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滴漏夜

日子一晃而過,蘇蕭自從那日間在官驿見了鄭溶,一連着三五日了,都未曾再和他打過照面。

那日,在懷清救下的銀香足足昏迷了三日三夜,虧得有李太醫的妙手,才堪堪保得了一條小命,直至入了昌安城的那日晚間,才漸漸轉醒過來。

她在一旁看着,見銀香比幾年之前,性情沉默寡言了不少,便料想到這幾年,她在外怕是遇到了什麽大的變故,過得甚是艱難,故而心中雖然着急,卻也不得不按捺着性子,幾日下來,才慢慢地從那丫頭口中盤問出了她這一路上的遭遇。

自從四年前,蘇蕭撇下這丫頭獨自赴了京城之後,她醒來見小姐已經走了,自是大哭了一場,但這丫頭生性倔強,從一開始就沒打算聽從蘇蕭的話,更沒有乖乖地留在蜀中尋一門親事,反而是抹幹了眼淚,自己收拾好了行囊,便獨個兒上了路,只一心想着上京城尋找到自家小姐。

她怕一路上遇上劫匪,便将銀票貼身藏了,随身只留了些散碎銀子,一路上匆匆趕路。她原是是獨身的年輕女子,模樣又青春嬌俏,于是方才走到豫州城,便被拐子盯上了哨,待到她在一家客棧落腳的時候,便尋了一個年紀約莫四十歲出頭的當地婆子來與她搭話。

心能思單純的銀香哪裏想到那一層去?她從小便在蘇府裏長大,心地一片赤誠,又甚少與外頭街面上的人打過甚麽交道,只想到錢財怕被人劫了,可卻萬萬料不到世上人心如此之叵測兇險。她又素來是個伶牙俐齒,愛說愛笑的性子,只以為那搭讪的婆子不過是好意關心于她,便一股腦兒将自己的來龍去脈跟那婆子講得了個透亮。

那夥賊人知曉她并不是來豫州城投親靠友的,只是孤身一人預備着獨身上京,當日晚間便來了兩三個人,在她的飲食之中下了迷魂湯水,一副藥下去了,趁着她人事不省,不過才十兩銀子,便将好好的一個清白女孩子賤賣進了豫州城裏鼎鼎有名的一家富春院子。

銀香一覺轉醒,看那龜公那兇神惡煞的樣子,這才知道被歹人給诳騙了,自己原先身上的衣服也早已不知去向,換上了那富春院的衣服,藏在衣服夾層裏頭的銀票多半也被那富春院的老鸨搜刮了去。

銀香性子極爽利,見此情況自然是不從的,可但凡一進了富春院的大門,自然是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樁樁件件,那樣還由得了一己之身?任憑你是如何的貞潔烈婦,到了那些老鸨子的手裏,也不過是個賺錢的玩意兒而已,哪裏還由着你的性子來要死要活?老鸨見這樣一個如花似玉的女孩子,如同餓狼見了肥肉,怎麽會輕易地放過她?于是任銀香如何地抵死不從,不過也是一場瞎折騰,自己倒是吃了不少的苦頭,打罵餓飯不過是家常便飯罷了。

老鸨乃是這行裏頭混了許多年的老手,賣來的女孩子開始的時候都少不了有些上吊跳井的念頭,尋死覓活的也不在少數,故而這樣的戲碼,那老鸨自然也早已見得多了,有的是磨人的好手段,只當是例行的□□規矩而已。多少好人家的女孩子到了這裏,鬧着鬧着也漸漸地明白了,就算是到白白陪上人命了,也沒有人說句同情安慰的話,唯有被嘲諷冷笑打罵折磨的份兒,漸漸地心也死了,漸漸地也就從了,這老鸨當銀香不過也是這樣的女孩子,于是不過個把個月,便逼着她挂了牌明了價碼,當晚上便要破瓜。

