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再次相遇

聚集着怨氣的骷髅陣被破,洞中萦繞已久的霧氣終于散了。

也是這時,大家才發現,這洞的頂端是一處朝天的豁口,有暖色的光芒落下,照出盤虬卧龍的潮濕藤蔓和附着其上的苔藓。

柳應摻着蕭椒:“辣椒道友,你沒事吧?”

“沒事,”蕭椒搖搖頭,借着那點光芒,微微一擡頭,便看見那只探頭探腦的螃蟹精趴在豁口處望着他們。

對上蕭椒的目光,那螃蟹精猛地往後一縮,連滾帶爬要跑,何柔的佩劍和蕭椒的佩劍一道追上去,給螃蟹來了個左右夾擊。

蕭椒随手扯了一條藤蔓,把螃蟹精捆成了一團,那螃蟹又化作了張秀才的模樣,惡狠狠瞪着蕭椒:“狗修士!道貌岸然!裝模作樣!呸!”

蕭椒讓這妖怪呸了一臉,挑挑眉:“講點道理好不好,是你要殺我們。”

螃蟹把頭別到一邊,憤憤然不說話了。

“我有個問題,蟹兄,你把人都弄這裏吊着是什麽意思?”蕭椒擡頭去看,那些高高攀附在岩壁上的粗壯藤蔓上還零星吊着些什麽東西——大約是些牛啊羊之類的牲畜,反正看起來都不是人,“你這裏潮氣這麽重,要做風幹臘肉也不太行吧。”

蕭椒說得認真,旁邊何柔還在糾結先前他代替自己做陣眼的事,一轉眼又被這不着調的一番話弄得想翻白眼。

何柔把纏着流蘇的佩劍架到螃蟹精的腦袋邊,直接忽略掉不大靠譜的蕭椒:“你把村子裏的人弄哪裏去了?”

螃蟹可能是不太愛看到她那張臉,直接把眼睛閉上了,一副要殺要剮悉聽尊便的模樣。

何柔氣得臉都成了豬肝色,她咬了咬牙,收了劍,“行,等出去了我把你殼扒了燒來下酒!”

一行人從洞中離開,回到了平安村。

一路上,蕭椒從柳應口中得知,當時玄谏宗的一行人離開之後,奔着信煙升起的地方找去,卻并沒有找到自己的兄長,只看到個小妖怪拿着信煙在玩……小妖怪可能是被吓到了,見有人來一溜煙就跑沒影了,他們一行便追過來。

追到歇雲山腳下,幾個人便中了“張秀才”的招,他被高高吊在了那洞中,而自己的幾個師弟卻不見了蹤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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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椒聽得直皺眉:“柳兄難道不應該先回禀師門麽?”

“傳信了,但是沒有答複,而且,那小妖怪分明提着……我同門師弟的頭。是我大哥帶的人。”柳應攥緊了手,“我們沒有辦法不管這些就直接回蒼聆山。”

涉世未深的少年人總是這樣,一腔熱血,奮不顧身。

蕭椒表示理解,換作是他的話也會這麽做的。

那些被吊着的修士有一小半是天風門的人,餘下的便是一些在天風門地界依附于天風門的小仙門弟子,一問,大家的情況都是類似的,追着妖怪就落進了陷阱。

水汽散盡,洞裏的情況就一目了然了。這洞中還算寬廣,一路都是盤根錯節的樹根,它們緊緊絞纏在一起,紮破石壁和泥濘,看起來就像是一條條巨蟒。行過最狹窄的一處石門,便到了蕭椒被螃蟹領進來的那間房子。

說是房子,其實只有一扇門。

蕭椒牽着那只螃蟹精,走到門邊,卻發現門打不開,門上落了個不知名的印。

“蟹兄,這門怎麽開?”他轉頭就問,但是螃蟹精緊緊閉着嘴一句話不說。

他還沒來得及再貧幾句,何柔一步跨上前,把手往門上一放,低喝了一聲:“破!”那大門便應聲而炸開,煙塵乍起又緩緩落下,何柔站在門口回身望過來,神色不悅:“廢什麽話?”

蕭椒:“……”看來這人是恢複好了。

柳應悄悄拉着蕭椒道:“辣椒道友,何柔道友是天風門最拔尖的,聽說她比天風門的首席弟子牧雲白都要強,而且十分争強好鬥……她看你的眼神不善,你是哪裏惹了她?”

