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南州飛雪
歇雲山的危機暫且算是度過了,山外的封印已經移除,但蕭椒四人路過那片蓮池,依然是一副枯敗的景象。三兩滴雨落下來,把水面砸出一圈圈小小的漣漪,有游魚被他們經過的倒影驚動,撲通一聲鑽到水下去了。
“小辣椒,你又偷偷找師父說了什麽?”蕭逗見自家大師兄同師父之間那個樣子,就猜到一準是這家夥又去跟師父講了些不該說的話,他憋着這些話走到了師父他們看不見的地方才問出口來。
蕭椒在停下來:“就是問了他一些問題。”他坦誠地把晚上翻窗去找師父的事交代三言兩語交代了一遍。
“果然。”蕭逗頗為責備地看了一眼蕭算、蕭冬兩個,“讓你們看着小辣椒,看到夢裏去了?”
蕭算蕭冬撓着腦袋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反駁的話沒能說出口——他們确實在大師兄門口守着的,只是不知道為什麽,守着守着就困了。
“小辣椒,師父雖然這麽多年大多數時候都在外游歷,但是他對我們四個确實沒話說。尤其是你。師父自己是個什麽脾氣?他自己都活得随性極了,對我們幾個也沒有什麽要求期許,但是這一次他這樣着急要你快點找到那個命定之人,肯定有什麽他沒辦法說出來的原因。”
“我知道。”蕭椒說,“土豆,你真的好啰嗦啊。”
蕭逗被噎了一噎。
“到底是什麽讓當年那麽不愛講話的你變成今天的土豆婆婆的?”
“那還不是因為你太不讓人省心了。”接這話的居然是蕭算,他抱着手臂站在前頭,“小辣椒,這件事我們都站土豆這頭。我總覺得……”幾乎不怎麽在兩位師兄拌嘴時表立場的人看着身旁的蕭冬為蕭椒一句“土豆婆婆”笑出聲來,蕭算卻一反常态地嘆了口氣,像是呢喃一般:“要發生什麽事了。”
蕭冬收住了笑,有些不太理解地看着蕭算,卻見蕭算望着蓮池裏浮上來換氣的魚,而另外兩位師兄也難得地結束了無意義的争吵,一時四人之間的氣氛陷入了頗為尴尬的沉默中。
他不懂他的師兄們都在沉默着想什麽,他自己的腦袋裏确實空空如也,為了打破這突如其來的沉默,他絞盡腦汁想了個問題問出口:“嗯……現在我們去哪裏找小辣椒的命定之人呢?”
“啊,這倒是……”
蕭逗仰天長嘆一聲,這茫茫人海、天地浩大,他們漫無目的要找到什麽時候?他把蕭椒的姻緣羅盤拿出來,試圖能得到點啓示,蕭算也不看魚了,等着他們幾個裏最靠譜的蕭逗拿主意。
倒是蕭椒不是很着急的樣子,他亮出了一枚小小的令牌,道:“我們去南州。”
那大約只有兩指寬的小令牌上,正寫着“南州城”三個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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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哪裏來的?”
“撿的,大概是上天對我的提示?你們也知道我運氣一向很好。”少年人笑了笑,是他一貫不着調的模樣,與先前頻頻在師父那挨打還不死心地糾纏的模樣相去甚遠。
蕭逗對他最基本的信任已經丢了一半,懷疑這小子又在冒什麽壞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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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州城與歇雲山相距不算近,但也不算十分遙遠,蕭椒要來這裏,其實還是為了找沈谧。
沈谧當時匆忙離開,掉在地上的除了一片裂開兩半的龍鱗,還有那塊南州城的令牌。蕭椒想,沈谧應該是在南州附近。
南州城是凡世最繁華的地方之一,除了人間帝王所在的皇城之外,便數南州一帶最為富庶,早幾年連年戰火都沒燒到南州城來,這裏大約是凡塵中最安定和平的地方了。
蕭椒帶着師弟們來到南州的時候,正好逢上一場南州早雪。
止禹山上也會下雪,冬天大雪壓枝,那棵槐樹一到冬天就會掉得光禿禿的,站在樹下不小心能被樹梢上的雪砸一個激靈。但是仙門中的雪景相比起繁華人間的雪景卻是截然不同的滋味,南州的雪晶瑩剔透裏還透着喧嚣的人間煙火味兒,有着與寂寥仙門不一樣的溫度。
蕭椒四人走在大街上的時候,雪還沒有鋪很厚,新雪氣味清冽,聞來令人心曠神怡。市集此時正是最熱鬧的時候,相信瑞雪兆豐年的人們紛紛上街來,長街上來來往往都是人,他們身着厚厚的冬裝,有撐傘的,也有戴着兜帽的。兩手揣在衣袖裏的青年人目光溫柔地看着前面蹦蹦跳跳的孩子,那小孩還很小,走起路來頭重腳輕地,沒留神踢了塊石子兒往前一撲。
蕭椒眼疾手快伸手接住了,沒讓那孩子摔倒。
孩子的父親沖上前來,向幾位年輕人連聲道謝,蕭椒笑得溫和純良:“兄臺,跟您打聽個事,南州最近有沒有發生什麽不一樣的事?”
青年人把孩子抱起來,思忖片刻:“王爺娶親這事兒算不算?”
