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求而不得

蕭椒忐忑地等着沈谧回應。

大約是蕭椒這句話問得太過于不合時宜,沈谧也被吓到了,“不是什麽好事”後面的那些話到了嘴邊,生生被卡住,不上不下地哽了半晌。

他默默退遠了一點,化回了人形,認認真真地把蕭椒打量了幾眼。

這小鬼恐怕腦子進了水。

沈谧先前逗蕭椒玩,也不過是權宜之計,也許也有一點覺得好玩或者試探在裏面,但總歸是沒有付出什麽真心的。

他知道蕭椒好騙,不過沒想到蕭椒好騙到這種地步,扪心自問,他什麽也沒有做,不過就是極其偶爾地裝了裝樣子——甚至有一段時間他連這點表面功夫都不想裝了,幹脆把自己的冷漠刻薄表現出來。哪怕是這樣,那只到他肩膀的少年人依然微仰着頭認真地看自己,又莽撞又真誠。

少年修士眼中有光也有火,恰如深淵下迷霧散盡時,落下來的第一捧沾着人間喧嚣的陽光。

刺目又灼人。

如果可以,沈谧覺得自己還是應該直接把這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輕人殺了,最好是一擊斃命,沒什麽痛苦的那種。這樣對自己來說少了個一個勁兒往自己跟前湊的大傻子,落個清淨,對蕭椒來說,以後也不必擔心要去扛那不知道是個什麽的“天命”,倒也輕松。

然而……龍首玉上兩道禁術,徹底斷絕了這種可能。

沈谧眯了眯眼,心中暗忖: “這背後恐怕還沒完。”

然而他又轉念一想,沒完就沒完,只要他還在,背後的人總歸是要現身的。而他,有更重要的事要去做。

蕭椒見他這樣子,當下腦子裏熾熱又不合時宜的那些念頭就着沖動一起被凍住了一半,他想:完了。

沒沉住氣,心思暴露得太早了。

“我無心同你胡鬧。”沈谧揮了揮袖袍,邊理衣服邊暗自清點着先前他催動“龍珠”後,被這顆珠子吸引過來的那些東西。那些是沈漓的骸骨碎片,它們不知經歷了些什麽,被制成了各種法器。沈谧在心裏一個一個點過去,發現還差一部分——角,爪,脊,尾……還有那片逆鱗。

如他所說,沈漓身死不過幾百年,骸骨便已經散落一地,他從深淵爬出來這麽久,連沈漓一副骸骨都還沒有收齊,眼下這些雜亂的瑣事,愛怎樣怎樣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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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沒有胡鬧!”蕭椒心下一橫,自覺反正什麽話都講了,也不在乎再多講點,他上前來拽沈谧的袖子,“阿谧,你為什麽不能好好看看我,我不是小孩子,我知道我想要什麽……”

沈谧覺得蕭椒聒噪,扯了袖子轉身要走,他腳下銀光鑽出來,将蕭椒團團圍住。

蕭椒:“……”同一招他會上兩次當嗎?

他腳尖一點,像條滑不溜秋的魚,在銀光還沒有落成陣時三兩下找到破綻游弋而出,速度快到他自己都有些驚訝。可饒是這樣,沈谧也還是沒了半分蹤影。他追過來的時候,是拼盡了全部力氣才勉強跟上沈谧的,但這一次沈谧卻像是鐵了心不讓他追過去,天地杳杳,沈谧就像完全消失在山海之間,沒留下一點氣息。

蕭椒擡着的手上,那條紅繩也一并消失了。

好像什麽都沒發生過一樣。

從小到大都順風順水的少年修士愣在原地,腦中空白一片,第一次感覺到心底升起了挫敗感。

原來自己和沈谧之間,不僅隔着三千年的光陰,隔着修士與妖怪的身份,還隔着這麽遙遠的實力差距。原來不是自己以為的示好,對方就要接受。原來……這就是求而不得。

他心底空落落的,一時之間,好像也不知道還能做什麽了。

話都已經說到這個份上了,沈谧也沒有回應他,不僅不回應,還直接跑了,那他還能怎麽呢?

·

天風門歇雲山上,修士們哀悼了葉紅鶴許久,直到一片靜默裏,有個弟子慌慌張張沖到史青雲面前來。那小弟子着急忙慌的,一句話喘幾大口氣:“青雲,青雲師兄,掌門的,本命燈……滅了!”

史青雲臉色驟變:“你說什麽?”

另一頭,靠近山行塔那邊又有個小修士喊了一嗓子:“何柔師姐!”

只見何柔被一條柔軟的桃樹枝托着,正從山行塔邊禁制的一條裂縫裏擠出來,她面色慘白,緊閉着眼,一張臉神色卻繃得很緊,史青雲一把撥開身邊的修士沖上去把何柔救下來。所幸何柔看起來狀況不太樂觀,但好歹沒傷及性命。

等确認了何柔的安全之後,史青雲才舒了一口氣,回轉過來問方才慌張跑來的那個修士:“你剛剛說,掌門的本命燈,怎麽了?”

他聲音喑啞低沉,叫那小修士愣了一愣,支吾着開口:“掌門和幾位長老的本命燈,滅了……”

史青雲低下頭去看何柔,沒什麽動作。所有人大氣不敢出地看着他們的代掌門——這一刻已經是正掌門了。沉默許久,他什麽都沒做,只是冷靜地說:“把你們師姐帶下去療傷,去請……請還在的幾位長老議事,還有力氣的,留在這裏幫神通司一起檢查一下山行塔還有沒有要修複的……那個,琳琅師妹帶人繼續排查山間損毀的機關。”

“青雲師兄……你沒事吧?”

