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掃積塵

這廂鄭溶一出現,他原是親王貴胄,舉手投足之間自有一番天成的風流姿态,甫才一下場,衆人便覺得移轉不開視線。

這時只見他脫了最外頭的錦袍,緩步走上箭靶場,腳下頭是不急不緩,端的是一派英姿勃發的氣概,眉目之間更含着一股子威嚴之氣,況且他本來長相極為英武,只是素日間人若玉樹,錦袍襦冠,又刻意低調,沉穩寡言,倒将那軍中慣有的做派斂收了不少,卻叫人忘記了他原本就在軍隊中歷練多年。蘇蕭突然間恍惚覺得平素間的鄭溶是另外的一個人,而此刻站在場子中央的鄭溶,才是層層錦衣的掩飾之下那個真正的鄭溶。

他擡起頭來,慢慢地環視一周,方才還人聲喧嘩鼎沸的場外,突然之間變得鴉雀無聲,衆人只覺得有一股子壓迫之感迎面襲來,只覺得站在場子中間的那個人幾乎不似凡人,不知何故心中便不由自主地信服他能夠一箭便将那百步之外的靶物射個正着。

只見他松了袖口,俯身從箭筒中取了一支箭,緩緩地搭在拇指上的碧玉扳指上,挽起大弓,将一張弓拉得如同滿月一般,微微地側了側頭,引弓而發,說時遲那時快,場下的衆人尚未看清他手中的動作,那支箭便如同流星一般飛了出去,衆人耳邊聽得弓弦在空中铮然作響的聲響,再看之時,第一只木樁上的雞子已是箭至蛋碎,人群之中頓時爆發出一陣震耳欲聾的歡呼聲。

前頭弓箭手們的箭矢無不落在地上,可鄭溶的這一箭,箭矢竟然堪堪沒入前方五尺之地有幾寸之深,足見他臂力極為過人。

巡防營本是鄭溶帶到昌安的人馬,此刻衆位将領見鄭溶功夫如此了得,心下更是佩服異常,心中無不拍案叫絕,心服首肯。

蘇蕭只見他朝着人群的方向微微颔首,伸手再取出一支箭,歡騰的人群霎時間便靜了下來,卻見鄭溶不慌不忙地搭箭上弓,微微拉開了些弓,只是卻不如方才的那一箭那麽滿,下頭的将士們心中不禁嘀咕,不知為何射程遠些,這一箭反比方才的弓拉得虛些,于是俱都只伸長了脖子,無不屏聲斂息,只要看第二箭如何。

只見得鄭溶陡然松開手中弓弦,那箭便端端地飛了出去,直奔着第二枚雞子而去,弦聲之後,衆人再定睛一細看,只見那箭雖穿蛋而過,卻穩穩地停留在蛋上,而那枚雞子不僅蛋殼未碎,更令人驚異的是,還好好的豎立在木樁之上!可想而知,要如何精妙的箭術,如何力道的拿捏才可既将一枚薄薄的蛋殼穿透又不破分毫!

若說第一箭讓衆人驚嘆的只是弓若滿月的力量,這第二箭的精妙便只能用嘆為觀止來形容其一二,全場上下鴉雀無聲,只怕自己不小心發出的聲音會震碎蛋殼。直到鄭溶緩緩收了弓箭,衆人才仿佛從夢中驚醒過來,叫好之聲響徹雲霄直達天際,蘇蕭舉目望去,如雷的聲浪之中只見遠處箭羽顫顫,射箭場正中的那個人氣厲青雲,軒然高朗,日光之下如天神一般昂然而立。

蘇蕭乃是頭一次見鄭溶親自挽弓,她原只知鄭溶謀略過人,這一段時日的相處,多少也漸漸知曉此人脾性,這人喜怒不形于色,心中溝壑極深,自幼便不知耗費了多少心力在謀略兵法等諸事之上,今日所見方才知曉他不僅是排兵布陣,恐怕六藝之術也是無一不精。

她見如此盛景,心中不知何故卻暗暗地将鄭溶之才能與邱遠欽之才能比較一番,覺得鄭溶所有的乃是君王雄略,一心思慮的乃是安天下之計,而邱遠欽所喜好則為清談之道,兩人之迥異可謂是松柏與蘭桂之別。

她正想得出神,耳邊卻聽到一個聲音大聲道:“好!”

