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無眠之夜

花妖沒有想到的是,蕭椒并沒有她想的那麽好糊弄。

少年從自己那點幽微的心事裏回味過來,在山間映出的一點月光裏側目看她,他問:“那你找到那個人了打算怎麽做呢?”

“山行塔裏關着的妖怪,能讓你惦記的,想必不是小妖怪了。你要救他出來嗎?”蕭椒的目光裏盡是懷疑和打量。

花妖低頭看了看自己身上繩索,又把頭擡起來看向蕭椒:“這你就……不必知道了。”

她話音未落,繩索倏地斷開,騰出手來的花妖轉身就走,被蕭椒逮住了一片衣角。

蕭椒瞥了一眼大門緊閉的院子,道:“啧,你們妖怪真狡猾。”

他反手結印,将花妖再次束縛住,決定什麽都不聽了,拽着人就去找史青雲。

史摯凡被葉紅鶴趕進了山行塔裏,現在是個什麽情況也不知道,天風門還有大大小小一堆事務,盡數落在了史青雲的肩膀上。好在史青雲當年雖說是同蕭椒一樣不學無術,但後來沒跟塵息門有來往之後,被自家父親敦促着,倒也還是學了些東西進肚子裏。

他忙得團團轉,好不容易可以趁着夜深人靜眯一眯眼,便有不長眼的東西往他房間裏塞了個美人。

史青雲看着被困成一條的花妖,一聲咒罵還沒出口,又有人順着月光從窗戶翻進來。

“青雲兄,是我!”蕭椒擋住史青雲殺過來的一招,把花妖拉到旁邊,“問問你,這種漏網之魚怎麽處理。”

史青雲:“……”

如今暫代天風門事務的史少掌門十分無語,把招式收了,整個人往床榻上一癱:“漏網之魚你大半夜拖我房間幹嘛?你還從窗戶塞,這傳出去多不好?”

少掌門實在累極了,連個人樣都不裝了。

蕭椒自行找了張凳子坐下,給自己倒了杯茶“壓驚”:“你這院子太大了,正門走我還指不定得繞到什麽時候。說正事,這個花妖你還記得吧,就是我們上山的時候,拉我們進桃花迷瘴的那位,她不是從山行塔跑出來的吧?”

史青雲倏地坐起身,望向那只花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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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怎麽抓到她的?”少掌門震驚,“我派弟子抓了她這麽多年,始終沒有抓到,連我也在她這吃了那麽多次虧……蕭椒,看來你這個大比榜首果真沒有水分。”

蕭椒聳聳肩:“很難抓嗎?”

沈谧可是随便一抓,就把這花妖抓住了。

“當然……”史青雲坐過來,好像來了興致要說什麽,突然又想起來自己現在代理掌門事務的身份,先轉過去傳了兩位師兄弟來,囑托他們把花妖先帶去關着——在山行塔外挂了一圈的妖怪們都被放下來,暫時關在了紅鶴先祖做的結界裏。

同師兄弟禮禮貌貌道了謝,門被關上之後,史青雲這才又轉過頭來,把沒說完的話接上:“這花妖情況有些複雜,說來也是因緣巧合,她在歇雲山游蕩很久了,大概……在我還沒出生的時候就在了。”

蕭椒皺了皺眉,如果他沒記錯,史青雲比他還年長很多,花妖在歇雲山這麽多年……史青雲說是“游蕩”,那肯定是在山行塔外了,一只妖怪,一直沒被抓住,也一直沒有離去麽?這究竟是天風門的人太弱,還是妖怪膽子太大了?

