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黃雀計
文九如同一塊石頭一般,紋絲不動地伏在巡撫府內書房的屋頂上,一襲黑衣與墨黑的夜色渾然幾乎一體。
兩個時辰過去了,書房外頭終于出現了一絲響動,一陣子急促地腳步聲遠遠地傳過來,一點光亮随着腳步聲從遠自近,文九屏息靜氣,只聽有一個聲音低低地道:“諸位大人們這邊請,我家老爺正在書房等候各位。”
書房的門“吱呀——”地一聲推開了來,四五個人魚貫而入,方才說話的那人退了出去,從外頭嚴嚴地關好了門,并将書房外頭伺候的下人們都遣散了,自己則站在門口把守。
文九知他們必有要事要談,将身子再往下伏了伏,緊緊貼在濕漉漉的烏瓦之上,目光從瓦縫中看下去,只見那書房中并未掌上許多明燭,只有鄭求書案上的一盞三腳燭臺上頭燃了蠟燭,幾人一進去,便圍攏了去湊在一起,那一點燭火将幾人的影子拉長在窗戶紙上,夜風之下長影晃動不已,在這樣的夜晚裏,顯得分外的詭異。
文九憑着幾人的身形,漸漸地将幾人辨別出來,均是昌安最重要的文官武将。
只聽其中一人急道:“鄭公,今日裏那瑞親王去了官倉,那裏頭還剩了不到一個月的米糧,可剩下的米糧俱是五年前的陳米,那瑞親王看得仔細,還質問下官米糧為何會黴變,下官聽那語氣,甚是嚴厲啊。”
鄭求冷哼一聲,道:“他這樣的皇親貴胄能真懂什麽赈災的事兒?自從他這次來督察赈災,不過是仗着自己早些年有些軍功,便跟要學貓拿耗子一樣,他以為自己是貓,将咱們通通都作了耗子了。他又怎會知道是五年前的陳米?便是去年年前收進官倉的新米,憑着昌安天潮的氣候,縱然有些黴變也是在所難免的,他以為這樣挑刺兒,便抓住了咱們的甚麽把柄了麽?”
那官員連連點頭道:“可不是就是逮耗子的意思麽!那瑞親王在咱們昌安官倉裏四處查看,足足逗留了大半個時辰才走呢!”
鄭求擺手道:“任他看去,諒他也看不出什麽端倪出來。”
那人道:“下官就怕他看出了什麽來,鄭公也知那官倉上頭兩三年也未曾修繕,頂上早是遮蓋不嚴,梅雨季節免不了漏水飄雨,下官就怕問個監管不力之罪。”
鄭求不以為然地瞟了他一眼:“都遮嚴實了,陳米不黴不爛,那咱們怎麽管朝廷要銀子?監管不力又怎麽樣?不過是訓斥一番罷了,你膽子放大量些,別自己縮着手腳,出不了什麽大事情。”
另外一名官員在一旁憂心道:“鄭公,下官擔心的倒是另外一件事情。前些日子餘大說好要送到的米糧此時都還沒有送到,足足晚了兩日,那餘大是咱們老打交道的,這條道兒也是他走慣了的,就算是現下水患嚴重路途難走,按理說不至于晚這麽久,莫不是在半路上出了點什麽事兒?”
鄭求嘆道:“這也正是老夫擔心的事。老夫別的不怕,就怕在這半路上,那姓餘的着了那閻羅宋帝的道兒,一是怕那米糧直接被那閻羅王扣了去,二來是怕那姓餘的見利眼開,口風不嚴,被那閻羅王诳了去,将咱們大家通通都賣了。”
一位官員疑道:“下官倒是一路派了人過去打聽,一路上都沒有餘大的消息。怕是果然路途艱難還未到罷?”
鄭求搖頭道:“萬不可掉以輕心。這餘大若是落到了那個鄭溶的手裏,咱們可真是吃不了兜着走了。餘大若是落到他的手中,斷的就不光是咱們的財路了,斷的更是京城裏頭二殿下的財路。你們想想,王爺在京城,上下打點的地兒有多少?用銀子的地方又有多少?列位不是不清楚。列位可都是蒙受了王爺的深恩,才能一路上平步青雲,若是王爺的財路斷在了咱們的手裏頭,往後若是遇到了什麽坡兒坎兒的,王爺把手往回一縮,咱們就是上天入地都是無門了哪。”
這話說得在場的幾個人都忍不住打了個寒戰,他們自己的身家性命早就和榮親王栓在了一起,其中一人忙道:“王爺待我等恩重如山,我等自然湧泉相報,可現下那鄭溶在外頭虎視眈眈,怕也是布了不少的眼線,昌安凡事都要過他的眼,咱們做事也不比從前,礙手礙腳了不少倒是一說,就怕他拿了咱們的錯處反倒是牽連着了王爺。鄭公您老得想個主意哪,不然就算是等到餘大運了米糧來,遲早也要被他拿捏住一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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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求道:“我今日叫你們來,正是為了此事。諸位這數日來,你們可曾見到城門和城中各處張貼的告示麽?”
方才說話的那人疑惑道:“鄭公可是說的是城中現在招了人手修繕大壩的告示麽?那不是那鄭溶搞出來的花樣麽?說起來倒是安撫了不少的流民,雖然是要管他們三頓餐飯,可到底還是讓他們費了些氣力,比着他們在城中日日閑逛,到了時辰便擠在粥鋪面前去讨粥喝倒是劃算了些。”
鄭求道:“那告示中明明白白地說,招了人手去修繕大壩,管一日三餐飯,每日還有三文錢的酬資。”
那人笑道:“三文錢的籌資,說起來不多可架不住人多日子也久,我等幾個還私底下議論過,看這筆錢到底從何而來,看那鄭溶要怎麽收場呢!”
