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千絲萬縷

郁子臨不肯過早幫蕭椒将那道印解除,蕭椒自己掙紮摸索的小動作也沒停下。

不過郁子臨的忠告蕭椒也并非全然未聽,試圖破印的時候他留神收斂了幾分,好賴控制在了不把自己弄死的範圍裏。

一時間郁子臨也不知道該說這人是有分寸還是沒分寸。

郁子臨刻意攔着消息,避着仙門行事,少了許多攪擾,閉目塞聽的日子過得難得的平靜。

而遠在仙山之上,仙門中人就不怎麽平靜了。

原本因為門派之間明争暗鬥奪那“仙門之首”的虛銜,仙門衆流派已然暗潮洶湧,蕭椒“畏罪逃逸”一事一出,邱采白更是口舌難辯。人微言輕的邱掌門被迫頂着壓力去差人去尋蕭椒,半點蹤跡也尋不着便不說了,回山門一看,山中弟子又離開了一小半,山風嗚嗚作響,簡直凄涼無比。

天風門巨變之後也不曾蕭條得如此迅速。

邱采白深感愧對列祖列宗,又不敢稍有怠慢,這趕鴨子上架的掌門讓他當得是心力交瘁。

踏入仙門不久的小弟子們都猶豫着離開止禹山,卻有人迎着蕭瑟的風,踩着塵息門內山幾千幾百萬階的臺階,叩響了山門。

掃臺階的小弟子前腳剛跑路,邱采白恰于此路過,混得實在不怎麽樣的掌門人親手為來人開啓山門,便見一名年輕男子在山門外整理衣冠,精神煥發,眉宇間似有喜色。

與止禹山滿山的愁容對照鮮明。

邱采白便打起精神來。

“小仙長!”那人沖邱采白一拜,“小仙長,小人周氏子周常洺,前來拜師學道,能勞煩小仙長引我去見你們家掌門麽?”

邱采白心道:“我便是掌門。”卻沒有說出口,只是将這青年左右打量,瞧出這人根骨尚佳,卻毫無根基。

往常塵息門門庭鼎盛,也不乏有仰慕仙門之人,或因機緣,或尋着門道,來到塵息門求仙問道,通常都是交由入山第一峰千丈峰的長老處置——誠心求道的凡人入山前便會被千丈峰的師叔掐算準确安排妥當。

今次千丈峰新提拔上來的新長老不知是還未摸熟流程還是本事不夠到位,又或許是壓根沒想到塵息門這個樣子還有人會前來拜師,總之新長老那邊毫無反應,邱采白心想塵息門正值用人之際,瞧着這年輕人也是個好苗子,便問道:“你為何要入仙門?”

“小仙長有所不知,我家中祖祖輩輩都有禁令,先祖發願,令家族子孫不得踏入修行之門半步。我自幼憧憬神山仙門,奈何先祖在上,只好在朝中尋了個差事,于皇城當值。先時天下變故,妖魔頻出,我日日對先祖許願,求先祖準我入仙門修行,學濟世本領,上蒼垂憐,先祖終于聽見我的虔誠,前些日子入我夢中,三問俱答,先祖便應允我前來塵息門。實不相瞞,這通往內山的路,還是先祖為我指的。”

周常洺答得興高采烈,邱采白不大忍心,将自己的身份與塵息門現狀一一言明,規勸周常洺如若想有進益,還是慎重選擇。哪知這周常洺是個不聽勸的,一聽邱采白的身份,當即恭敬一拜:“小仙……掌門師父,請您收我為徒!”

邱采白僵了一僵。

周常洺一聲“掌門師父”,倒叫邱采白平添慌亂,他自認為自己還沒有那個實力可以為人師表。仙門弟子多如過江之鲫,太多人對仙道求之若渴,可真正能成為大能收徒授業的,一門數千到數萬人裏一代能出幾個已是不易。可他恍神片刻,卻不知塵息門如今還有誰能收徒。

邱采白自己還從沒有想過收徒弟的事,面對此情此景也不免回想起數十年前自己拜入寄松真人門下的光景來,忽而便悲從中來。

但這青年已經拜了又拜,見邱采白猶豫,周常洺甚至直接跪到地上,差點當場把拜師禮都盡數行完。

“常洺願拜塵息門掌門為師。”周常洺虔誠又懇切。

邱采白:“……”他一時也不知該做什麽安排,便只先說:“你暫且先入門來吧,如何安頓待我想一想。”

于是邱采白領着周常洺往內山雲山霧繞中而去,周常洺後半步跟着。

逆着時勢而來的周常洺一門心思要拜邱采白為師,賀進接過給周常洺安排去處的活,卻給周常洺指了個離掌門遠遠的地方——晖月峰。依賀進所言,晖月峰現下無人照看,只先将周常洺調過去,暫且打理晖月峰上下。

周常洺不樂意去,直言自己是想來學本事的,奈何賀進看起來不像是會輕易改主意的,只好上了晖月峰去。

左右晖月峰諸事皆無,周常洺上去呆了幾日,發現沒什麽可做,又無人來管他,便就翻出鋤具修整同塵堂的園子。不翻不要緊,這一翻,叫他在菜園子裏翻出了只毛茸茸的小球。

那小球看起來像是鳥類初生的絨毛揉成一團,顏色卻又是周身火紅,哪怕埋在枯枝敗葉之中不知多久,重見天日之後仍是色澤靈動、絨毛蓬松。當時正是天将暮時,周常洺怕自己眼花弄壞了此間天材地寶,便去取了一盞燈籠湊近來看,然而那毛球卻抖了抖,乘着燈籠的光隐了去。

