裏每天都能見到我們。只怕到時候要嫌我和爸爸煩。”

“怎麽會。”楚母像小女孩一樣,握着宋父的手,眼睛發亮,“我才不會。”

宋父回握住她,開懷地笑了好一會兒,笑聲爽朗。

看着這一幕,楚棠的眉眼柔和了幾分,像冰冷的雪悄悄融化了一些,不細看都看不出來。

片場。

一個池子冒着白氣,看上去就冰冷刺骨。

“嘩啦”一聲,兩個交疊的身影從草坡上一起滾下了湖裏。軌道和空中的攝像機緊緊跟着主角。

楚棠一手牢牢摟着她的腰出水,緊接着卻狠狠用力将她按在池壁上,漆黑的發絲貼在額上,眼神狠厲,宛如清水裏出來的玉修羅。

兩人全身都濕透了。楚棠一身軍裝,衣擺束了進去,更顯窄腰長腿,修長筆挺,大腿上綁着刀鞘,侵略氣息有如實質,壓得人喘不過氣。

濕衣服勾勒出女主玲珑的身段,不知是因為冰水,還是因為恐懼,她靠着池壁,抖了一下:“你放開我。”

楚棠嘴角塗有傷,添了幾分欲惑。他溫柔地掐着她脖子,低下頭,在她耳邊呵氣道:“代號蠍子?”

女星腿一軟,強忍着心顫,咬牙道:“我剛從敵人手中救出長官,兩人死裏逃生,長官便要污蔑我。長官有證據嗎?”

楚棠笑了一聲,手指慢慢松開,只是仍壓着她,呼吸纏綿,語氣冰冷:“這我不管。你的過去,我一清二楚。你若還忠心那邊,我就拿你的刀剜了你的心,讓你永遠留在這裏。”

有水珠從他眼睫滑落,像是淚水,在鏡頭下都漂亮得不可方物。

“卡!”導演盯着喊道,“很好!快上來,去休息室換衣服。”

幾個工作人員立刻拿了大毛巾過去。

楚棠先上來,回身拉了女星一把。

“謝謝。”

早上的戲都拍完了,接下來那場戲不是他的。楚棠去換了衣服,方尼又給他加了一件,拿杯熱水給他:“快喝點暖暖身。”

休息室的暖氣很足,楚棠慢慢喝了口熱水,臉色沒有那麽白了,方尼才稍稍放下心來。

他翻了翻手頭的行程表:“等會兒有個采訪,很快的,采訪完就可以走。”

一離開鏡頭,楚棠的眉眼就冷淡了下來:“嗯。”

方尼想起了什麽,突然有些支吾,小心地看楚棠的臉色:“這幾天,你父親說要見你,一直在打我和助理的電話,我們拉黑他了,你要不要去見見他……”

楚棠将東西交給助理,表情沒什麽變化:“讓人繼續看着他,不用多管。”

“哎,我懂了。”方尼點頭道。助理盡心盡力收拾東西,沒多說話。方尼将一本劇本交給楚棠:“這是徐導發來的,月前就定好了,問你有沒有興趣。你之前說拍完這個戲要休息,将這幾個月的通告都推掉,我就婉拒了。但徐導極力要我給你過目……”

徐導就是《暗箭風雲》的導演。楚棠接過來,翻看了一下。

“他說這個角色前後期反差很大,很适合你。你要去的話就不用試鏡了。”

徐導的電影都是大投資大制作。劇本裏,男主是個樂觀開朗的少年,笑起來像個小太陽那種,父母對他從小的家暴也影響不了他分毫,之後,他被卷入一場犯罪糾紛,從少年的無知無畏,逐漸變得剛毅、強大、亦正亦邪。

時局安定,基調沒那麽灰暗,壞人多貴人也多,和楚棠在《暗箭風雲》中飾演的少年截然相反,簡直是美好版的《風雲》。

楚棠看的時候,助理在一旁安安靜靜,突然像是忍不住了,小聲道:“粉絲都很想看時青活下來。”

縱然楚棠後面演了很多很多強大鎮定的角色,都彌補不了最開始就驚豔到他們的小時青。

看得出徐導給他這份劇本的心思了。

兩人看着他。

楚棠合上劇本:“這個接了吧。”

方尼點頭,助理喜上眉梢:“太好了。你的影迷知道了,肯定會很高興。”

女星坐車離開片場的時候,恰巧遇到了也要離開的楚棠。

楚棠穿了常服,長身玉立,站在那裏就極吸引人眼球,青灰色風衣襯得他皮膚白皙如玉,眉眼冷淡,和他身邊的助理不像是一個世界的。

她在車裏,看着楚棠。這人在戲外就有禮疏離,仿佛和誰都不親近,但一入戲裏,就是完整的那個角色,冷酷帥氣又深情,眼裏好像只有她一個人,這個反差太厲害了,連久經娛樂圈的她都覺得受不住。她一向不喜歡炒作戲外的東西,卻第一次産生了那種念頭——要是換了旁人,盼都盼不來好嗎?可楚棠從不和誰鬧緋聞,他的助理駕輕就熟,直接便拒絕了她的暗示。