蕭椒認真回想了一下,也認真地回答了:“可能是我比她強還比她好看吧。”

何柔一記刀眼投過來。

蕭椒正準備拉着螃蟹走出去,門外突然有“嘭”一聲響起,與此同時,他反應極快,迅速把門邊站的兩人往後一拉……大門漏進來的陽光被什麽東西堵住,只剩了零星斑駁的一些——正對着大門的那棵大榕樹随着那聲響,緩緩倒下了,正好砸到門口。

蕭椒心道:“今天怎麽沒完沒了!”

他順手把螃蟹精交給柳應,踩着簌簌發抖的大榕樹的枝條跳出去,只見自己三個師弟正站在被攔腰折斷的大榕樹下,而大榕樹只剩個禿樁的那半截邊上站了個人。

蕭椒眼前一亮。

“阿谧!”

那剛将一道銳利的銀光收入手中的人聞言,淡淡一眼掃過來——不是沈谧又是誰?

他将蕭椒上下打量一番,默了默,開口問道:“小鬼,怎麽搞成這副模樣?”

蕭椒聞言,低頭看了看自己……他此刻一身傷口,白緞子被血染得花裏胡哨,又蹭了一身泥水,看起來不僅髒兮兮,還慘兮兮的。蕭椒腦子一時卡了殼,好像後知後覺反應過來自己現在受了傷,他突然福至心靈輕聲喊了一句:“疼……”

蕭椒一雙眼還帶着點稚氣,偏圓,瞳孔偏淺,光落進去像是顏色有些深的琥珀,他眨了眨眼睛,雙眼瞬時含了點淚花,顯得委屈又脆弱。

沈谧:“……”

剛從沈谧袖口鑽出來的小團子:“……”

蕭椒身後的師弟們:“……”

以及蕭椒身後跟着踩着樹枝爬出來的修士們:“……”

這還是那個在骷髅陣裏一個人溜着成百上千的骷髅頭玩,跳出陣眼後嬉皮笑臉說“死不了”的蕭椒麽?被什麽奇怪的玩意兒上身了?

沈谧一手凝了道銀光,這銀光在他手中也很多變,它輕輕将蕭椒籠起來,游走蕭椒的經脈,将蕭椒一身疲乏和痛楚洗滌一空。那一瞬,蕭椒想到了清晨同塵堂前拂過古槐的風,是那種含着些涼絲絲的水汽、跋山涉水而來的,清冽卻溫柔的感覺,讓人心曠神怡。

然而在看到沈谧不知道是出于什麽想法,也同時幫柳應何柔那群人療傷的時候,蕭椒那種心曠神怡的感覺突然減少了一大半。

“阿谧,你怎麽在這?”蕭椒問道。

沈谧收了手,理了理衣袖,目光往蕭逗那邊看了看,蕭逗心裏正在陰暗地懷疑這懷疑那,瞬時有種被他看穿的感覺,不由自主往後退了一點點。

“游歷至此。”沈谧答,“碰巧遇上這幾位傻……唔,幾位小友,在這裏被個小妖逗着玩,深覺有趣,順便來看看罷了。”

那幾位“小友”顯然是指蕭逗蕭算蕭冬三人。

蕭逗被沈谧一番雖然态度淡淡但是暗含嘲諷的話說得有點擡不起來頭,解釋道:“這榕樹裏藏了個妖怪,不知道什麽時候來的,我們一時不察……”

蕭椒了然:是榕樹裏藏了個妖怪,沈谧剛好路過,出手将自己毫無警覺性的三個師弟救了。不過……沈谧恰好游歷至此,有那麽巧合的事麽?蕭椒想了想,一個不大現實的猜測冒了出來:“難道是阿谧跟着我過來的?”

趴在沈谧肩頭的識燈:“叽!”年輕人你想得好多啊。

然而它發現自己又被封了口,只要是想跟蕭椒說點什麽話,它就只能發出一聲餘韻悠長的“叽”。

識燈哀怨地看了看沈谧,沈谧不為所動,卻把目光投向了那些剛被蕭椒帶出來的修士。

“哦,這是被這螃蟹坑了的修士。”蕭椒這才想起來多了這麽一號人他還沒來得及同師弟們說明原委,“那個,柳兄,螃蟹!”

柳應聞言剛要把螃蟹精拽出來,一邊的何柔直接踹了那倒黴妖怪一腳,螃蟹精便被踹飛了出來。連帶着柳應也一個趔趄。

何柔:“打湯還是烤了?”

沈谧連目光都沒分給那只慘兮兮的螃蟹精,目光在何柔身上定了定,他眉頭一皺,随即又挪開了眼睛,問道:“小鬼,方才的那道金光是何人所用?”

