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修養調息
南州城動靜太大,蕭逗幾人住在客棧裏自然也感覺到了。
人群奔走逃命之際,南州城亂成一鍋粥,蕭逗三人從下榻的地方出來,迎面嗅到了雪風裏肅殺的氣息。凡人或許感覺不到其中有什麽異常,蕭逗三人作為仙門修士,還是一下就能感受到——那風裏帶着腥氣,卷着某種強烈的靈力波動,大地搖晃的源頭來自于……南州城西郊。
凡人靈竅閉塞,沒有修士那種對周遭靈氣細致入微的感知,在山搖地動裏卻也都憑着本能趨利避害地向東邊奔逃。東西向的大街上人如流水,只有蕭逗三人逆流而行。
天幕上那浮光掠影一現的影子,蕭逗第一個看見。
等他們追着趕到西郊的時候,正見到沈谧将一身黑霧放出。霧氣洶湧似旋渦,沈谧站在旋渦中心,眼中隐約發紅,是個癫狂邪魅的模樣。
可是下一刻,那人便輕飄飄地落到他們身邊,盯着蕭逗的眼睛,他什麽都沒說出聲,蕭逗當時卻真切地聽見了聲音。
“走。”那聲音如是說。
蕭逗只覺得後來的半柱香時間裏,自己的身體已經超脫了意識的控制,他不知哪裏來的修為與力氣,提着一口氣,在那聲“走”還未落地時手邊已經捏了個從未見過的訣,周遭的氣灌進自己的丹田,他被撐成了一只鼓鼓囊囊的球,而後那些氣又以極快的速度四散,一呼一吸間,自己已經在另一個地方了。
連帶着一臉懵的蕭算蕭冬,還有一個合上眼的沈谧。
沈谧毫無生氣地靠在一旁的牆邊,一動不動。
蕭逗與師弟們交換了一下眼神,完全不清楚發生了什麽。但就着滿室亮着的燈火,他們也不難看出沈谧此刻面容比平常更蒼白,尚未完全收回的黑霧緩慢地在他周身萦繞流動,像某種無聲的保護。他們三個不知道要把這老妖怪怎麽辦,還是蕭逗試探着上前去,正準備看一下沈谧究竟怎麽了,便眼睜睜看着沈谧一身素淨的衣裳叫鮮紅的血浸染成一片斑駁。
“這得是受了多重的傷!”猶豫着不肯靠近一點的蕭冬也被驚到了。
沈谧沒有餘力再刻意去維持那副人形的表面幹淨時,一身傷這才慢慢顯露出來。殷紅的血收不住了,便如決堤一般争先恐後逃離那具軀體,只片刻沈谧便像剛從紅色的染缸裏撈出來一樣。
蕭算着急忙慌要去把人扶起來,卻被沈谧周身的黑霧抗拒地推來,蕭逗便接住他,退遠了些。
蕭冬戰戰兢兢往自家師兄們身後躲。
三個人一時沉默了,現下這情況他們都摸不着頭腦,最能拿主意的蕭逗還對沈谧持有些戒備——方才他那手腳靈力都不聽自己使喚的窘境應該是沈谧控制了他,傷成這副模樣還能輕飄飄一句話就假旁人之手從危局中逃脫,這樣深不可測的修為,如果沈谧真的要認真與仙門正道作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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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偏生蕭椒那傻小子,無知無畏一頭栽在了這麽個可怕的家夥手上。
蕭逗嘆了口氣,終究還是上前去探了探沈谧的傷勢,他小心避開了那些黑霧的反抗,探得沈谧一身靈力幾乎枯竭,經脈盡碎,內傷外傷層層疊疊,不由得大驚——這老妖怪到底幹了些什麽?
