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四方誅邪

水汽随着蕭椒扔下的術法凝結成一道無形的牆,不容拒絕地隔開了身後一衆剛從空中砸下來的修士。而蕭椒本人則一閃身沖到了那張披着的人皮還未掉光的“張秀才”——螃蟹身邊。

滌塵劍帶起一道銀光,被化出蟹鉗的螃蟹擋下。

變回了螃蟹模樣的妖怪光是站在那裏就有兩三丈高,一雙蟹鉗低下來精确地卡住了滌塵劍。它揮動着鉗子,把滌塵劍拽着往身旁甩,另一只鉗子直直往蕭椒頭頂砸,看樣子是想将這瘦瘦小小的人類修士一鉗子錘進地裏。

但它并沒有如願。

蕭椒側身閃過去,縱身一躍,腳尖在蟹鉗上輕輕巧巧一點,人便騰空飛向了螃蟹的一對柄眼。滌塵劍随心而動,自螃蟹的鉗中鑽出,飛成了一條銀線。

劍光追着蕭椒竄到了螃蟹身後。

舉鉗的螃蟹追着蕭椒的動作,似乎當場就能表演一個“自戳雙目”。

這洞裏潮濕漆黑,勉強有一絲光亮都是影影綽綽的,倒是陰風陣陣,擾得人後背發麻。

蕭椒同螃蟹打鬥之時,劍光漏出一線,明明滅滅間,照出周遭的一片骸骨,枯藤伴生。那有人腕粗的枯藤之上挂着濕漉漉的苔,霧氣隐約自苔下的陰暗裏蒸騰而起,有幾分缥缈的妖異。蕭椒分了一點心神去看,直覺這副景象不是很對。

那只大螃蟹一雙鐵鉗在跟滌塵劍磕磕絆絆的過程中被崩裂了一些,帶着腥味的黏液從裂口滴落,蕭椒看準時機将滌塵劍往裂開的縫隙裏戳,撬了一塊甲殼下來。螃蟹猛地将蟹鉗往腳下的淤泥裏一抄,揚起的泥巴紛紛照着蕭椒所在之處掉落,饒是蕭椒再靈活也還是無可避免地被澆了一身泥。

正是這當口,滌塵劍帶起的劍鋒掃過去,用極其刁鑽古怪的角度卸掉了螃蟹的一只鉗子。

“蟹兄,您這得是幾百年沒換過水了吧?”蕭椒有些嫌棄地抖了抖袍子,順手挽了個劍花,洞中的水汽便在劍尖上凝結,長劍高高擡起,凝結的水珠此刻卻像是汩汩泉水,滋了螃蟹一臉。

螃蟹見勢不妙就要逃,蕭椒正要把它另一只鉗子也掰瘸,那螃蟹卻突然退到石壁邊尋了個縫隙一溜煙鑽了進去。

于此同時,蕭椒本能地縮了縮脖子。

一陣夾雜着碎冰粒的風從洞中深處、從四面八方湧來,在場的一群人都聽到了同一聲喟嘆,像是某個即将吹燈拔蠟的老者發出的聲音。

忽然,堆積了一坑白骨的泥坑之中有些動靜,不甘寂寞的頭骨慢慢升起,那些腦門反光的大禿頭搖搖晃晃地爬起來,好像突然間受到了什麽感召,晃晃悠悠朝着蕭椒設下的屏障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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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多的白骨卻是向着蕭椒湧。

蕭椒僵了僵,被一顆圓滾滾的頭骨直堵到面門的時候,正一個閃身飛離那幽深的縫隙。他猝不及防對上了兩個漆黑圓潤的眼眶子的“深情凝視”,本能的一聲尖叫卡在了喉頭,下意識一劍将那腦袋劈成了兩半。他有一點能理解蕭冬為什麽怕這些東西了。

蕭椒暗叫不好。

他回過頭去,密密麻麻的骷髅腦袋像是那個破舊小神祠外的燈籠一樣浮浮沉沉,比燈籠糟糕的是它們籠着一層森然的死氣,一股腦地壓過來時只讓人覺得窒息。

禍不單行,那邊護住柳應一行受傷的修士的屏障也被骷髅頭破開了。

蕭椒勉強擠到柳應身邊,那些剛從樹藤上被放出來的修士們已經被沖得七零八落。

“還能運氣嗎?”蕭椒蕩開一排骷髅,問柳應。

柳應此時灰頭土臉狼狽不堪,險險躲過一個張嘴咬上來的骷髅,氣都沒喘勻:“還……還行。”

“那臭烘烘的螃蟹應該是開了個陣法,你注意運氣防着點,這骷髅能吸食人的修為和精氣。”蕭椒提醒道。

骷髅頭這時見縫插針地擠進來,又将他倆隔開去。

蕭椒兩個人便一邊跟骷髅頭鬥智鬥勇,一邊逢到一個修士就提醒一次。這陣中隔幾步遠就分不清人和骷髅,甚至連人聲也被周遭呼嘯嘈雜的“咔咔”聲吞噬,沒有中招的一行人在這骷髅陣裏暈頭轉向,直到柳應又陰差陽錯轉回蕭椒身邊,他們背靠背,柳應沖蕭椒喊:“這樣下去也不是辦法!”