史青雲身邊的人緊張地看他,他卻擠出了個淡淡的、安撫意味的笑出來:“沒事,大家都忙自己的去吧。”

新晉掌門安排完了所有事,還注意到了被蕭椒扔下的蕭算、蕭冬以及賀進三位,他客客氣氣寒暄了幾句,才轉身離去。

走過坡道的時候,史青雲應該是踩到了一塊石子,整個人跛了一下,馬上又自己調整好,端端正正地往大殿而去。

“不知道為什麽,看他的背影我覺得有點難過。”蕭冬轉頭跟三師兄說着。

蕭算嘆了口氣:“天風門……這場災難說到底是山行塔而起。小辣……大師兄,他是從山行塔裏出來的吧?我為什麽覺得他的修為又長進了不少,方才一眨眼我們就追不上他了。”

他這麽一提,蕭冬才将對天風門的惋惜心情收了收,一顆心又落到了轉眼不知所蹤的自家大師兄身上。

“那個,我剛剛沒看清楚,大師兄他是去追那個沈……沈谧去了嗎?”蕭冬對沈谧的陰影還在,一想到那個人眼中翻着的死氣,他就覺得後背發麻。雖然蕭逗說沈谧對蕭椒有些不太一樣,但蕭冬始終還是不放心的。

這些日子他跟蕭算每天蹲在山行塔外,一有風吹草動他們就會沖上去,生怕他家大師兄出來了他們沒看見。

結果大師兄根本不領他們的這份情,一出來就着急忙慌追着那老妖怪跑了。他們兩個別說跟上蕭椒了,連他一點蹤跡都找不到。

蕭椒好像不是在山行塔裏待了幾日,而是去閉關修煉去了,一出來,整個人的修為又有了一大截提升。

同他以前的每一次修為上升都差不多,莫名其妙突飛猛進。

蕭椒從小到大,總會有這些奇遇,旁人羨慕不來,他們師弟幾個有一段時間拼了命你追我趕,試圖追上他們這不怎麽努力卻運氣絕佳的大師兄,但是并沒有什麽效果,冥冥之中好像有什麽是注定了的。

塵息門這三位弟子在歇雲山上沉痛的氣氛裏沉痛地反思自己是顆歪瓜還是裂棗,沒反思出什麽,他們那沒良心的師兄就自己灰溜溜地回來了——蕭椒蔫頭耷耳地,看起來興致不是很高,一個人坐在劍上,任由滌塵劍把他帶回了山行塔前。

“小辣椒!”蕭算第一個沖上去,眼睜睜看着自家心不在焉的大師兄從滌塵劍上摔了下來,摔了個不甚優雅的形狀,還一動不動,跟沒了魂兒似的。

蕭算立刻把人拉起來上下左右前前後後檢查了一下:“這不是被那個誰把魂魄吸了吧?”

蕭冬聞言,也七手八腳地把蕭椒檢查了一遍,松下一口氣:“魂魄還在。”

“蕭椒師兄,發生了什麽事?”賀進同蕭椒到底沒有蕭算蕭冬二人熟悉,也不好直接上手,只禮貌地站在兩步外問。

蕭椒聞言擡頭看了看他,忽然問道:“我很不讨人喜歡嗎?”

賀進被這個問題紮了一下,神色有些微妙的不自然,好在蕭椒好像只是那麽随口一問,并不執着于等他的回答。

蕭椒兀自嘆了口氣,定了定心神,左右張望了一眼,問道:“土豆呢?”

“他回塵息門了,三日前傳信來說一切妥當,準備趕過來,想來應該快到了。”蕭冬掰着手指頭算了算,點點頭,“按他禦劍的腳程,黃昏前就能到達歇雲山。”

“什麽妥當?他回塵息門去做什麽?”蕭椒本能地覺得有點不對勁。

“我們也不知道啊。”蕭冬撓撓頭。蕭算在一旁接過話茬:“二師兄他從小就心思重,有什麽不願意講的,我們什麽都不知道。”

蕭椒一想,的确,蕭逗不願意表露的事情,就算他們幾個察覺到不對勁,也別想從他那裏知道一絲一毫。哪怕是師父程谷山親自上陣也一樣。

蕭逗剛到塵息門的那會兒,跟誰都不太熟,只喜歡自己一個人悶坐着,很長一段時間,他每天幾乎什麽話都不說,清晨提着劍去後山,更深露重才帶着滿襟寒氣回來。

這些年師兄弟四個人無話不談久了,蕭椒一時居然沒有回想起來蕭逗原本是這樣愛把什麽事都放在心底的一個人。

“幾位師兄,蕭逗師兄好像回來了。”一聲鶴唳裏,賀進突然擡頭看着天空高聲道。

蕭逗回塵息門的時候,向史青雲讨了塊進出天風門禁制的腰牌,所以他在天風門也算是來去自如了。仙鶴高飛,他禦劍而來,一躍而下,目光深深掃了蕭椒一眼。

蕭椒本來想問什麽,結果被這一眼無端掃出了一身不自在。

“你出來了?那位前輩呢?”蕭逗問道。他的語氣難得十分正經,正經到甚至有些凝重了,但問話內容對蕭椒來說卻有點哪壺不開提哪壺的意思。

蕭椒不久前才一時沖動腦袋一熱講了些不該說的話,坐在滌塵劍上飛回來的時候叫山間的風一吹,吹得清醒了不少,現下心裏正默默後悔着,被蕭逗這麽一提當場想起雲頭上的場景,幾乎想立馬找個縫鑽進去。他別扭地把頭往旁邊一撇,含糊回:“嗯,他有自己的事……要去做。”

蕭逗沒說什麽,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

蕭椒被他這一拍拍得有點莫名其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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