她循聲望去,不是巡撫鄭求卻還有誰?只見鄭求滿面喜色,高聲稱頌道:“今日我等有福,一觀殿下神采英拔的天人之姿,此番堤壩之功成,殿下更是居功至偉!”

說罷鄭求往前三步,肅然抖落官袍,雙膝跪地口稱萬福,他這樣一帶頭,下頭的一衆官員自然也忙不疊地叩頭下去,數以萬計的巡防營的将士和四周的百姓更無不心悅誠服,紛紛跪下山呼千歲,一時間氣勢極為浩蕩。

蘇蕭随着衆人跪下來,卻聽見場上那個人的聲音自遠處淡淡傳過來:“昌安大堤今日之成,乃是我昌安百姓之功勞,鄭公如此之說,倒讓小王覺得當之有愧。”

鄭求懇切道:“殿下德備才全,我大周有殿下這樣的如此英才,乃是我大周之福,更乃我等萬民之福!”說罷又叩首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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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溶大笑道:“鄭公謬贊,本王還有一箭尚且未射呢!”

鄭求擡頭道:“殿下之技,今日這場中之人,沒有一人不心服首肯,殿下千金之體,已連射兩箭,騎射之技藝功力有目共睹,下官等不敢再勞煩殿下一展百步穿楊之能,只是下官另有一個不情之請,還萬望殿下成全!”

鄭溶颔首道:“鄭公且說來。”

鄭求高聲道:“殿下,今日乃春分佳節,殿下與民同樂為的賀這太平盛世的清平之樂。我昌安自古便有民俗,春分之日的雞子必要獻給家中族長或是德高望重之人,因此下官鬥膽請殿下親往第三支木樁處,親手取下那木樁下的雞子投入這河中,為我昌安之民酬謝河神的庇護之恩!”

原來,鄭溶這一番算計早已是籌劃好了的。自從那日密謀之後,鄭求便早已派了人手,趁着夜深人靜的時候,将萬福橋旁的大壩偷偷地掏空一段,這一段大壩現下早已是不堪重負。他今日假借春分設了個圈套,引了鄭溶來到堤壩之上,方才他這樣在明面上高聲稱頌鄭溶之德,暗地裏卻包藏禍心,不過是想借着祭獻之事将鄭溶引到堤壩的最邊上,待到鄭溶到了堤壩邊,再引水沖毀大堤,這樣一來還怕鄭溶不葬身江底?即便鄭溶命大活了下來,在朝堂之上榮親王一本參上去,參他鄭溶一個修繕堤壩不力的罪名,堤壩被毀,不僅害得自己性命有損更讓萬民喪生,這樣讓皇家蒙羞之事,即便是親王也怕是死罪難免活罪難逃的罪責。

到時候鄭溶不被褫奪了親王之尊已經是萬幸,哪裏還有什麽力氣在朝堂上與榮親王一争高下?更別說那張萬世之尊的龍椅,更是與他鄭溶必已是千裏之遠了。

他又哪裏知道這些陰狠的算計早已被鄭溶知曉?聞聽他此言,鄭溶心中透亮,嘴角微微揚起,目光卻緊緊逼視着跪在地上的鄭求,開口道:“本王既有言在先,要射全三箭,此刻怎能半途而廢?鄭公提議祭一祭河神,本王倒是以為既無焚香沐浴之儀式又無三牢之豐,倉促行事,一枚小小的雞子如何能表本王的心意?這樣對河公豈非不是亵渎輕慢?”

鄭求正要再勸,只見他揮一揮手,示意鄭求噤聲,再擡頭望向河中央,那裏惡浪翻滾,想來下一波的水患不日将至,只平聲道,“鄭公方才提議,本王覺得甚好,”他輕輕揚眉,又繼續道,“既然今日便是好日子,我看也不必再等,不如現下就派人預備下三牢之禮,本王要親自參拜河神,求神靈護佑我大周子民!”