骷髅頭源源不斷,怎麽也打不完,這塊地底下不知道埋着多少頭顱。

“我……我們天風門,有個陣法!”烏壓壓的一片骷髅裏,有個女修士恰巧退到蕭椒身邊。

蕭椒覺得她有點眼熟。

“何柔!你別……”她旁邊的人似乎想攔一攔她,被她揮開了。

“四方誅邪陣,也許能克制這個。”那名叫何柔的姑娘反手砍碎一排腦袋,下手果決,若非先前被吊了太久失了些力氣,說不準她也能自己殺出一條生路去。

一看就不大好惹。

“但是……現在我們根本分不清方位。”柳應擡眼看了看那些密密匝匝的骷髅頭,有些犯難。

這陣法确實邪門,置身其間,甚至連東南西北都無法感應到。在這樣的情況下,要想許多人配合做一個陣出來實在是有些勉強。

何柔擡眼一掃,提起了劍,在砍了幾個骷髅的間隙,伸手抹了一把劍鋒。

“你這是……”柳應情急之下驚叫了一聲,便看見噴湧而出的鮮血就像在滾油之中加了一捧水,那些骷髅被鮮血刺激,呼嘯着一股腦往血的源頭撲騰。他頭一回見着這麽瘋的姑娘。

偏生就這樣,這瘋姑娘還能咬牙扛下來,又冷又倔地沖蕭椒跟柳應道:“這樣、就、可以了,別愣着,蕭椒,你現在力氣最足,你去幫他們,那邊那幾個,還有那兒的,帶他們到對的位置,以我為陣眼——你知道四方誅邪陣怎麽擺吧?”

何柔語氣不善,那種不管對什麽都像在較勁的目光讓蕭椒忽然想起來,這就是大比結束的那天,跑到他面前信誓旦旦說下次要超過他的那位。

蕭椒臉不紅心不跳地扯謊:“……抱歉,我對陣法研究不深。”

在何柔有些愕然的注視下,蕭椒拿滌塵劍一把切開了自己的左手手心。他順勢催動法術,從他劍尖投了一束光籠到何柔身上,她手心一直不正常地冒着血的傷口飛快愈合,骷髅頭也順勢轉了方向,成百成千倍地往蕭椒站的地方擠。

裹在一堆堆枯骨中的修士們好不容易得到一點喘息的機會,便看見這樣一幕——蕭椒溜着一大團烏泱泱的骷髅頭跑得飛快,數不清的骷髅追着他,擠擠攘攘的,活生生把自己擠出了一絲憨氣,場面又讓人心驚膽戰又叫人哭笑不得。

“別愣着啊,搞快點,我不知道能撐多久的。”

蕭椒一聲喊把大家叫回神。

因為有人吸引了骷髅頭的注意,陣中的衆人稍微離蕭椒遠一點便能在稀疏的一些骷髅頭縫隙間看到彼此。那種令人不安的“咯咯”聲小了很多,同伴的聲音終于透過水霧傳來。

雖然他們依然陷在陣中,但是好歹這個時候他們勉強能立住腳了,不必再被骷髅頭們攆着四處亂竄。

何柔三兩下部署完了大家的位置,等他們都到了對的方位,高聲喊道: “大家先各自穩定到自己在的地方,準備好了我們一起結印,最簡單的那種就行。”

蕭椒一路游走在如潮水般的骷髅陣裏,一把滌塵劍一劍分潮。

等到一切準備就緒,他遠遠問:“那我呢?”