蕭椒眨了眨眼:“什麽金……哦,應該是我。”四方誅邪陣的陣眼裏他一時情急不知道用的什麽術法,确實有一道金光炸開。

沈谧垂眸,一點頭,沒再說着什麽。

蕭椒也沒往心裏去,走到那只螃蟹精身邊跟何柔一起審問去了。

在沈谧肩頭趴着識燈終于又能說話,嘀咕道:“怎麽又不讓我說話……那個金光的術法是不是你……叽!”沈谧擡手掐了它一把。

“不要随意聽我心裏的話。”沈谧晦暗不明地看了看蕭椒,眼角的一點紅好像閃了閃,不知道他在想什麽,但總歸是心情不大美好的。

識燈感受到他心裏陡然升起的一點沒有緣由的憤怒和殺意。

“你想殺了……”

沈谧應該是深深吸了一口氣,再看向蕭椒時,眼神已經變得平靜許多,他冷冷說:“不想。”

蕭椒只覺得自己後腦勺一涼,他莫名其妙摸了摸腦袋,并沒有回頭看,反而是一邊的蕭冬不小心發現了沈谧的異常。沈谧似有所感地側過頭與蕭冬對視了一眼,成功讓蕭冬把剛要出口的話咽了下去。

蕭冬在沈谧眼中看到了……沉沉的死氣,就像他稍不注意就能夠看到的那些惡鬼一樣,眼裏都是要吃人要毀天滅地的瘋狂,沒有理智的那種。

沈谧向他走了一步。

蕭冬一顆心緊張得快蹦出嗓子眼,他下意識去捏蕭椒給他的那枚銅錢——五步之內惡鬼不近身的那個,握的手都發白了。但是銅錢實在是脆弱,不知道是不是蕭冬捏得太緊了,那單薄的小圓片發出了一聲“咔”,直接裂成了兩半。

蕭冬一口氣沒上來,厥了過去。

蕭逗眼疾手快扶住了自家莫名其妙倒下去的小師弟,掃了一眼四周,并沒有發現什麽異常。或許是之前被那個藏在榕樹裏的妖怪傷到了?這麽想着,蕭逗一邊檢查了一下師弟有沒有受傷,一邊向蕭椒那邊問道:“這天風門到底是怎麽了,歇雲山腳下也有這麽多妖魔鬼怪?”

“我也不知道啊。”蕭椒順嘴答完,手上舉着火正要去燒那只化成人形的螃蟹精的爪子,餘光瞥見何柔像是有什麽話要說,又有些猶豫的樣子。

他收了手上跳動的火焰,問道:“你們不是天風門的麽?”

何柔既然是天風門的人,應該也是知道的。

“出了點事,”何柔揉了揉眉心,“歇雲山上的山行塔有異動,鎮着的妖邪跑出來了,所以我們封山了,但是有一部分妖邪還是跑了出來……”

天風門的山行塔下壓着諸多妖邪,大多是不能被度化的那種。

天風門之所以能夠跻身七大仙門,很大一部分原因便是這歇雲山上有這麽一座山行塔,山行塔上,歷代各個仙門大能——飛升的沒飛升的都傾盡力氣設下了一道又一道層層疊疊的咒術禁制。塔下鎮着許多仙魔大戰中被抓到的妖魔鬼怪,大大小小不計其數,是度不得、殺不死、滅不掉的那一類,仙門中人沒有辦法,便只能把它們壓在山行塔下,以仙門之氣日夜感化,以期這些妖魔鬼怪能改邪歸正。

山行塔有異動,還讓那麽多妖怪逃出來了……這可不是一件小事!

“各派的長老們已經在山上了,我們小輩弟子只負責到山外追捕這些逃出來的……”何柔說着,把捆着螃蟹的藤蔓一提,“你們要上山的話,拿着這個,小師妹,你給他們帶路。”

“我要去找這裏的村民們,便不帶路了。”何柔朝蕭椒幾人抱拳,“多謝相救,若我回不來,勞煩各位下山時到涔州城把這個給神通司一個叫靈犀的小女孩。”

她遞了枚小小的錦盒過來,想了想,又道:“幫我……幫我跟她說一聲,對不起。”

“……你是靈犀的姐姐?”蕭椒把錦盒塞回去,“那等你平安回來,自己說去。”

何柔看着他,少年人收住了眼中的玩世不恭時,看起來是十分認真的。她收了錦盒,也沒再說什麽,轉身就走。

群山環繞間,何柔留下那麽一個背影,像是筆直的一柄重劍,她帶着天風門的一行弟子,一點不猶豫地奔赴一場無法預料結果的厮殺。

蕭椒道:“祝你好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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