“哦是嗎,那怎麽沒見這城裏張燈結彩呢?”蕭椒順着話接下去,一副來與人話家常的模樣,他人長得好看,眼睛裏含着笑,以一副彬彬有禮又毫不疏離的樣子來與人交流,倒也總能叫人放下戒備。
“這個麽,幾位可別說是我說的啊,這位王爺要娶的……”那人放低了聲音,“是男子。為這事鬧得不大好看,也就不敢明目張膽地操辦。”
蕭椒原本不過順嘴接話,倒是沒料到是這麽一出,被驚了一驚。話本子裏不少寫這南州才子佳人的,倒也不是沒提到過這好男風的事,只是言辭大多是帶有鄙棄之一的。蕭椒所了解到的是,凡俗中不似仙門,仙門對道侶性別門派的成見不是沒有,但也屬于比較寬松的,凡俗中有些事卻是不能拿上臺面來說的。
那位王爺……倒也是個奇人。
“你打聽這作甚?”蕭逗拉了拉蕭椒,大約覺得他打聽凡俗中人的私事有些太超過了。
蕭椒轉而問起了自己真正關心的事:“那還有沒有別的,比如什麽妖魔作亂啊之類的?”
那抱着孩子的青年搖搖頭,表示自己對神鬼之說并非十分感興趣,要抱着孩子離開的時候突然又想起來點什麽,轉身對蕭椒說道:“似乎是聽鄰裏提到過,前陣子那碧水河裏說是有什麽古怪,但是被一位高人平息了。那個事兒據說發生在城東三十裏外。”
蕭椒認真地又道了回謝,聽得那大哥離開前還笑盈盈叮囑他們四個,這些天要降溫,得多穿兩件厚衣裳。
“這大哥人真好。”蕭冬感嘆道。
沒人接他這話,蕭逗在追問蕭椒到底要做什麽,徹底把自家小師弟扔在一邊了,還是蕭算不忍心看他獨自尴尬,同他一起将那位路過的大哥誇了幾句。
“我們雖說是來找那位不知道是誰的命中注定的,但是吧,你不覺得我們身為仙門弟子也該關心一下此地是否有妖邪作祟麽?”蕭椒張口就能胡扯,心裏卻在盤算着要找人确認一下那位“高人”是不是沈谧。
蕭逗正要說些什麽,突然感到自己懷裏那只羅盤動了動。他連忙把牽着蕭椒姻緣的羅盤捧出來,此時是白天,羅盤發出的光只是勉強能看出來,但是那羅盤指針發了瘋似的轉圈,指針都快轉飛出來了。
師弟幾個人盯着那羅盤眼花缭亂,蕭椒卻在一旁暗叫不好——他果然運氣上佳,來南州找沈谧居然誤打誤撞把這許久未見動靜的姻緣羅盤觸發了!可他一點也不想在這時候去找什麽“命中注定”。
但他帶着師弟們來南州的事,他自己又并沒有說出實情,師弟們來此的目的就是找羅盤指的那位。蕭椒覺得這破羅盤怕不是故意要他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羅盤這次沒掉鏈子,轉了幾圈後穩穩當當指了個方向,蕭逗三人就半拖半拽地拉着滿臉寫着不情願的大師兄一道跟過去找。他們一路走了三條街,在一道橋前,羅盤上的光忽然又熄滅了,指針在燈滅之後硬生生調轉了個方向,而後徹底沒了動靜。
師兄弟四人:“……”
“我就說不靠譜……”蕭椒原本揶揄的話說到一半,卻咽了音。
他眼睛直直盯着橋對面,有兩個人正從橋對面過來。右邊那人身形颀長,着一襲雪白的衣袍,外邊套着件華貴的毛皮大氅,手裏還揣着只手爐。天光與漸漸積起來的雪在蕭椒眼裏此刻渾然一體,那一身白的人站在其間,神色也是與雪如出一轍的清冷,又帶着些近乎透明的脆弱感。
那是沈谧。
盡管和沈谧周身的氣場完全不同,一頭長到腳踝能把人絆到的頭發也變短了許多,但蕭椒篤定那就是他。
沈谧用那種無悲無喜的目光看過來。
或許是雪花飄飛得太紛亂,蕭椒有那麽一瞬覺得自己被那樣一個眼神輕易蠱惑了。
“怎麽又是他!”蕭逗一見那張臉立刻戒備起來了,蕭冬陰影還沒消,整個人抖了抖就要往蕭算身後縮。
然而沈谧連眼神都沒落他們身上,他像是完全不認識這幾個人,神色淡淡地走過了橋,與幾人擦肩而過。
蕭椒轉過頭去看,沈谧由身邊的人扶着上了路邊停的那輛馬車,那趕車的說了句:“青溪公子要買的東西可都安置妥當了?”
跟在沈谧身邊的小厮回道:“勞煩再去一趟東街,公子要去取琴。”
“好嘞。”車夫把馬鞭一甩,馬車便搖搖晃晃離開了。
“阿谧!”蕭椒要去追,蕭逗伸手攔下他。
“那不是沈谧。”蕭逗看着在雪裏遠去的馬車,“只是個同他長得相似的凡人罷了,他身上分明半點妖修的氣息也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