一輩子沒見過把自己搞成這副模樣的人的蕭逗探得心驚膽戰,一瞬間腦子裏卻閃過了個念頭——不如趁此機會殺了這妖怪,永絕後患,也能叫蕭椒死心。但他轉念又一想,蕭椒那家夥心如秤砣,認定了就絕不輕易改,別說沈谧死在他手裏,就是他們三個現在只是見死不救,蕭椒知道了估計也得發瘋。況且……沈谧說起來也救過他們幾次。
“快把乾坤袋裏的丹藥拿來!”蕭逗做出了決定,把沈谧扶起來,一手撐着沈谧的後背給人輸送靈力,一面吩咐師弟們。蕭算趕忙把自己身上的乾坤袋翻了翻,找了一枚白瓷小瓶出來,小心翼翼給沈谧喂到嘴裏。
他們能做的有限得很,但總歸比什麽都不做強。
等情況稍微穩定些了,蕭逗才扶着沈谧躺到了房間裏的床上。
他們三人在這寒冬裏出了一身汗,這時才回過神來打量周遭的環境。這房間裏只有一張床,和一張小小的案幾,四周挂着些薄紗,他們也不知道這是哪裏。
“到底怎麽回事?小辣椒不是去找他了,人呢?這麽大動靜都沒鬧動他麽?”蕭逗皺着眉,然而沒有人能為他解答疑慮。他們的大師兄不知所蹤,現下這沈谧又只吊着一口氣昏睡,山川動搖、雪夜雷鳴的那些事,背後究竟有什麽,他們三個連猜都沒個方向去猜。
“小辣椒不會也出什麽事了吧?”蕭算擔憂道。
“你們倆先在這守着,我去找找。”蕭逗提劍就走,然而剛一出門,卻叫個無形的屏障擋住了腳步——這房間周圍有沈谧放的結界,沈谧倉促之間居然還沒忘記設個屏障,哪怕自己失去意識,也能把自己的氣息兜在屏障裏不叫人察覺。但也隔住了蕭逗三人出去的路。
蕭逗打不開那屏障,真切地體會到了什麽叫瘦死的駱駝比馬大,無奈退了回去,只沖師弟們搖了搖頭:“出不去,看來只能想辦法讓沈谧快點醒過來了。”
而此時,被師弟們記挂的蕭椒在沈谧袖子裏盤腿坐着,識燈鉚足了勁蓬起來的火光裏,照出了另一個摸索着靠過來的人影。
“他……他怎麽了?”那人開口是一把脆生生的好嗓音,雨打青瓷似的,但話音并不高,可能是有些恐懼,一句話講得顫顫巍巍的。
正是那先前被沈谧扔進袖子裏就沒再管過的正牌青溪公子。
這南院摸爬滾打數年的青年人被關在這裏許久,所見皆是黑暗中幢幢的鬼影。
沈谧愛往袖子裏揣東西,但揣的除了厲鬼便是妖怪,頭一遭進來這麽個毫無修為的凡人,簡直像是羊入了狼窩,雖然那些東西也沒怎麽為難青溪,但這詭異的場景對一個凡人來說實在過于可怕,他數度被吓暈過去又被吓醒過來,颠來倒去好不崩潰,如今借着點光芒終于看清黑暗裏還有個有鼻子有眼的同類,他覺得親切無比。
識燈徒勞地喊了一連串沈谧的名字,沒得到回應,好不容易養好的那點精力也快消耗完了,只好收斂起來,回身看見青溪摸黑爬到蕭椒身邊,當即長叫一聲,一頭沖過去把人攔住了。
“他吸收了太多雜蕪的靈氣,正在入定消化,受到打擾容易真氣走岔走火入魔,你靠近也會有危險的!”
青溪聞言狠狠往後退了退,怔忪道:“啊……那他,他也不是人嗎?”
“他是修士。”識燈說,“不是讓你躲着別出來嗎?”
青溪的視線還落在被識燈的光照亮的蕭椒身上,小團子明白這被吓壞了的凡人現在急迫地想要抓住點什麽,但它也毫無辦法,只能溫聲勸道:“他現下自身難保,外面那個也半死不活,你且好生待着,過些時日沈谧好了,就能放你出去。”
“可……要等到什麽時候?”
識燈讓他這麽一問,也不知道作何回答。
它從神龍祠出來便一直跟着沈谧,到現在幾乎已經把沈谧那臭脾氣摸了個透,沈谧從不願多說什麽,天打雷劈他也能輕描淡寫地拂一拂衣袖,只在別有所求的時候或者實在扛不住的時候才會展露出一星半點的脆弱。
大約也是覺得自己與此世的人沒什麽可說吧。
識燈覺得沈谧有時候有些不知輕重。
他這一路上,雷劫也好、烏有之鄉的訾盱獸也好,還是強行消耗修為召喚沈漓四散的骸骨也好,樁樁件件的事,他從不說自己傷在哪裏,也從不講自己是否已經好了,外人看他幾乎從始至終都是一樣的,強大、高深莫測。但識燈是知道的,那些沈谧自己都不甚在意的傷有些并不是那麽容易恢複,縱使他有承襲自神明的血肉與修為,又加自己三千年修行所得,九天雷劫一削,本也沒剩多少。
如今又逞強将那縛神咒強行破開,本要應到蕭椒身上的反噬也一并撲向他,那兇險的縛神咒,還有用他同源之物做的專門克他的結界,都被他用蠻力破開。他鬧得天翻地覆的時候究竟承受着怎樣的痛苦,怎樣一聲不吭地扛下來,識燈不知道,那時沈谧似乎是刻意沒讓它感受到。
識燈又試着去感受沈谧的神識,發現他現在雖然神識渙散微弱,但還是存在的。這瘋子好歹給自己留了一線生機。
“是該說你瘋得還算克制麽?”識燈對着沈谧的一線未散的神識道,“你這不要命的瘋子!”