周常洺心中生怕有什麽變故,當夜就提着燈籠下了山,要去向邱采白禀報情況。

然而這偌大個止禹山,周常洺一介凡人,又不通其中關竅,無人領路,他很快就迷失了方向。周常洺并不知曉止禹山一重疊一重的幻境迷窟,轉來轉去轉到天邊魚肚白,也不知轉到了那一座山裏。好像冥冥中有什麽指引,他聽聞有仙鶴低鳴一聲,撥開攔在眼前的樹枝,一步墜進了個藤蘿織就的網中。

藤蘿忽遇外力,斷了一片,周常洺就在此間一層一層有驚無險地掉到了地下。

燈籠落在了外頭,洞中未見天光,黑黢黢一片,周常洺便吹了火折子,勉強靠着這一點幽微的光亮辨認。他四周都是泥土石壁,只有一處有個縫隙,能容一人通過。

頭頂的洞口很高,被他掉下來是牽扯的藤蔓蓋住了大半,藤影婆娑,風吹葉落。周常洺聽到了洞中深處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他後背當即就竄出了涔涔冷汗。

·

且說此時,金烏正東升,鳥雀沉寂,隐匿凡俗中一處荒山舊院之中的蕭椒正在靜坐,被一陣風驚動。他倏然睜開雙眼,習以為常地吐出了一口血。

晨間的風好像格外寒冷,蕭椒打了個哆嗦,聽到隔壁房間的門吱呀一聲,緊接着是杯盞碎了一地的聲音。

蕭椒提着劍推門而出,一眼看到院子裏立着一個人影。

那人影模模糊糊,看不真切,好像一團霧,倉促揉成了個七歪八扭的四不像。屋檐下點了一夜的燈籠叫灌過來的風吹熄,那人回身,裹在濃霧中的模樣頗為眼熟。

郁子臨自房中翻身而出,一雙眼直直瞪着院中的人影,一手拽過蕭椒攔在身後:“萬魔王!這可真是禍害遺千年,你這魔頭竟還沒死絕!”

那扭曲的影子陰恻恻笑起來,笑聲也不知有什麽魔力,直教人心底發毛。

蕭椒卻從郁子臨身後站出來,滌塵劍指院中黑影。他看起來比郁子臨還憤怒,目光緊緊凝視着好像随時會散去的影子,大有種要将那影子灼出兩個洞的氣勢來:“萬魔王,塵息門是不是你在背後搞鬼?”

萬魔王眼裏根本瞧不上如今靈氣全無的蕭椒,沒理會蕭椒的诘問,只是頗為舒懷地笑了幾聲,對郁子臨道:“你這見風就倒的牆頭草,豈知我是殺不死的!還要多謝你助複活。”那影子化成霧氣揚長而去,蕭椒沒來得及多想,将手中劍擲出——劍鋒堪堪擦過黑影的一個尾巴。

郁子臨本要追上去,卻見蕭椒擲出劍後便倒在地上。他稍作權衡,沒有追出去,蹲下去扶蕭椒。只見蕭椒眉頭緊鎖,一雙眼中紅絲遍布,隐有入魔之症。

郁子臨心道不妙,擡手替蕭椒收了滌塵劍便要把人扶回房中。

趕了個巧,禍不單行,院子裏又有不速之客到訪。

這荒山野嶺一進廢棄的院落,雜草都快把牆頭淹沒了,恐怕那些迎風長的野草都沒想過有朝一日竟還有如此熱鬧的時候。

來的有十餘號人,穿的都是一身灰撲撲的衣服,領頭的正是隐心宗的那位宗主。

郁子臨不認得這位宗主,卻也認得隐心宗的道服,它們在仙門一衆永遠飄逸高潔的服飾中顯得過于異類,像永遠洗不幹淨的抹布,實在讓人想不記住都難。

隐心宗宗主破門而入,沒打什麽招呼,周邊的一群弟子便将郁子臨并蕭椒圍了一圈。

“交出罪人蕭椒!”隐心宗宗主對着郁子臨高聲道。

郁子臨自覺沒空與之糾纏,正要使點法力将隐心宗這些修士打退好趁機帶着蕭椒離開,卻沒想到他鋪開一身威壓,除了那幾名弟子退後兩步外,那隐心宗宗主卻紋絲不動。于是郁子臨終于仔仔細細向自己面前立着的這位神色陰郁的宗主打量去,還放出了幾縷靈識。卻見這人眉目間雖已有五衰之相,那副軀殼下卻藏着些連他也看不透的深沉,修為不知幾多,他竟一眼看不出深淺。

修士修到這個地步,皮肉卻仍在快速消亡,乍一眼看去只是小有所成、卡在瓶頸的普通修士,細一看卻像深不見底的旋渦。

郁子臨覺得奇怪得很,他不得不謹慎起來。

只是當下蕭椒的情況實在緊急,郁子臨擔心蕭椒不小心就真的一命嗚呼,并不想在此拖延太久的時間。他試探着與隐心宗宗主對了幾招,預備尋個時機溜走,然而對方已然識破了他的心思,手下弟子将郁子臨團團圍住,硬是叫這上古神獸也尋不到半點破綻。

郁子臨被逼得實在沒有辦法,現出原形來,一口呼出萬裏勁風,刮得飛沙迷眼,破舊的院落叫他連同屋頂一塊吹飛了。麒麟一躍,馱着蕭椒,快成了一股風,終于遠遠甩開了隐心宗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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