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負心薄幸

幽蘭亭。

“為什麽要在這裏?”郁恪眼裏閃過一絲疑惑。

也許是因為母親的身體健康好轉了, 楚棠看小孩兒的心境都慈愛了許多。

他拉着郁恪坐下, 道:“這不是你們第一次相遇的地方嗎?且宋将軍府上閑人少, 比宮裏要适合說真心話。”

聽到前半句, 郁恪心裏便覺得不對勁, 但一聽楚棠說“真心話”, 他就被忽悠得五迷三道的,一連說了好幾聲“好”, 緊張地入了座。

桌上有酒有點心佳肴,風柔柔地吹,吹起兩人的衣角。

郁恪的心撲通撲通跳,口幹舌燥極了, 既想看着楚棠, 又不敢直視他, 深呼吸了好幾次,才勉強鎮定下來, 沒有臨陣脫逃。

他随手拿起杯酒, 一飲而盡,喉嚨好歹沒那麽幹了,聲音有點沙啞:“哥哥, 這裏沒人了,你……”

卻見楚棠站起來, 看向亭子口:“右相。”

郁恪奇怪, 容約來這裏做什麽, 怎麽這麽巧。他回身一看, 容約站在風口,發絲有些亂,似乎是急忙趕來赴約的,一襲銀松鶴紋白衣,明顯是楚棠偏愛的風格。

郁恪不是個遲鈍的人,只是楚棠那一句兩情相悅直接将他炸了個心神失序,無法思考。然而此刻看着容約,電光火石間,郁恪似乎明白了什麽。

他猛地看向楚棠,一瞬間,楚棠所有的異常都串連了起來,他說兩情相悅時略微帶着嘆息和祝福的眼神,還有一如既往的平淡……是了,楚棠若是知道他肖想他,怎麽可能還能如此尋常地面對他?

容約看到一旁的郁恪,困惑了一下,拱手道:“參見陛下,參見國師。”

楚棠沒有看到郁恪那震驚沉痛、還有些懷疑人生的目光,回了一禮,淡道:“我還有事,先告辭了。”

離開時,楚棠餘光瞥到郁恪顫抖的手和微紅的眼眶,看起來像是感動得要哭了的樣子。楚棠心裏感慨,這小孩,看到喜歡的人居然這麽激動。

他想起上朝時郁恪和容約有時因事争執起來的情景,有點好奇他們究竟是怎麽隐藏得這麽好的,大家都看不出來他們的感情。

清風送來了荷香,空氣中仿佛還留有楚棠身上的檀香,淡淡的,像極了它的主人,勾亂人的心緒就一走了之,負心薄幸。

“陛下,”容約道,“找微臣有何事嗎?”

郁恪仿佛完全沒聽見他的話,不發一言,陰沉着臉,捏着桌子,青筋暴突,像是要吃人。

剎那間,他想豁出去,不管不顧地對楚棠說,我喜歡的人是你!是你!怎麽可能是別人?

可他緊緊咬着牙,嘴裏泛上了血腥味,他才清醒了一點兒。這種心思怎麽可以讓楚棠知道,楚棠現在的平靜怎麽可能是給他那種心思的。他真是白日做夢了。

一天的忐忑、不安、期待、狂喜全都喂了狗。

他現在只想掀桌走人。

然而他已經不是那個孩子氣的小太子了,他說的話、做的事,通通都要考慮可能帶來的後果——他已經長大,楚棠對他情緒化的行為早就不會似從前那般寬容,郁北也不會。

君臣之禮,在數十年的教導與訓練中,早就刻進他的心裏。

他收回手,沉聲道:“并無大事。只是聽聞容卿最近為解決東廠的事鞠躬盡瘁,心裏不安,故來慰問。”

容約道:“謝陛下關心,臣無恙。”

說了一會兒正事,郁恪把玩着手中的酒杯,笑道:“日光正好,就不說那些事了。”

“陛下請講。”

郁恪狀似不經意道:“容卿可有什麽喜歡的人,若對方也有意的話,朕可以賜個婚,不至讓朕的愛卿孤身一人。”

容約仿佛察覺到了什麽,敬色稍稍褪了一點兒,唇角拉下來,俊朗的面容有股冷峻的味道:“是國師和陛下說了什麽嗎?”

