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妖怪識燈

沈谧扔下的那道陣法也不知是個什麽路數,頗為刁鑽古怪,直到破曉之時蕭椒才摸索着破了陣。

等他回小神祠裏,卻傻了眼。

小神祠裏,蕭椒先前給沈谧鋪的那張“床榻”不知道被什麽撕了個稀碎,篝火堆的灰燼也散了一地,這裏像是經歷了一番激烈的打鬥,地上的陣法和牆上的痕跡都出自他的師弟們以及玄谏宗的修士之手,但就是不見他們的人影。

蕭椒皺了皺眉,立刻意識到發生了什麽。

他想到之前在舒卷堂學的追蹤之術,鎮定地從懷裏摸出了蕭逗交給他的發帶——他的手卻微不可察地顫了顫。

直到蕭椒屏息凝神将一縷神識投入那發帶之後,他終于松了口氣——從随身物品來追溯,還能感應到蕭逗是活着的。那縷神識從發帶裏探出頭,化成了一道帶着尾巴的流星,光韻流轉間,留下了一條泛着淺淺金色的線,連向那塌了一半的神龛。

但那神龛除了塌了一半之外,沒別的特別之處了。

蕭椒走上前去,卻不知道自己不留神觸動了什麽陣法,神龛的背後,有淺金色的光芒陡然浮出,蕭椒還沒來得及反應,那光芒便一瞬間将他兜頭淹沒了。

在一片金色光華之中,蕭椒看見那碎得到處都是的石像一點一點被補上,落下的碎石飛回原位,塌了的神龛煥然一新,桌案前擺上了一排的貢品,燃了個頭的香升起一縷煙……時光回溯到許多年前,有凡人來來往往,小神祠中香火鼎盛、門庭若市。

蕭椒:“……”

這不知道是誰留下的幻境裏,一腳踩進來的蕭椒是個局外人,他站在那些虛幻的凡人中央,沒有一個人能看到他,但他卻莫名地感受到有人窺視,那種四面八方襲來的感覺綿綿密密無處遁形。

蕭椒眯了眯眼擡頭看去,對上了那座石像的目光。

神龛上的神龍石像昂首垂眸,那神态本該是高高在上的,偏偏半阖的眼睛卻與蕭椒腰間的那枚玉佩如出一轍,像是透過雨霧和塵埃,遙遙與蕭椒對視。蕭椒只覺得胸腔裏升起了一絲莫名的悸動,有那麽一瞬間,他仿佛能從那雕琢得粗犷狂野的石像眼裏,看到芸芸衆生。

但石像終究是冰冷無情的,蕭椒這心悸來得毫無道理,也去得匆匆忙忙。

他壓下心中情緒,把目光放在神像的龍頭背後,陳着聲開口:“出來!”

神龍像背後,有細碎的光芒閃了閃,不一會兒,蹦出一只巴掌大的紅色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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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團子周身披着紅色的火焰,掉到地上又彈起來,似乎是努力地想要和面前的人類視線齊平。

與此同時,滌塵劍和劍鞘都被扔到了蕭椒腳邊。

蕭椒伸手,滌塵劍自覺地回到了主人手中,他握住劍柄,打量着那只紅色的團子——那是只小妖怪,看起來道行并不是很高,但蕭椒看不出對方到底是個什麽,一時也不好判斷它是好是壞。

小妖怪察覺到蕭椒的敵意,沒有靠近,飄在神像旁邊沖蕭椒說:“你要找的那幾個人,在這裏。”

它轉身往神像後蹦蹦跳跳地飛走。

蕭椒沒有馬上跟上去,站在原地問:“你到底是什麽?”

“我是在這神祠出生的妖怪,”紅色的團子一蹦一跳地回過頭,“你可以叫我識燈。”

它的聲音就像是幾歲的幼童,帶着一派天真懵懂,語氣卻又像是遲暮的老人,隐約有種虛弱感。

蕭椒沒有從中感受到任何惡意。

邁步上前,蕭椒轉到這完好無損的石像背後,看見了躺成一堆的一群人。

是他的師弟三人,還有玄谏宗的幾個人。

灰頭土臉的修士們橫七豎八地羅成一摞,疊了個慘不忍睹的小山形狀,蕭椒看他們這副樣子,一顆心瞬間蹦到了嗓子眼,但沒等他上前查看,躺在最上面的蕭冬翻了個身,挂着鼻涕泡兒從人堆頂上翻了下來,把自己給摔醒了。

蕭椒着急的表情還沒收住,跟還沒醒盹一臉迷糊的蕭冬面面相觑。

“小辣椒……?”

“……是我。”

他倆互相看了片刻,旁邊一堆人也悠悠醒轉。

蕭逗被壓在一群人下,艱難地把腦袋支出來,看了看蕭冬,又看了看蕭椒,他呼吸不順,腦子似乎也不太清醒,迷迷糊糊問蕭椒:“怎麽了?”