沒料到,銀香卻真是個烈性子的,她又聰明伶俐,知道硬對硬只有自己吃虧的份兒,于是假意順從了那老鸨,挂牌的當日晚間,卻趁着老鸨子沒主意的當口兒,便袖了一只剪子在衣袖子內,預備着與那客人同歸于盡。

話說那客人本來在席面上就喝得微帶了幾分醉意,興沖沖進得房門,本想着是一場神女會襄王的巫山雲雨,春宵一度,哪裏料得到眼面前,方才還笑吟吟的佳人突然把臉一變,就成了索命的厲鬼,舉了把剪子便要取他的性命,他連滾帶爬地跑出廂房,饒是這樣還是被明晃晃的利剪劃花了半張臉。

這番下來,可真是好,哪家的勾欄院子聽說過這樣的奇事?哪家的勾欄院子慌忙忙地将還未□□得規規矩矩的姑娘挂了牌子出來接客的?老鸨子不僅臉上無光,落了話柄且不說,單說是為了給那客人解氣,就白白陪上兩名清白姑娘來伺候打點,陪盡了笑臉,好說歹說才安撫好了當晚的客人。

折了錢陪了本兒的老鸨子自然是将銀香惡狠狠地痛打了一頓,又想盡了辦法來折磨了她一番,可被打得皮開肉綻的銀香翻來覆去也只有一句話:“姑奶奶我如今落到了這個地方,就算是當牛做馬我也認了,只是有一樣,想叫我當那萬人騎千人枕的娼門□□,你們這輩子也別想!”将那老鸨子氣得個四仰八叉,實在沒有辦法,也只能是自認倒黴,倒是也不敢再逼着她接客了,只命她在後院做些粗使活計。

那富春院子就同一般的青樓楚館一樣,歷來是管出不管進的,裏外幾層,均有牛高馬大的壯漢龜奴把守,上至挂牌接客的花魁,下至打水燒飯的粗使丫鬟,若想跨出那院子一步,可謂是難于登天。待銀香尋着機會逃出來的時候,已是三年之後。原先身上的銀票早已被搜羅了去,幸好在富春院的三年,她偷偷攢下些打賞的銀兩,于是便一路上邊問邊走,耗了兩個多月,才從豫州城走到了兩省交接之地。

世道艱難,哪裏曉得才出了狼口又落如虎穴,這一回,她一個單身女子又直接被人強擄了去,從這群強盜的言語之中,銀香打探出這夥人打算往北而去,她知道此去更是山高水遠,若是不乘機逃跑,若是到了北地,回來二字便真如同天方夜譚一般艱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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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始她一路上假意與那夥人周旋,只待着瞅準了機會便要逃。可運氣實在不佳,逃了兩次都被那夥人發現,那夥人本來對她的曲意奉承尚算是受用,當發現她的本意之後,自然少不了幾頓拳腳伺候,銀香幹脆也不再掩飾自己的目的,稍稍一有機會便大聲呼救,可現下世道如此,人人且自顧不暇,哪裏還能遇上什麽仗義之人?于是,一路上反而挨了不少打罵羞辱,幸好路經懷清的時候,遇上了蘇蕭,這才得以脫身。

那一晚,聽着銀香哽咽的話語慢慢地講述那一幕幕一樁樁,蘇蕭幾乎感同身受。心痛得仿佛有一把尖銳鋒利的匕首慢慢地将她的心割開一般,那刀刃在她的心上飛旋不已,痛不可遏。

她咬着下唇,将浸出來的血珠抿了去,慢慢地将這個與自己一道兒長大,小自己一歲的妹妹緊緊地摟在了懷裏,一下下地撫摸她幹瘦的脊背,微微背過臉去,生怕她看到自己的表情,可淚水卻早已經在臉頰上縱橫交錯,她壓低了聲音向銀香保證道:“傻丫頭……我再也不會丢下你一個人,咱們姐妹兩個再也不分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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