楚棠一離開,郁恪的機敏就回來了。一聽容約的話,他立刻猜到容約和楚棠之間有過什麽對話,才讓楚棠誤以為他喜歡的是容約。

“國師那個性子,能和朕說什麽呀?”郁恪彎了彎眼睛,笑容無害,道,“只是容卿多年未娶妻,好像在等誰似的,明眼人都能猜到。”

他的神情不像是真的知道了什麽,容約緊繃的肩膀松了下來,仿佛藏住了秘密,緩緩吐出口氣:“陛下說的不錯,臣确實是有心上人。”

“哦?”郁恪關懷道,“是哪家女子?”

容約搖搖頭:“他并不知臣的心意,臣也無意打擾到他的生活。”

郁恪說:“容卿一表人才,怎麽遇上這種事也躊躇了起來?”

“那人地位不比尋常人,臣自知這等心思對他來說只會是困擾,便決心藏好,陛下至尊九五,也許不會明白。”

郁恪道:“你怎麽知道他就不喜歡你呢。”

容約說:“臣試探過他……結果他依然不曾知曉那般心思。”

試探。郁恪心裏冷笑。

結合容約剛才的話,還有他面對楚棠時一改平時厲色的樣子,他就猜出容約說的那人是楚棠了。肯定是容約前些天也模糊不清地說一些話來試探楚棠,有關于喜歡男子之類的,才讓楚棠往這邊想。

——他是清楚知道了自己對楚棠的心思,所以猜別人對楚棠的心思也分外犀利起來。

容約不想戳破,郁恪也沒那個心思戳破。萬一容約真被他勸得去和楚棠告白了,萬一楚棠真被他打動了,他哭都沒地兒哭去。

在身份上,容約天然比他多占了一點理,這讓郁恪十分在意。

郁恪道:“既然那女子無意,朕就不多話了。容卿保重。”

容約道:“謝陛下關懷。”

郁恪回宮了。回去時,他莫名生出點兒自暴自棄的慶幸來:楚棠還不知道他的心思,那他還能繼續纏着楚棠是不是?

但他抱着一腔真心出去,吃了一肚子氣回來,罪魁禍首卻拂拂衣袖走人,想起來便讓郁恪氣惱——他惱楚棠惱得厲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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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棠……楚棠什麽都不知道。

他還在為怎麽完成任務操心。

“既然郁恪喜歡容約,那成婚大典可能就沒有了吧?”楚棠微微皺眉道。

郁恪一個帝王,再怎麽深情也不能堂而皇之舉行大典。那樣的話,絕對會引起群臣反對。

系統道:“這也未必……之前的記錄也有這種情況,為了前朝和後宮的安定,皇帝可能會選擇将這種戀情藏起來,照常舉行立後大典和選妃儀式。”

楚棠一愣。

對啊,郁恪又不是現代的人,他怎麽能要求郁恪遵循他的思維來做呢。

可他莫名就覺得,他教出的小孩子,一定不會做出那種背信棄義、違心找個女子應付天下人眼光的事來。

他也說不清這個直覺是哪兒來的。

因此只能搖頭一笑,道:“是否只有大典舉行才算任務完成?”

系統說:“按理說是這樣。不過我昨天就發信息去問上級了,現在在等回複。”

“好。”楚棠點頭,然後專心去處理那批公事去了。

沒過多久,系統忽然出聲道:“回複來了!”

楚棠等了一會兒,系統卻沒說話,便問道:“怎麽?”

系統仿佛凝滞了,半晌,有點焦急道:“好像有磁場幹擾,卡住了,點不開信息,一直卡在那個畫面,以前都沒有這樣的情況的。我是不是年久失修了……”

楚棠沉默了一下:“重啓試試。”

系統:“有道理!”