楚棠此人,好似上帝的寵兒,圈裏內外對他都分外喜歡,他的臉,他的演技,天生就是吃這一行的。他也好像只喜歡演戲,平時就冷情冷性,只有在拍戲時會變個人。

她想起《暗箭風雲》,那部紅極一時、斬獲無數獎的影片。

那個昏暗肮髒的角落裏,少年大仇得報,因為任務染上的藥瘾發作,他無暇開心,只能躲在一隅,強忍發抖,留下的淚水如摧蘭折玉,脆弱而極美,勾動了所有觀衆的心弦。在電影的最後,時青笑着,自盡而死。

車外的楚棠好像感受到了她的視線,擡頭看過來,清隽淡漠。

女星笑了笑。

手機響了。楚棠接起:“媽媽。”

那邊傳來楚母溫柔的話語:“小棠,有沒有打擾到你?”

“沒有。”楚棠微微皺眉,“身體不舒服嗎?”

楚母咳了一下,虛弱而輕柔:“哎你怎麽知道的,我剛才啊,就突然有些呼吸困難,有點眩暈,醫生檢查過了,說我沒事,你別擔心。我打電話給你,就是想說你中午不用過來了,有你伯父看着呢……”

怎麽可能沒事。剛做完大手術,心腦血管突發疾病又不是什麽可痊愈的小病,醫生說稍微不留神就致殘致死,容不得半點兒疏忽。

楚棠道:“媽媽,中午等我。”

楚母哎哎了兩聲,拗不過他,只能道:“好吧,我等你。路上小心。”

楚棠将手機放進口袋,忽然聽到一道久違的機械聲——

【叮——隐藏任務完成獎勵已下發,總共獎勵積分一千,可在系統商城購買道具使用,請再接再厲。】

【受傷補償申請已經過同意,補償宿主一千積分,可在系統商城購買廣陵露,祝宿主身體健康,萬事順遂。】

楚棠手一頓,問道:“廣陵露是什麽?”

系統說:“是治療傷痛的藥水,能讓傷口恢複如初。”

“什麽傷口都可以?疾病可以嗎?”

“可以的。”

楚棠:“只允許宿主用嗎?”

系統一愣,回答道:“沒有這個規定。商城的東西都是數據化了,給別人用的時候也是将數據流融入到別的數據流中去。”

察覺到楚棠的意圖,系統說:“如果要給你母親用,将廣陵露兌換出來後,可以放到食物裏去。以前有人這樣做過,藥水效果沒有減弱,也沒有副作用。”

頓了頓,系統補充道:“不過每個宿主只能購買一次廣陵露,若宿主給你母親用了,以後就沒有機會再買了。”

楚棠道:“麻煩了,現在買。”

----

那晚上從國師府逃回宮裏,郁恪就一直心神不寧。

楚棠離宮要去明月寺,對郁恪來說,應該算好事。這樣一來,他就能靜下心來好好想事情了。

他真的喜歡楚棠嗎?是那種喜歡嗎?

他用膳的時候在想,沐浴的時候在想,睡覺的時候還在想,除了批折子能專心一點——能更專心地想這個問題,其餘也無時無刻不在想。

然而最開始他還能認真思考,随着楚棠離開的時間越來越長,他見不到楚棠的日子越來越多,這個問題就慢慢變成了——那楚棠喜歡他嗎?

肯定是喜歡的吧,不然楚棠不會一直在他身邊陪着他。但又肯定不是那種喜歡,楚棠對誰都是發乎情止乎禮的,疏離得很,沒見他對誰動過心,就連郁恪也不能。

夜裏,處理了一天政事,郁恪卻一點兒都不困。

他躺在床上,輾轉反側,腦子裏滿是那個夢和楚棠,越來越精神。過了很久,好不容易入睡了,各種夢又紛至沓來,全都是楚棠。

不出幾日,他對楚棠的想念就如黃河之水,愈發洶湧。

還靜什麽心呢,一天見不到楚棠,他就覺得心煩意亂。他好想抱一抱楚棠。

黎原盛進來給他奉茶:“陛下批了一早上,又見了一天的人,歇歇吧。”

郁恪頭也不擡:“乾陵衛呢?”

“在外面候着呢。”

“帶進來。”

“是。”

黑袍暗衛進來時,年輕的帝王正坐在桌前,一臉正經地寫字,一股氣勢不怒自威,令人肅然。

郁恪寫完信,放下筆,問道:“國師在明月寺如何?”

跪在地上的暗衛恭敬道:“回陛下,國師在明月寺潛心禮佛,未曾踏出院內半步。”

郁恪皺眉,又拿起筆在信上寫:

“哥哥不可整日跪着,傷膝。多出去走走。”

這句話的前面,是本該為最後一句的話語,幾個感嘆號置于其上,催促之意溢于言表,大意不外乎是:

“哥哥快回來!信不回就算了,人回來就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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