“反正我爹他們說,這只花妖一直觊觎山行塔,但是很矛盾的是她是歇雲山的靈氣孕養而生的,原身應當是山頭一株被雷劈過的桃樹。有位師叔當年救了花妖一命,後來入山行塔修複禁制,不小心折在了裏面,所以花妖就一直想進去。”

蕭椒聽着,給史青雲遞了杯水,史青雲接過來,喝了兩口,繼續道:“放着這麽個一心想闖山行塔的妖怪在山裏,我爹和各位師叔們都不太安心,但是每次派去的弟子都無功而返,花妖沒有傷我們,可我們也絕對捉不到花妖。”

少掌門嘆了口氣,大約是一下子扛住了整個門派在肩膀上,這當時在山下中了妖毒哭哭啼啼還覺得丢人的修士這一口氣嘆得有些莫名的滄桑:“心有所愛所求,這就是我們最致命的弱點。”

“那如何斷定人就折了,山行塔裏與外界不是斷絕聯系的嗎?”蕭椒沒太在意史青雲仿若呓語的最後一句,倒是對這位舍身的“師叔”有些興趣。花妖說,他們心裏都有一個明知道不會回應的人,大概……她心裏那個人就是史青雲這位“師叔”吧。

他聽得有些入神,也許是因為他這次原本就是來歷情劫,又也許他現在心裏已經隐隐察覺到了自己心中對某人的不一樣,又或者是他純粹吃飽了撐的,反正他一下子不合時宜地傷春悲秋起來。

看了那麽多話本子,蕭椒已經在心裏給花妖和史青雲的這位師叔編排了一串故事,什麽愛而不得,什麽相愛但被迫分離,什麽跨越人間的偏見相戀……花妖沒有傷害要去抓她的天風門弟子,應當本性不算太壞。那位不知名的師叔,救一只妖的性命,想來也該是位善良的好前輩。

但是造化弄人,一位折在了山行塔裏,一位還在山行塔外游蕩。

史青雲自然不知道蕭椒那小腦袋瓜裏在想什麽,他只覺得震驚:“不是吧,你還不知道‘本命燈’嗎?”

“什麽本命燈?”蕭椒回過神來。

“各門各派的弟子都有自己的本命燈,無論修為高低。人死燈滅,本命燈熄滅便代表這個人已經死了。除非執念未散淪為惡鬼,否則只有找他的轉世投胎了。”史青雲道,“不是都說你以後是要做塵息門掌門人的麽,這麽多年就沒人告訴過你?”

“誰說我要做掌門?那不是邱師兄的事麽——再說了,我師叔們第一個不同意,我派先祖們棺材板都按不住了。”蕭椒對這個話題興致恹恹,這種不實傳聞他都懶得理會,于是辭別了史青雲,“成,青雲兄,你還是快點睡吧,不多打擾了,再——”

“慢着慢着,歇雲山現在陷阱機關都還開着的,我勸你也快回去睡覺去,別大晚上瞎溜達,萬一掉進去可不好玩……”史青雲話還沒說完,蕭椒就已經飄然遠去,走的依然是窗戶。

“我又不傻!”窗戶外飄來蕭椒的聲音。

說着自己不傻的蕭椒,下一刻就傳出了一聲慘叫,史青雲趕緊湊到窗臺去看,只見那人被不知哪裏竄出來的烏鴉怼着臉糊了一腦袋毛,烏鴉拍拍翅膀走人,蕭椒勉強穩住身形,胡亂朝天拍了拍,什麽也沒拍着。

“啧,你也有這麽狼狽的時候,哈哈哈!”史青雲見人沒事,便悠然地往窗邊一靠。

蕭椒充滿怨念地盯着飛遠了還不忘回頭輕蔑地看他一眼的烏鴉:“我怎麽覺得你們天風門這麽多烏鴉?”