蕭椒也十分想問怎麽了。

“你們昨天晚上出了什麽事?”蕭椒搭了把手,把人一個個扶起來,檢查了一下,确認過大家都沒什麽大礙之後,從自家師弟和柳應一行人斷斷續續七零八落的敘述中拼湊出了昨天晚上的情況。

蕭椒蕭逗兩人離開之後,蕭算蕭冬二人同柳應三人一起回到了小神祠,燈籠不知什麽時候已經沒了,神祠裏也完全沒有別的異常。但是當他們走進神祠裏,再回頭一望,那一圈燈籠又出現了。

奇怪的是他們戒備了好久,那些燈籠除了在神祠外守着,一點別的動靜也沒有。

蕭逗帶着滌塵劍和玄谏宗三名弟子趕回小神祠中時,燈籠甚至還給他們讓出了個道。

燈籠沒有要傷害他們的意思,但進得神祠,蕭逗帶回的那三位玄谏宗弟子裏,最不起眼的那個便露出了真面目——“小修士”悄悄向自己的師兄弟們下了手,被蕭逗識破後,他那身披着的人皮炸裂開來,露出一張血盆大口,沖着柳應一口咬過去。

那小修士不知什麽時候已經被調包了,藏在人皮之下的乃是一只惡鬼。

幸虧蕭算還比較機靈,及時攔了一攔,才沒叫柳應葬身惡鬼之口。

那惡鬼出手狠辣,不是個善茬,不好對付得很,餘下八人合在一起都不是他的對手——當然,這恐怕也與他們八個配合得十分不默契有關系。

總而言之就是雞飛狗跳、手忙腳亂了一通。

而後那些圍在外頭的燈籠突然圍攏過來,從門洞魚貫而入,盡數砸向那難對付的鬼修,鬼修被分走一部分注意力,蕭逗便趁機要帶人跑,卻在神祠外被一陣陰風給打了回來。

陰風裏鬼影幢幢,鋪天蓋地地向小神祠灌來,陳舊的神祠岌岌可危,有無數惡鬼從中爬出……

蕭冬是真的怕鬼,勉強強撐着對付一個還行,陡然見了一群,差點連魂都被吓飛了。

蕭逗帶着他們一群人結印築了個結界,把怕鬼的蕭冬放在了最中央,準備強行往外闖,卻又被料理完燈籠的惡鬼攆上來。

就在他們節節敗退之際,一行人都聽到神祠裏有人傳音讓他們回去。

那時候他們也沒別的選擇,被鬼修的修為壓制住,絲毫沒有可以突破的地方,便只好退回。

神祠裏那給他們傳音的不知是何方神聖,布下了一道陣法,蕭逗幾人踩上去,陣法就自行運轉,金光閃耀,落下之後他們幾個便暈了過去,一直暈到了蕭椒找來。

“是你救了他們?”蕭椒問那個團子。

“嗯。”名叫識燈的紅團子妖怪倒是誠懇,它靠在石像腳下,像是頗有些疲倦了,“你們快離開這裏吧,‘他’還在附近……那個要吃了你們的惡鬼。我的結界已經碎了,對你們來說這裏也不是很安全。”

蕭椒明白過來了,他又看了看四周的景象,目光落到識燈身上:“你是那個‘燈籠妖怪’?”

識燈沒有否認。

蕭椒先前猜得沒錯,“燈籠妖怪”并不是想讓他們葬身在這荒山,相反,它還在幫助他們一行人。

大道三千,妖修也分好壞,或許是因為生于神祠之中,在凡人的信仰與崇敬中誕生的小妖怪并沒有走那些花裏胡哨的“捷徑”,它是不算強大,但卻是善良的。

“現在天色尚早,你們下山的時候,只要別進那個村子就行。”識燈又補充了一句。

“你……”蕭椒還沒來得及再問什麽,便覺腳下一滑,視野中亮起了一片光芒,只是片刻,他人已經站在了小神祠外,蕭逗一行人就跟在他身後。

他們像是剛從一場走馬觀花的夢境裏醒來,還沒弄明白眼前發生了什麽,便已身處他處。而回身望去,小神祠依舊是那副破敗凋零的樣子,漫生的荒草和撲飛的灰塵下,門裏一片狼藉。

蕭椒又想起方才幻境結界裏的香火缭繞、人來人往,那神龍像高高在上地看着神像前來往的人群……他下意識摸了摸腰間的玉佩,那枚傳說是龍骨所制的玉佩隐約有些發熱。

“幾位蕭道友,”柳應安撫了他的幾位師弟,上前來拱手道,“我們的師兄弟還在這荒山之中,現下還不能就這麽走了,便就此與幾位道友別過了。”

昨夜剛冒雨來的柳應還是個不大正經的模樣,還有閑暇同蕭椒聊天說地,僅僅一夜,少年人憔悴了不少,眼神卻是堅毅的。

蕭椒四人自小一起長大,師兄弟之間感情深厚,他們都很能理解柳應幾人的舉動,也不便勸說什麽。倒是蕭逗想到了件重要的事——昨夜他帶着被他和蕭椒救下的三名玄谏宗弟子返回神祠時,半路被個酷似蕭椒的影子騙到了個荒村村口,如果惡鬼是在半路把那玄谏宗的小修士調包了,只可能是在那個時候。

蕭逗把這事跟柳應說了,柳應連聲道了謝,便帶着師弟們火急火燎地往那座荒村趕去。

蕭椒看了看蕭逗,蕭逗看了看蕭算,蕭算又看了看蕭冬。

從神祠吹過來的風有些急,像是無聲催促着他們離開,但是師兄弟四人在彼此眼裏看到了同一個選擇。

他們何其默契,只交換一個眼神,大家都不謀而合地決定了要趟這渾水,連最謹小慎微的蕭逗也沒打算直接離開。

他們跟上了玄谏宗一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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