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榮親王
他話音未落,陡然引得衆人轟笑一場,都道:“就曉得他下頭是個歪詩呢!”蘇蕭到底是個女兒家,自覺不好随人嘻笑,只得轉頭不語。
恰巧被杜士祯看到她此番模樣,斜觑一眼,呵呵笑道:“蘇兄弟到底年紀小,不好意思起來!看樣子,蘇兄弟怕還未曾識得其中滋味呢!擇日不如撞日,你杜哥哥今日幫你做一回媒,我想想,粹雲樓的小霓裳倒真不錯,我看着她來配我們蘇兄弟甚好,你們兩位說,這主意怎麽樣啊?”
蘇蕭知他三分玩笑七分當真,吓得忙不疊推辭道:“杜兄美意,家父過世未及三年,我實在是無有此心,杜兄,你還是饒了小弟罷!”
衆人又是一陣轟笑,方搪塞過了。
這廂頭衆人觥籌交錯,笑語連連。那廂枝頭上原有幾只花皮松鼠,被衆人的笑聲一驚,各自朝着林子深處跳躍躲避而去。有一只許是年幼,沒抓穩樹枝,徑直從枝頭栽了下來,好落不落,直接掉落在溪水正中央的青花壓手杯上,衆人只聽得“咕咚——”的一聲,尋聲望去,只見那杯子一個翻轉倒扣在水中,一只花皮松鼠從杯子上跳将起來,三下兩下便跳到溪水邊旁生的樹枝上,居高臨下,兩只圓不隆冬的眼睛警惕地瞪着坐在下方的王旬,還未等到衆人回過神來,這花皮松鼠轉過頭身去,自在地甩了甩大尾巴,朝着王旬就甩了一尾巴的溪水,緊接着攀撿了高枝,三兩下便不見蹤跡。
等衆人反應過來,再看那杯子時,哪裏還有酒杯的半分影子?早被流水沖得不見了蹤影。王旬抹了抹滿臉的水珠,唯有嘆道:“帳下讀孫子,方曉水襲奇!”大家又是一陣撫掌大笑。
杯子既去,日頭漸盛,幾人也歇了聯句的興致,自在品茶嘗杏,得享春光。
酒興正酣之間,只聽有人聲朗朗傳來:“這可是列位的酒杯?”
蘇蕭擡頭,見遠遠的走過來兩個人,年紀都在二十七八上下,為首的那個人頭戴玉冠,正當中鑲嵌着一顆碩大的南珠,煞是引人注目,雖然是常服,但卻一望便不是平常官宦人家的裝扮,他腰間挂着一方透亮的碧玉,手拿着的正是被水流沖走的那只青花壓手杯,後面那人手握馬鞭,牽着兩匹高馬,一匹通身棗紅,一匹通身雪白。
見有來人,衆人忙站了起來,杜士祯越衆而出,躬身道:“不知榮親王殿下在此,還請王爺恕我等擾了王爺雅興!”
此語一出,衆人皆是一驚,方曉得面前的這位是當今聖上的第二子鄭洺,雖然不是故去的初元皇後的嫡生兒子,但是卻一成年便開府封王,地位跟尋常王爺大不一樣。前些年又領兵平了西北之亂,手裏握着京畿外野河營的三萬兵馬,親王掌兵,足見聖渥優厚。
這位榮親王殿下倒是和氣,笑道:“哪有什麽擾不擾的,難不成這片林子,我一個人霸去了不成?”又問道:“這個杯子可是你們的?”
杜士祯笑嘻嘻回道:“王爺慧眼,這杯子确是我們幾個的,此間青杏初結,我們幾個相約來此賞玩,又見□□甚好,就效了先賢做一回風雅事兒。結果,先賢呢倒是曲水流觞,我等的杯子卻被林間的松鼠劫了去,我思量着,這松鼠必然是此間水神派來的,水神嫌棄我們幾個是俗人,不配做這些附庸風雅的事情,于是就收了杯子,勸我們幾個安生些。現在看來,水神定是位年少的娘娘,一轉頭見到王爺來了,這心裏一動啊,心想哎呀,王爺才是世間少有的雅人呢,這不,就将杯子轉手就贈了王爺了!”