“不稀罕,歇雲山中鳥雀品類豐富,都有靈性,興許是逗你玩呢。”

蕭椒把頭發裏的羽毛扒下來,癟癟嘴,決定不與這愚蠢的凡鳥和這愚蠢的修士一般見識。

蕭椒原本想回自己住下的地方去睡覺的,花妖被揪了出來,他身體裏的那種不受控制的感覺已經消除,他也沒什麽好擔心的了——除了他的小師弟。他準備先繞到小師弟住的那間廂房裏去看看蕭冬的情況,然後再回去休息。

然而他剛走到廊上,就看見一個影子鬼鬼祟祟探頭探腦地溜進夜色裏。他一眼認出來那是自家小師弟的身影,一邊想着蕭冬終于醒了,一邊又覺得蕭冬有些奇怪,大半夜的醒過來之後自己鬼鬼祟祟在人家地盤上亂摸索什麽呢?

他跟了上去。

蕭冬一路繞過了夜間巡邏的天風門修士,他走得飛快,看起來目的明确得很,蕭椒遠遠望了一眼,小師弟走的正是山行塔的方向。

蕭椒覺得很不對勁。

蕭冬……去山行塔幹嘛呢?

山間的風有些沉悶,分明沒有下雨,卻隐隐泛着潮氣,蕭椒隐約嗅到了一絲不祥之氣。雖然這歇雲山因為之前到處都是妖怪到處亂竄的緣故,山間還浮着絲絲縷縷的妖氣怨氣,但是蕭椒卻感覺那種氣息附着在蕭冬身上——他甚至覺得那不是蕭冬不小心沾染上的,而是……從小師弟身體裏散發出來的。

蕭椒越想越覺得不對,飛快上前去,準備把師弟拉下來,然而他這一拉,倒把自己拉出了一口涼氣。

月光之下,小師弟袖子裏的,是一雙白骨森森的手。

蕭冬回過頭來,空洞又無神地看向蕭椒,他雙目深深陷進眼窩裏,臉頰上那點肉也消失不見,整個人顯得呆滞又無措。蕭椒一瞬間錯覺自己不是在和活生生的小師弟對視,而是在與一副骷髅相互凝望。

“骷髅”咧嘴一笑,笑得比哭還難看,用蕭冬的聲音開口道:“呀,被發現了……”

蕭椒:“……”

與此同時,有一陣風吹過沈谧住的院子,輕輕帶起了沈谧耳邊一縷長發,他倏地擡頭望向山行塔那邊,眯了眯眼:“終于來了。”

下一刻,他已經不在原地,院子裏燈火盡滅。

一圈紅燈籠在山行塔外幽幽亮起,卷地風起,卻沒有半個人影,連同夜裏駐守在山行塔外的修士們也不知為何消失不見了。

另一邊,史少掌門剛剛睡着,一個夢還沒開頭,就被人搖醒了:“青雲師兄,去接神通司的人的小師弟回來說,他們在路上被人劫了,剛好撞上回山的何柔師姐,師姐一個人追過去了。”

史青雲當即從床榻上跳下來,也顧不得自己此刻是個什麽模樣,急急忙忙問道:“劫人的是什麽人?”

前來通報的小弟子搖搖頭表示不清楚。

“往哪裏去了?”史青雲急忙把衣服披上,撈了佩劍就要走。

“平安村。”小弟子回道。

史青雲不疑有他,立馬奪門而出。

史青雲前腳下山去,後腳歇雲山東、北兩處山頭便有沖天的火光冒出,睡着的蕭逗、蕭算被一陣怨鬼哭嚎驚醒,正出門查看,望見遙遠的火光與……一地從泥土裏鑽出來的白骨。

二人頭皮一麻,不約而同地想到先前在荒山上識燈給他們看的那段往事——這一雙雙只剩白骨的手,恰如許多年前,那神龍祠外李無心愛的女子出嫁時一樣!

院子裏住的天風門弟子也紛紛聚過來,蕭逗聽到他們七嘴八舌在說什麽,鬧嚷嚷的。仔細分辨,有人在喊:“是天罰!百多年前的……天罰!”

“什麽天罰!是邪祟!”

“和百多年前,一模一樣……”

葉紅鶴飄在他們頭頂,低下頭來,沒說什麽,擡手放了個保護結界。

這一夜,注定是個無眠之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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