鄭求聽鄭溶先頭的言語,仿佛對祭拜之事并不贊成,正想出言勸解,可沒想到原來這鄭溶只是嫌棄雞子不符合他這樣一位親王的身份,他心中暗笑,雖說現下洪患未到,情勢稍緩,可眼下到底是災荒之季,哪裏卻是他們這些皇子們來擺架子撐場面的時候?看來這位也和皇帝一樣是一位好大喜功的主兒。他在這時候也不忘這樣要東要西,不過是給自己更添了幾筆罪責而已。

鄭求心中得意,更巴不得鄭溶行事再輕狂些,忙一疊聲氣兒地喚了人去準備三牢,一面又陪笑道:“案幾香爐等什物倒好準備,那豬牛羊這三樣得需耗費些精力,還請殿下寬坐片刻,一旦準備完備,下官即刻禀告殿下。”

鄭溶微笑道:“如此有勞鄭公費心了。”

鄭求連聲道不敢不敢,耳旁卻聽鄭溶道:“既然準備三牢還需耗費些時間,本王意下将未射的第三箭射完,不過那第三個靶物實在太遠,本王想請鄭公親自到那第三支木樁旁,替本王看一看本王是否一箭能射中那雞子。”

鄭求只當他畢竟年輕輕輕,免不了好于在衆人面前賣弄本事,連聲道:“下官自然從命!”說罷忙起身離開,随着下人一同走到在木樁旁。

等他站定,鄭溶唇邊浮現出一點淡淡的笑容,穩穩站定,緩緩地拉開弓箭,瞄準了那百步之外的目标。

那頭的鄭求遠遠地只見一支利箭如流星般地脫弦而來,尚未看清楚那箭是如何近至眼面前的,便只覺那支箭朝着他直直地逼了過來,他常年養尊處優,如何能躲閃一二?霎那間,頸項上方才還完好無損的一顆頭顱便被飛來的利箭直接貫穿了去,喉嚨裏頭還來不及發出任何聲音,身體已軟綿綿地倒了下去。

一旁的下人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猛然一驚,站立不穩,捂着嘴巴,直接跌倒在了鄭求身邊,這一跌倒,這個侍奉在一旁的下人這才仔細看清楚了巡撫大人此刻的模樣,只見他一雙三角眼睜得滾圓,嘴邊由于半張着的緣故,正往下流着涎水,腦門正中央插在的,正是剛剛鄭溶射出的那一支利箭,還在往外頭汩汩地冒着血,巡撫大人分明是已然斃命,哪裏還有半分氣息?

這個下人這時候才驚叫一聲,吓得連滾帶爬地往前爬去,遠處的衆人只見鄭溶搭弓射箭,而鄭求卻應聲而倒,均未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麽事情,座中倒也有一兩個機靈的官員當即便覺察出不對勁,立馬站了起來,待到這時候又聽到遠遠的傳來了一聲凄厲的叫聲,衆人知事出蹊跷,當下紛紛白了臉色,頓時場下一片大亂。

卻見此刻,鄭溶一只手将手中的弓箭慣在地上,拔出佩劍,高聲道:“誰都不許動!”他傲然環視四周,只見場內諸位官員面面相觑,正在衆人惶惶之際,卻又見幾名将軍騎馬沖入場內帶了巡防營的大隊人馬将射場立時便圍了,只見這些巡防營的将士們個個铠甲光亮,兵強馬壯,一看便是早有準備的精兵強将。

鄭溶的聲音緩緩地傳遍了整個射場,在場之人雖有萬數之多,可每人都能清清楚楚地聽到他的聲音,只聽他沉聲道:“昌安巡撫鄭求意圖謀害皇嗣,刺殺欽差,無視洪患,擾亂河工,罪大惡極,本王現已将鄭求當衆正法!”

此話一出,一片嘩然,那日與鄭求一同夜謀的那幾個官員,知道必然是事情敗露,無不臉色發白,雙股戰戰,更有甚者見巡防營弓箭圍着一圈兒正對着自己,不由地吓得跌坐在座位上,再也無法站起來。

只聽鄭溶繼續道:“昌安既亂,本王特調來巡防營平定此亂,安撫民心,當下災患之季,也乃用人之時,既然罪首鄭求現已伏法,其餘人等本王也不再追究,萬望我昌安衆同僚齊心協力,還我昌安清平之景象!”

聽聞他說完,巡防營裏頭早有人帶頭喊了起來:“殿下聖明!昌安清平!”

外頭湧到場邊看熱鬧的數以萬計的百姓近日來多聽到鄭溶清名,無不感激這位親王不辭辛勞前來赈災,慷慨撥糧,舉義粥修堤壩,又多對鄭求不滿,方才雖然被驚了一驚,人群中有些騷亂,可現在見有人帶頭歡呼,不由地紛紛跪了下去,爆發出一道又一道聲浪:“殿下聖明!昌安清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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