問來一句:“你一邊歇着去。”

“……”

柳應按着何柔所指示的位置站定,等她一聲令下,跟着一起結印。自他們手中溢出各色的光芒,閃爍着升起,先是将每一個組成這四方誅邪陣的人都裹起來,游走于他們身側,而後倏忽劃出一道長線,直直映射向中心——四方誅邪陣的陣眼,何柔。

投射向中心的光芒先是以一種奇怪的角度折向頭頂,彙成一股。

與此同時,枯骨們動作開始變緩,蕭椒終于甩開了那些能把他埋了的頭顱們,按着滌塵劍又一頭往四方誅邪陣飛過來。

彙成一股的光落下之時,蕭椒站在陣眼,一把将何柔拍了出去。

在何柔還沒反應過來的時候,光束照了下來。蕭椒成了陣眼,那該由陣眼所承受的力量便劈頭蓋臉落到他身上,一剎間他感覺肩上沉沉,那霸道蠻橫的力量差點把他都壓彎了腰。

四方誅邪陣中,陣眼其實是最危險的一個位置。誅邪并不是一瞬間完成的事,在這個陣裏,需要把四面八方的邪祟吸引到陣眼,然後再借助布陣之人和陣本身的力量完成對邪祟的絞殺。身為陣眼的人如果扛不住,倒是不影響誅邪除祟的效果,但是可能會為之喪命。

蕭椒不覺得在這洞裏被挂很久的何柔能撐得住,在這裏要選一個人做陣眼的話,除了蕭椒,其實誰都不太合适。他們都很虛弱了。

慢下來的骷髅頭在光打到蕭椒身上的那一刻集體僵了一下,而後前赴後繼争先恐後地向陣眼所在之處彙集,它們像是終于被這不知天高地厚的一群年輕人惹怒了,發出了詭異的低鳴,速度快地幾乎只能看到一片黑影。

沒有人反應過來,站在陣眼的蕭椒已經被骷髅化成的黑影吞沒了。

高懸的光柱仍源源不斷向陣眼彙聚力量,光線卻照不穿那些厚重的影子,它們貪婪地附到陣眼處吸食着少年人的修為。

離陣眼最近的是柳應和被蕭椒換下來的那姑娘,姑娘穩住身形,只片刻,提着劍就要往陣眼沖,卻被陣眼處那股強大的力量彈開。

柳應下意識地張了張嘴,卻因為喉嚨幹澀,沒說出什麽來,咽了口唾沫,他才讷讷地開口:“這是……什麽情況?”

“四方誅邪陣的陣眼很危險。”何柔深深看了一眼被裹得密不透風的陣眼,身側還有骷髅頭呼嘯而過的聲音,那些東西還在往那一處擠,誰也不知道當中那位以身作陣眼的家夥現在怎麽樣了,也許在怨念都壓過去的一瞬,他就已經撐不住了,又也許他陷在其間,仍在同成千上萬的骷髅頭打鬥對峙……

她心裏說不上來的沉重。

那本該是她該經歷的,身為天風門弟子,責無旁貸。

柳應一聽,手上的力就松了些。

何柔适時結印與他合力:“不能前功盡棄!”

柳應深深吸了一口氣,也提了一把力。

對于當時所有在場的修士而言,那一段時間好像很短,又漫長得沒有邊界。

滾滾的骷髅終于平息下來,脫胎自他們手上的光倏地滅了,他們這才發現頭頂是個洞口——沒了遮掩,月光漏下來,穿透幾根交叉的巨大樹根,落到每一個人身上,而他們中間,陣眼的位置,咆哮的骷髅被壓得只有一團黑。

“辣椒道友他……”柳應盯着那團黑,“我們能幫上忙嗎?”

沒有人回答他,他回轉過頭看何柔,何柔搖搖頭:“我也沒想到他會這樣做……”

他們對于陣眼來說是局外人,根本幫不上忙。

而此時身處陣眼的蕭椒被一顆顆光禿禿的頭顱怼到面門,一口真氣岔了氣。他沒有想到這些頭顱的怨念這麽深,那些沖人的怨氣變成能殺人的刀,一刀刀刮過他身邊,若非他反應快躲得快,就得跟神龍祠外那條泥鳅一個下場了。

有一顆頭顱從斜後方沖出來,蕭椒只來得及一側身,他一咬牙,情急之下不知想起從何處看到的術法。

骷髅與陰風裏,一道金光乍然升起。

此刻陣眼之外,對柳應何柔等人來說危機已經過去,但是并沒有人松了那口氣。

氣氛依然緊張。

緊張至頂點的那一刻,那團黑色越縮越小,越縮越小,在不情不願地煙消雲散前,陡然有一道金光炸開。

自願成為陣眼的少年人從那光裏跳了出來,他一身白袍染了許多血,又被撕扯出許多破口,看起來很是狼狽,但所幸一條命還在。

柳應等人立馬把人扶住。

蕭椒一出來就對上了一大群人關切的目光,默了默,故作輕松道:“死不了的,大家不必急着悼念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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