杜士祯自小在王爺世子堆裏長大,練就了一張滴水不漏的嘴,生就了一雙察言觀色的眼,一席話說得氣氛頓時活絡了起來,連鄭洺也搖頭笑道:“你這個猴崽子,才幾日不見,你居然拿起我來打趣了。”
杜士祯笑着接口道:“我哪敢打趣王爺啊,王爺既然得了水神的酒杯,那總得賞點兒我們點什麽啊。”
鄭洺身邊的那人斜着橫了杜士祯一眼,冷冷道:“王爺,這小子要說是賞花,我倒是信他幾分,若說是賞青杏,我是十個不信,他小子不知跑到這裏來幹什麽混賬事情了,您得好好審上一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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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士祯忙作揖:“五哥哥咧,您甭寒碜我了,我都招認,這主意确實不是我出的,是同科的蘇蕭說是幼時吃慣了這個時節的杏子,邀約着我們幾個一同前來,哪裏就曉得碰得上王爺和五哥哥了,倒是旁人求都求不來的福氣。”
鄭洺微笑道:“剛剛我見了這物件,就同承王世子說,這肯定是哪群士子們效仿古風,不知怎得将個杯子遺下了。他偏還不信,我們倆個打賭,順着水流往上走,原來是你在這裏,倒難得看你做這些事,如今果然是中了進士,越發出息了。”
又問道:“你說你來品杏,這時節的杏子看來極青澀,如何食得?定是诳人的。”
杜士祯飛快地丢了個眼色給蘇蕭,蘇蕭忙趨近一步,恭敬回道:“回殿下的話,确是學生邀約杜兄幾個來到此間,這個時節的青杏也确實食得。在學生的家鄉,把剛摘下的青杏用鹽水腌上一宿,再用拳頭大的粗瓷小罐封口,傍晚時刻用木桶裝好,湃到井裏去,第二天清晨裏從井水中提出來,宿鹽去了杏子的酸味,再加上又取了井水的清冽,很是清甜可口,學生家鄉的老人家小孩子都喜愛此物,學生便是吃着這東西長大的。”
她生性沉穩,加之言語妥帖,所有人都不由仔細聽她娓娓道來,她回憶起家鄉的小食,每一句話都透着笑意,仿佛每一個字都被冰涼酸甜的杏子汁沁過一般,讓人覺得十分舒服。
鄭洺笑道:“可見天下之大,處處都是學問。這幾位都是今科的進士?你便是杜士祯剛剛提到的蘇蕭?”
見問,蘇蕭忙躬身為禮,微微擡起頭來低聲答是。鄭洺見面前的人身着白衫,略略顯出幾分單薄,雖是男兒,卻掩不住眉宇間的一股清明之氣,那雙秀目更是如同秋夜的星子般清透明亮,頗有幾分風骨。
鄭洺再一一看過去,衆人均過來與他見禮,他一一問過,閑聊幾句,見面前幾人各有風範,遂點頭稱贊道:“這才是少年才俊呢!”
回頭對承王世子道:“既然酒杯物歸原主,我們倆也就不叨擾了,咱們且去旁處走走。”
杜士祯忙又領着衆人送他,他認镫上馬,在馬上笑道:“杜五,你倒不要送我們了,趕明兒你得了那酸甜的杏兒,分給我和你五哥嘗個鮮罷!”
蘇蕭忙道:“鄉間小食粗鄙,怕是入不得王爺的法眼。”
鄭洺搖搖手:“無妨,粗茶淡飯本王也當過三餐,本王就專等着你的新鮮物兒了。”蘇蕭忙點頭稱是。
他兩人策馬而去,頃刻之間,侍立的衆人就掩映在層層疊疊的樹林之中,再見不到了蹤影。
兩人方才放緩了缰繩,任馬匹在林間慢慢行進,一旁的承王爺世子方問道:“王爺方才為何索要那鄉間小物?”
鄭洺緩緩言道:“除了宴飲那些人多眼雜的場合,你我還有多少機會能見到這些今科新提拔上來的士子們?如今他們看着是小卒子,說不定哪日過了河,就成了利刃了。我們正是要人的時候,他們也巴望着上面的人提一提。就只興他們仰望,你我就不可俯就一下?”
承王世子問道:“王爺是覺得那個蘇蕭還可提攜一二?”
鄭洺道:“依我看幾個人裏面,丁惟太過顯眼,莫說是狀元探花,就是個傳胪,也多少雙眼睛盯着,整日裏尋着他的錯處,二來是這個人不懂變通,我看就只适合丢在翰林院那種地方,修個文上個書谏個言還成,就不是個做得了事情的人。王旬這個人,太過直率,怕是在京城這個場子裏走不到長遠的。只有蘇蕭,我看着倒是個知進退的,也還算是穩重,只是人品才幹到底怎麽樣,咱們冷眼看看再說,若是能用,就找個不打眼的地方好好磨一磨,無論大小位置上,都得有咱們的人。這段時間你要在今科貢生上多留心着,看有沒有可用的人。這不知道火星子哪一天就燒到心窩子裏去了,眼手都要放寬些才好辦事。”
承王世子聽他說完,接口道:“三王那邊最近倒是沒什麽動靜。”
鄭洺看了他一眼,方道:“等他弄出點動靜的時候,咱們怕是又像是上次一樣折了人了。”
承王世子哼了一聲:“咱們也沒讓他占到什麽便宜,那邊也折了不少人。”
鄭洺皺眉道:“你這個脾性還是要改一改,不然吃了大虧,沒得找我來哭。過去的事情就不說了,這樣兩敗俱傷的事情還是少來些的好,再來兩三回,傷筋動骨。”
兩人一面交談着,一面朝山下慢慢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