又靜了一會兒,楚棠擡頭,系統興奮道:“來了!宿主神機妙算,畫面果然好了。”

楚棠眨眨眼,然後淡淡“嗯”了一聲。

系統清了清嗓子:“我把信讀出來。”

【叮——經檢測,任務對象的性取向确實發生了變化,不過,一代明君,總該有自己的擔當。敢做敢認,是一個男人成熟的标志,所以,依舊需要等到對象舉行成婚大典後,宿主方可完全離開此任務世界。】

【但因為宿主一直以來都勤勤懇懇為帝師系統完成任務,所以此次特地放寬條件,或等陛下三十歲而立之年,或等陛下成家立業,宿主便可自行離去。感謝宿主一直以來的支持與諒解。】

楚棠點頭:“好。”

他想着,郁恪成婚也罷,不成婚也罷,只要小孩兒願意就好了。他做大人的,總不能一直勉強孩子。所幸系統還算善解人意。

然而他一心為着孩子開心,孩子卻不領情。

乾清殿門前。

“回國師,陛下說今日身體不适,很早便歇下了。入夜寒涼,您請回吧。”黎原盛彎着腰,畢恭畢敬道。

楚棠微微一愣,他過來,是因為昨夜郁恪就說要這晚要陪他下棋,沒想到郁恪身體卻不适了,便道:“好,囑咐陛下多休息。”

“奴才一定照辦!”聽了他的話,黎原盛像得了張免死金牌似的,笑得真心實意。

第二天上朝時,楚棠站在下面,一如既往的,安靜地聽人禀告,郁恪坐在龍椅上,沉穩從容。

“有事啓奏,無事退朝。”

“臣有事啓奏……”

楚棠沒察覺出什麽,突然想起郁恪和容約那天見過面說過話了,眼神便在兩人之間平靜地打了個轉,卻見兩人從頭到尾都很淡定,一副公事公辦、君臣相敬的樣子,半點兒異常都沒有。

反倒是郁恪對他有點異樣,他沒有之前那樣時不時将視線投過來,而是避開楚棠的眼神,可在楚棠移開目光時,他又直直盯着他,目光如炬,芒刺在背,想不讓人發現都難。

楚棠:“?”

下朝後,楚棠去找他。

“回國師,陛下說國事繁忙,暫時沒空見您……”

接下來一連幾天,都是差不多的借口——借口都如此不上心,像是生怕人不知道他在找借口一樣:

“回國師,陛下說晨起身子不爽,回來便歇下了。”

“回國師,陛下說……”

楚棠讓下人将幾沓文件交給黎原盛身後的太監,颔首道:“既然陛下有事,臣便不打擾了。”

黎原盛道:“國師回府路上千萬小心啊!”

楚棠點頭。

出到宮門口,千機閣的侍衛在等候,許憶牽着馬看他:“國師,都準備好了。”

楚棠摸了摸火雲,翻身上馬,道:“走。”

其實他這次來是想和郁恪說他今夜要趕去西南的,但小孩子在鬧別扭,好像惱羞成怒似的,氣他那天多管閑事,他就不去打擾小孩子了。而且文件裏也有說,郁恪會知道的。

黎原盛抱着文件進禦書房,蹑手蹑腳地放好:“陛下,這是國師命人送進來的。”

“他有說什麽嗎?”

郁恪垂眸,專注地看着奏折,問道。

黎原盛道:“國師大人囑咐陛下要多休息,注意身體。”

郁恪臉色仿佛和緩了一些,批完手中的奏折,輕輕放到一邊。

黎原盛小心看着他的神色,從楚棠送來的那一堆奏折中拿起第一本,雙手遞過去。

郁恪接過,道:“退下吧。”

“是,奴才告退。”

“等等。”郁恪一邊打開一邊道,“讓宋将軍過來一趟,就說西南水利……”

他的話戛然而止。

黎原盛擡眼,看了看他,年輕的帝王臉上閃過各種情緒,似乎焦灼、似乎難耐不舍……

郁恪“啪”的一聲合上奏折,閉了閉眼睛,仿佛在努力壓下追出去的沖動,道:“不用了。”

黎原盛退出去時,好像聽到了小皇帝在嘀咕些什麽,他趕緊閉上耳朵,加快腳步退了出去。

小皇帝又打開了那本奏折,細細看着上面的字,深吸了好幾口氣,才勉強能坐得住。

安靜的書房內,響起了他小聲嘟囔的聲音:“總會回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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