鄭求搖頭道:“你們也知道這筆籌資不是個小數目,你道是鄭溶就不知道?你們幾個看他要怎麽收場,我看吶,他是打算拿着我們的錢來買他的賢德名聲呢!”
那人驚道:“鄭公的意思是,他要咱們出錢?”
鄭求道:“恐怕還不止咱們,恐怕昌安的富戶商賈,也通通是被他那雙眼睛給瞄上了。老夫斷言,不出十日,他便會讓咱們去召集本地的富戶商賈來集資赈災了。”
一人不滿道:“這樣下來,昌安便更是不安寧了,富紳們豈有服氣的?咱們就任他魚肉不成?”
鄭求笑道:“你可真是榆木不開竅啊!咱們要的就是他以為咱們是魚肉,咱們什麽都不要做,等他這麽一行事……”他往前湊近了些,手指交握在了一起,聲音壓低了些,任憑文九如何屏氣凝神,那聲音也只是斷斷續續地傳來,“……到時候,咱們便是坐在牆頭上——只等着好戲開鑼。他只以為他是砧板,哪裏曉得不知道最後誰魚肉了誰呢!”
聽他說完,幾人不覺撫掌大笑起來,連聲道:“且看他如何應對!”
正在此時,方才帶路的人引了一個人在門外,随着門外響起三聲短促敲門聲,一人閃進了屋內,鄭求一見來人,擡了眼睛問:“餘大的事情查得怎麽樣了?”
那人上前附耳低語,随着那人的話,鄭求方才還自若如常的臉色卻一寸一寸地陰沉了下去,還未等到那人說完,他陡然站起身來,衆人面面相觑,均不知發生了什麽事情,只聽到他慢慢地環視過衆人,咬牙道:“本想守株待兔,可如今這樣的情形,同在懸崖邊上行走一般,實在是不得不拼死一搏了!”
幾近黎明時分,文九回到了住所,辛七早已侯在了那裏,見他回來,終于松了口氣道:“總算是回來了,殿下見你一直未回來,這一晚上很是擔心。”
文九知昨晚之事事關重大,一面将黑衣迅速地換下,一面問道:“殿下現在何處?我有要事禀告殿下。”
辛七道:“殿下現下正在官驿等着你呢。”
這頭,文九換好了衣服,連口水都未來得及喝,便與辛七一道快馬飛奔至官驿去見鄭溶。此時天尚未亮,官驿內的官員們均沒有起身,院子內外悄然無聲,只有一兩只金畫眉停在庭中垂絲海棠初綻的枝頭,張了翅膀,發出“如意如意——”的鳴啭,文九跟着辛七匆匆上了樓去,轉過了一道樓梯,便是鄭溶休息的地方了。
文九放輕了腳步,曲起手指,嘭嘭地輕叩了兩下房門,裏頭的鄭溶正和衣斜躺在床榻上,他常年弓馬騎射,身強體健過于常人,可經過這樣的日夜操勞,眉宇間終究不免帶上些許疲色,在睡夢中一道劍眉也猶自微微地皺着。近來的時日更是十分忙碌,日日要忙到夜深才淺眠片刻,加之此刻他心下挂念文九之事便更為驚醒,文九方敲了兩下房門,他便轉醒了來,知曉必然是文九從巡撫府刺探了消息回來,披衣坐起身來,喚道:“進來罷。”
文九一進房門,便見他低聲問道:“如何?”
鄭溶一貫持重內斂,文九甚少見他神色如此急切,而昨夜在鄭求書房聽到的事兒也過于讓人驚駭,于是忙詳詳細細地将昨夜的見聞報與鄭溶。
聽完文九之言,鄭溶精神為之一振,多日來的疲乏一掃而光,道:“怕的就是他們不動手,他們不動手,這許多的人手籌資倒要本王從哪裏去尋去?多日來,本王壓制于他們,恐怕他們早已經心存不滿,現下這個引蛇出洞的計謀算是火上澆了一瓢油,鄭求那只老狐貍終于是要坐不住了。”
文九心中實在是驚怒,不由道:“大壩乃是多日才修繕到如此程度,幾日之後汛情将至,他們不顧全城百姓,只為私利,混了人手在修繕大壩的百姓內,要将萬福橋旁的那一段大壩下面掏空,再請了殿下去壩上查看,引了水來沖垮大壩加害殿下,如此用心實在是險惡至極!”
鄭溶只淡然道:“本王既命你将那餘大的消息稍稍透與他們,便料想到他們會狗急跳牆,只是沒有想到他們的膽子竟然已經如此之大,竟然敢謀害皇親,刺殺禦史。”
“殿下,他們與京城那頭勾連甚為深沉,聽他們言語,屬下估計,榮親王在其中也分了一杯羹。”
“這個是自然,若背後沒有二王撐腰,怕是那鄭求老兒也不敢如此膽大,公然幹出這樣的謀害親王的事情來。昨日間本王看那官倉漏雨,陳米黴變,分明是有人故意為之,”天光已經微微放亮,透過窗棂映照在鄭溶的臉上,天光之下那俊美的棱角更為分明硬朗,透出一股子王者之氣,他的臉上慢慢地浮現出一個多日來都未曾見過的笑容,“文九,接下來便是最後一擊了,本王正好要借着這一場春汛,将這腌臜之地的邪氣好好地扳它一扳!”
作者有話要說: 上一章節被晉江鎖了。原因不明。上一章沒有涉及任何關于性色暴力政治方面的描寫,小麥已經提出了申訴,應該很快能解鎖。各位看文的親,非常非常抱歉。作為補償,今日雙更。另外一更會放在晚上9點左右,早睡的親可以明天過來看。小麥鞠躬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