它有些心疼又有些生氣,卻不想這句話竟然還換回了老妖怪識海深處一聲輕描淡寫的笑做回應。
識燈:好氣!不想管了。
雖然真的有一刻産生了撂挑子不管的想法,小團子還是氣鼓鼓地釋放自己的靈力去幫助沈谧修複自己的神識,它與生俱來的能力雖然微薄,但足夠細致,對沈谧如今這狼狽的狀況倒是頗為有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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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椒從入定中醒過來時,只覺得過了好幾輩子,于他而言時間仿佛過去了很久很久,但其實也算不得多久,這時候識燈還在小心翼翼幫沈谧将神識聚攏。他睜開眼睛的時候,周身沐光,把隔得遠遠的快睡着的沈青溪驚醒了,沈青溪膽子不大,縮成一團,但那團光太過吸引人,他摸索着緩緩湊上去。
正好對上了蕭椒睜開的仿佛琥珀的眼睛,有些詫異地看到那雙清澈的眼中流轉着一絲奇異的光芒。
光還未落下,蕭椒先垂下眸去。
“這是哪裏?沈谧呢?”蕭椒問道。
他還記得自己在一個幻境裏親眼目睹塵息門灰飛煙滅,雖然這會想起來已經明白那是假的,但那畫面稍微一想,還是讓他覺得心口發悶眼眶發酸。他趕緊不去想這些,只專注想當時緊緊拽着他的沈谧。
“……”沈青溪退遠一點,才怯生生答道,“這是他、他的袖子裏。我不知道……”光芒散盡之後的黑暗讓這凡人感到很害怕,他便又把自己縮在一起,聲音細若蚊吶。
蕭椒察覺到自己可能把人吓到了,便放緩了聲音:“你別害怕,既是阿谧袖中,此處安全得很。”
沈青溪:“……安、安全?”
“但你是……唔,凡人?你怎麽在這裏的……”蕭椒從黑暗裏爬起來,試圖喚一喚沈谧,但沈谧沒有回應,他又看了一圈也沒找着李無等鬼魂,眼下只有眼前這人能說上話了。
沈青溪還沒回答,蕭椒自己想了起來:“你是青溪公子?”沈谧袖子裏應該就塞過一個凡人,南州南院裏沈漓的翻版,沈青溪。但是很奇怪,蕭椒方才借着光掃了那人一眼,那人并不像沈谧的模樣,雖然他也算清秀,但與沈谧扮青溪公子時相去甚遠。
“公……仙人也知道青溪公子?”沈青溪的聲音悶悶的,“想必仙人光風霁月,不曾去過南院,許是從畫冊上看到的。我……與那畫冊上不像是吧?但這才是我本來的模樣。我原名也不叫這個,我原姓陳名安。”
蕭椒聽出他口中的惆悵,也察覺到背後應該還有些複雜的故事,但他不願過多地打探人家的過往,現下這個情景他不欲多聊,也不知從何開始安慰,便只點頭“嗯”了一聲,道:“兄臺不必同我如此客氣,我是塵息門晖月峰的大弟子,你叫我蕭椒就好。”
“蕭椒仙人,您能……帶我出去麽?”沈青溪——陳安,一點不覺得這裏是個什麽安全的地方,一聽蕭椒自報家門,那“大弟子”的名頭他一聽就覺得很有能力,說不準能與那突然擾亂他生活的妖怪分庭抗禮,連那個一直操控他的家夥,或許……
“出去?”蕭椒稍稍運氣感受了一下自己現在的靈力,審視一番之後覺得或許也不是不能試試,出去正好瞧一瞧沈谧現在在做什麽。他心下打着自己的算盤,應允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